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关于《诗刊》复刊若干史料的辨正与补充

2019-11-13

扬子江评论 2019年5期
关键词:诗刊编辑部报告

徐 庆

《诗刊》于1957年1月创刊,1964年停刊;1976年1月复刊。作为文学史上著名的期刊,《诗刊》走过了曲折的历程。“《诗刊》复刊”,也作为文学史上一个专有名词被纳入到当代文学史研究的范畴。但是,从问世的研究文章和专著来看,由于对已经披露的史料缺乏辨正,又没有掌握相关的档案材料,“《诗刊》复刊”过程的微观研究,做的依然不够。本文根据所搜集的档案资料(下文没有注明出处的引文均属此类),与已经公布的史料印证,为研究《诗刊》的复刊过程提供一些史料。

一、相互扞格的史料

《诗刊》在1976年1月复刊,得益于毛泽东的批示。这是研究者都知道的史实。但是,毛泽东的批示是在谁的报告上批的?说法并不一致。

1998年出版的《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一条注释中写道:

(1975年)9月19日 毛泽东同意《诗刊》复刊。1975年7月20日谢革光给红旗杂志社的信中写到,由于各种文艺书刊相继复刊或创刊,因此,《诗刊》的复刊已成为广大群众热切盼望的一件事。9月19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张春桥将此信转报毛泽东。毛泽东在张春桥的报告上批示:“同意。毛泽东 九月十九日”。

简单地说,张春桥在转送谢革光的信的同时,还写了一份报告,毛的“同意”是批在张的报告上的。编者注明:“根据手稿刊印”,看起来应该准确无误。

可是,2013年出版的《毛泽东年谱》“9月19日条”则说:

同日 阅姚文元本日报送的山东省章丘县侯家学校谢革光七月二十日建议《诗刊》复刊写给《红旗》杂志社的信,批示:“同意。”

这里又说是姚文元送的谢革光的信,毛在信上作的批示。

《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和《毛泽东年谱》,都是权威的原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辑出版的,同一件事情,说法居然有这样大的差异,让研究者不知所措。

2007年,时值《诗刊》创刊50周年,该刊隆重纪念,不但发表了当事人的回忆文章,还在第1期上刊发了追溯历史的《<诗刊>纪要》,其中写道:

(1975年)9月19日 经邓小平圈阅,同意《诗刊》重新出版的报告呈送毛泽东。毛泽东在报告上批语:“同意。毛泽东 九月十九日”。

《纪要》是《诗刊》编辑部自己整理的,被文学史研究者视为“权威”史料加以引用。可这条“纪要”,又是另外一种说法了,既没有张春桥也没有姚文元什么事,而是“经邓小平圈阅”送给毛泽东的。

可是,早在1999年出版的《新中国出版五十年纪事》则是这样说的:

10月9日国家出版局和文化部遵照毛泽东关于《诗刊》复刊的批示,联名提出《关于〈诗刊〉编辑出版工作的请示报告》,提出拟建立《诗刊》编委会和编辑部,由国家出版局统一领导;主编拟由李季担任,副主编葛洛,顾问臧克家;并提出了《诗刊》复刊后的指导思想和编辑方针。此报告经邓小平等领导圈阅同意。

这里所讲的“邓小平圈阅”的时间,不是9月19日,而是10月9日;而且,邓小平“圈阅”的也不是“同意《诗刊》重新出版的报告”,而是《关于〈诗刊〉编辑出版工作的请示报告》。

哪一种是历史的真实?

二、送信的是姚文元不是张春桥

档案材料显示,1975年7月20日,谢革光写给《红旗》杂志社要求《诗刊》复刊的信,《红旗》编辑部并没有送给张春桥,而是送给自己的顶头上司姚文元了。姚文元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主管意识形态工作。《红旗》是中共中央的党刊,是他的直辖范围。姚文元接到信后,延宕了两个月,才给毛泽东写了下面这封信:

主席:

送上要求《诗刊》复刊的一封信,请阅。

我赞成《诗刊》重新出版,并有一个想法:新出版的《诗刊》可否兼登一部分歌曲、歌词、民歌,以促进新诗的民族形式的发展。主席曾经指出:“诗当然以新诗为主体,旧诗可以写一些,但是不宜在青年中提倡。”并且还说过:新诗应该在批判地继承古典诗歌和民歌的基础上发展(大意)。现在诗歌集子出得不少,但内容深刻、能唱、能被人们记住和背诵的好诗太少,这是一个很大的弱点。鲁迅对于新诗的意见,我觉得是正确的,他说:“诗歌虽然有眼看的和嘴唱的两种,也究以后一种为好;可惜中国的新诗大概是前一种。没有节调,没有韵,它唱不来;唱不来,就记不住,记不住,就不能在人们的脑子里将旧诗挤出,占了它的地位。”“我以为内容姑且不说,新诗先要有节调,押大致相近的韵,给人家容易记,又顺口,唱的出来。”白话诗要这样做,当然很不容易,要在百花齐放中逐步总结经验;但进一步发挥无产阶级诗歌的战斗作用、真正能更好地为广大工农兵所利用来说,就向着“革命的政治内容和尽可能完美的艺术形式的统一”的目标前进来说,是应当这样去努力的。《诗刊》而刊登歌曲、歌词(包括某些戏曲曲调的歌词),刊登新民歌,是促进新诗顺口、易记、有韵、能唱的方法之一。真正优秀的革命曲子甚至可以据以再作歌词。中国古典诗词有诗和音乐相结合的传统,革命歌曲如《国际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东方红》都是可以谱曲并更加广泛流传。是不是因此而排斥只能看不易记和不能唱的诗呢?并不。这类诗将还是大量的,包括散文诗。即使很不整齐的“楼梯式”的诗真写得好,还可以发表。编辑部的组织也不太难,老、中、青结合并吸收几位音乐工作者参加就行了。出点“草木篇”之类,并不可怕,我们都是经历过来的。

以上意见妥否,请批示。如同意,可否将来信及此信印送有关部门及政治局同志参阅。

无产阶级的革命敬礼!

姚文元

九月十九日

毛泽东在姚文元的信上批示:“同意”。

9月20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将姚文元的信印发,并注明“此件毛主席已同意”。除分送中央领导外,还抄送给文化部、出版局等相关单位,散发的范围比较大。

由此可以看出,提出《诗刊》复刊是姚文元,和张春桥没有关系;说9月19日就“经邓小平圈阅”,也与事实不符。

三、邓小平“圈阅”的是10月9日的报告

姚文元只是给毛泽东写信提出自己的意见,算不得一个正式的报告,还没有进入正规的签报程序。这也符合中央一般议事的规则:先征得主要负责人同意(在1975年,也就是征得毛泽东的同意),再由归口单位起草正式报告呈送。于是有了9月24日姚文元正式给毛“送上”“出版局、文化部的报告”的信:

主席:

送上袁水拍同志的来信及出版局、文化部的报告,请参阅。此三件拟印送政治局和在京同志及有关部门。

《诗刊》编辑部的组成和编辑工作的方针、计划,可由出版局和文化部共同提出,并征求一些同志的意见。编辑部出版工作当前可由出版局负责办理落实。

姚文元

九月二十四日夜

需要说明的是,姚信中所言“出版局、文化部的报告”,虽然是这两个部门关于要求《诗刊》复刊的报告,但仍然不是给中央的正式报告,而是写给毛泽东“参阅”的报告。也就是说,在姚文元看来,毛泽东9月19日所批的“同意”,只是对自己信中提出《诗刊》“重新出版”的要求的同意,还不是对报告的同意。所以,姚文元让出版局和文化部起草的这个报告,仍然不是走签报程序的报告。在毛泽东批“已阅”后,姚才觉得可以进入签报程序。

姚文元很谨慎。这份谨慎大致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那时中国特殊的政治生态决定的。这一点无需多说。二是这正是姚文元主管的部门,出版局和文化部的联名报告要首先报送给他,他批示后才能进入其他领导人的“圈阅”程序。也就是说,姚是《诗刊》“重新出版”的第一责任人。

毛泽东9月19日“同意”,9月24日“已阅”,10月9日,出版局和文化部联名报送给姚文元的《关于<诗刊>编辑出版工作的请示报告》才到了姚手上。

当天,姚文元在报告上批曰:“拟同意,请送小平、春桥、江青、先念、登奎、国锋同志阅批。”同时,仔细地看了报告,并作了如下修改:在《诗刊》的“指导思想和编辑方针”最后加:“刊物每年总结一次工作,不断改进。”在“出刊计划”后加:“每期同时印少数大字本送主席和中央同志。”在“明年第一季度出刊”后加:“争取早一些。”对“编辑机构”中“编辑部暂定十五人……再留二、三名,以后从工农兵青年作者中挑选增补”这句话,姚改为“再留三、四名,以后从工、农、兵青年作者中挑选增补,定后再报。他们可以不长期留在编辑部,轮流下去,努力经常地保持同工农兵的密切联系”。

邓小平、张春桥、江青、李先念、纪登奎和华国锋都圈阅。至此,《诗刊》复刊的签报程序才走完,这才有了邓小平的“圈阅”。

四、《诗刊》编辑出版方案

必须的签报程序走完,国家出版局和文化部就要提出《诗刊》编辑出版工作方案了。10月17日,《贯彻毛主席的重要批示,积极落实诗刊的编辑出版工作》的报告,送到了姚文元的案头。方案说:

遵照毛主席关于《诗刊》重新出版的重要批示及姚文元同志给主席的信的精神,国家出版局和文化部共同进行了研究,并征求有关单位和一些同志的意见,提出了《诗刊》编辑出版工作方案。这个方案已经中央领导同志批准,主要内容如下:

一、指导思想和编辑方针

《诗刊》要以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为指导。认真贯彻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文艺路线,坚持革命现实主义和革命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创作原则,通过各种体裁、样式的诗歌作品,歌颂伟大领袖毛主席和中国共产党,歌颂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反映我国社会主义革命的伟大胜利和社会主义建设欣欣向荣的面貌,反映世界人民的革命斗争精神,批判修正主义,批判资产阶级,充分发挥革命诗歌“团结人民、教育人民、打击敌人、消灭敌人”的战斗作用,更好地为工农兵服务,为巩固无产阶级专政服务。

坚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推陈出新”的方针。遵照毛主席关于“诗当然应该以新诗为主体,旧诗可以写一些,但是不宜在青年中提倡”的指示,以及新诗应在批判地继承古典诗歌和民歌的基础上发展的指示精神,进一步发展诗歌创作,使之更好的为广大工农兵所利用,向着“革命的政治内容和尽可能完美的艺术形式的统一”的目标前进。新出的《诗刊》,要兼登一部分歌曲、歌词(包括某些戏曲曲调的歌词)、新民歌,以促进新诗的民族形式的发展,提倡顺口、易记、有韵、能唱的新诗,也不排斥只能看而不易记和不能唱的诗。还刊登一些翻译外国作品。同时也有一些诗配画和插图。刊物要办得新鲜活泼,丰富多彩,富有战斗力。

实行开门办刊物,团结老、中、青诗歌作者,热情扶植工农兵群众业余创作。提倡群众性的诗评,开展对诗歌创作问题的评论。

刊物每年总结一次工作,不断改进。

二、出刊计划

新出的《诗刊》封面刊名,仍用毛主席书写体,开本照原《诗刊》大三十二开本不变。原为月刊,现暂出双月刊,出刊后积极创造条件,向月刊过渡。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国内外公开发行。每期同时印少数大字本送主席和中央同志。每期篇幅一百页左右,印数暂定六十万册。明年第一季度(争取早一些)。

三、编辑机构

建立《诗刊》编委会和编辑部,由国家出版局统一领导。

编委会和编辑部实行老、中、青三结合,吸收几位音乐工作者参加。编辑部暂定十五人。

主编拟由李季担任,副主编由葛洛担任(曾任原《诗刊》副主编),顾问臧克家。

编辑人员拟从有关单位和各地选调。

编委名单:袁水拍、臧克家、李季、赵朴初、冯至、阮章竞、贺敬之、张永枚、李学鳌、葛洛、洪源(北京军区,歌词作者)、王莘(天津,歌曲歌词作者)。

再留三、四名,以后从工农兵青年作者中挑选增补,他们可以不长期留在编辑部,轮流下去,努力能经常地保持同工农兵的密切联系。

《诗刊》编辑部十五日起开始办公,一面搭班子,一面组稿,争取明年一月正式出刊。

关于《诗刊》的编委班子,由于复刊号没有上版权页,研究者并不清楚。有研究者说,张光年、贺敬之也是顾问,看来不确。

从报告列出的看,大致是按照姚文元给毛泽东信中提出的“老中青三结合”的思路组成的。但是,考虑到当年的政治形势,在照顾“老中青”的同时,还要考虑到政治身份问题。其中,葛洛是党员,被任命为副主编;原主编臧克家因是非党人士,担任顾问。与毛泽东熟悉的诗人也是首选。像袁水拍、赵朴初、冯至,都是如此。这四人加上葛洛、李季、阮章竞,算是老一代的。贺敬之、张永枚、李学鳌,算是中年一代的。而且,张永枚来自军队,李学鳌来自工厂,照顾到不同行业。至于“青”这一部分,应该是在编辑人员中体现。此外,姚文元要求“吸收几位音乐工作者参加”,编委班子里就有了王莘和洪源,一老一少,一个曲作者一个词作者。

编委班子里,大概只有贺敬之算是还没有解放的干部。《诗刊》筹划复刊时,他还在首钢劳动改造,听到被任命为《诗刊》编委的消息后,他对“到《诗刊》编委会工作的事感到为难”,特意跑到冯牧家里讨教对策。冯牧对他说:“你答应挂名,还继续在首钢劳动锻炼。”

《诗刊》编辑部设在哪里?笼统地讲,都说是在国家出版局大楼一楼。这是后来的事情了。最初是在出版局院内的一间平房里。据参与《诗刊》复刊工作的龙汉山回忆,10月15日开始办公,16日李季“在国家出版局小院内的10平方米的平房里,召开了复刊的第一次会议”。据时任《诗刊》复刊的美术编辑叶然回忆,第一次召开的会议,有12人参加。李季在会上说:“我们是组建现在可以说有个小班子,虽初见规模,但我们具备了工作条件”,“我很喜欢我们这支小队伍能够担负起党所交予的任务,我相信,我们这支小队伍是精锐的,是一致特别能战斗的队伍”。在这次会上,李季并要求,编辑不能在自己的刊物上发表作品,不搞近水楼台先得月。

至于出刊日期,编辑部根据工作进程,确定在1976年1月10日出版。

五、毛泽东《词二首》发表内情

《诗刊》1957年创刊时,发表毛泽东诗词18首,“开门红”。筹备复刊时,编辑部当然希望继续如此。为此,争取发表毛泽东的诗词就成为编辑部的共识。他们将社会上传抄的毛泽东诗词搜集出来,送毛征得他的同意。但是,传抄毕竟不确实,需要鉴别真伪才能送。于是有了臧克家回忆的情节:

我和李季、葛洛同志一同到北京医院去看望郭(沫若)老,一者为探病,二者请教郭老关于毛主席诗词的问题,三者为请郭老指导今后《诗刊》应该怎么办,同时希望他给点作品。多年不见,郭老老了,说话声音低微,还有点儿颤抖,气力衰竭,走起路来,也显然步履蹒跚,腰挺不直。

我们说明来意,郭老很高兴,我们把带来的一本传抄的诗词,请他鉴定哪些确系是毛主席的作品。他用微微发抖的手接过本子去,坐在沙发上一页一页的翻阅,我们怕他劳神,就说:放在您这儿,慢慢看吧。他一面看,一面回答:“先睹为快啊。”他对毛主席著作出自内心的热忱,严肃认真的精神,叫我们感佩之至!看完之后,他说:“《重上井冈山》不用说了,《鸟儿问答》确乎是毛主席的作品,我知道。”放下本子,闲聊起来,他摊开右手五个指头说,我有五种病,然后一一说了哪几种病;接着说稿子,“文化大革命”中写了几首词,要整理才行。为了逗趣使郭老高兴,我说:“《诗刊》刚创刊的时候,您请我们吃饭,并许愿说,每月请我们一次客,事隔19年,《诗刊》复刊了,您几时请我们吃一餐啊?”郭老戴着助听器,静静地听着,有时郭老的秘书王廷芳同志大声把我的话重复一下,当郭老完全听懂了我的话时,高兴地笑了,并且声音低微、情绪愉快地说:“我请你们吃涮羊肉。”

这里,臧克家回忆有一点小的失误:他们送给郭沫若看的两首毛泽东诗词,原名字是《水调歌头·重归井冈山》和《念奴娇·雀儿问答》。

11月15日,《诗刊》编辑部给毛泽东送上一封信并这两首词。信中说:《诗刊》复刊后的第一期定于明年1月10日出版。1957年《诗刊》创刊时,主席发表了十八首诗词,在《诗刊》重新出版的时候,我们十分希望再发表主席近年来的诗词新作。现送上我们收抄的《水调歌头·重归井冈山》和《念奴娇·雀儿问答》两篇诗稿,请主席订正后,连同主席新写的其他诗词一起,给重新出版的《诗刊》第一期发表。

12月初,毛泽东对《水调歌头·重归井冈山》和《念奴娇·雀儿问答》两首词作了修改,其中将《水调歌头·重归井冈山》改为《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将《念奴娇·雀儿问答》改为《念奴娇·鸟儿问答》,《念奴娇·鸟儿问答》结尾一句“请君充我枵腹”改为“试看天地翻覆”。并批示:“送诗刊编辑部。”

毛泽东批示的时间,《年谱》说是“12月初”,征诸张光年日记,应该是12月2日或3日。12月10日晚,姚文元找《诗刊》编辑部人员谈话,布置发表事宜。11日,他在《红旗》杂志编辑组召集人的谈话中说:

昨晚找诗刊的同志开会,他们的报告,主席批了。他们创刊号其他内容尚不知道。我向主席报告这样说,元旦发表主席诗词,可以鼓舞全国人民在斗争中前进。《重上井冈山》,反映无产阶级革命气魄、继续革命的决心,无产阶级不怕一切困难革命精神。井冈山是革命摇篮。主席说,我刚上时才三十四岁。

第二首是反修的,反赫鲁晓夫修正主义,现苏修社会帝国主义继续搞这一套,搞“缓和”,土豆加牛肉,今年农业最坏,降到最低点。土豆加牛肉的共产主义已破产,土豆牛肉都没有,发表(这首词),可以鼓舞全国人民在批修中前进。第二首在艺术上很有特色。第一首很凝练,第二首通俗,口语化。我请示主席能否写手稿,主席没有拒绝。

《诗刊》给毛泽东的信,想必也是通过姚文元转送的。姚文元和毛泽东谈话时,建议他用“手写稿”发表。尽管毛泽东“没有拒绝”,但从《诗刊》复刊号上看,发表的不是“手写稿”,只有毛泽东的手写签名。毕竟,毛泽东老了,手写签名都失去了往昔的遒劲。

《诗刊》复刊号要发表毛泽东的《词二首》,这在当年是头等大事。在姚文元的主持下,《诗刊》复刊号由1月10日提前到1月1日出版。12月11日,他在《红旗》杂志编辑组召集人的谈话中说:

现在正在编马恩列论无产阶级专政关于教育革命(部分)语录,毛主席论教育革命也要增补六七年以后的部分。如元旦前发表一个或两个,下期篇幅要增多,还要登主席二首诗,各报元旦都见报。找袁水拍写关于这二首词的文章,他同意不?(已同意)

姚文元的布局很清晰:《诗刊》1月1日出版,“各报元旦都见报”;不仅《词二首》要同时见报,学习《词二首》的文章也要见报。

六、袁水拍致姚文元的信

姚文元的讲话中提到袁水拍,专门布置要他为《红旗》写学习《词二首》的文章。袁时任文化部分管文学的副部长,地位高,又是毛泽东熟悉的诗人,写出文章分量重。另一个原因是,袁对《诗刊》复刊非常积极。前文提到的9月24日姚文元报送毛泽东的信中,就包括袁的信,转录于下:

文元同志:

您好!听到主席批示要出《诗刊》和您的信的传达,我万分高兴!这重要的批示和信必将使全国诗歌爱好者写作者、文学工作者、全体文艺界得到鼓舞,会促进大家的革命干劲!您在信中再次强调了伟大领袖毛主席对于诗歌创作的正确的重要的指示精神,引述了鲁迅先生的话,还指出了当前发展诗歌创作的具体方针方法、办刊物的方法等等。方向明,方法好,很有启发,很受教益!不仅诗歌,文学艺术各种样式都可以触类旁通,我们一定要遵循毛主席的革命文艺路线大踏步前进,将无产阶级文艺革命进行到底!

刚听了传达,还没有看到文件,来不及学习深刻体会精神,写信只是表露一下欢欣鼓舞的心情。

同时看了《第二个春天》等三部影片,在主席批示和您的信的激励下,写了一首不像样的诗,作为响应号召的具体行动之一,抄奉请指正,可否发表,请批示。

致无产阶级革命敬礼!

袁水拍

一九七五、九、二十四

按照姚文元的要求,袁水拍写出《鼓舞我们战斗的宏伟诗篇——学习毛主席词二首》一文,发表在《红旗》1976年第1期上。

七、关于“总期号风波”

《诗刊》复刊的所谓“总期号风波”,常常是老诗刊人怀念《诗刊》津津乐道的一件事,也是褒扬李季骨气的生动一例。其实,这是1970年代末到1980年代初在“路线斗争”阴影下被刻意放大了的“后设叙事”。

风波是怎么发生的?参与《诗刊》复刊的王春回忆说:“这两个刊物由于复刊后的编号不同,引起了新闻界的注意。日本某通讯社评论说,《诗刊》不承认‘文革’前执行的是文艺黑线,所以期号相连,而《人民文学》对自己否定得比较彻底,与‘文革’前划清了界限(大意)。这篇评论《参考消息》(分上下午版、装订成册的大参考)作了转载,这无异于给《诗刊》记了一笔黑账,成为‘四人帮’决心改造诗刊社领导班子的重要依据之一。”

所谓“两个刊物”,是指同时出版的《诗刊》和《人民文学》。《人民文学》未标明总期号,而《诗刊》则标明了。为什么会如此?

就《诗刊》而言,从筹备开始就是复刊而不是“创刊”。

前引姚文元9月19日致毛泽东的信,对《诗刊》用了“复刊”和“重新出版”两个词。从词义上来说,这两个词有区别,但区别不大。而且,10月17日,国家出版局和文化部联合提出的《诗刊》编辑方针中说:“新出的《诗刊》封面刊名,仍用毛主席书写体,开本照原《诗刊》大三十二开本不变。原为月刊,现暂出双月刊,出刊后积极创造条件,向月刊过渡。”本就是承接着原《诗刊》来的。这个报告是经过姚文元批准的。虽然他在12月11日《红旗》编辑部谈话中也说过“创刊号”,但并未在前述报告上刻意体现,应视作随口说说而已。

对于主编李季来说,从组织编辑班子开始,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复刊”。据黎之回忆:大约在李季领导的《人民文学》筹备组撤销几个月之后,李季来找他,告诉他《诗刊》要复刊的消息,并说:“听说有人给主席写信,要求复刊《诗刊》,毛主席批示同意。”11月15日,《诗刊》写给毛泽东的信中也说:“《诗刊》复刊后的第一期定于明年一月十日出版”(见前引《毛泽东年谱》)。既然是复刊,连上“总期号”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所以,“在《诗刊》复刊第1期发稿的时候,主编李季建议标明总期号,大家都一致同意”。《诗刊》复刊的版权页上标明:“一九七六年一月号(总第81期)”。

而《人民文学》则不同。在筹备《人民文学》时,虽然以前有一本同名的刊物,但从决策层来说,则明确地提出要“创刊”一本新刊物。

1975年9月6日,在时任文化部部长于会泳签发并以文化部核心小组名义向国务院呈送的请示报告中开篇就说:“根据中央负责同志关于创办一个全国性文学刊物的指示,文化部党的核心小组,经过多次讨论,决定立即筹办。”并明确地说:“新的文学刊物,拟定名为《人民文学》”。在附送的《关于创办全国性文学刊物的方案》中,也明确说是“拟立即创办全国性文学刊物”。

与《诗刊》的“复刊”、“重新出版”语义相比,《人民文学》则直截了当,就是“创刊”。既然如此,第1期上当然不能写上“总期号”了。

日本某通讯社注意到了区别并就此发表评论,属于很正常的事情。但是,不正常的是我们自己。在那个年代甚至到了1980年代,国外通讯社对我们某一件事情的评论常常引起国内的警惕,“出口转内销”,成为国内某些部门对一件事情的看法了。“这样一来,诗刊立刻招来了灾祸”。于是,有了张光年的记载:

上午葛洛告诉我:因《诗刊》印了(文革前的)总期号及一份学习简报暴露的问题,昨天下午受到局领导小组批评。他准备下午在编辑部大会上作检讨。

而“葛洛是个极认真的人,到处请教,大会小会检讨,总算过关”。事后,他对老朋友黎之“痛痛快快地发了一通牢骚,讲了三个小时。他说,真不想干了,动辄得咎。接着他详细地讲了姚文元接见他们的情况。姚如何傲慢,对石西民如何冷淡,粗暴地删改‘编者的话’等等。他愈讲愈生气,竟有些迁怒于石西民、李季。他说:我真不懂,石西民、李季还挺满意,有什么好满意的?!”

这里透露的信息是,“总期号风波”是由于姚文元的批评引起的。这也有史料为证。1976年4月26日下午,姚文元在《红旗》杂志编辑组召集人谈话中说:

学习延安文艺座谈会讲话文章,文艺革命还要讲。诗刊刊期有人就想和过去“总”起来,不和文艺黑线割断联系。

姚文元的批评,毫无道理可言。姚文元签署的报告,并不认为《诗刊》用复刊的名义有什么错,更不会想到《诗刊》和“过去‘总’起来”,就是“不和文艺黑线割断联系”。再者,以张光年日记的记载,这件事发生在1976年3月9日,复刊后的《诗刊》已经出版两期了,若姚文元认为这是一个问题,在第1期出版后就会发现的,不必等到日本通讯社的评论后才提出来。

说到底,如果没有日本通讯社解读这个“总期号”,也许就不会构成什么风波。

【注释】

①本名谢永祥,诗歌爱好者。1942年生。时在山东省济南市章丘县明水镇果家坡小学任教。

②毛泽东:《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13册),中央文献出版社1998年版,第453-454页。

③⑩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年谱》(第6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608-609页、627-628页。

④刘皋、石峰主编:《新中国出版五十年纪事》,新华出版社1999年版,第159页。

⑤高平:《高平诗文精选》,作家出版社2007年版,第120页。

⑥龙汉山:《写在〈诗刊〉创刊50周年之际》,《诗刊》2006年6月上半月。

⑦叶然:《追念大地耕诗的人》,李小为选编:《泥土和石油的歌者》,陕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448-449页。

⑧丁国成:《诗学探秘》,燕山出版社2007年版,第258页。

⑨臧克家:《臧克家全集》(第5卷),时代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349-350页。

⑪⑯张光年:《向阳日记——诗人干校蒙难纪实》,上海远东出版社2004年版,第262-263页、275页。

⑫王春:《我在诗刊的日子》,《诗刊》2006年第5期。

⑬⑰黎之:《文坛风云录》,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498页、499-500页。

⑭⑮杨子敏:《思想 感情 品格》,《北京文艺》1980年第5期。

猜你喜欢

诗刊编辑部报告
《星星》诗刊,快来订阅吧!
《星星》诗刊,快来订阅吧!
《星星》诗刊,快来订阅吧!
羞愧之心
编辑部的春天日常
疯狂编辑部之鸭腿饭(四)
报告
报告
报告
疯狂编辑部之快递也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