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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遇在亲爱的旧时光

2019-11-13牛钟顺

山东文学 2019年12期
关键词:旧书文字时光

牛钟顺

像这样细细地听,如河口

凝神倾听自己的源头

像这样深深地嗅,嗅一朵

小花,直到知觉化为乌有

像这样,在蔚蓝的空气里

溶进了无底的渴望

像这样,在床单的蔚蓝里

孩子遥望记忆的远方

像这样,莲花般的少年

默默体验血的温泉

就像这样,与爱情相恋

就像这样,落入深渊

第一次相遇。和这首诗第一次相遇。和《像这样细细地听》第一次相遇。和诗人茨维塔耶娃,第一次,在这里相遇。

相遇。相遇。相遇在亲爱的旧时光。

冬日的阳光真好。

长春南湖公园的白桦林深处,一位年近六十的老者席地而坐,全神贯注吹奏那个叫做埙的乐器。埙声响起来了,一声又一声。那埙音,从远古的半坡,经至楚河汉界,随即沉浮于唐宋风雨中。那埙音,穿越烽火狼烟的战场,回旋于高耸的古墙城门,流连于大清的月光下,最后飘入了我的耳朵。其声幽深悲凄,哀婉绵远,以至让我魂不守舍,让我泪流满面。

那呜咽之音,仿若是从遥远的山谷飘来,合着这冬日的阳光。

在古雅幽深的埙音里,我看到一幅幅灵动的画面向我走来。

你,一身如雪白衫,不染纤尘的模样,如梦如幻,站在那里,如那佛经中写的“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一般模样。一时,我竟无法直视你的美。你的肌肤如白雪,眸子如深潭,黑发如长瀑,一袭长袍裹身,体态轻盈,如落入凡间的仙女。

也许,南方的女孩子视雪为爱物,不单是因为南方的雪格外稀罕,更是因为雪的颜色,雪的纯洁。爱雪,岂止是爱,简直就是雪痴。而且,还喜欢雪花飘舞的样子,起了个笔名,唤作纷飞的雪。

雪是离云最近的吧?云飞。云生。纷飞的雪。空中有朵雪做的云。云,在它的心魂不断涨满的时候,就会化为雪。然后,向凡间飘落,静静地、静静地飘落。

清平乐·纷飞的雪

雪花曼妙,起舞迎风笑。

江北江南飞遍了,姿态轻盈小巧。

携来宇宙清华,洁尘海角天涯。

生物焕然新色,丰年万户千家。

把林华章老师为你量身定做的诗写在这里。林华章,笔名为花木早,早在上个世纪,就已被一些国内知名文学论坛尊为座上宾。是为证。

那日,一本装帧精美的书,负载着一段字迹娟秀的文字,通过快递小哥从上海飞临我的面前:“纵然时光婉转幽长,总有一种温暖常伴心田。师兄雅正。”落款是,纷飞的雪。

这,还许是一朵孤独的雪,是纷飞在旧时光里的,秘密之语。

你说,因为文学,与师兄久别重逢。《亲爱的旧时光》出版期间,师兄一直给予鼓励和关照。出版后,又在朋友圈里为我的新书做推广。我自当感恩铭记。

我说,我写了那么多的书评,我的《半亩方塘》主要就是书评文集。可是,师妹,你的这本书,我却迟疑了。因为,它太美了。每一章,每一篇,每一段,每一行文字,都能走进我的心里。如果要写,我会大段大段摘引你的文字。因为,只有这样,也许才会对得起它的美,才会对得起它的美轮美奂。

你说,这些,亲爱的旧时光,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这些旧时光,如舒缓隽永的钢琴曲,自此,时时萦绕在我的心头。

这些旧时光,如山涧小溪,自此,轻轻地在我心头流淌。

这些旧时光,如一棵大树,自此,我会时时在这里栖息,在这里寻找、回味、流连、思索。

自此,一篇一篇反复地读,像要把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喂进心里。

境,我喜欢你是寂静的。痕,我们甚至遗失了暮色。影,爱是眉间最深的那道痕。念,心是世界上最深的房间。

在这里,我看到了那个弹古筝的女子。我看到了那个弹奏《梅花三弄》的女子。我看到了那个爱弹古筝的本书作者的十六岁。她的十六岁,她的被城市放逐到农村的十六岁,她的带着失去至亲的伤痛的十六岁,她的情窦初开和淡淡忧伤的十六岁。在那个乡间,那把竹笛陪伴着她,还有那个一往情深的白马少年云飞。

如果不是你,我从来都不会知道,在风光曼妙、春深似海的杭州城里,会有一个远离尘嚣的古村落,它以沉默、清宁的方式存在于都市的烟尘中。

我自己呼出的气息

回声、涟漪、切切细语、紫荆树

合欢树、树枝和藤蔓

我的呼气和吸气,我心的跳动

血液和空气在我肺里的流动

嫩绿的树叶和干黄的树叶

在柔软的树枝摇摆着的时候

枝头清光和暗影的嬉戏

独自一人时的快乐,或在拥挤的大街上

在田边、在小山旁所感到的快乐

我看到你取出随身带着的惠特曼的《草叶集》,看到你正在读书上的诗句。

我看到,夜色渐浓,有人结伴去河边散步。有人拿来木梯子,爬梯子去看星星。有人在月下饮茶谈话。我看到院门外的梨花树下有人影晃动。夜色下的梨花变得更为凄美,忧伤地飘落,泛着雪白雪白的光。

在读的时候,我越过了十位知名作家的联袂推荐语,越过了傅菲先生为这本书写的《心灵的秘境》序。因为,我不想让这些成形的文字,干扰我阅读它的纯洁的心境。我要干干净净地读它,我要一尘不染地读它,我要用我自己的阅读去读它。当然,当我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我又回过头来,去咀嚼品尝那十一位先生手上的玫瑰馨香。

多年后的一个冬天,是在早晨。你在一场迟来的小雪中,重读杜拉斯的小说《情人》,回忆着在十六岁的芳华里,她和大她十几岁的中国北方男人的情事。她的语言那么美那么细碎那么灰色,那些断裂的句子,像一个个于镜头中戛然而止的沉默,冲击着你周身的感官。

在某个飘雪的黄昏,我看到你的视线穿越层层光影,经过西贡堤岸那条充满着俗世烟火味的街市,心脏被杜拉斯的语言挤压着,揪成一团。可你,就是不愿意放开。

我看到你读杜拉斯的样子。看到你打开这本《情人》,走进杜拉斯用语言和激情筑造的往事中。如此,仿佛每一个读它的人,似乎都成了故事中的某个人物。在西贡的烛光餐厅与她共进晚餐,在堤岸的街市和她擦肩而过,又在街角的咖啡馆与她相遇。在特鲁维尔海边公寓的客厅里,在涌动着酒精和烟雾的空气中,我们听她唠叨着她的中国北方情人。她的语言像是在低吟,又像是狂卷的北风,将我们推入她的长夜里,在她的故事里,在她的情爱中沦陷,一次又一次。

云飞说,妮子,你回上海后,还会弹古筝吗?

你说,不会。家里的那架古筝已经沾满了灰尘,琴弦也断了好几根,不会再去弹了。

你问,云飞,你的笛子吹得那么好,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再听你吹那曲《云追月》。

云飞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说,当然会,以后暑假,你再回来,我吹给你听。

你离开的那个早晨,站台上不见云飞的身影。等到火车开动,当哐当哐当的轰鸣声响起,你看到他站在那里,向你招手。

那个村庄,那处祖屋,那些旧书,还有好友云飞,还有堂兄云生,一次次地出现在不同的场景里。

你把头靠在云生的肩上,望着夜空隐约稀疏的星星。说,哥,等我老了,我能不能回来小住?

云生说,好啊,哥给你收拾好,你随时都可以回来住,住多久都行。

听了云生的话,你突然不可抑制地想念起那些遗失在往事中的美好来。祖父母活着的时候,父亲活着的时候,绿房子活着的时候,结香树结香花活着的时候,院子里的秋千活着的时候,那片河塘那片田野活着的时候……

年少的你曾固执地相信,世间所有美好的人都不会离开,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永远不会消失。

淡淡的香气弥漫了整个书房。我深深地呼吸,长久地回味。一朵莲花伸着长长的茎,镶嵌在这个精美的木质容器里。那炷香,那炷细细的香,就是从这里取出的。是谁说,焚香时适合读书。或者说,读书时应该焚香。由此,只有这炷精美的香,才能够,才能够配得上这本书。

站在贝加尔湖畔,听着水声,你知道那是一座不属于你自己的水岸。你迷失在这杂乱无章的水域里,没有来路,也找不到去路。

懂一个人不难,只是需要一点时间,需要一点距离。

懂一片湖,其实也不难,在有限的时间里,做无限的靠近。

贝加尔湖,在它涌动的暗潮里,可会留下你这一段忧伤的心事?

只因为,你听了那首,听了李健的那首《贝加尔湖畔》。

有个女子,这一生,只能以一种花的姿态盛开,以一种花的姿态凋零。那个多雾的早晨。灰白的格调,铺陈出一片如雪的银光。她用一个苍凉的手势,缓缓延生出一个清瘦的世界。

别哭。别哭。爱从这里开始,也在这里结束。

还有个女子,名唤烟儿,生活在战火纷飞的南北朝时期。虽是平常人家的女儿,却也是精通琴棋书画,贤淑温良。朗朗风中,他与她对坐,听她弹奏一曲古琴,琴声淙淙,情义幽幽。如此才子佳人,真是羡煞旁人。

她不求荣华富贵,只求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他不求三妻四妾,只愿与她举案齐眉,共度此生。

那沙沙的声响,是书页的走动。每一个句子都韵味深长。我深深地呼吸,让它在我的胸中鼓荡。

中了毒,常人往往会这样理解,就是将有毒的食物,吃到了肚子里。其实不然,尘世的爱,也常令人中毒。就像金庸笔下的赤练仙子李莫愁,年少时遇见陆展元便坠入爱河,痴痴爱过,继而又匆匆失去,她就是中了爱的毒。此后,她心里的恨,手中的狠,都是因为中了毒。她被推入绝情谷底的情花林中,中了已是无药可解的情花毒。这个与爱纠缠了一生的女子,最后只落了个葬身火窟,身心俱焚,凄然地死去。

老天只给了他们三年的时光去拥围幸福。姑娘被安葬在北方老家的山冈后,每一年的祭日,清明,你的舅父,他,都要去看她,带着一袋子干枯的向日葵,带着姑娘的照片,带着他越来越离不了的酒。书院镇的葵花林少了姑娘的身影,春天也变得暗淡。你的舅父,一生未娶。

晚娘出殡时,外公将她最爱读的一本《红楼梦》放进了她的墓地里。在她活着的时候,你还不懂她为何对《红楼梦》情有独钟。后来长大了,当你把这部名著读得滚瓜烂熟时,才真切地发现,她一定是从《红楼梦》的人物中,看到了与自己人生相似的某些片段,所以才会那么入迷。

在读它的时候,我想起了小时候的过年。有了好吃的东西,不舍得一次吃完,要留下来慢慢地去品尝。所以,读完前几篇以后,我便强迫自己每天只读其中的一篇,最多两篇,让那份馨香与静谧长久地留在心间。

你说,前世的前世,你就是那只其貌不扬的牡蛎吧,日日盼望着有一只贝壳,让你藏身,许你一生的安然与静好。旧书,以它沉默的方式,陪你沉沦在无数个黑夜里。你喜欢在夜深人静之时,重读它们,去回味它们的气息,想一想在旧年旧月的某一日和它们怦然心动的相遇。

这些愉悦,来自于内心的隐秘之处。你说你之所以去重读,是因为它们在你的记忆里停留的时间太长了,你需要用阅读去修复、巩固和它们之间的联系。更是因为那个时候,它们暗合了你的某种情愫。往昔岁月里,每一次的重读,都延续了精神上的欢愉。每一次的相逢,都预告了下一次的再见。

我们回不去的似水年华,旧书可以为我们承载。我们到不了的远方,旧书可以替我们奔赴。许是,只有旧书才配得上永恒这个词语。等过了深秋又等过了寒冬,等到一切变得沉重,我们才束手无策地看着年华如水般流走。我,也喜欢旧书。

在幽冷的雪夜,不要说话,静静地听。要相信,书中自有回音,如一曲笛声,从开满白色蔷薇的地方传来。

我看到那个晚上,你的父亲还要吊好多瓶水。大姨拗不过你,只好回祖母家休息。你和三叔在医院里陪着父亲。那晚的月儿特别的圆,你的头轻轻地靠在父亲的胸前,听到了父亲的心跳声。你们父女俩一起望着窗外的月亮和隐隐闪动的星星。父亲为你轻声哼着儿时哼过的歌谣,他的手拍着你的背,你,很快进入了梦境。

还有那些树,终究是不在了,而树的灵魂依然存在,在故乡的土地上,它们始终选择与你祖父祖母的情同在。心一旦回归了,就会选择寻找,只要寻找就会如愿。由此,在你转身离开墓地的那一刻,你听见云生说,妹妹,明年的清明,你若回来,我一定会让你看到那些树、那些花。

我看到那分列两边的书页,一边由薄变厚,一边由厚变薄,心中竟有了一些不舍。不舍得变薄的一边越来越薄,最后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张。一丝惆怅化作水珠滴落在心底。我愿意它们像整齐的队伍一样,像我小时候从课文里读到的一样,前面看不见队伍的头,后面看不见队伍的尾,永远走不出我的视线。

你说,文字也是一件毒物。只不过是,文字的毒,是有着漫长的潜伏期,它往往会在你不曾觉察时,从你的眼,钻入你的大脑,然后悄无声息地潜伏在你的心里。

所以,中了文字毒的人,不至于癫狂,也不会去伤害他人。其实,并非所有写字的人,都能中了文字的毒,那是因为这些人的心中,对文字还不够虔诚不够敬畏,从而让文字蒙尘。多数中了文字毒的人,会如那素颜清修的尼姑一般,常伴青灯,手持经书,在清冷的庙宇中供奉着文字,淡然从容,心境澄明。

你说,中了蜜的人,是幸福的人。不管他们在途中经历了多少磨难,终将还是能等来自己心心念念盼着的那个人。就像《神雕侠侣》古墓派传人小龙女,为保得杨过十六年的周全,在石碑上留下一封绝笔书,跳入山崖。此后,她在断肠崖深谷里,远离尘嚣,清心寡居养蜂食蜜。冰雪聪明的她在玉峰上刺字,等了十六年,终是等来了杨过。像你一样,那小龙女自然也是中了蜜的人。十六年,小龙女人在深谷,日日与蜂相伴。那些蜜,让她体态轻盈,容貌不改,依然是冰肌雪颜,仿若天仙。

你喜欢木心,你在书中一次一次地引用木心的诗。

你这样吹过

清凉,柔和

再吹过来的

我知道不是你了

作家史铁生在他的《病隙随笔》里,多次提到“心魂”的字眼。“写作不是模仿激情的舞台,而是探访心魂的黑夜。”而你,就特别喜欢“心魂”这个说法,因为这也是你一直追求的境界。它让写作不只是流于虚假的表面,而是去触及心魂,触及漫漫长夜里涌动的生命元素。

你说你不知道,当某一天,这本书带着旧时光的气息,带着雪的温度落在读者的掌心,当他或她的手指轻触书页,当他或她的眼睛与书中的某段文字相遇,他或她会不会一直读到这本书的《后记》?

你曾设想,在后记这一部分留白,但最后还是决定写点什么。你想告诉你的读者,告诉你亲爱的朋友,你是如何将期盼的目光投向他们。告诉他们,我们将在旧时光中久别重逢。告诉他们,为了迎接这一天的到来,你已经等了很久。

记得有位大家谈论画的创作,说了一句非常经典的话:画画要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媚俗,不似欺世。由此,我就想说,这段话也适合你的这本书,既不媚俗,也不欺世。唯美,是这本书的鲜明特点。一个“情”字,贯穿全书。将眼睛放在这本书的上面,就仿若是在深山里面,突然听到高山流水的那种声音,灵魂为之一振,随之惊为天籁。

所以,朋友,如果你细细品味这本书的细腻幽长,笔简意远,你一定会记住纷飞的雪。你一定会记住徐珏,一定会记住那没有一丝云翳的徐珏,一定会记住那笔墨婉转素雅的几乎透明的徐珏。

我也深深地相信,徐珏的这本书,一定会带给你,带给你春风拂面般的舒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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