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裔未来主义视域下的《黑豹》解读
2019-11-15武玉莲天津大学外国语言与文学学院天津300350
武玉莲 吕 莉(天津大学 外国语言与文学学院,天津 300350)
2018年2月在美国上映的科幻电影《黑豹》是一部黑人执导和制作的影片,也是漫威首部以黑人为主角的超级英雄影片。电影一经播出,在北美就好评如潮,在中国上映后也不断刷新了票房纪录。电影利用科技元素重塑了一个科技高度发达的另类非洲世界,并使用幻想元素重构了一个从未遭受欧洲殖民的崭新非洲形象。显然,这部影片与好莱坞主流影片展现的非洲形象截然不同,一反欧美电影他者视角的指涉,呈现了与欧美思维主导的意识形态完全相反的黑人思维,鲜明地表明了黑人影片要展现黑人的故事与情感,言说黑人的体验与思想的立场。这种着力摆脱西方电影的影像殖民处境,要求发出黑人自己声音的诉求与非裔未来主义(Afrofuturism)的主题思想不谋而合。
非裔未来主义这个术语由文学评论家马克·迪尔(Mark Dery)在1993年的著作《黑到未来》(BlacktotheFuture)中首次提出。作为一种想象更好未来的工具,非裔未来主义颠覆了白人科幻的美学范式,在黑人宇宙观和世界观的基础上将黑人置于未来世界的中心,言说了一个以非裔流散族群经验为中心的未来世界。非裔未来主义多以科幻为底色,同时融合魔幻现实主义和非洲中心主义的特色元素,利用非裔美国声音来讲述文化、技术与未来的故事。这种利用乌托邦想象将黑人心灵从被奴役与被压迫的过去中彻底解脱出来的实践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因此它又是一种解放美学。今天,非裔未来主义已经发展成为一个跨国、跨学科的文化运动和全球性的现象,成为创意文化中突破性的力量。
电影《黑豹》就利用匪夷所思的构想和发达的科技打造出了一个梦幻般的非洲王国瓦坎达,赋予这部影片以深刻的非裔未来主义内涵。以下将具体分析《黑豹》是如何利用非裔未来主义这一新颖视角来言说黑人自己的故事并批判欧美视角下的黑人叙事建构,从而发出黑人自己的声音的。
一、非裔未来主义天才观与“超级黑人”的强者形象
非裔未来主义将黑人置于人类历史发展的中心位置,黑人是主宰人类社会发展的核心力量,黑人天才成为占据中心地位的规范和普遍标准,这种姿态打破了以往的程式化构建。[1]好莱坞的主要电影中,白人英雄一直雄霸影坛,往往承载故事情节发展的也是白人,黑人处于缺席或旁观者的地位,成为被凝视和展示的对象化客体。这种二元对立的种族叙事模式折射出白人至上的种族主义倾向。西方中心主义理论下,黑人在道德、身体和智力上都低于白人,黑人始终是仆人,总是卑躬屈膝;在凝视与被凝视的主客体关系中,好莱坞很多电影里的黑人多被塑造成汤姆、浣熊黑人、悲剧混血儿、老奶妈、女佣、司机或管家等刻板印象。[2]这种将黑人形象固定化、简单化的做法让黑人形象严重扭曲。
《黑豹》则扭转了这种局面,首次塑造了黑人天才的形象。主人公黑豹特查拉是古代非洲战斗氏族的后裔,是一位超级天才,少年留学英国,成为牛津大学的优秀毕业生,在父亲遇难之后加冕为王。面对白人觊觎国家稀有金矿、企图控制国家经济命脉的危机,他勇敢担负起保家卫国的重任。金钱豹堂弟埃里克是获得麻省理工学院硕士学位的杰出天才,他桀骜不驯,虽步入歧途,成为反面人物,但他身上流露出的为全世界黑人所遭受苦难的愤懑之情及胸怀天下的精神可歌可泣。他最后宁愿如同大西洋航道上从船上跳海的先祖那样葬身海底,也不愿沦为阶下囚,他的英雄气概与懦弱无能的传统黑人男性形象形成强烈的反差。漫威影业所架空的世界还顺应女权运动,打破了传统的女性定位,塑造了聪慧、勇敢而机智的非洲黑人女性形象。影片中,娜吉雅是黑豹的前女友,不仅是一位解救弱者的坚强战士,还是一位政治家,游走于国际社会间,为黑人的解放而奔波。黑豹的女将军奥克耶是一位勇猛智慧的武士,带领着训练有素的光头护卫队守卫着皇家尊严,捍卫着国家安全。黑豹的妹妹苏睿公主则是一位机灵聪敏的科学家和发明家,她掌握着丰富的振金储备研发技术,发明了各种高精尖武器。
《黑豹》突破了以往黑人题材中弱者的姿态,利用“超级黑人”形象提升处于底层的黑人的地位,以强者的形象呈现于世人面前,实现了对黑人形象话语权的争夺与掌控。
二、非裔未来主义科技观与科技高度发达非洲国家形象的塑造
科技是非裔未来主义的一个关键词,非裔未来主义强调科学发展与技术发明对黑人未来的重要作用,强调黑人如何利用科技手段改变世界,塑造了绚丽的非洲新形象。[1]影片开始部分呈现出一派科技感十足的瓦坎达景象:整个国家秩序井然,人民生活富足,现代化的摩天大楼高高耸立,先进的直升机、战斗机或飞艇穿梭于建筑丛林之间。古代传统、现代科技、时空旅行、太空外星人、神奇动物和勇敢的武士等令人眼花缭乱,呈现出一个光怪陆离的缤纷世界。
这种视觉奇观与好莱坞传统影视呈现的景象截然不同,在以《人猿泰山》为代表的影片中,非洲被塑造成荒漠或食人番的非洲奇观景象;纽约则是“西方现代性”的标志,以其巍峨的摩天大楼和闪烁的霓虹灯占据在大众集体想象中。长时间以来,白人殖民话语中的非洲与欧美形成了野蛮/文明、落后/先进、停滞/发展、边缘/中心的二元对立关系,非洲被妖魔化为未受文明洗礼的野蛮与堕落的黑暗大陆。好莱坞影视将非洲展现为产生奇观想象的异域空间,在长期的产业实践中,利用广袤沙漠、原始木雕或图腾崇拜等碎片化的符号重组和加工基本确立了主题暴力化、人物低能化和场景奇观化的固定模式。[3]这种以先验性思维来观照黑人的刻板模式确立了白人的话语霸权,让黑人成为在场的缺席者。
《黑豹》则一反非洲荒蛮落后的固式偏见,将科幻影像与非洲意象结合起来,将黑人从既定的思维框架中抽离出来。瓦坎达是世界版图上一个具体位置不明、外界无法探测到的国家。影片中瓦坎达的非洲特色非常清晰,影片利用具有标志性的非洲符号特征,如语言、图腾、服装、舞蹈、彩绘来展现非洲特色。壮阔的草原、奔腾的动物、绚丽的传统服装、古老的部落图腾、多姿的舞蹈、多彩的音乐等奇特景观处处演绎着炫酷的非洲民族风情。然而,瓦坎达虽是非洲国家,它却是非裔流散后裔想象的科技高超的异域乌托邦国家,依赖丰富的振金矿藏创造了高度发达的文明。瓦坎达是依靠外星陨石坠落带来的振金矿藏而发展强大起来的。振金是一种坚硬无比的稀有金属,具有超强的稳定特性和巨大的威力,是漫威宇宙中高端武器制作的原材料。镶嵌了振金的铠甲能抵挡子弹并吸收释放能量,以振金编织成的毛毯花纹能变成盾牌,用振金制造的手套能发射震荡波。依靠振金,瓦坎达成为世界上最先进的现代化国家,缔造了一个科学技术领军世界的崭新形象。利用振金,瓦坎达人在通信、交通与医疗等领域超前于世界水平,不仅发明了全息模拟投影技术、音速稳定技术,制造出了轨道车、磁悬浮列车、飞艇等先进交通工具,还研制出了静音潜行靴、纳米防弹战衣、远程操控汽车、手持超音速炮等尖端高科技武器。
《黑豹》呈现的黑人科技有别于西方视野下的科技,融入了非洲宇宙观、世界观中关于人类能与神明或超自然力量结合的理念。瓦坎达的治疗技术具有妙手回春的神奇功效,白人探员罗斯身负重伤、生命垂危之际,被及时送往瓦坎达,借助高科技使枪弹伤奇迹般地一夜痊愈;昏迷不醒的特查拉看似无可救药,借助神奇的心形草药终能起死回生。黑人科技还将魔法融入其中,模糊了技术与魔法之间的界限。譬如,瓦坎达利用黑科技打造的自然屏障将自己隐蔽起来,外面看来是个贫穷落后的国家,实际上它如同魔法般隐身于世界之外,呈自我隔离状态。瓦坎达的先进科技,不同于白人视角下的传统科技,呈现出鲜明的非洲特色。
瓦坎达古老的非洲文明与现代高科技相互辉映,突破了西方话语中非洲没有文明的他者偏见,打破了西方话语的牵制,反击了非洲原始落后的符号和历史构建,生成了黑人自我言说的立场。非洲不再是被打量与塑造的客体,黑人在积极主动的叙述中突出了非洲话语的精神气度和黑人的立场,呈现了流散黑人建构黑人主体性的勇气。
三、非裔未来主义历史观与非洲的重新定位
历史重构是非裔未来主义的另一个关键词,非裔未来主义借鉴流散黑人的历史经验呈现“慢性政治干预”的故事,将非洲和黑人种族置于世界的中心位置。[1]这与白人科幻明显不同。作为想象构建的方式,科幻一直以来多以白人话语为中心,基本没有黑人的参与权和话语权。针对黑人种族对世界历史、文化、社会、艺术和科技发展没有任何贡献的偏见,瓦坎达借助非裔未来主义呈现了一种全然不同的世界秩序。历史上,很多非洲国家贫困落后,在欧洲国家的殖民铁蹄之下节节败退,往往政局动荡不安、经济衰退,随后在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的双重夹击之下,经济发展严重依赖西方,造成国家停滞不前。瓦坎达则不同,它在人类文明还未出现以前就已经存在,还创造了高度发达的文明,实现了高度的政治独立和经济自由。瓦坎达不仅没有遭受欧洲殖民,也没有经受工业文明的侵蚀,更没有经历暴力战争或部落冲突。《黑豹》透过非裔视角来想象人类的历史,将黑人种族置于社会发展的核心位置,展现了流散黑人参与历史构建的决心。
《黑豹》的瓦坎达不仅对世界历史做出了突出贡献,在不久的将来,白人与黑人世界的角色将发生逆转。影片中,世界经济、文化和技术重心已经由欧美国家转移到了非洲,美国战犯要被带到瓦坎达接受司法审判,美国病人要被送往瓦坎达接受治疗。黑人将对未来世界和整个人类文明产生重大影响。起初,瓦坎达一直对外面的世界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奉行韬光养晦、独善其身的外交策略,但在新国王特查拉的带领下,瓦坎达开始与外界交流知识与资源,将高科技分享给世界。瓦坎达在美国建立了国家援助中心,积极向其他国家提供帮助,它勇于承担更多的国际责任,与地球上的同胞同舟共济,共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可见,影片展现了一个不是白人引领世界文明而是黑人未来充满无限可能性的世界。
由此,电影预示了一个新的世界秩序。黑人的历史不再是被殖民主义所界定的历史,黑人的未来也不是由白人来定义的未来。如果说黑人的传统历史充斥的是奴隶制、种植园和坟墓的血泪史,影片中的黑人则摆脱了种族历史的枷锁,以积极的姿态拥抱未来。
四、结 语
《黑豹》成为一个开拓性的表征,邀请观众想象一个虚幻的异域乌托邦仙境。实际上,瓦坎达依靠外力振金的作用而不是人为因素而发展起来,这本身就给瓦坎达蒙上了一层浓厚的乌托邦色彩。有评论说,“它是占主导地位的种族可以接受的安抚策略,借一个童话乌托邦,实现少数群体的大型狂欢,使其获得平等、上升的错觉,由此消解少数群体的现实反抗力”。[4]这种评论虽不无道理,但是《黑豹》利用非洲宇宙观、神秘主义和部落主义等进行着自我界定,想象并质疑着固有的等级秩序,批判了白人中心主义和帝国话语霸权,体现出非裔流散黑人反白人中心和反帝国主义的强烈意识。这标志着黑人开始打破沉默,积极回应非裔未来主义的思潮。所以,《黑豹》不是单纯的幻想,它更是一种启示,重启了黑人自我书写和言说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