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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村上春树

2019-11-15严辉文

长江丛刊 2019年5期
关键词:骑士团肖像画

■严辉文

一、给无面人画幅肖像画

又是一个进入中年的老男孩,结婚6年的老婆跟他分手了。

又是一个深入地下世界的独行侠,在现实世界与非现实世界之间挣扎前行,两不得意。

初看起来,村上春树的这部《刺杀骑士团长》(以下简称“骑士”),似乎新意不多。尤其是重回他曾经摒弃的第一人称叙事、单线性结构的写作模式,这算是返朴归真,还是炒现饭呢?这可是以长篇取胜的人气作家村上,在沉寂达四年之久之后,新推出的力作啊!莫非就连“厉害了我的村上”,也不免沦落到江郎才尽么?

来来来,我们先瞧瞧村上君这次都鼓捣了些什么。

“我”是一个即将步入中年的落魄画家。“我”固然追求纯粹的艺术境界,但为了生存,又不得不画连自己也认为有损艺术品味的肖像画。“我”爱老婆,却从不被她的家庭认可,实际上也无法走进她的世界。正如读者所能猜想的,后来她有了情人,甩掉了男主角。

“我”离开了家庭,唯一的转变是,放弃为了养家糊口而屈就的肖像画事业,住进了好友雨田政彦的父亲住院后留在偏僻山间的空房,谋求绘画艺术转型。恰巧,“我”遭遇到了一系列的离奇事件。“我”遇上了神秘而孤独的邻人免色涉,遇上了人妻女友,遇上了疑是免色涉亲生女儿的小女孩秋川真理惠,遇上了阁楼中的猫头鹰,遇上了雨田具彦秘不示人的奇画“刺杀骑士团长”,遇上了夜半惊悚的铃声,遇上走下画布的“骑士团长”,遇上了索求肖像画的无面男子……

好了,剧透到此为止。

给无面人画幅肖像画?读者诸君想到了什么?现代日本人(人类)西西弗斯式命运?横在村上春树面前的终极艺术命题?

假如您把它当做一道现代性的隐喻,或许多少有些理解村上这部长篇小说了。

“骑士”这部村上的最新力作,主角当仁不让,还是“我”这个孤独的老男孩。“我”听音乐,爱艺术,不追求世俗功名。不,不只是这样,“我”显然还宿命性地背负着人的现代性即孤独性,无计解脱。

由此一来,“我”必然走上了两条路径。

一条是“我”与女人悲伤离别的路径。“我”深爱她们,却永远无法拥有。妻甩下“我”,跟不知情的情人走了。这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我”与妻没有什么显性矛盾,没有过不下去的迹象,几乎连争吵都没有。然而有一天,妻突然宣告:“非常对不起你,我恐怕不能和你一起生活了。”

被问及理由时,妻只是告诉“我”,几天前,做了一场梦,醒来确信,两人还是分开为好。

婚姻的终结,促使“我”反思与女人的关系,似乎是,注定要失去。“我”有一个小3岁的妹妹,兄妹感情甚笃。她有一双好看的眼睛,一个尚未发育好的美人坯雏形,性格、为人、学习,各方面都比“我”优秀多少倍,但在12岁那年突发心脏病死了。

跟妻分手后,“我”突然发现,当初追求妻,实际上是因为她与妹妹的某种相似性,比如同样拥有瞳仁深处可以窥见什么的眼睛。可以窥见什么?实际上至今“我”都不明所以,什么也未能窥见,最终不得不失去她们孤独地存活。

与妻分手后,先后交往了几位女性。一位在旅行途中遇上的女人,还在一夜情之后的睡梦中,就消失了。迁居山上,偶尔到绘画培训机构兼职,遇上了两位人妻女友,即便交往得长一点那位,也在“我”以为两人已是情投意合的性伴侣之时,突然提出不必再见面了。

这正是老男孩的宿命。

另一条是“我”必须深入地下的路径。

“骑士”中,多次特别强调,“我”从小就怕黑,怕被封闭于窄小的空间,甚至于这回在场景安排时,特意将“我”安排到远离尘嚣的山上(高处)。

这一切,好像是特意为了与村上惯用的“地下手法”撇清干系。然而诡异的是,自从“我”在阁楼上发现了那幅“刺杀骑士团长”的日本画后,命运急遽直转:山上即地下。

在山上,“我”听到了夜半铃声。这时已与奇怪的邻人免色相结识,并应邀为其画肖像画。与具有某种探险精神和非凡能量的免色一道,共同寻找声音来源,并掘开了一个既似古墓又似古井的地下黑洞。

由此,跟“刺杀骑士团长”画中同样装束同样大小的“骑士团长”,进入了“我”的生活。他的形体只有“我”能看见,他的声音只有“我”能听见,他自称是理念式存在物,只是为了赋形的方便,才选择了成为“骑士团长”。

作为画家,“我”一直对“刺杀骑士团长”这幅画怀有浓厚兴趣,许多疑点又百思不得其解。雨田具彦为什么画这幅画?又为什么束之高阁?当初学习西洋画后来为何突然转型弄日本画?为什么1938年在奥地利学习西洋画之时,又不明不白悄然回国?

在对这个历史线索的解密过程中,免色给“我”提供了很多帮助。雨田具彦留学奥地利期间参加了暗杀德国纳粹的行动,而雨田具彦的弟弟又在侵华战争中亲眼目睹了南京大屠杀。经历了战争创伤,回国后不法自拔自杀身亡。

这样一幅不为现代日本人所了解的“地下历史图景”,让孤独的“我”深信,现代日本人存在某种无法避免的共同病灶。

这时,应免色再次邀请,“我”又为疑似他的女儿的秋川真理惠作肖像画。真理惠母亲因遭遇金环胡蜂的袭击而病故,与父亲和姑妈生活在山中。她家与“我”寄居的地方以及免色的豪宅,在偏僻的山中,构成了三角型的格局。

为秋川真理惠作画,与秋川真理惠交谈,让“我”与这个寡言少语,似乎不与任何人交心的女孩,成了相知。某天秋川真理惠意外失踪,这个与“我”当年的妹妹很像的女孩,刺激“我”,必须直面地下的黑暗。

为了寻找秋川真理惠,按照“骑士团长”的提示,“我”像那幅画上所指引的那样,杀死了“骑士团长”,勇敢地进入地下。最终,解决所有问题的路径似乎是,“我”必须为无面人画肖像画。经历了地下世界黑暗的洗礼,在秋川真理惠顺利回家时,“我”也获得了新生。

临了,必须交待一句:“我”那位早夭的妹妹,名字就叫路,或者径。

二、祝你生日快乐

生日,是人生旅途中最值得纪念的日子,没有之一。

村上春树总是惯于说得轻描淡写:“由五十三岁变成五十四岁,到底有谁会视之为辉煌成果呢”?“所以,生日转来也并不怎么欢天喜地,无非吃晚饭时开一瓶多少特殊些的葡萄酒罢了”。

实际上,对待生日,村上也未必完全免俗。比如他随口提及的葡萄酒,已经是够特殊了:产自美国杰克·伦敦庄园的“杰克·伦敦葡萄酒”。

这是名士的怪癖,还是有什么特殊的讲究呢?村上自己解密说,他的生日是一月十二日,某天他上网查了一下,他喜欢的作家杰克·伦敦的生日也是同一天。大概从这个时候起,作为给自己的生日贺礼,已非“杰克·伦敦葡萄酒”莫属了。

村上之于生日,有时甚至于还格外慎重其事。这就不得不说说他受生日启发而编著的《生日故事集》了。

这个集子创造了许多个第一。“编著”,曾经是一个多么尴尬的词汇啊,一度简直成了创造力贫瘠写不出东西但又迫切希望出名的某类人的代名词,真正的作家都会避嫌绕行。村上这样原创能力强的作家,居然也成了“编著”,大大方方地把别人的作品选编进集子。这是不可想象的第一次。当然,“编著”村上是不轻松的,特别的文学鉴赏眼光之外,从编选到翻译,都一人搞定。这又是了不起的第一次。特地为生日出个集子,为了集子更丰满,竟夹带私货,趁机写个短篇小说塞进去,在一本书中,集编者、译者、作者于一身,也是第一次。

某次庆祝生日时,村上咂着“杰克·伦敦葡萄酒”,突然萌生了编个生日主题的短篇小说集的念头。当时他正好连续读了几篇绝好的生日主题小说,比如爱尔兰作家威廉·特雷弗的《蒂莫西的生日》,美国作家拉塞尔·班克斯的《摩尔人》等等,不免坚定了当一回“编著”的信念。

村上将选编视野定位在了近年鲜活的当代作品上。尽管在文坛他以宽阔的国际视野著称,而实际做起来,却远不如他当初想的那么容易。以至于最后,他不得不哀叹“选集诅咒”之无情。终究这些都没有难住博览群书的他,他自己译过包括雷蒙德·卡佛等人的几篇作品还记忆犹新,随手翻书时,又接连碰上了几篇不错的作品。

就这样,篇幅还是远远不够,他不得不向他的美国经纪人,还有日本大学的美国文学研究学者,相关出版社的责任编辑等人求助,终于获得了一本书的较完美架构。甚至他还被网开一面,为了这个集子,别人译过的作品也被允许他重译一遍。

编译罢,村上发现,这些作品虽然是生日题材的,但基本上与“生日快乐”主旨相去甚远。比如雷蒙德·卡佛《洗澡》,迎来生日的孩子却遭遇车祸,之前定的蛋糕忘了取,在医院照顾孩子的疲惫男女主人公回家洗澡,轮番接到催取蛋糕的电话,无不莫明其妙。而威廉·特雷弗《蒂莫西的生日》中,年迈的父母在老迈的旧家园准备迎接儿子回家过生日,从前每到生日必是这样团聚的,没有料到的是,羽翼渐丰的儿子已不屑于此。他的父母左盼右等,等来了儿子派来的手脚不干净的仆人。

大抵是诸如此类令人郁闷的东西,村上想,那些以别出新裁为志的作家,想必是成心要写出与“生日快乐”相背而驰的作品。令人着急呀!怎么办呢?生日总是要快乐的,这或许是自有人类以来就有的美好愿望。于是与此相关的写作使命就落到了村上身上。

正如读者所预料的,《生日故事集》这本书的最后,村上登场了。在浩如烟海的村上小说中,请善待这个貌似不起眼的短篇《生日女郎》。

我这么说,不只是因为它与“生日快乐”有关。那位在酒店打零工,以至于二十岁生日也不能休息的女孩,在生日当天,意外地得到了老板的祝福。老板祝她生日快乐之余,还特别强调:“祝你人生丰富多彩,任何东西都不能将阴影投在那上面”。

与那些选译的作品不同,这篇小说始终弥漫着致命的小清新意味。村上自称,他二十岁生日时,正是在酒吧当服务生中度过的。他因为找不到替班的人,生日就没有庆祝成,“那天直到最后的最后都一件开心事也没有”。这一节正好移植到了小说中。

不过,小说的主人公换成了一位过二十岁生日的女孩。这位小女孩,为过生日当初已经跟别人换好了班,意外的是,顶班者生病,女孩只有在生日当天上岗。一开始,对于酒店情景以及众生相的描写,年轻时就在酒吧打工,后来又曾开酒吧为生的村上肯定是驾轻就熟的,因而也是颇有可观的。

那家餐厅的老板是个神秘人物,深居简出,在酒店楼上有自己的房间,饭食靠酒店领班经理送上去。“吃自己酒店的外卖”,“每餐必吃鸡”,因而“历届厨师也都变着法子挑战所有的鸡肉做法”。正是这天,体壮如牛从未生过病的领班经理,也突发疾病,给垂帘楼上的老板送餐的使命就历史性地落到了女孩的身上。

送餐是个好机会,女孩见到了身材瘦小衣着讲究的老者。简单的交谈中,老者知道这天是女孩二十岁生日,讲究礼貌的老者,彬彬有礼地祝贺她生日快乐,并且提出想给女孩送一样生日礼物——只要女孩许一个生日心愿,老者都可以满足她。

小说写到这里,村上又一次“村上附体”。小说家正儿八经地描写女孩如何许愿,老者如何满足女孩的心愿。滔滔不绝过后,读者仍然无从知道,那是什么心愿。所知道的不过是,老者很怪异,女孩性格很特别,许的愿压根与变漂亮、变聪明、变多金之类的大路货无关。因为女孩深知,“人这东西,无论去到哪里,都不可能成为自己以外的存在”。

顺便说,《生日女郎》虽只是个应景的短篇生日故事,但艺术魅力却不可小视。小说时而是她者,即生日女郎的第三人称视角,时而小说家又以第一人称的形式出场,不露声色游走在段落间的人称转换,使小说在节奏、气息、韵律等方面,提供了新鲜愉快的审美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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