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阿拉丁》看传统题材电影的改编与开发
2019-11-15陈莉娟
陈莉娟
周口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河南 周口 466001)
一、题材回溯
“阿拉丁和神灯”的故事来自著名的阿拉伯民间故事集《天方夜谭》(又译《一千零一夜》),这部故事集内容庞杂,展现了阿拉伯世界的社会历史风貌。18世纪初,法国考古学家、翻译家安托万·加朗将叙利亚手抄本《天方夜谭》进行整理和翻译,这部译作在欧洲社会引起轰动。在这个版本中,“阿拉丁和神灯”的故事发生在中东人想象中的遥远“中国”,讲述了穷小子阿拉丁被非洲魔法师哄骗进山洞,却意外收获了戒指精灵和灯神,从此开始了一段传奇之旅。在灯神的帮助下,阿拉丁住进了城堡,拥有了大批奴仆和财富,还迎娶了公主,过上了富足的生活。非洲魔法师得知此事后,偷偷从公主侍女的手中骗走神灯,并要求灯神将它所变的所有财物及公主搬到非洲。一夜间失去所有的阿拉丁在戒指精灵的帮助下来到非洲找到公主,两人合力杀死了魔法师并夺回了神灯,神灯将他们又搬回到“中国”。此后,阿拉丁在灯神的帮助下破除了魔法师胞兄的阴谋,与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安托万版的“阿拉丁和神灯”是根据口口相传的民间故事整理而来,所以叙事凌乱、冗长啰唆,人物单薄不讨喜,故事主题缺乏深意,仅仅表达了贫苦人民对打破阶级压迫的愿望,是贫民对过上贵族富足生活的凭空臆想。
1992年,迪士尼将“阿拉丁和神灯”的故事作为主线,加入了“飞毯”“阿里王子”等《天方夜谭》其他故事中的元素,对原始故事进行了删减和重整,打造了全新的动画版《阿拉丁》。动画版以阿拉丁和公主的爱情为主线,人物形象丰满生动,叙事紧凑,情节兼具逻辑性与戏剧性,主题鲜明并具有时代性,是迪士尼复兴时期的重要代表作之一。影片经过了时间的考验,至今仍是不少人心目中的银幕经典。
动画版《阿拉丁》将故事背景改为以阿拉伯城市为蓝本的虚构城市阿格拉巴,并丰富了人物设定:阿拉丁是一名劫富济贫的善良小偷,与猴子阿布在闹市中过着快乐的生活;苏丹的女儿茉莉公主具备了女性的独立意识和精神,一心想找到合适的伴侣;原著中的两个非洲魔法师合并为影片唯一的反面人物——一心谋夺王位的宰相贾发(在真人版中名为“贾方”);原著中的戒指精灵与灯神合并为一个角色——灯神,且灯神不再是简单唯命是从的施术者,而是具有独立意识、会与主人交流、性格聒噪的喜剧角色。影片将灯神设定为只能满足主人三个愿望,其中不含三件事:“不能杀人、不能强迫人相爱、不能让人起死回生。”这种设定通过人物取舍增加了戏剧冲突,进一步塑造了人物形象。整体而言,动画版《阿拉丁》画风温和细腻,音乐优美动人,想象天马行空,叙事详略得当,人物性格分明,是对经典童话故事的一次完美演绎。
二、真人版《阿拉丁》的窘境
1992年动画版珠玉在前,又要旧瓶装新酒,且迪士尼前期的真人改编电影还屡遭失败,这些都给2019年真人版《阿拉丁》带来不小的压力和质疑。改编经典作本就意味着面临“是‘亲近原作’还是‘放手创新’”的两难抉择,何况动画电影的真人化改编从整体上讲还处于探索阶段,并没有成熟的范本可循。可以将问题分为两个方面:
一方面,低幼版的动画内核与成人化的视角之间势必有冲突。《阿拉丁》的内核为一部面向幼儿的童话故事,明确的善恶是非使得剧本难逃叙事简单、缺乏深度、重于说教等问题。成人化演绎使得目标观众迁移,在部分成人观众看来,撤去了动画观感来进行直白说教,只会放大剧情单薄等问题,且影片的文化背景、人物设置是否合理也很难不让人“较真”。《灰姑娘》《睡美人》《美女与野兽》等一众迪士尼真人版“公主系列”的尝试均口碑一般,说明“公主系列”的童话内核受到了时代的冲击,显得太过传统苍白,同时“亲近原作”和“放手创新”之间的度始终没有把握好。在《阿拉丁》的动画版和真人版中均采用了阿拉伯文化的背景及着装等视效,然而宣扬的却是美国的文化价值观,这种“文化挪用”在动画版中尚不明显,而一到真人版中则格外突兀,这就是对“政治正确”的质疑。
另一方面,真人实景,即便有特效加持,也会削弱动画版中天马行空的想象。二维手绘动画是直接将想象进行视觉化呈现,而真人电影则需要搭建实景并由演员来完成角色演绎。目前来看,前者始终有着后者无法企及的优势。如,动画版中的歌舞呈现是五彩斑斓的,而真人版高饱和度色调的杂糅会使部分观众不适。动画版中的山洞寻宝、魔毯之旅等几幕中均呈现出天马行空、惊奇浪漫的极致效果,而换成真人演绎则失却了部分活力,仅仅是动画人物夸张的面部表情就无法由真人同等力度地表现出来,更不论需要费力搭建的场景了。
三、真人版《阿拉丁》的改编与开发
在面临上述窘境的情况下,真人版《阿拉丁》依然赢得了口碑和票房好评,说明盖·里奇真人质感的《阿拉丁》的确做到了扬长避短,找到了合理的度,带给观众许多惊喜。
对于耳熟能详的故事,观众一方面希望看到故事架构和经典场景的还原,一方面期待人物性格的深入刻画和主题的升华,这两方面在真人版中均有所呈现。
在故事段落、场景、人物设定上,盖·里奇堪称对1992年动画版进行了完美的复刻,不仅保留了主要经典角色,而且用实景和特效“搭建”了美丽的东方古国,完成了神奇魔法的炫技。在魔毯和灯神的人性化处理上也超额完成,极大地还原了“阿拉丁与神灯”中灵动的奇幻世界。在叙事上,盖·里奇采用了保守的线性叙事,除了开头的巧妙倒叙作为伏笔外,基本按照观众熟悉的故事发展顺序进行,满足了观众的心理预期:阿拉丁邂逅公主—得到神灯并变身王子—与公主约会—遭宰相发难,神灯被夺—智斗宰相,释放精灵。
在场面营造、人物性格刻画、主题升华三方面,真人版《阿拉丁》对原版、动画版进行了改编和开发:
(一)极致的感官体验
为了契合合家欢的商业属性,弥补真人版剧本改编空间有限的缺陷,盖·里奇在实现极致的感官体验上下足了功夫。开片不久,一场阿拉丁街头“跑酷”戏先声夺人,盖·里奇用其标志性的快速剪辑充分调动观众情绪,通过频繁的动作转换及近景远景的切换,动静相宜地展现出阿格拉巴集市的全貌。随着剧情推进,富有东方神秘色彩的故事舞台及场景完全呈现出来:浩渺苍茫的沙漠、蔚蓝无垠的大海、璀璨万端的宝窟、恢宏华美的皇宫、奇妙的精灵许愿教学、载歌载舞的王子进场、浪漫的魔毯夜游等尽显美轮美奂的阿拉伯神话世界。白、红、绿、蓝等多种高饱和度的配色使画面热情、奔放、明朗,再配以几段重新演绎的经典配乐,时而舒缓抒情、时而急促激越,为看过1992年经典动画版的观众带来感动与回忆,同时,Bbox、街舞等元素的融入也为多处华丽的视听盛宴进行了契合时代的改编。
(二)人物形象的塑造
盖·里奇对角色进行了深入的解读和再现,这些形象契合时代精神并满足了叙事逻辑的需要,是真人改编中理顺逻辑叙事和升华主题的重要前提。
茉莉公主的进化。1992年动画版中的茉莉公主是一个情感激烈、令人钦佩的女性角色,她强调“我不是别人赢得的一件奖品”,初露女权意识,然而,这也只表现出女性对爱情独立和个体自由的向往,是茉莉对自己作为联姻工具,失去生活和爱情自主权的反抗。经过近30年的时代变化,真人版电影顺应时代要求,进一步丰富了茉莉公主的设定,对其女性意识进行了升华:她虽然被父亲过度保护而缺乏自由,却对外部世界抱有深厚兴趣,希望为国为民贡献个人力量。她在深闺中苦心研读地图书籍,有自己的想法,甚至认为自己有义务、有能力去继承王位。这样一位兼具理想与行动力的女性既没有像传统故事设定中那样成为阿拉丁的附庸品,也没有像动画版中那样轻易地“被带上魔毯兜风了一晚上便被阿拉丁深深俘虏”,甚至在智斗反面人物的桥段中成为战斗主力,成为迪士尼公主中又一时代标杆。
阿拉丁的成长。在原版中,阿拉丁是一个完全依靠神灯和戒指精灵获得幸福的单薄角色。在动画版中,阿拉丁成为推动故事前进的主动型角色,虽是小偷的身份,却自信又爱冒险,拥有着王子般的胆识和气魄。而真人版的阿拉丁更加符合“市井小民”的身份设定,他有一身盖·里奇式的街头痞气,在冒充王子时总是显得底气不足甚至流露出不安,带公主去魔毯夜游时也不像动画版中那样游刃有余。在这一版中,追逐爱情并不是阿拉丁的第一要务,影片更注重表现他一步步接受自我的成长过程——如何面对诱惑、对贪欲进行反思并从中汲取教训?这种思考与成长让这个角色更加真实、丰满。
灯神的重塑。原版中的灯神是个完全听凭主人吩咐又睥睨一切的冷漠壮汉角色。动画版灯神被罗宾·威廉姆斯塑造成兼具多种矛盾特质又风趣怪诞的话痨形象,堪称标志性的经典形象。真人版灯神由威尔·史密斯出演,这一版灯神既聒噪搞笑,又富有人情味,承担着与阿拉丁的友情线和与茉莉侍女的感情线。与动画版最大的不同在于,真人版加入了对灯神悲凉遭遇的描述:近万年间换过无数主人,须得恭敬满足人类一个个贪婪的欲望,同时被禁锢在幽暗窄小的茶壶中独自苦闷。有意思的是,灯神每次叙说自己遭遇时都是轻描淡写,说完后又马上恢复聒噪逗比的喜剧形象,一面展现着最悲惨的命运设定,一面又承包着全片的笑点。迪士尼影业部门主席西恩·贝利也赞扬威尔·史密斯饰演的灯神营造了“美丽、暖人心脾而且喜剧性的氛围”。
(三)在思想内涵上完成当下语境的延伸
独立女性的价值观。为了契合当下的时代语境,迪士尼公主电影一改过去赞美锦衣华服、贵族做派、公主王子完美的婚姻和爱情等旧意识,不断往公主电影中增加独立、自主、解放、自我拯救等元素,并将女性身负的“爱”的主题从爱情延展到亲情、友情中。继“爱莎”之后,真人版“茉莉公主”成为表达独立女性价值观的又一经典形象。动画版中,茉莉尚寄希望于“我结了婚当上王后,就能罢免你(贾发)了”,但真人版中,茉莉饱读诗书,勇敢善良,渴望承担责任,她已经不需要靠婚姻来使自己变强大,已经可以在危难之际凭一己之力扭转局势了。
对人性的思考。真人版中灯神反复强调着:“权力和财富是永远不可能满足的,这是我近万年来在每一位宿主身上看到的最大教训。”这一点在贾方身上最大化地呈现出来,在“未经打磨的钻石”阿拉丁身上也不能免俗。大反派贾方秉承着“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的政治信念,从底层窃贼一步步爬升至一国宰相,在终于获得苏丹名号后还向往成为全宇宙最强的精灵,最终作茧自缚,剧情逆转。而开朗达观的阿拉丁在变为“王子”体验过虚假的美好后也一度失去自我,无法放下伪装回到现实、坦然接受真我,最后在外力(贾方窃取神灯)的推动下才幡然醒悟。
四、结 语
整体而言,真人版《阿拉丁》在改编上还是偏于保守,仅仅通过真人电影完成对经典动画版的当代呈现,没有赋予故事太多深层次的价值表达。盖·里奇在“亲近原作”和“放手创新”间找到合理的度,通过歌舞片形象地完成了伦理说教,并在高度机械化与缺乏自由的现代文明中完成纵情歌舞的快乐表达,强化并巩固了好莱坞的电影精神,完美再现了这个怀旧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