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与交汇
——新媒体艺术语境下的当代摄影创作策略研究
2019-11-15
就当下的大背景而言,各类新媒体艺术的项目和展览都以极其丰富和活跃的状态存身于艺术现场之中。从本文所立足讨论的语境出发,我们首先需要明晰什么是新媒体艺术?判断它是否存在一个可圈定的范畴?但倘若细想,又会发现“新媒体艺术”这个名词本身就像是带有文字博弈的“语言游戏”,因为何为新?新在何处?更新是否会将其替代?这些问题似乎都很难严谨客观地进行作答。此外,在摄影工具高度普及的当下,任何人都能随时随地拍摄照片,并在后期软件编辑后将其进行传播。在当下这样高速且通畅的图像生产轨迹中,我们又该如何去判断和界定当代摄影?厘清以上的问题,将便于我们合理并准确地在划定语境之下选择艺术家个案,梳理出当代摄影在“跨越”和“交汇”之后的创作路径。
一、揭开新媒体艺术的面纱
在探究“新媒体艺术是什么?”之前,我们先讨论一下它不是什么。当前,新媒体艺术的研究现状总体是呈上升势态的,但于大众而言,对其还存在着很深的偏颇。其中最为普遍的误读就该是错把“新媒体”等于“新媒体艺术”。维基百科将“新媒体”概括为“运用科技并具有交互性的各类型的沟通工具,通常是指还有很多探索空间的传播介质。[1]”它区别于传统的媒体形式及类型,存在于计算机和网络科技环境中的各类产业及领域。所以从更广阔的角度来看,新媒体代表着当下数字、科技和网络现实世界。但诸多将“新媒体艺术”就和“新媒体”画上等号的认知难免显得尴尬。
再来讨论一下什么是新媒体艺术?首先它确实是基于科技发展和媒体变革所产生的一种新艺术媒介,普遍的认知状态中它都是与光、电、数码、科技、互联网挂钩。但笔者想要谈的语境范畴并不限制于此,我希望能从更广阔的角度去看待它。以四川美术学院新媒体艺术系为例的新艺术学科中,除了以高科技数字化媒介为创作手段,更提倡的则是当代艺术中“跨媒介”的实验精神。例如中国美术学院教授管怀宾曾在文章中谈道“我们既关注当代艺术本体的发展,也对建立在本土文化语境基础上的相关知识渊源进行梳理,同时也希望在“超艺术”“后艺术”界面上,在系与研究所之间,展开跨学科交叉和技术媒介的链接。”[2]同样,中央美术学院实验艺术学院院长在接受访谈时提到科技与媒体艺术的新方向,“除了细化影像、声音、互联网等媒体艺术专业的内容,应加大对于新材料、新能源、生物技术等更广义上的科技艺术的投入。”[3]
所以,笔者认为新媒体艺术不能完全被声光电等科技手段所定义,更重要的是它指引我们如何在当下以实验的精神去探索跨学科与跨媒介的诸多可能。用其发现和创造意义,把追问当作自觉的行为和主动意识,去抵制艺术内部的表象模式和去探寻艺术外部的学术价值。
二、当代摄影的判断和界定
从小孔成像到尼埃普斯的阳光摄影术、再到从达盖尔银版法的发明,自1839年被定为摄影术发明之年后至今恰逢180年历史。而如今,摄影工具和后期软件的普及,让每个人都成为影像的制造者和传播者,影像的全民化固然体现出了更民主的现状,但我们身处的图像海洋似乎又因此更加波涛汹涌。“图像的泛滥”是我们不得不承认的现实,也是摄影创作者在当下所要面临的困境。在人人都是摄影师的当下,只要稍微学习用光、色彩和结构等基础知识,任何人都能拍出准确又耐看的照片。那什么样的摄影作品称得上创作?什么样的摄影作品冠以“当代”之前缀?或者说,我们如何去判断和界定当代摄影呢?
“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观念艺术运动介入到摄影中来,所有关于影像的哲学著作让照相机完全蜕成为一个非常学术且充满哲学思考的媒介。”[4]自始,摄影开始为行为艺术进行记录,开始作为雕塑及装置的图像进行传播,开始融合各种材料进行探索……思想的涌动让摄影不再只是挂历和书籍的美化剂,它从摄影中跳脱出来,成为更具视觉审美和思辨价值的工具。拍的好不好看不再作为判断摄影作品好坏的标准,而是为什么要拍它?它为什么是这样? 这里所提出的为什么,其实就是当代摄影最为本质的价值取向,冠以“当代”并非是为了建造出一种被膜拜的神性,而是我们用摄影去面对各类当代社会议题时,除了作品本身的美学价值之外,更需要创作者自身的表态。“面对社会、政治力量带给人们的恐惧和偏见,面对社会矛盾所交织成的密密麻麻的网,摄影以其迅捷而独特的媒介手段,将这些话题所编制的无形的网化为影像,成为人类视觉的具象化。”[5]如今,中国本土新面貌的摄影以全新的形态呈现于当代艺术的现场之中,它不再仅作为行为艺术、事件艺术和各种附属品,也突破着传统定义上美丽表象的广义的摄影,以更加丰富多元的势态生长着。
三、新媒体艺术语境下当代摄影的“跨越”与“交汇”
谈起新媒体艺术这个限定的语境,可能给人的第一感受就是将当代摄影放置在光、电、数码、科技及互联网的范畴。但本文不希望以此狭隘老套的视角去划定,因此,以下谈及的创作个案都突破和跨越着摄影本体的限制,与更丰富的学科融汇并行。
矫健在《新媒体艺术摄影教程》一书的开头提到说:“现代社会和人类生活的整体如果没有图像参与将无法运转和不可想象。”[6]在这本讲解摄影的书籍中,“照片”开篇就被“图像”一词所替代。罗伯特·肖在《摄影之后:拍照的艺术家》一书序言提到“艺术家们的确还在使用照相机,但是有种观点认为,仅仅拍照是完全不够的了。”[7],这些都不禁令我们思考当代摄影中的图像转向。在当下的现实语境中,诸多图像的生成方式对照片的准确性和真实性都提出了根本性的质疑。除了按下快门,艺术家们还利用感光材料、挪用窃取、数码编程等方式获取图像。传统的摄影在当下已经在和自身进行抵抗,只有“跨越”出本体的局限,才能知道摄影到底还能做些什么。这里需要强调的一点是:以下涉及的案例并不代表创作者本身的主题及作品的内核。本文目的之所在是通过创作个案的罗列去呈现“交汇”的诸多路径,谈论角度不同,所以作品本身的议题在此便不能被完全突显。
从摄影与文本谈起,图像与文字本是两种不同类型的叙事媒介,彼此也都具有不同的符号特性。在阅读时,图像带有“再现”和“造型”的双重性质,而用文字叙述时可以避免“造型”因素的干扰,让阅读获得更大的想象空间。当下有越来越多的艺术家选择在作品中用文本和图像进行交互的叙事,较为惊艳的当属陈哲的长期项目《向晚六章》,作品缘起于作者自幼起就在黄昏时分产生激烈情绪波动的日落症候群症状,其中参考和引用了大量的文学作品,在观看中混合着“读(文本)”与“看(图像)”,以亲密深邃的互文关系讲述着混沌的黄昏不明的时刻。在视觉之外,我们来看看摄影如何与声音共振?何博在《从此没人和你说话》系列作品中讲述了六起暴力和恐怖袭击事件,他用诸多网络现成品图像合成出受害者肖像,并在肖像中用莫尔斯码镶嵌着一句与事件相关的话语等待观看者破译。在六幅肖像旁边分别放着对应的音频,观看者在破译过程中能反复听到音频中短暂、急促又反复的摩尔斯码音频,白噪音般的音频在此制造出一种紧张、危险又带有求救感的信号,将观看者迅速包裹进那些恐怖及暴力事件的回声中,无奈的是面对那些信号,我们早就无法回应。
摄影从发明至今,与绘画一直都密切缠绕着。从“光的绘画”到“画意摄影”对自身表达语汇的寻求,从“绘画图式”的借鉴到“照片涂鸦”的盛行,二者都在彼此吸纳和演绎着新的书写方式。此方向提及的个案为孙彦初的《虚构集》,他在古玩市场收集了中国上世界七八十年代所拍摄的家庭生活照片和旅游纪念照,通过拼贴和绘画对其进行原生情节的诋毁和破坏,在颜料的流淌和堆积间,呈现出一段虚构的历史。但因为绘画的搅拌,这些记忆潮水看起来似乎正拍打在此刻的现实中。同样,雕塑作为艺术长河中的旧媒介,也因为图像的撞击,发出了新的声音。艺术家蔡冬冬利用老照片进行着图像的“救赎”,将其当做材料重组成雕塑或装置,将图像以更具物质性的状态进行呈现。在出版物《泉》中可以清晰地看得到艺术家将图像与石头、挂绳、镜子、箭靶相机等现成品巧妙重组,解构原有语境,撕裂了图像原有的面纱。前文我们谈到观念艺术涌动时,摄影曾开始作为行为艺术的附属记录,而如今,将行为植入到摄影创作已被诸多艺术家实践。以刘勃麟的作品《城市迷彩》而言,艺术家将自己的身体置放于城市现场中,用油彩将身体覆盖为周围环境的一部分。由此,身体融汇进场景之中,利用视觉的陷阱将自己“隐身”于环境之中,一系列的行为摄影让他恰到好处地表达出在这个社会场域中对与信息监控和存在感缺失的焦虑。
在静态图像与动态影像的范畴,值得一提的有独立动画导演雷磊创作的《周末》,他把七八十年代的家具盆景图像进行拼贴,对档案图像和鲜活的日常场景进行编织,用黑白彩色盆景假山等素材剪辑出超现实维度的动画。此外,王拓用大量拍摄的静帧照片配以旁白剪辑出影片《审问》,定格照片的节奏随着影片的叙事跌宕起伏,用作品隐喻了我们所处时代的复杂现实,影片借由面试的沟通结构揭示了人时常交替变换的境遇。将图片结合影像的方式与个案还有很多,创作者都为了作品更清晰的表达而游走于动静之间。
现实当下,有的人脱离浮躁,用行走寻溯历史。工作和生活在西安的艺术工作者陈华,面对汉长安城这样一个存在于语言和思想,历史与文化的空间,他游荡其中去观看早已被摧毁的文明。《在长安》系列中,潜藏着历史和当下的两条时间线,在历史的记忆和现实的景观之间交错。他透过镜头去寻觅历史的诗意,在帝王宫殿、陵墓和废墟间期待着与历史的重逢。拍摄之前他通常会收集大量的历史文献,基由历史学衍射到地理学和考古学的范畴。他像是时空的旅行者,带着相机回到没有摄影术的古城,将那些存在过的历史再次显影。一以贯之的方式还出现在他的《旧墟》系列,他用作品带着观众从厨城门出发,行经洛城门、宣平门、清明门、灞城门、安门、西安门、西直门,又经建章宫、太液池、直城门、庸门,最后行至横门,行走的路线像是写下了一个“回”字的外部结构。随即又引着观看者走入旧墟内部,从楼阁台、天禄阁、未央宫、石渠阁、长乐宫、明光宫、武库,最后至未央止步,内部的路线似乎更像是一个往中心抵达的旋涡。在用作品对汉长安城遗址进行凝视与回溯的同时,将你我共同带入一个有关历史和现实缠绕纠葛的迷宫中。从历史议题衍射出地理学及考古学的个案还有朱岚清的《沉船发掘记》、杨圆圆的《大连幻景》等等,在此无法一一赘述。
因为摄影本就属于科学的产物,所以笔者最后要谈到的这个范畴属于科学。在科学世界的影像范畴中,包含着摄影与化学、生物、医学和网络等等学科的交汇。从摄影与化学谈起,摄影的诸多感光材料和药水实际都和化学反应有着密切的关系,由化学博士转行做摄影的张晋,以一篇学术论文作为底本,在大尺寸的X光胶片上进行反复实验,力图使抽象的科学理论以图像呈现。说到底,《纳米铜》系列的创作本就是一场在进行的化学实验。另外,从事生物医疗相关职业20年的李朝晖在转为全职艺术创作者后一直关注着“转基因”的话题,他在《大体:转基因》和《大体:草本》中,讲述了作为优势物种的人类对其它物种的规训改造,将一个科学问题作为社会问题进行讨论。而张兰坡的作品一直在探讨着“生”与“死”,他用标本、骨灰、核磁共振图像等素材创作出《立约记》、《巨人传》、《血脉荆冠》等作品,在这些图像中构建出史诗般的气场,以宏大冷峻的面貌正视死亡。最后聊聊摄影与网络,笔者在系列作品《二次曝光》中,希望探讨摄影在信息化和网络化中的现实存在,于是在日常刷屏浏览图像社交App时截取图像存至手机后使用宝丽来影塔对手机屏幕进行翻拍。那些屏幕中虚拟图像的“副本”在被影塔重新观看后显影成作为“物” 的照片。当图像被扫描再次上传至网络时,这些图像又重新获得了曝光传播的机会,并在影像消费的序列中交叉溶解。
就摄影与科学范畴的讨论而言,还有诸多方向的跨媒介实验。如孙略通过算法生成图像,仇敏业制造电火花感叹日常之惊奇,李智从天文学层面寻找星光……篇幅的限制无法做到详尽的探讨,但本文罗列了摄影与文学、声音、绘画、雕塑、行为、动画、电影、科学等诸多学科与摄影的交汇。目的不是让其作为创作的策略性套路,笔者更想传达的是在影像多元的当下,创作者可以从摄影的本体中“出走”,涉足进更多领域去寻找其自身的价值,在各学科和议题的探讨中激发无限的创作可能。
四、总结
本文通过对新媒体艺术和当代摄影定义和现状的分析,对些许概念性的定义作出回应,在此基础上通过案例呈现了新媒体艺术语境中诸多可供参考的创作个案。有限的篇幅虽无法详尽呈现当代摄影中所有创作成果,但本文试图构建的框架已经基本涵盖了当前摄影媒介突破自身藩篱融汇到更广阔媒介中的路径。总结看来,新媒体艺术语境下的当代摄影怎么拍照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技术、媒介、学科在其中只是提供了方法与路径,更重要的是“跨越与交汇”是为了更清晰地表达和探讨创作者所关照的社会议题,让图像背后所承载的思考和探索得以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