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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大娘

2019-11-13田春雨忻州

娘子关 2019年2期
关键词:李梅大娘花儿

田春雨(忻州)

(一)

“快去喊二大娘,妈妈要死了。”我一听妈妈说要死,吓得我爬下炕,摸黑去了隔壁二大娘家。月牙儿静悄悄地挂在树梢,一望远处黑压压的一片,头皮也紧紧地,由于害怕,我有点哆嗦,一咬牙便壮胆对着二大娘家黢黑的窗户大叫:“二大娘……”

二大娘听到叫声,喊:“花儿,你半夜三更喊大娘有啥事,莫非你妈要生了?”话音落下,二大娘家的窗户明亮起来了。

我站在门外答道:“是啊,我妈妈要生了,让我喊您过去。”不大一会儿工夫,二大娘就出来开了门。

“我也去。”是二大娘的儿子二愣子。二大娘拍了一下儿子:“回去,回去,花儿妈妈生娃娃你去干啥,回去。”二大娘说完拉住了我的手。

拉着二大娘的手,出门时的胆怯无影无踪了。孩童时是最富有想象力的年纪,我看到一颗流星划过树梢时迷住了眼睛。我对二大娘说:“二大娘,我长大了要开飞机,嗖的一声就飞了。”我嘴里说,一只手做了一个开展的动作。二大娘弯下腰说:“花儿,女孩子做医生可好了,不用风吹日晒,为病人打针配药,白大褂子穿身上多牛气,就做医生。”二大娘说得很亲切,好像我是她的孩子似的。

爸爸还没有叫来奶奶的时候,二大娘已经帮助妈妈生下了妹妹。二大娘怀里抱起没有断脐带的婴儿左看右看,突然嘴唇颤抖几下:“且,又胖又大的丫头。”泪水滑落下了腮边,灯光下明灿灿的两行。我妈妈躺平了身子,抬起头看着二大娘说:“二大娘,孩子没有断脐带。”妈妈的提醒二大娘才伸起手袖口擦了泪。

“且,只顾高兴了!”说着拿起剪刀放在盆子里倒了开水消了毒断了脐带。她麻利地将婴儿放在妈妈身边,给妈妈倒了开水放了红糖,让妈妈喝了休息。她对着婴儿深深看了一眼回去了。

二大娘刚刚跨出我家大门,爸爸奶奶跨进了大门。爸爸问道:“二大娘,生了?”

二大娘没有停下脚步回答了一句:“生了。”

爸爸追上去问道:“是男孩还是女孩?”爸爸拉住了二大娘的手。

“又是你的一件小棉袄!”

爸爸一听是女孩,不高兴地唠叨了一句:“怎么又是女孩,哎!不争气的女人。”

二大娘听到爸爸的话不高兴了:“且,小子,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媳妇已经很了不起了,给你生了两片千金,你小子偷着乐去吧!”

奶奶听到妈妈又是生了一个女孩,她当即离开了,路过二大娘身边时故意狠狠踩了二大娘一脚。二大娘大叫一声:“且,你……”

二大娘一米七八的身材,腰板挺直,模样接近男人,五大三粗,身板结实。一双浓眉如毛笔画似的粗阔,两只大眼睛特别有神,方型脸上挺立着精巧小鼻子,嘴角微微上翘,笑时牙齿白生生的,只是上嘴唇密密细细的长着“胡子”,让人一看就是一个体魄像男人的女人。她是外地搬来我们村的,有人猜她是寡妇,有人猜她是弃妇,可到底是什么“妇“谁都不知道,只有二大娘自己知道。她就一个孩子,是儿子。和我同龄叫二愣子。母子二人相依为命过日子,她三十多岁,比爸爸妈妈年岁大,比爷爷奶奶年岁小,大人小孩都称呼她二大娘,我也随着这样称呼了。

奶奶对二大娘产生意见是因为一次二愣子半夜高烧,爷爷算有点文化,是村里的赤脚医生。二大娘求爷爷半夜给儿子去看病。爷爷毫不犹豫背起药箱要去二大娘家,奶奶不高兴,不让爷爷去。原因是一个年轻寡妇半夜让一个大男人登门,说不好弄出什么风流韵事来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话把子。奶奶拽着爷爷的药箱背带要随着爷爷去,爷爷黑着脸说:“你去干啥?你要去了管用我就不要去了,你去不管用,和花子悄悄睡觉去。”爷爷奶奶的吵闹声惊醒了我,我故意张开嘴大哭:“奶奶不要走,我怕小鬼鬼叫门……”奶奶听到我的哭声放开了爷爷,爷爷背起药箱去了。

从此以后二大娘对爷爷很尊重,见面问长问短,引来了奶奶的吃醋。

由于妹妹是女孩,奶奶不喜欢,从来没有照顾过,就妈妈一人照顾。妈妈有时候也累,想出去透透风。趁我礼拜天她就给我留下看妹妹。我贪玩,将妹妹留下让二大娘看着,我和二愣子一溜烟跑去城墙上玩耍。我们喜欢坐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田沟里的潺潺流水,喜欢看毛驴儿水畔边甩着尾巴啃绿草,喜欢看灯火人家烟囱笼罩在湿润里袅袅升起!我们一起唱歌,亮开嗓子手扩在嘴角学着大青年的歌:幸福的花儿心中开放,爱情鸟儿比翼飞翔……

不知不觉玩过了头,猛然间想起妹妹还在二大娘家里,一定饿哭了。我拔腿就跑。一口气跑回了二大娘家里,看到二大娘坐在炕上,怀里平抱着妹妹好像在吃她的奶。我爬上了炕问道:“二大娘,妹妹吃你的奶了?”我一边问一边眼睛看向妹妹,哦!妹妹哪里是吃二大娘的奶,是二大娘腋下夹着奶瓶,奶嘴巧妙熟练地吸在妹妹口里,妹妹不哭不闹吃得香美自然。二大娘眼睛无限爱惜地看着妹妹,我好奇了:“哇!二大娘,您怎么这样喂妹妹,为啥要夹在腋下呢?干脆让妹妹吃您的奶好了。”我说着就解二大娘的扣子,我的手指刚刚碰到她的胸脯,没想到二大娘很敏感,一下子挡住我:“且,你丫的,你妹妹吃饱了,你丫一边去!”她放下了妹妹,麻利地下地做饭。二愣子抱回了玉米秸秆。我抱起妹妹要走,二大娘热情地夺下妹妹放在炕上:“花儿,今天在我家吃饭,大娘给你和二愣子烙我们四川肉馅饼。”

说真的,我还真想吃四川肉馅饼了,二大娘留我,我就迈不开步子了。主动帮二大娘烧火,眼睛滴溜溜地看二大娘怎么做。她首先和好了面,要醒一会面。她在坛子里捞了一块腌肉做馅子,在案子上用擀面杖擀的皮子薄薄的,包少许馅再擀平,锅里勺了胡油,火候到了放进去,锅里立即“嗞嗞……”冒出了一股香味。我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哇,二大娘,好香耶!”我和二愣子爬在灶台上眼睛瞅着锅里,二愣子迫不及待催:“妈妈熟了,妈妈熟了……”

二大娘微笑着轻轻叨了一句:“熟了妈妈还不知道?饿死鬼转的。”说着给烙饼翻了一个身,口里唠叨:“三翻四烙再出锅,好了!”她铁匙铲出第一个馅饼放在盘中,二愣子伸出手就抓,二大娘拍了一下:“给花儿先吃,长大做你媳妇。”我听到二大娘先给我吃的原因,我才不管长大做什么,抓起馅饼就送口里。二愣子对着我张大口;“啊……”我明白他的意思要我喂他一口,我干脆伸出手一人一口轮流吃完了一个馅饼!

我走的时候,二大娘拉着我将一包东西塞在我怀里,嘱咐我:“给你爷爷带去!”我明白就是馅饼,对着二大娘点头。二大娘突然弯下腰神秘兮兮地说;“花儿,不要对你爸爸妈妈说,更不能告诉你奶奶,知道不?”我听话地回答:“知道了!”她对着我笑了。她的嘴角、脸庞、眼睛,都透出一股憨厚的笑容。

(二)

二大娘对爷爷是怀有一种感激心情,当然爷爷对二大娘也满怀好感,奶奶常常对爷爷骂骂咧咧:“我早就知道你们有一腿了,除非不要让我碰到,碰到了有你们好看的。”

爷爷不搭理。奶奶有时骂的太难听了爷爷黑着脸瞪着眼:“你满口胡嚼,别人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下流,男人和女人不能到一块了?到一块就扯不清了?”

“哼,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到一块能有啥好事?”我在一边听着他们为了二大娘吵架。心里很不是滋味。奶奶吩咐我看着爷爷和二大娘两人“偷情”,只要爷爷与二大娘在一起要我告诉她。

那时候的我,根本不知道偷情的概念是什么。

春天的早晨,天气很柔,和风微微,晴空万里,美好的阳光惊喜地倾泻在小村庄家家户户屋顶上。爷爷赶着毛驴进城里买春播的种子,奶奶牵着我的手送出大门。正好迎上了二大娘,她笑着问道:“王大哥,进城啊?”

“嗯,大妹子,你有捎的东西没?”爷爷说完,看了一眼奶奶。

二大娘停顿了一下,面带尴尬地说:“王大哥,有是有,怕麻烦你……不用了!”

“怕啥了,邻里之间能帮你的我可以帮助你,要买种子我可以帮你买,你一个人的土地用不了多少种子,再说,你一个女人家缺运输工具,我毛驴车顺便拉回来了,省得你人力背。”爷爷说道。

奶奶在一边听到二人的说话,气得眼珠子鼓了起来:“大妹子还缺男人,你也可以帮她?”我听到奶奶火药味了,拉了拉奶奶的手:“奶奶,您又怎么了,不招不惹的!”说真的,我不喜欢奶奶对二大娘有敌意,因为我特别喜欢二大娘。

爷爷听到奶奶的讥讽他拉长了脸,看了奶奶一眼,不服气地对二大娘说:“大妹子,走,我捎你一起去!”

“哎,好,我回去准备准备!”二大娘听到爷爷带她进城,她转身回了家准备去了。

奶奶对爷爷与二大娘无可奈何了,跺了跺脚,冲着爷爷吐唾沫:“呸,你们不要脸!”又弯下腰对我说:“花儿,跟了去,看看他们干啥好事,你回来告诉奶奶。”我高兴地答应了一声:“哎,好的奶奶,我去。”我追上了爷爷。

说真的,我不懂大人们之间的矛盾,就想往外跑。

爷爷赶着毛驴儿慢悠悠地走在山路上,我好奇地欣赏路边山畔的美景,一片片不知名的鲜花正在娇翠欲滴率先辉映着春天的呼唤。一边夸耀着自己的俏丽身姿,一边吐放着鹅黄娇嫩的花朵!把一枝枝缠绵的细条尽情地舒展开来,向着大自然延伸!

我坐在二大娘怀里,爷爷坐在最前面掌握毛驴儿方向。我终于忍不住了:“二大娘,你看那些花花草草好好看哟,花都开了!”我手指着山坡。

“是啊,花儿,人们常说女人就是花,女人就是花哟……唉!”她说着摸着我的头叹了口气。

我抬起头看了二大娘一眼,看到二大娘不知为啥眼睛里满是迷茫的泪花?再没有开口。

前面的爷爷听出了二大娘话里的味道,他问道:“大妹子,你老公是病故了还是……”

“还是离婚了,大哥,是不是要这样问?”二大娘没有等爷爷的话说完就接口了。

爷爷看了一眼她:“嘿嘿,大妹子,我不该问!”爷爷有点难堪。

“大哥,大哥……”她叫了爷爷几声大哥什么都没有说,仰起头大笑:“哈哈哈……”

爷爷看到她痛苦的表情再没有问下去。一个劲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大妹子,触到你伤心了,我们不说了,驾!”爷爷口里高喊一声,扬起鞭子毛驴儿加快了速度。

爷爷进了城找一处拴毛驴儿的地方。唉!城里还真是一个小气的地方;这里影响环境卫生,那里影响交通要道,好一会没有找下一个合适地方拴毛驴儿。爷爷还在左右打量,这时候我们身后跟来一个三十多岁的陌生男人,他关心地问道:“大哥,是乡下人?在打量栓毛驴的地方吧?拉着毛驴儿走来走去多不方便,拴我们院子里,我们院子里有很多乡下人拴牲口,一上午一块钱,不多。”陌生人说完贼眉鼠眼看着爷爷。

爷爷听到陌生人提供拴毛驴儿场所,还便宜,他高兴地答应了;“远吗?”

“不远,大哥,就在拐弯处。”陌生人说着指了指前面。

爷爷跟在陌生人后面,二大娘牵着我的手走在最后面。我看到陌生人一头不男不女的头发,前额头遮住了一只眼睛,不时地向后甩一下,很有一股不伦不类的邪气。爷爷牵着毛驴与陌生人并排走着。突然陌生人:“哎呀,大哥,你打碎了我的药,很贵重的药,我妈妈得了绝症止疼的名药,让你打碎了怎么办?”爷爷大吃一惊:“我没有注意到啊,怎么就打碎了?”爷爷脸上满是疑惑,打量着地上,果然有碎了的玻璃渣子还有星星点点湿地,他张口结舌了。前面的陌生人抬起头显示出很有人情味的样子:“大哥,打就打了吧,可我总不能让你白白打碎了,得有个补偿吧?”他停住了脚步,眼睛盯着爷爷。

“好,我赔你,多少钱?”爷爷说着掏钱。陌生人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大哥,不要这里掏钱,这里人多眼杂,说不定让小偷看到你可惨了。”

爷爷听了陌生人为了自己考虑,他有点感激地说:“兄弟,你说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大哥,我们真是不打不相识,我也是爽快人,为了你的安全,我们到僻静处你再掏钱赔我吧,你说呢?”陌生人说得很顺耳,爷爷同意了。

爷爷到了院子里拴好毛驴儿跟在了陌生人身后。我和二大娘也跟在爷爷后面,陌生人突然回过头说:“你们就不要去了,等着吧。”

我和二大娘坐在了一家旅馆门口等待爷爷出来。二大娘不时地对着爷爷去了的方向望去,很焦虑的样子。好一会她等不到爷爷出来,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坐不住了,她站起身跺了一下脚,对我说:“花儿,我们去找你爷爷,不知让那个男人带到哪里了?”

她拉着我的手急匆匆对着爷爷去了的方向奔去。哪里有爷爷的影子,出出进进的人群就是看不到爷爷出现。她扯开洪亮的嗓子边走边大叫:“大哥,大哥,你在哪里?”她一会向前,一会后退,眼睛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脸由于着急通红,汗珠子都落下来了。我的小心里都不平静了,我打量着周围,听到有一处立着拆迁二字牌子的平房里传出古怪的声音。

“唔……唔……”我拉紧了二大娘的手,觉得害怕到了极点。抬起头看着二大娘,我看到她正侧着耳朵听动静。一秒钟,两秒钟……她突然放开我对着破房子奔了去,我随在后面跑。

天啊!眼前的一幕让我惊的张大了口,爷爷让陌生人用刀子抵在脖子上,口里堵上了一块破布。“爷爷,爷爷……”我哭着扑上去,二大娘拉住了我。陌生人凶狠狠地对着二大娘说;“说服你老公答应赔我那头毛驴,我才放了他,要不然我杀了他让你守一辈子寡。”

二大娘一下子明白遇到骗子了,她的心里如鹿撞,眼睛盯着歹徒的刀子,伸出手做着服从的手势慢慢靠近歹徒:“好,好,只要你不伤他的命我都听你的,你放下刀子!”

二大娘面色冷静,语句清晰:“不就是一头毛驴嘛,赔你就是了,谁要他打了你的名药呢?老公,你说是不是?”

爷爷不知是听到二大娘的称呼他反抗了,还是听到二大娘答应了赔歹徒毛驴心疼了,他身子左右摇晃。歹徒的刀子已经划破了爷爷脖子皮肤,爷爷眉头痛楚地皱在一起。目光深深盯着二大娘,二大娘对着爷爷摇着头,泪水滑下了脸庞……

恰巧街上传来了警车的鸣叫,二大娘突然大叫一声:“警察!”

歹徒听到警车鸣叫与二大娘惊呼警察二字,如同老鼠听到猫叫,“啊”一声分了心,左右顾盼。二大娘乘机灵巧地、准确地、狠劲地窜上去死命地抓住了歹徒的头发向后拽,歹徒大张口出气。手里的刀子落地了。身子被二大娘拽得向后不住趔趄,终于撑不住“嗵”一声重重摔倒在地。二大娘乘机将歹徒按在地上,咬着牙用尽浑身力气挥出一拳:“且,你妈巴子的,大白天活见鬼了……”歹徒鼻子上顿时出了血,她骑在歹徒身上如同一个斗牛士勇猛。

“花儿,拿刀子来!”她突然一声。我急急忙忙递给她刀子,爷爷着急了,以为她要杀了歹徒:“大妹子,不要胡来!”

“我要这个王八蛋长长记性,割他一只耳朵,看他以后敢不敢干伤天害理的事!”她说着刀子抵在歹徒一只耳朵上,吓得歹徒筛糠似的求饶;“大姐……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看到歹徒身下湿了一大片,是尿了裤子。

(三)

在回家的路上,爷爷和二大娘谁都不说话。我心里想着二大娘多么勇敢制服歹徒救了爷爷,就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我仰起头怀着崇拜地说道:“二大娘您太厉害了,力气就像大英雄,好勇猛啊,歹徒都吓尿裤子了!”我学着大人们夸张地伸起大拇指。

“花儿,是嘛,哈哈哈……”她看着我大笑,“好痛快啊!哈哈哈……大哥,赶好毛驴儿,我要兜开精神大笑了,哈哈哈……”她果然笑的仰前合后,笑蒙了我和爷爷。忽然“嗵”一声笑得掉下了毛驴车。我惊叫一声:“二大娘!”爷爷慌忙:“驽……”叫住了毛驴。紧跑了两步扶起跌在地上的二大娘:“大妹子,摔跤了,摔疼了吧?”爷爷边说边打量她的身子。

“没有,不疼,大哥!”她说着拍了拍身上的土,眼睛里雾蒙蒙的遮了一层水波。那层水波似乎触动了爷爷男性脆弱神经,他满怀感动地搂住了二大娘的肩头:“大妹子,今天多亏了你,要不然我就要吃亏了!”

“老王哥,回啊,给我捎一程。”

爷爷听到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放开了二大娘。爷爷脸上很滚烫,顿时覆盖了一层红晕。红的如同火烧云。

“可以啊,放上吧!”爷爷抹了一下自己的脸,稍微平静了心情。

说话的人是同村人李梅的爸爸李巴子。此人小时候豆疹留下了满脸坑坑洼洼,故而得此绰号。他将背上背的种子放在了爷爷毛驴车上,他也坐在了车上。

李梅爸爸坐在车上,不住地打量二大娘,一只手摸在二大娘腰部,她顿时怒目相向,也许是碍于我在面前没有出口大骂。李梅的爸爸看到二大娘反感的样子,他死皮赖脸笑了笑:“嘿嘿,妹子,以后我赶车捎你进城,孤儿寡母有困难吱一声!”二大娘依然没有开口。

我的家乡在山区环境下造就了一条天然小河,夏天里,小河是孩子们快乐的游乐场所,成了村子里一道靓丽美景。儿童游泳,妇女们洗衣服唠嗑,小河畔热热闹闹,装点了落后农村的空灵。

“你们知道不知道?老王与二愣子妈妈进城‘等腿长短’了,我老公碰上了。老王平时看上去老实,先下手吃‘野菜’了……”是李梅妈妈一边洗衣服一边说的有声有色。

“哈哈……自古家菜不如野菜香,男人一个德行。”

“风不招树不摇,我看还是二愣子妈妈那个骚婆娘勾引了老王,人家老王从前可是没有说道的好男人!”

此时此刻奶奶抱了一怀衣服到了。说话的女人看到了奶奶也来洗衣服,急忙手堵在破嘴上对着众人“嘘”……

奶奶坐在李梅妈妈身边。

稍微一会沉默,又开始了……

“也难怪!饱汉不知饿汉饥,你们晚上有人搂着抱着,人家晚上抱一抱松松,摸一摸空空,找一个野汉子解解痒痒……嘻嘻……”又是李梅妈妈的声音。

“找你们家的汉子去,找我家老王没门!”是奶奶狠丝丝的口气。

“得了吧,嫂子,说大话了,我家那口子那天碰上你家老王与人家亲热了,嘻嘻……”

“真的?真的?”奶奶探过头追问。

“真的假的问问你家老王不就知道了?”

一群口没遮拦的女人们你一言她一语说得正起劲。猛不防这个女人面前“哗啦”一声从头到脚溅了个湿透。是二大娘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扔进女人面前盆口大的一块石头。她怒视面前的女人:“且,妈的,你是想洗澡了是不是?”她手指着面前的女人。

我看到二大娘火药味十足,我出了小河,走到她面前牵着她的大手,想阻止她的怒气,怕她与奶奶发生冲突。她看到是我拉她的手,低下头摸了摸我辫子上的蝴蝶结:“花,一边玩去!”

奶奶看到二大娘对我的友好她特别生气。衣服都不洗了,从二大娘手里拽过我的胳膊问道:“花子,奶奶的话你忘了?”我摇了摇头。

“那天进城看见啥了?”我还是摇头。

“说,怕啥了,是不是看见你爷爷和……”

“没有,没有……”我大声说。

“吃里爬外的东西!”奶奶骂我了。

“花儿,是不是看见你爷爷吃二愣子妈妈的‘豆腐’了?哈哈……”又是李梅妈妈的嘲讽与讥笑。她当着二大娘的面这样说,也许是欺负二大娘外来户。

二大娘的脖子“腾”地变粗了,青筋如同出土的蚯蚓来回蠕动,眼睛睁得又大又圆:“且,你妈巴子的,下去!”她疯狂地提起李梅的妈妈扔进水里,她随着“呼”的一声带着力度扑在李梅妈妈身上,扯着她的头发在水里“叭嗵,叭嗵……”提起放下放下提起,好几个回合。李梅妈妈被水呛的“咳,咳……唔,唔……”口里发出没有规律的呼吸。河岸的女人们吓得哑口无言了,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敢开口阻拦。我知道二大娘的烈性子,再下去会出人命的。我大声喊:“二大娘,放手吧,放手吧!”我的阻止管用了,她提起李梅妈妈:“出去!”一下子扔在岸上。李梅妈妈死猪似的趴在地上喘气……

我虽然年岁小,但我明白二大娘整李梅妈妈是杀鸡给猴看。

晚上我写完作业睡下了,听到奶奶对爷爷讲述二大娘整李梅妈妈的事。爷爷愤愤地说:“一个女人带一个娃儿远天远地来我们这里生活,人生地不熟的,已经够难了,你们这些婆姨不同情罢了,还整天聚在一起嚼舌根,以为外地来的好欺负,老虎不发威当病猫!”

“哼,看把你心疼的,我们能怎么同情她可怜她?是不是她缺男人把老公让给她?”奶奶句句刻薄,“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有一腿,那天进城你们干了啥好事?让人家李巴子看见了。村子里的人没有不知道你们事的,我警告你,你都抱孙子的年龄了,五十岁的人了,最好护一点脸面。除非不要让我碰见,只要让我亲眼碰到了你们没有好果子吃!”奶奶说得咬牙切齿。

爷爷面对奶奶的无聊唠叨,脸绷得紧紧地。

时间日日流转,又一个秋天到了,我长大了,读了初中!

我读书用功从来没有愁作业,二愣子不开读书那一窍,就是玩汽车、火车模具。抄我的作业敷衍学习任务,二大娘天天唠叨:“妈妈指望你一苗谷子出头,你自己作业不写天天抄花儿的,照这样下去你种了地成了土鳖走不出大山,花儿有出息飞了,谁嫁你?”

“让李梅嫁他好了,咯咯咯……”我取笑二愣子。

“且,你丫的,我谁都不要,就要花儿做媳妇!”二大娘眯着眼睛斜视我一眼笑了。

说真的,我一点都不喜欢二愣子,他不但长相平平,而且学习还特别差。是二大娘对我的特殊情意使我对他犹如兄妹一般情分。

二大娘的“绯闻”让那一次狠整李梅妈妈震慑了那些长舌妇,稍微停止了几年又蠢蠢欲动了,当然还是那些无聊的女人们和那些好色的男人们煽起的,包括我奶奶。

今天,二大娘去地里收苞米,收了满满的一袋子,六十公斤的苞米她要从山上背回家。由于下了蒙蒙细雨,路面很滑,加之是下坡路。她一下子滑倒连人带苞米摔下了坡。同样收苞米的爷爷看到二大娘摔下了坡,惊的扔下手里的苞米急急忙忙跑下去扶起二大娘:“大妹子,摔伤没有?”

“且,大哥,没事,死不了!”她试着甩了甩自己的胳膊,弯下腰揉了揉腿,又对着爷爷说:“大哥,我命硬,狼不吃,鬼不拉,掉在河里水不刮,哈哈……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帮你拉回去,你等一等!”爷爷麻利地帮她捡起苞米一起回了村。

(四)

没有想到的是,爷爷与二大娘刚刚放下苞米。奶奶就扯破嗓子似的大骂“天底下男人死完了,你就缠着我家老王,不要脸的女人!”

二大娘听到奶奶的骂声,她看了奶奶一眼,想找一个恰当的理由解释奶奶对她的误会:“嫂子,王大哥是好人,他就是帮我干一点活,没啥,你们儿孙满堂,不要无事生非了。我打在外不说,你为自个的男人顾及脸面。王大哥是一个护脸面的好男人……”

“呸,臭不要脸的,没啥?”奶奶重复了二大娘的话。

“还想有啥?李巴子早说了你们大天白日搂搂抱抱的,说不定干了啥见不得人的事了,嘴上说得好听,鬼才相信你们!”奶奶的唾沫吐在二大娘脸上。

二大娘怒目瞪着奶奶,伸起手擦了脸上的唾液。爷爷连忙拉奶奶:“回去,没事找事,你有意思了?”

“我没事找事,你没事找婊子,呸!”奶奶更来劲了,又对着二大娘吐唾沫。不依不饶地:“我知道你厉害,我今天就骂你了,婊子,婊子……偷我汉子,你敢打我,你来打我?”奶奶肚子颠起,唾沫横飞,眼泪闪闪,好似有天大的委屈与怒气。

二大娘瞪眼看了奶奶几秒钟,拳头握在一起没有动手:“切!”一声,背过了脸跑回了家,家里传出了揪人心肺的号哭……

奶奶的一次得逞,一些无耻之徒有机可乘了,更是李巴子对众人夸口说二大娘答应了要他做情夫。他可以随便亲二大娘的嘴,不让他亲他敢揍二大娘。让一些人看一看他的威风。无聊的人们巴不得看二大娘什么笑话,用激将法对李巴子说:“你要亲上二大娘的嘴,我的头割下来你当球踢。”

还有的人说:“李巴子,说大话了吧,忘了你老婆说了啥话让人家在河里灌落汤鸡似的,你缩头乌龟一样不敢开口。”

“嘿嘿,婆娘们的事男子汉插手不好说,再说,男不和女斗,鸡不和狗争。我今天保证亲一个你们看一看。”他拍着胸脯说。

果然他前面向着二大娘家的院子里走,后面一伙男人跟着看热闹。有人为了“场面”更火爆,偷偷告诉了李巴子的老婆也跟在了后面。

李巴子大步走到二大娘的院子里,他对着屋子里叫道:“大妹子,在吗?”

二大娘听到院子里是从来不来往的李巴子的喊声。她疑惑了一下:“在家,你有啥子事?”

“大妹子,我,我眼睛里磨了一个东西睁不开了,你出来给我看一看。”他诡秘地说。

“你老婆看去,我懒得给你看。”二大娘拒绝。

“好妹子,你就出来看一看吧,就当你为我做了一件好事,我们来日方长以后还要相处,莫非你还记恨我老婆。都几年过去了还记仇?”李巴子声音可怜兮兮的。

好一会沉默。

李巴子突然听到一个脚步声走出了屋子,他跑过门口笑嘻嘻地:“嘿嘿,大妹子,好妹子,看一看吧!”他故意吐了唾沫涂在一只眼睛上:“妹子,你看看我眼里有啥东西,就是睁不开想流泪。”说完踮起脚凑上去。二大娘闻到一股酒味臭烘烘的,她闭了一下呼吸,还是伸起手仔细地搬开李巴子的一只眼睛问道:“里眼角还是外眼角,上眼皮还是下眼皮不舒服?”

“嘡”一声,猛然间李巴子在二大娘脸上狠狠亲了一口。二大娘愣了一下,后退了一步:“你,你干啥子?”

“啧啧啧……大妹子,一个人不寂寞吗,哥哥陪一陪你!”李巴子舌尖发出惋惜的声音,又伸出手要抱的动作。

“呵呵,这一次让老娘逮住了,看你还有啥话说?”眨眼的工夫,李巴子的老婆与一群男人好似土行孙从地下冒出来了,站在了二大娘面前。

二大娘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此时此刻觉得自己特别傻,让人装了口袋,憋的无法呼吸要闷死,她伸长脖子想好好呼吸一下空气,可还是双手按住了脸,泪水顺着指缝流下来……

“祸害,婊子,这一次你让我抓住你了,再厉害我也不怕你,没有见过你这种又骚又厉害的女人,搂着别人的老公呻吟,臭不要脸,要是换了我早就找二斤棉花撞死了,还有脸活着……”李巴子的老婆说着指着二大娘的脸骂个不停。

围观的人几乎挤满了院子,叽叽喳喳交头接耳说二大娘的不好。二大娘此时此刻恨不得找一地缝钻进去,她的心如同煎在油锅上,痛的起了皱。耳朵里不断地刺入李巴子老婆如同麻雀速度的侮辱大骂,污言碎语骂得她没有丝丝人格尊严,就这样束手无策了吗?就这样让骂下去吗?不!她刚烈的情绪一下子爆发了:

“我是婊子?我是骚货,可我没有到你家门上,是你没有拴好你家这一头脱圈的毛驴,跑我门上乱叫!”

“有母骚货才引公骚货,大家说是不是?哈哈哈,嘎嘎嘎……”李巴子老婆得意的变化着笑声。引的满院子人哄然大笑。

猛然,二大娘的血液直冲脑门,如一头暴怒的狮子,她拿起一把铁锹就往外跑,吓得众人让开一条道。

她一口气跑啊跑,跑到李巴子家院子里,挥起手中的铁锹对着窑洞的门窗“噼里啪啦”一顿乱劈,将李巴子家的门窗打的披盔撂甲。还不解恨,进到家里对着一个水缸“啪,啪!”两声,小窑洞里顿时水漫金山……

她扔下铁锹上了炕,打开被子展展地躺下了……

二大娘那硬折不弯的性格让李巴子没有办法了,好话说了多少都住下不走了。说什么她就是骚货,贱货,要和李巴子睡觉……

李巴子蹲在窗台外使劲巴塔巴塔抽烟,老婆在院子里来回焦躁的走动,两个家伙这才没有了办法。突然李巴子老婆一拍自己的大腿:“有了!”李巴子连忙问道:“有啥了?”老婆在他耳朵上咕噜了几句,他高兴地说:“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好法子,我这就去!”

原来老婆叫他去请我爷爷说服二大娘离开他家,我爷爷是好心人,答应了去试一试。

果然二大娘听了爷爷的劝,回到了自己的家里。爷爷对二大娘看了一眼,显然是对她这一次举动不满意了,怪怨到:“大妹子,你让我说你啥话好?闹得惊天动地的,李巴子那种男人你理他干啥?有个适合的男人嫁了吧!”

她听了爷爷的话,周身在颤抖,样子很委屈,很无助,很失望!

“大哥,你也认为我是骚女人?是吗?”

“……”

爷爷张了张嘴无语,好一会抬起头,正好接轨了二大娘那双装满委屈的眼睛,爷爷的心不由地响跳了一下,赶忙避开。

“王大哥,你看看我,你看看我,看看我!”她几下扯开自己的上衣,胸脯上取出两堆碗口大的棉团,胸脯立即平平坦坦没有乳房,两个乳头如葡萄干。

她的眼睛里流着泪……

“大哥,你看看我是骚女人吗?我能吗,我不能,不能!唔唔……”她捂住嘴压抑着哭声。

“你,你,你是阴阳人?”爷爷眼睛瞪的要蹦出来,手指颤抖着指着二大娘的胸脯。

“唉,可怜的大妹子!”爷爷狠狠拍了自己的大腿一下,依然这样怜惜地称呼。

“大哥……”她一声凄凉的大叫,爷爷伸开双臂本能地抱住了她。

“大哥,我好想做一个女人,好想有像你这样的一个好男人,踏踏实实过日子,可我不能啊……你知道吗?那一次进城歹徒以为你是我男人……我今儿想起心里也特高兴!”

她“高兴”的眼泪不住地滴下来,滴碎了爷爷的心,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有搂着她为她擦眼泪,只有用心听她倒出自己满世界的痛苦与委屈!

“大哥,世界上多少男人女人,就连那些坏人都是正常人,我偏偏是不男不女的阴阳人!我生不如死啊!大哥,我愿意就这样遮瞒一辈子,想让人臭骂我是骚女人,也不愿意让人知道我是不男不女的阴阳人!”

……

(五)

爷爷彻底了解了二大娘的庐山真面目,他守口如瓶。不但没有疏远她,而且更加关心她,他想用他无私大爱弥合她心灵的伤痕与缺憾。对外人的流言蜚语不管不顾,对奶奶的辱骂习以为常。说什么大度能忍,方为智者本色!如果家庭里男人没有海纳百川的度量,容忍不下妻子的唠叨,那还叫男人。所以爷爷一切——忍!

阳光一天天,一年年从我书桌一端移到另一端,将我移到了大学的窗口,我顺利地登上了医学院的大门。每次回家二大娘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告诉我二愣子在城里开了一家汽修厂,干得很出色,李梅追去找对象了,她不喜欢李梅,可是阻止不了二愣子,两个已经同居了。二大娘说着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哭了:“花儿,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可二愣子配不上你,我们没有缘分做婆媳!”

“二大娘,我们虽然做不了婆媳,可是,我们这么多年的相处早已融入了母女的感情,超过了婆媳!”我委婉地说。她含着泪拍了我肩头一下:“且,你丫头就会哄我开心!”

虽然李巴子对二大娘有意见,但是女儿找二愣子他们不反对,因为二愣子会赚钱。没有几年自己在城里奋斗了住房,村里丢下二大娘一个人不闻不问,李梅回娘家看望父母都不理婆婆。二大娘忍不住追去问长问短,李梅待理不理。二大娘还是要将自己种的土豆南瓜带给李梅。

大红公鸡尾巴长,娶过媳妇忘了娘。这是一句很普通的谚语,二愣子就应验了这一句,他不知道是工作走不开,还是忘记了乡下的母亲,每年过节回一次家,平时从来不回来。中秋节到来,二大娘常常站在村口,翘望外地工作回村看望父母的人是不是二愣子。

我医学院毕业到一家公立医院上班,在一个拥有博士学位变性名医门下做徒弟。日久天长我们相爱了,老师与学生的结合似乎已成为一种自然现象。老公用心传授我变性手术技术,我不喜欢这门医学,老公开导我当代变性手术很受关注,特别是看到患者彻底回归他们理想中的性别时医生的心里乐开了花。我越来越受老公的影响慢慢喜欢了这门医学,把自己的医德爱心集中在患者身上,看到他们脸上写满幸福,我的心里无比高兴。

中秋节、春节,是我国两大传统节日,每逢这两个节日,在外工作的儿女都要回去乡下看望父母长辈。我和老公中秋回去看望亲人,正逢二大娘靠在一棵树下对着回村的路口张望。我叫老公停下了车,当我们停下车时,二大娘已经走到车面前,探着头往里张望。我下了车:“二大娘!”叫了一声。看到是我和老公她笑眯了眼睛:“花儿回来了!”她伸出长满老茧的手还像小时候拉着我的手抖动着嘴唇:“花儿,二愣子工作忙顾不上回来,和你们吃国家粮的不一样,你们有个放假时候,他啥时候都忙!”她说着掉下了眼泪。我细心打量二大娘已经弓下了的腰身,大眼睛浑浊灰暗,脸上有点皱皱巴巴的,她那俏挺的小鼻子显示女人的唯一标准。五十多岁的年龄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十多岁,和奶奶差不多。

我取出给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买的方便面,饼干,水果一一分给她一份。她怎么都不要,很执拗。我笑着说:“二大娘,您怕我再去吃您的馅饼吗?”她听到我的话接过了东西,有点激动地抹眼泪。她拿起一袋方便面左右瞧了瞧:“花儿,这是便宜面,开水泡了就能吃。”她顾名思义叫方便面便宜面,可见她对这种食品的陌生,可见二愣子对她孝道了多少!

李梅回来看了自己父母悄悄走了,消息传到二大娘的耳朵里,她几天没有出门。爷爷几天没有看到她的影子心里就着急,过去看她。爷爷敲了敲门没有回应,吓得爷爷心里乱跳:怎么了,是不是病了?爷爷用力踹开了门。原来二大娘躺在炕上,身边放着一个水杯子。听到有人进门了,她知道就是爷爷来了,她坐起身:“大哥……”

爷爷问道:“病了?”

她咬着牙,摇了摇头:“没有!”

“那怎么不出门了,我以为你病了!”爷爷松了一口气。

“大哥,二愣子忙!”她没头没脑的一句。

爷爷看着她脸上爬上了泪珠,立即明白她是想二愣子了,知道李梅回来没有来看她,她有苦心里咽,嘴上从来不说出来。自己安慰自己“二愣子忙!”爷爷拉住她的手:“大妹子,想二愣子了吧!”她突然按住脸“唔”的一声哭了起来。爷爷拍着肩头安慰她:“大妹子,我陪你去看他,在城里住着几十里路,又不是国外,我们明天就动身。”她听了爷爷的话,停止了抽泣,精神了许多。

爷爷毛驴儿拉着二大娘进城看二愣子去了,她换上了一件棕黄色上衣,灰色裤子,结带皮鞋,鞋油擦的明晃晃的。长头发脑后挽起。爷爷看了看她胸脯“饱满”如正常女人,有点苦涩地笑着说:“大妹子,打扮一番看不出是村里人了……”她自己打量着自己,抿着嘴笑了笑:“大哥,不要夸我了,进城换换衣服,要不然给二愣子丢人。”

爷爷与二大娘走在路上,突然刮来了一阵狂风,紧接着电闪雷鸣,闪电一道一道从云端劈入地面,乌云横满整个天空,紧接着雨点密密麻麻落下来。爷爷牵着毛驴走在路上,二大娘还坐在车上,爷爷不住地打量哪里有避雨的地方,口里唠唠叨叨:“鬼天气,和我们作对!几天不下雨今儿我们进城偏偏下雨,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雨下,将二人淋了个湿透。到了二愣子家里,爷爷和二大娘满脚泥土将李梅的楼房地板砖踩得脏兮兮的,李梅手里提着两双拖鞋,语句僵硬地:“换上。”

爷爷与二大娘看到李梅的脸色很难堪,走也不是,在也不是。还是爷爷大气,招呼二大娘:“大妹子,坐下吧!”

“嗯!”二大娘应了一声坐在了沙发角上。

李梅忙着拖地,拖到他们脚下突然一声惊叫:“呀,看看你们两个,衣服都是水,弄脏了我的沙发,站一会不好?”

二大娘听到李梅的抱怨,赶忙站起身,爷爷在后面拉了一把又坐下了。李梅看到爷爷的动作心里暗暗骂道:一对老姘头!

突然间二愣子回来了,看到客厅的爷爷与妈妈,淡淡地问了一句:“下雨你们怎么来了,要来瞅个好天气。”说着坐在沙发上抽烟。

二大娘起身坐到儿子身边,眼睛盯着儿子手摸着儿子的脸:“愣子,瘦了,整天和汽油汽车打交道,空气不好,要戴上口罩。”

“妈,没事,我习惯了。”他挠了一下头说。

突然一个男人进来了,打量了爷爷与二大娘一眼,对二愣子说道:“老板,今天中午一客户请客要我通知你,你爸爸妈妈来了,有空去吗?”

二愣子听到这样的话,头焉了,一会抬起来对来人说:

“去,我去,难得人家一片心意,去!”

二大娘听到儿子要出去吃饭,“忙”的连陪她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她本来湿透了的全身此时此刻感到彻骨的寒冷!

就这样,爷爷与二大娘只好反身回家了。回家后,二大娘更加沉默寡言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见人就说:“二愣子忙!”

当天晚上,李梅洗净了沙发罩一边套一边骂道:“你妈这个老不要脸的,居然带着野男人到我们家了,丢人现眼,我都替她脸红死了。”

“不要说得难听,也许是顺便搭王爷爷的车来走一走。”

“我说得难听,还是他们做得难看?你忘了我们小时候你妈妈就和王花的爷爷鬼混。老了更加劲了。还一块到我家了,陌生人还以为是你爸爸,干脆你喊王爷爷爸爸得了,嘻嘻……”李梅说着偷笑了。

“你胡说八道啥?”二愣子不高兴了。

“我说错了?反正你没有爸爸,捡一个野爸爸叫一叫,哈哈哈……”李梅说完大声笑了。

二愣子很反感妈妈与我爷爷的来往,他认为二大娘为老不尊,给他的脸上抹了灰。加之老婆李梅的“调教”,一年就春节回一次家。

(六)

我生孩子半年产假期,回娘家住,两天了没有看到二大娘。往常她知道我回来,早就站在隔墙问长问短了。这一次没有看到她。我偷偷问了爷爷,爷爷叹了一口气,对我说二大娘病了,还说了他们去看二愣子的情景。自从那一次回来她病了,连挑水的力气都没有,就是爷爷晚上偷偷挑了放在门口她抬回去。爷爷泪涟涟地对我说了二大娘的情况,我心里很难受,一定要去看她。

我准备了一箱方便面去了二大娘家,屋子里脏兮兮的,显然是很长时间没有打扫卫生了。我看到她在睡觉,我在头边轻轻叫了一声:“二大娘!”

她睁开眼睛看到是我,急急忙忙坐起身,呼吸很困难的样子:“是花儿回来了,二愣子忙!”蓦然眼睛红了。

她拿起一块破布擦了一下炕:“花儿,坐里边。”我正要坐下,她又扯起一块被子铺开让我坐下。

我将食品放在她面前:“二大娘,我给您买了方便面,您吃着方便。”

“好,好,花儿是孝顺孩子,有良心!”说着要下炕,刚刚站起身一个趔趄躺倒了。我连忙扶起:“二大娘,您身体一向很好的,怎么病了,要看看医生。”我知道她想吃方便面了,我给她泡了一碗放在面前。

“二大娘,您去二愣子家住几天,让二愣子带您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我看您不能再拖了,身体是生命的唯一本钱!”

她没有开口,眼睛盯着碗里的方便面,端起来吃了一口,又喘气:“香,花儿,二大娘死不了,吃你的方便面还觉香!”

“二大娘,我是医生,我看得出您刚刚都发晕了,您吃方便面有胃口是您好长时间没有吃的原因,证明不了您身体没有生病,还是去看看吧!要不让二愣子回来接您。”

她听到我的话,摇了摇头:“不要他回来,他忙!”

“要不我叫我老公回来接您去二愣子家?”我的话音刚刚落下,二大娘放下手中的碗,抱住我失声痛哭:“花儿,你是好孩子,二愣子忘本,没良心……”

她哭的抽搐着双肩,手里抓起枕巾擦鼻涕眼泪。

“他没有吃我怀中奶,可他是吃我手中饭长大的,没良心!”

二大娘的话让我听呆了,难道二愣子不是二大娘亲生?“二大娘,您怎么这么说?”

她抱起一个枕头撕开取出一个收养证递给我:“花儿,你看看,看看!”

天!原来二愣子是二大娘在孤儿院领来的孤儿。

“花儿,你是变性手术医生,二大娘高兴,好孩子,一定要好好工作,为阴阳人办好事!”她说的时候眼睛深深地对着我,泪如决堤的洪水流出。

我伸出手紧紧握住她的手:“二大娘,您是……您是……”

她点了点头:“花儿,你爷爷早就知道了,他不嫌弃我,可怜我,是他的好心支撑我活到今天,还有你……”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要给您做手术,让您做一个完整的女人!”我鼻子酸酸,喉咙紧紧地,一辈子不男不女阴阳人的二大娘,心灵受了一辈子折磨,有谁能理解她生活的苦和痛!想起当年她为妈妈接生激动到流泪的情景,想起她腋下夹着奶瓶喂妹妹的情景,我的泪终于毫不吝啬落下来……

“花儿,二大娘老了,不要做了!”她的语气里都是绝望的气息。

“老了都要做,好在我可以给您做!”

“好孩子,有你这句话二大娘死都甘心了!”

我叫来了我老公,带着二大娘首先去了二愣子家里,要求二愣子为妈妈治病。没想到李梅什么话都说:“王花,你着急啥,又不是你婆婆,老年人生病是正常现象,到医院感冒都要花大钱住院,哪有钱?”

“那怎么办,不能就像埋猫一样活埋了老人吧,你就不会老了?”对于这样没有人性的东西我毫不留情。

二愣子说话了:“还是到人民医院检查,现在都是科学仪器,妈妈出气困难可能是感冒引起器官发炎了,打几天药水就没事了。”

到医院检查的结果让所有人做梦想不到,二大娘患了晚期器官癌,说不定哪一会器官堵塞就离开了。这个消息对我们这些喜欢她的人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

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咬着牙,显然是在忍受疼痛,眼角不断有眼泪滚下来。二愣子看到妈妈让病魔判了死刑,说不定活到哪一天,他心里难受了:“妈妈,疼就喊出来,喊出来好受些!”二大娘拉起儿子的手,在上衣袋里掏出收养证递给儿子,语句断断续续:“儿子,妈妈高兴有你做……做儿子!”

“妈妈,妈妈……您为啥不早说?”二愣子此时此刻才感觉到妈妈的伟大与重要,他握住妈妈的手摇晃着。二大娘出了最后一口气永远闭上了眼睛。

二愣子在为妈妈穿殓衣时,在妈妈胸脯揪出两团棉团……

二愣子将妈妈的后事办得体体面面,请和尚念了道场,村子里的人都说二愣子是好儿子。有能耐的儿子,唯有爷爷和我不赞成他。他去我家看我,我爷爷冷漠地白了他一眼:“活着不闻不问,死了才显你有本事孝顺,你再怎么排场都是做给活着的人看的,你妈妈不会知道,倒不如活着的时候你常回家看一看。你再怎么为她后事办的牛气排场,我的心里你就是一个没良心的忘本东西,忘本东西!”二愣子撩起眼皮看爷爷,对爷爷的话有点不顺耳。爷爷眉头紧皱,“咋了,不顺耳了,你还要我夸奖你?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滚出去!”爷爷气愤地指着二愣子,他为二大娘不平。

“我妈妈活着时候不是有你老人家‘照顾’嘛,我不想回来让人背后指指点点……”二愣子嘟嘟囔囔,没有说完,“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二愣子脸上,爷爷气得眼睛都要爆出来,颤抖着嘴唇骂道:“你还在替你的忘本找理由,我替你妈妈教训你这个不孝的东西,你怀疑她和我有奸情是不是,怀疑你妈妈不是一个好妈妈是不是……”爷爷越说越气,奶奶一边愣了。

“……你知道她的底细不知道?你见过你的父亲没见过?”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父亲,我妈妈也没有提起,我知道我是我妈妈的养子,知道妈妈从孤儿院领养了我,我妈妈最后告诉了我,所以我为她后事办得体体面面,报答她的养育之恩!”

“你错了,你有几个臭钱就能补偿你妈妈对你一辈子的付出,她所受的煎熬你知道吗,她让人冤枉坏女人你知道吗?她是阴阳人你知道吗?”

二愣子听到爷爷的话张大了的嘴巴能爬进一只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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