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尺
2019-11-13刘忠焕
◎刘忠焕
前些天,读到一篇有趣味的文章,是关于儿童游戏的,特摘录其中一段:
《帝京景物略》(刘侗、于奕正合著,记明末北京市井风情)卷二“春场”一节,说到一种游戏叫“打柭柭”:“二月二曰龙抬头....小儿以木二寸,制如枣核,置地而棒之。一击令起,随一击令远,以近为负,曰打柭柭。古所称击壤者耶?其谣云: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杨柳儿死,踢毽子;杨柳发芽儿,打柭儿。”柭,读“巴”,意思是木棒。清《帝京岁时纪胜》(潘荣陛撰,也是记北京风物)“正月”一节,记“岁时杂戏”:“闲常之戏,则脱泥钱、塌石球、鞭陀螺、放空钟、弹拐子、滚核桃、打尜尜、踢毽子。京师小儿语:杨柳青,放空钟;杨柳活,抽陀螺;杨柳发,打尜尜;杨柳死,踢毽子。”
——说的这一大堆,都是儿童游戏,让人记忆犹新,陷入了回味中。这篇文章的重点是说“打尜尜”的,我的心思也恰好在这“打尜尜”上。何谓“打尜尜”?按其行文内容来理解,应该就是吾乡儿时的“打尺”。
话说吾乡,与北京相隔着万水千山,两不相干;时间也跨越了几百年,难言承蜩。但那些小孩儿玩的游戏则基本相同,只是“打尜尜”变了个名字,叫作“打尺”而已,令人惊讶。
读着这篇文章,好像,很久以前的那种乡村孩童游戏,那种久违的欢笑声,又飘荡在了我的眼前。
彼时,每当天空中出现飞机,“呜呜”地由远及近掠过,尾巴还拖着一条长长的白烟时,所有的孩子都会抬起头,边追边喊:飞机!飞机!为了一架压根追不到的飞机,要追着跑出到村边,“打尺”也中断了。
村庄是渺小的,渺小得无人知晓。但村庄又是伟大的,它的伟大之处在于,能够让每个孩子从小便亲近土地、接触地气、触摸大自然。它能够让小孩最大限度地释放骨子里的“坏”,偷、摸、玩、打、砸、抢,无“恶”不作,所有的负能量都表露与消耗无遗。待他们成人后,则变得平和、满足和心静如水,一门心思做人,勤劳改变处境。
那是一个以地为床、以天为被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我们没有零食、没有电视、没有玩具。但我们有游戏,只要有一块空地,再有一些小用具就行。女孩子画地为牢,跳房子、跳橡皮筋、踢毽子,比的是跳跃、平衡和反应。男孩子多玩角力、斗勇与技巧取胜的把戏,譬如打陀螺、滚铁环、打尺。
我小时候玩过的游戏颇多,而打尺是最忘不了的。“小儿以木二寸,制如枣核,置地而棒之。一击令起,随一击令远,以近为负....”打尺的工具就一大一小的木棍,大的尺余长,比脚拇指稍大,叫尺嫲(母尺);小的三寸长,小手指大,叫尺仔,有点母系氏族的味道。在地上挖一小窝,尺仔放在小窝里,一端在窝里,一端在窝外,用尺嫲敲打露出窝外的尺仔,使之弹跳起来,觑得真切,竭尽全力击之,尺仔飞得最远者为胜。负者要从远处捡回尺仔,并惩罚单脚跳回。若尺仔被防守者中途接住,则换守为攻。周而复始,一直玩到回家吃饭。
打尺时,定有不少的规则和术语,如,每局分为三节,一节曰“戽尺”、二节曰“掁尺”、三节曰“打尺”;尺仔“戽”出窝、或“掁”出去、或“打”出去,若被对方接住,当即“烧死”,换人;三节打完,要“叫尺”,估计有几尺,就“叫”几尺,对方认为“叫”多了,是“不给”,拿尺嫲丈量,多了或者刚好算作成绩,不够就“憋死”,也要换人。
《帝京景物略》里的童谣还说了,“杨柳发芽儿,打柭儿”,打尜尜应该是在春暖花开时节。吾乡孩童打尺则多在寒假期间。我想原因不外两个:气候是一个原因,大热天做这种游戏出汗多,不好玩;另一个原因,是农村的禾堂,夏秋都得晒谷物,没有空,而到了放寒假,人跟场地都闲下来了,可以大玩特玩。
如此有趣的游戏,该流行到什么地方呢?我来了兴趣,上网查了下,发现从北到南都有人玩该项游戏。除了北京叫“打尜尜”外,宁夏、西宁等地叫“打唆儿”,开封叫“打苏”,西安叫“打嗖儿”,粤西和桂西北跟吾乡的叫法相同,叫“打尺”。方言不同,发音不一样,但游戏过程与规则大体相同,端的是,天下游戏出一家。
童年的时光是快乐的,游戏在我们手中,尽情挥洒,娴熟自如。但随着年岁的增大,渐渐地离开了大地,将游戏如玩具一样丢在了一边,不再眷顾。
偶尔回到村庄,去看看那些玩过游戏的地方,已情景不再、截然不同了。不是村庄变化大,而是我们的心变大了。曾经视为整个天下的村庄,现在十分钟便可穿越;母亲的菜园子,也就巴掌大;经常去游泳的池塘,比母亲的菜园子大不了多少;打尺的禾堂,仅仅是十几米的长距....
——童年的眼光,与成年后的视野,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现在,也几乎见不着玩打尺的孩子,那些传统游戏似乎都已经消失,他们爱玩的是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