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俏是求
2019-11-13刘立玉
刘立玉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这首《卜算子·咏梅》一经问世,便风靡寰宇,脍炙人口,穿越时空,历久弥香。难道仅仅因为它是伟人之作而宝之贵之乎?非也。
窃以为,姑且不论其鲜活、敏锐、深邃的政治性、思想性,单就其娴熟的艺术手法就足够令人佩服,尤其是一个“俏”字在两阕间的首尾衔接,交集叠用,便妙不可言,令人拍案叫绝。
俏,集俏丽、俏皮于一身,端庄而不呆板,活泼而不轻佻,聪慧而不卖弄,“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者也。俏,出于美而胜于美,寓于巧而高于巧,正如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冰生于水而寒于水。是否可以这样说,好的诗联不一定是俏的,但俏的诗联必然是好的。
俏无止境。古今中外,人们对俏的追求从未止步,文人尤甚。贾岛的“推敲”成千古美谈,为俏而苦心推敲者,正不知几何。众所周知的王安石瓜洲咏诗,在确定“春风又绿江南岸”之前,曾择字若干,已是经典的案例。“春入船唇流水绿;人归渡口夕阳红”,为了工对此联,估计东坡先生必然是煞费苦心,最终拈一“唇”字,形象生动。为补“林花著雨胭脂□”这一“天窗”,苏轼黄庭坚等四位名士各抒心机,分别填充为“润、老、嫩、落”,各有千秋,似均无不可。那么,原作到底如何?遥想当初,杜甫也许一一尝试过上述四字,甚至更多,结果呢?居然另辟蹊径,最终选定一个“湿”字,出人意料,却更为妥贴。——诗圣不愧为诗圣,毕竟技高一筹,难怪为四大才子折服。五代南唐江为的“竹影横斜水清浅,桂香浮动月黄昏”,经北宋的林逋将“竹、桂”二字易为“疏、暗”,俏味倍增。诸如此类,在历朝历代,只不过沧海一粟,不胜枚举。
至若现代,有佚名者《挽黄花岗七十二烈士》联:
身经白刃头方贵;
死葬黄花骨亦香。
可谓字字珠玑带血泪,感天动地泣鬼神,其构思缜密的悲壮之俏无与伦比。
无心作诗人而偶有所作的鲁迅,有《所闻》诗云:
华灯照宴敞豪门,娇女严装侍玉樽。
忽忆情亲焦土下,佯看罗袜掩啼痕。
一个“佯”字,迸射着强忍悲愤的俏的灵光。
至若当代,求俏竞俏者更是趋之若鹜,屡见不鲜。有一首七绝《渔村》,结尾云:“雨后游鱼天上□,蛙声□出彩虹来。”填何字最佳?先后以“挤”与“抬”,镶嵌其中,假中见真,趣中取境,新颖别致,别无替代,恰到好处。“燕翼飞梭,织成中国梦;春光酿酒,醉了小康年”(赵金龙),寻常字,巧搭配,合时事,春联生俏味,金奖实至名归。为诗联者,其遣词造句,倘如港珠澳大桥海底隧道沉管,丝丝入扣,分毫不差,浑然一体,稳稳当当,这便是世人叹为观止的诀窍。
毫无疑问,毛主席的《卜算子·咏梅》,就是一座美轮美奂、卓尔不凡的“大桥”,他用拟人手法,以一个“俏”字提挈全篇,“于庄严中寓轻松,于严谨中有跳荡,于明快中富含蓄,于流畅中见丰厚”(石英),把他终生心仪有加的梅花,这个百卉之神、百卉之胆的美,写得如此俊逸,如此机智,趣味横生,给了千千万万读者一个“俏”的诠释,“俏”的洗礼,“俏”的饕餮盛宴和“俏”的深刻启迪。
俏,人之所好,谁不愿得?固然,“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这里,第一是“妙手”,而非庸者;第二是“偶得”,而非常态。如果没有坚定正确的政治信仰,没有孜孜以求的真善美思想修养,没有日积月累的博古通今的艺术涵养,也只能是做梦吃仙桃——想得甜。诗联之道,容不得投机取巧,须雪地上拉车,一步一个脚印;像老燕子垒窝,一口一点泥团。毛主席早有明示:“知识的问题是一个科学的问题,来不得半点的虚伪和骄傲,决定地需要的倒是其反面——诚实和谦逊的态度。”俏,亦我之所好,曾撰联一副,是用来祝贺洪湖市一诗联分会诞生的:
诗以童贞吻绿新滩镇;
联将巨擘捧红开发区。
该镇名新滩镇,是武汉洪湖共管经济开发区,分会首次成立,以“诗联”冠首,开宗明义,特意用“童贞吻绿”,并着墨“巨擘捧红”,——取“江山也要文人捧”之意,二者烘托气氛,标明使命,亦欲争得一点“俏”味。但愿不是画虎类犬。
凡事皆有度。真理与谬误只半步之遥。“俏”不会从天而降,唾手可得。千锤百练,字斟句酌是必须的,但并不是刻意雕饰,故弄玄虚。倘一味追求个别字句之俏,不过雕虫小技,势必脱离“群众”,弄巧成拙,有伤大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