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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诗词创作的本质及当代诗词的主要课题

2019-11-13

心潮诗词评论 2019年4期
关键词:声韵诗作范式

金 中

一、诗词创作的本质

好诗的评价标准是什么?如何比较不同诗作之间的高下?诗作如何才能传世?当代诗词的发展需要解决哪些问题?当代诗词的创新有什么方式?当代诗词如何处理创新与继承之间的关系?当代诗词的使命和具体任务是什么?

以上这些,都是当代诗词迫切需要解决的理论课题,有的也一直引起着争论。其实,只要把“诗词创作的本质究竟是什么”这样一个根本问题弄清楚,以上这些课题也就能一一迎刃而解了。

诗词,是用汉语文言表达的中国传统式诗歌。与之对应,自由诗,就是用汉语白话表达的中国现代式诗歌;外国诗,就是使用外国语言表达的诗歌。诗词、自由诗和外国诗,都是广义上的“诗歌”(Poem)之不同形式。

要想了解诗词创作的本质,首先需要明白“诗歌”是什么,“诗歌创作”是怎么回事。

诗歌,是用声韵进行抒情的艺术。情,即内心的感动。诗歌创作,就是把人内心的感动表达为具有声韵的语言之行为。对于诗歌,“感动”和“声韵”是两个关键词:感动是诗歌的本质内容,声韵是诗歌的外在形式。

自由诗虽然不像诗词那样形成明确的格律规则,但也存在着作为汉语白话的声韵节奏;外国诗则基于各国语言的特点,具有相应的声韵。古今中外的所有诗歌,不论其外在形式上的声韵如何,在表达内心感动的本质内容上是完全相通的。

那么,诗词创作的本质也就清楚了——无非是使用符合格律的汉语文言来表达内心感动的行为。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当我们涉及诗词的相关问题时,不要只盯着诗词内部,有时确实需要把中国诗词放在世界诗歌的大背景中来思考。这样,就能避免只注意到特殊性而忽略普遍性、“见树不见林”的弊端,很多问题能相应看得透彻。

例如,关于诗歌首先是作为声韵表达的听觉艺术,其次才是通过文字书写的视觉艺术的问题:由于汉语一字一音,声韵听觉和文字视觉之间的差别相对要小,对该问题的认识就不那么敏感。世界上的其他语言多是一词多音,能明显感受到和其诗歌声韵直接挂钩的是语音,而不是文字。没有文字的原始先民,也能把自己的内心感动发而为歌,这几乎是世界上所有诗歌的起源。

中外经常举办多种“国际诗歌节”。不同国家的诗人汇聚一堂,用其本民族语言朗诵各自的诗作成为惯例。在现场聆听时,即使不懂外语,不明白该诗作的含义,也能从诗人的朗诵语音中感受到魅力。真正了解诗歌之美,本质上要通过口来读和耳来听,眼睛观看和大脑思考尚属其次。这一点,参加过“国际诗歌节”的中国自由诗诗人认识得相对清楚。而中国诗词界目前和国际诗坛基本脱节,对于诗词作品出声诵读的重要性认识得还不够。

二、当代诗词的守旧误区

既然诗歌创作是表达内心感动的行为,那么,评价诗作的标准,便在于其所表达的感动之有无和大小。看作者的感动能否通过诗作传达给读者,读者读后,在内心能产生多少感动。

比较不同诗作之间的高下其实很简单:那就是看哪首诗作能给人带来较多的感动,留下较深的印象。

好诗,能让人心中泛起波澜,甚至是心潮澎湃。当读者被一首好诗所感动,会下意识地对诗句反复品味。还可能会发自内心、情不自禁地向朋友来介绍。好诗会以一传十、十传百的方式为更多人所认知。当这样的状态得以长期持续,一首诗作也就传世了。一般的诗作只是作为个人兴趣,其感动的对象基本限于作者本人;传世的诗作,则意味着给一代又一代人带来持续的感动。

诗作想要传世极难。哪怕只有一首诗传世,对于作者也是至高的荣誉。时间非常公正,平庸之作很快会被无情地淘汰。只有真正的好诗才能流传下来,在和时光的竞赛中获胜。

当代诗词的使命便是:留下我们这个时代传世的诗词精品。

然而,当下真正感人的诗词佳作还是太少。大量的拟古诗根本引不起今天的读者感动,更无法奢谈传世。当代诗词的发展,需要解决诗词传统的现代化更新问题。

中华诗词传统悠久,积淀深厚,从遣词用语到声律体系,形成了一整套范式。这样一笔文化遗产,给后人作诗带来巨大参考的同时,也难免成为一个重负。时代发生了太大的变化,诗词的传统范式,在今天已不能充分表达现代人的内心感动了。正因其积淀深厚,想要突破所面临的困难也就更大。

这个过于厚重的传统范式,制约了诗词在当代自由健康的发展,很多人已形成严重固化的思维模式,认为诗词创作就必须符合这种传统范式,诗词就是要写得古色古香。只要古雅就是好诗,管他能不能感动人;而诗作一旦显得不那么古雅,就算能让人心生感动,也不是好诗。

诗词守旧派将诗词的传统范式视为绝对标准,忽视了诗词需要表达内心感动的本质原点。他们在创作时,首先想到的是类似题材在古诗中怎么写,押了什么韵,用了哪些典故,至于现实中的具体情景如何,自己当时内心的真实感受如何,却没有认真考虑。他们对于诗中用字,只知道查翻韵书看其归属的韵部,没有认识到语音听觉才是诗歌声韵的真正体现。

这种思维的固化,造成个性泯灭和创造力匮乏。古诗里没有出现过的题材不会写,古诗里没有用过的词语不敢用。于是,作诗便只能刻意回避现代事物,重复中国古诗里司空见惯的春愁秋怨、饮酒喝茶、游园赏景、节日唱酬之类的题材。读其诗作,我们只能感觉到作者具有一定的中国古典文化方面的学识,但引不起心中的感动,产生不了将诗句反复品味的兴致。很多诗作仅读正文第一句,甚至是只看标题,便失去了往下读的兴致。这样的诗显然不是好诗,因为写诗的本质在于传达感动,而不是炫耀学识。

他们明明生活在现代的城市,吃穿用度都是现代的物品,接受现代的教育,然而作诗时却对这一切熟视无睹,违背自己作为现代人的真实情感,刻意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古代人。

他们作诗其实只是对古诗进行拼接重组,炮制出一堆“假古董”。他们以诗词写得酷似古诗,甚至混到古诗里让人认不出来为最高荣誉。这恰恰是一种甘作精神乞丐的自我沦丧。在今天,就算能写出和古诗一模一样的诗作,也引不起读者像过去那样的感动了。因为时代变了,读者对诗情的接受视角和艺术趣味改变了。

拟古只能作为作诗初学阶段的基本功训练,将其当作创作的终极目标,无疑是舍本逐末的行为——舍掉了“感动”的本,去追逐“范式”的末。

世上的万事万物无时无刻不处在变化之中,可是又有某种永恒不变的东西贯穿其内。我们要把握好这“变”与“不变”之间的辩证关系。对于所有诗歌,范式是流动的、可变的,感动才是其从古至今一以贯之的不变本质。作为诗歌的作者,在创作时需要扪心自问:我的诗表达了我内心真实的感动吗?作为诗歌的读者,在鉴赏时也需要追问自己:这首诗真的让我感动了吗?

感动直接关乎人的内心,范式则类似人的衣着装饰。如果用宗教来作比,诗歌中的感动相当于“信”,范式相当于“律法”。信是内在的、本源的;律法是外在的、从属的,是可以因时因地而有所改变的。

中国诗词的传统范式是封建时代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并非从一开始就有,而是从六朝时代起孕育,在唐代才逐渐形成的。既然有其成熟、鼎盛,则必然也有其腐朽、衰落。我们今天呼吁诗词回归那从《诗经》时代起就用来抒发感动的原点,实际上是一种复古。

认为传统“范式”必须严守而不能改变,本身就是一种僵化的认识。看看我们今天生活中的一切,从具体的衣食住行到社会制度以及抽象的思维方式,还有哪一样和古代原封不动地保持着一致?试问在世间:有哪种事物因为过去如何,所以现在也必须如何?“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只要真正理解“唯变所适”的《周易》精神,就应懂得让事物顺应时代变化而进行适当变通,是使其得以生存并获得持续发展的唯一方式。

当代诗词的具体任务,是创作出有别于诗词的传统范式、真正与现代人的思维和情感相接轨、能够真正打动广大现代读者的诗词佳作,并且让这样的佳作由少到多,逐渐被世人认知和接受,从而最终形成一种新时代的诗词范式。不用说,这是一个长期而艰巨的过程。

三、当代诗词的创新方式

如何处理继承与创新之间的关系,如何把握继承与创新的适度均衡,是中华传统文化所面临的共通课题。不仅是诗词,对于书法、绘画、音乐等其他艺术形式同样,独立个性和创新能力才是其生命所在。

中国当下的诗词创作,总体来看还是继承偏多,创新的比重相对不足。

我们能听到这样的老生常谈:“不要奢谈什么创新,先把传统继承好了再来谈创新!”貌似有理,实际上有一个重要问题被忽视了:青年是作诗的黄金时期,这个年龄段心灵感受敏锐,思维活跃。如果把心思全放在对古诗的继承上,耽误了这个思维活跃期,则很有可能出现年龄大了之后,思维已被传统模式所固化,那时即使再想创新,也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情况。我们在现实中不难看到这样的例子:明明是年轻人,写的诗词却老气横秋,消极颓废,流露着与年龄不符的暮气。其原因在于受中国古诗中表达这类情绪的作品影响过深,沉湎其中而无法自拔,“为赋新词强说愁”。

对于诗词这一传统积淀过于厚重的文艺,继承和创新显然需要同步进行。让诗词作者先练就出将内心的真情实感自如地表达的能力,再达到诗句合律的能力。对中国古典的研读,可与此同时逐步、长期地进行。这样,能相对便于保持其独立个性和创新能力,避免陷入古诗的窠臼而无法自拔。

从事诗词创作当然需要充分地研读中国古典。我们反对的是那种仅研读中国古典,作诗时满脑子里只有中国古典套路的做法。

要想提升当代诗词的创作水平必须创新。我对诗词创新提出的明确方法论是:向自由诗和外国诗学习,以增强作品的现代精神气质。

中国自由诗的发展,很大程度上就受到过外国诗的影响。现在,有必要让这一影响继续扩大到诗词领域,以改变当下的诗词创作整体上依然“闭关锁国”的状态。文学创作离不开对先前作品的继承。比起中国古诗,自由诗和外国诗相对富于现代精神气质,与现代人的思维、情感较为接近。用这种开辟新继承源泉的方式,给诗词带来创新。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既然诗词和自由诗、外国诗同样都是用以表达内心感动的诗歌文学,自然应当相互借鉴、融合。其实何止诗歌?文科和理科,科学与艺术,都可以相互地借鉴、融合。人类、社会与自然、宇宙,乃至大千万物之间,莫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跨学科交叉研究不断结出硕果的21世纪,还主张所谓“新诗与旧诗要分道扬镳而不是合流共济”,旧诗要“古雅”,“只能原封不动地保持”,不得不说是孤立、僵化、片面的看法。把自己隔离在外国诗的广阔天地之外,只盯着诗词和中国自由诗之间的差异,忽视了二者均系用以表达内心感动的汉语诗歌之巨大共性。“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庄子·德充符》)

我们对清末黄遵宪的诗作并不算满意:他的诗尚且停留在仅将一些近代事物的新名词写入而已,其内在的精神气质依旧是传统的封建士大夫。他的“诗界革命”大方向是对的,但做得不够深入,不够彻底,没有把近代精神充分地表现出来。

当代诗词的使命同时也就是:让诗词真正表达现代人的内心感动,写出现代人的灵魂。

创新,只有创新,在继承传统诗词、自由诗和外国诗的基础上更加深入地创新,当代诗词的使命才有可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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