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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奎西亚·马特尔电影的存在主义哲学视角
——以《沼泽》的叙事方式为例解读

2019-11-15胡银锋广西外国语学院文学院广西南宁530222

电影文学 2019年22期
关键词:沼泽存在主义艺术作品

胡银锋(广西外国语学院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222)

卢奎西亚·马特尔(Lucrecia Martel,1966— )是阿根廷电影导演、编剧、制作人,她的作品带着她十分强烈的个人风格,被认为是新阿根廷电影的代表导演之一。卢奎西亚·马特尔的故事片经常出现在戛纳、威尼斯、柏林、多伦多等国际电影节上。电影学者保罗·朱利安·史密斯(Paul Julian Smith)在2015年评论到这位女导演——她“可以说是拉丁美洲以外的西班牙语电影艺术中最受好评的导演”,她的影片以“跨国风格和严苛追求”为特征,使她在世界电影艺术中赢取了难得一见的声誉。电影学者哈登·盖斯特(Haden Guest)称她为“当代世界电影中最具天赋的电影制作人之一”。电影学者大卫·欧比尼亚(David Oubia)称她的作品具有一种“罕见的完美”。她2001年的作品——首部长片《沼泽》(LaCiénaga)进入第51届柏林影展正式竞赛单元,并获得亚佛雷德鲍尔奖。[1]

电影《沼泽》放弃了传统的叙事方式,因为没有故事情节,从一开场到影片结束都没有直接交代人物和他们的关系以及他们所处的环境和背景,这种没有故事线的作品,就像是文学中的诗歌一样,不是讲故事的小说,也不是记录生活的日记,就是纯粹的概念表达。Martel说过:“我知道我制作了什么样的电影,不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电影。对我来说它不是一部真实的电影,是一些有点奇怪的东西。这是一种你无法分辨将会发生什么的电影,我希望观众从观看一开始就感到非常不舒服。”

确实如同Martel所预期的那样,观看影片的时候,观众可能会感到压抑和焦灼,就像影片中阿根廷北部那炎热又冗长的雨季,无边无沿,闷不透气。他们的雨季,他们的生活看起来是那样烦闷,那样琐碎。绵绵密密的雨,日日夜夜的雨,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兜住了所有人。可这一切在导演的镜头中,又是那样的迷离魔幻,虽然支离破碎,却一直生出渴望,渴望伤口治愈,渴望泥泞被冲刷干净,渴望雨季过去,风吹来,阳光洒进来。也许正是因为那种压抑,才愈发吸引人,激发出我们反抗的欲望。可是影片的最终,反抗的欲望也没有得到满足或宣泄,没有转折,没有缓和的余地,连对死亡的表达,都是那么平静,也许只是压抑之下的平静,更让人感到绝望。就连对于死亡和绝望的表达,都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了。

这样的表现和叙事方式具有存在主义的哲学视角,存在主义哲学思想其最突出的命题是:世界没有终极的目标,人们发现自己处于一个隐隐约约而有敌意的世界中。世界让人痛苦,人们选择而且无法避免选择他们的品格、目标和观点,不选择就是一种选择,即是选择了“不选择”,世界和我们的处境的真相最清楚地反映在茫然的心理不安或恐惧的瞬间。存在主义这一哲学命题影响了文艺思潮,这在Martel的影片中也有所显现,人们处在绵延无期的雨季环境中,无法逃脱出来,无论是自然环境、家庭环境还是个人的情感生活,电影中的角色都无法将自己抽离出来,影片中处处透露出一种无法选择自己命运的“茫然”。

根据评论研究人员罗登·托马特斯Rotten Tomatoes的报道,根据36条对电影《沼泽》的评论,86%的评论家对这部电影给予了积极的评价。[2]此外,在Metacritic评论网站中,《沼泽》还占有75/100的高分。[3]评论家斯蒂芬·霍尔登(Stephen Holden)在发表于《纽约时报》的评论中写道,他十分喜欢Lucrecia Martel的首部电影,并称其为“非凡”(remarkable)的作品,“人物恶化的蒸汽氛围是悄然蔓延于社会衰变的隐喻……《沼泽》从屏幕上蒸腾,显示出了一种社会萎靡的视野,这种视觉感觉自相矛盾,但是于我们是全新的体验。”[4]

评论家大卫·利普费尔特(David Lipfert)表示他喜欢Martel导演在影片中渗透的各种社会学信息和影片中所包含的隐喻。他认为“新阿根廷电影”正在超越20世纪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的军事独裁统治时期相关的主题。他写道:“Martel对一个放荡的中产阶级的强烈的面对面的画像,不是宣扬一个合理的犯罪背景。她只是为阿根廷社会举起一面镜子,她创造的原型是一个个隐喻,而不是真实的角色。”

电影导演创造故事片中的情境,正如上帝创造世界一样,存在是一种思想体系,它定义了事物的“本质”和存在的意义。海德格尔在《艺术作品的本源》这一篇文章中探讨了艺术从何而来,他对于“本源”一词的概念做了如下界定:“本源一词在此指的是,一个事物从何而来,通过什么它是其所是并且如其所是。”而导演Martel就是用她的思想来决定影片《沼泽》中的“存在”。存在主义是一个哲学的非理性主义思潮,它认为人存在的意义是无法经由理性思考而得到答案的,以强调个人、独立自主和主观经验。[5]存在主义的哲学思潮影响了文学,例如阿尔贝·加缪(Albert Camus),其思想的核心是人道主义,人的尊严问题。自然这一哲学思潮也影响到电影艺术,存在主义的重大主题为个人对于存在的恐惧,荒诞的感受;它反映人在面对世界时所感到的一种情绪:孤立无援、个人承担但无意义的世界荒谬而没有尽头、个人处于一种“被抛弃”的境地。我们在《沼泽》中能够鲜明地感受到这一种情绪和特征,影片中的人们似乎置身于漫无目的的存在中,人们的危险处境和身在其中的毫不自知形成了一种荒谬的对比。

影片《沼泽》中有大量的隐喻和象征,那头被困在沼泽里的牛,那是我们每个人被困囿于生活时的象征,怎么努力也走不出来,不远处还有枪支的威胁,正是充满了让人感到局促不安的因素,危机四伏。还有小男孩换牙时听到的老鼠的故事,他那样惧怕故事里的巨鼠,却也无处躲藏,就像他的牙齿一样,都要经历更换的痛苦。那也是我们的恐惧,恐惧之于一个人是那么重要,每个人的童年都会经历,然后那恐惧和我们一起长大,一直伴随着我们,就像影子,即使想不起来它,即使没有去注意它,影子也依然存在。母亲的伤口似乎永远不会愈合,也似乎永远也离不开她的床;保姆也永远走不出这个家庭;孩子们身上的泥污,洗净了,又沾染了新的……我们不都是日复一日如此,从一个困境走出来,下一个困境又出现了,缺失是遗憾,却也是生活中最重要的命题。

存在主义所说的“存在”,实质上是个人的主观存在,本文所说的Martel电影中的存在主义哲学视角,实际上是她本人的主观存在,是她电影艺术中涵盖的她的理性表现和观者在解读这部电影时的感性认识。存在者得以在存在中被澄明,作为存在者的艺术家得以在存在着的艺术作品中被澄明。毕加索本人有这样的自白:“通过艺术,我们表达出我们关于非自然的东西的观念。”艺术中这种实现意志自由的东西,乃是我们的本质,但又剥夺了我们的本质。因为意志需要有所征服,意志又需要阻力,艺术就是这样征服与被阻的过程,我们置身于这一过程中,而又不愿意承认它。

保罗·萨特提出的“存在先于本质”(l'existence précède l’essence)意思是说,除了人的生存之外没有天经地义的道德或灵魂。道德和灵魂都是人在生存中创造出来的。人没有义务遵守某个道德标准或宗教信仰,却有选择的自由。当评价一个人时,要评价的是他的行为,而不是他的身份,因为人的本质是透过行为被定义的。Martel用一个个真实存在的事件构建了一个影片中的世界,没有定义任何“本质”的属性,事件一旦发生,就不会因为道德的因素而扭转或改变,这就是我们的主观存在。

艺术作品在其完成的过程中就是摆脱艺术家的过程,以电影《沼泽》为例,当这部电影艺术作品完成之际,导演便获得与这件作品的间距,它摆脱了其导演或者说其制作者。对于解说艺术作品,不仅是解读创作者,也是理解我们自己的过程。作者对于这一点是持有肯定态度的,但是同时,解说过程不是漫不经心的联想。艺术作品在创作过程中也是经过作者精心编排的,所以作者认为,解说也同样不能仅仅是陷入个体的经历和感受,而是需要反思与判断的。在作品中,我们成为我们自己的他者,我们能够把自己与我们自身分离开来,并且恰恰由此才真正接近自身。在对他者(即作品)的洞察中,我们同时也回头洞察我们自身,这种反思乃是自我辨析。就如同Martel的电影一样,据她自己所说,《沼泽》这部影片是她对于童年的回望,是她个人对于她童年的感受和表达。但是这一过程不是在影片中再现Martel真实的童年经历,而是经过了她个人的反思,即前文所述的自我辨析。

瓦尔特·比梅尔在《当代艺术的哲学分析》一书中写道:“在人之存在本身中就包含着一种自我辨析,因为人乃是一个存在者,一个其存在必然意味着自我实现的存在者。这种实现在自我辩护中得到检验。”[6]作品在创作完成之后脱离于作者,作品此时成为作者的一种辩护,而这种辩护检验了他的自我实现。我们也就可以理解为,艺术作品的创作过程是艺术家自我实现的一个过程,而艺术作品本身可以检验艺术创作者的自我实现程度。正如海德格尔所说的,当人成为“一个场景(Szene),在其中,存在者从此必然摆脱出自身,必然呈现出自身,亦即必然成为图像”,这时候,存在者才成为对象。Martel将自身的童年呈现在电影《沼泽》中,其自身从此摆脱出来,童年经历内化为她,而她又通过艺术的手段使其外化为《沼泽》,在这一过程中进行了自我实现的过程。而在Lucrecia Martel自我实现的过程中,作为存在者的艺术家得以在艺术作品《沼泽》的存在中被澄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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