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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小人鄙视的小人

2019-11-12贾礼庆

娘子关 2019年6期
关键词:徽宗蔡京宰相

贾礼庆

作为失国之君,宋徽宗的名气够大,他身边的宠臣也跟着“沾光”,一个个大名鼎鼎,一个个遗臭后世。他在任用蔡京为相的同时,还百般维护宠信一个叫王黼的人。

史书描述王黼这人生来肤色白净,黄发金睛,目光炯炯,长身玉立,相貌英俊,在那个官场特别看重长相的时代,这“卖相”真心不错。停,这相貌描述的分明是欧洲的西方人嘛。这个不奇怪,当时大宋的汴梁城是世界级大都市,富庶繁华举世无双。世界各地访问学习,考察观光,经商贸易的国际友人纷至沓来。被大宋的繁华安逸所折服而定居下来做了大宋臣民的不在少数。从王黼长相来看,大约可知其血统来源。

王黼人机灵,能说会道,嘴巴特别甜,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哄人高兴是他的拿手本领。因此没有被派到地方去锻炼,而是留在了中央机构一个不起眼的文化单位工作,做了一名七品芝麻官。

虽然工作单位很不起眼,但只要身在皇城根儿,就有大把的机会接触到京城的达官显贵,发达的机会就多。王黼的眼睛像扫描仪一样在大宋的官场中来回扫描,目标对准了那些吃香喝辣正走红运的达官显贵和纨绔子弟。

虽然他的学问在文人雅士扎堆的徽宗时代排不上号,但进入公务员队伍后,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和特会来事的眼力见儿,讨得了不少他能巴结到的官员和“官二代”的好感,帮他说话的人可真不少。这不,副宰相何执中的儿子就和王黼玩成了铁哥们。

听惯了大忽悠王黼的夸夸其谈,何宰相的儿子把王黼看作是难得的人才,就想着帮朋友进步,积极向他老爹推荐。

何执中与王黼接触了一下,看他乖巧懂事,能说会道,有眼力见儿,就想着拉他一把,好作为官场中的自己人来培养和使用,于是利用手中职权破格提拔他到部里工作。

当王黼的同年才刚到基层开始埋头干活,不知道何时升迁的时候,王黼单凭着一张嘴和一张脸,就从大宋最基层的县团级干部做到了地厅级领导,官场之路可谓顺风顺水。

坐着火箭提拔上来的王黼眼界陡然开阔,每天看到的,接触的都是宋王朝的皇亲国戚和高级官员。这对他内心的刺激可不轻,再不满足于论资排辈做小弟。于是暗下决心,告诉自己要赚钱,赚最多的钱,要做大官,做最大的官。

站在厅级官员的高度,王黼有机会窥视朝廷风向,能够看到,到底谁在皇上那里更吃得开。他决定,谁最厉害,就傍着谁,靠住谁。

何执中提拔了王黼,按理说是他的恩主,但王黼一上来就发现不对了。何执中其人做事四平八稳,能力不足,靠着这样的人,自己上升的空间肯定不会很大,提拔速度也会受限。他需要找一个更加坚强的靠山,以便接触最高权力者。

蔡京第一次被贬,张商英做了宰相,对皇上的花销用度管得极严,慢慢地徽宗就不乐意了,就想起蔡京在的时候对他唯命是从的好,于是就给远在杭州“喝凉水”的蔡京捎去一只玉环。

皇帝的这一做法,明显地怀念旧人,其起用蔡京的意思不言而喻。王黼听说了这件事,立马判断出朝廷人事将有新动向,蔡京可能重掌大权。于是就上奏章为蔡京唱赞歌,把蔡京夸成完人一个。

这个奏章上的时机正好,徽宗有心召回蔡京,正需要一个理由,也需要舆论的助力。这时候王黼上书吹捧蔡京,好像民意如此,正好作为把蔡京喊回来的一个理由。

不久,蔡京奉诏回朝,继续做宰相。他见王黼在自己落难时候帮他说话,有心向自己靠拢,也不管王黼是谁提拔上来的,有什么背景,身上有哪个官员的烙印,就投桃报李升他的官,任命他为左谏议大夫、给事中、御史中丞。

这一下子王黼大发了,短短的两年时间里,就从一个芝麻绿豆的处级领导,做到了中央机关的部级大员。

王黼做了部级干部,经常和高级官员打交道,老奸巨猾的蔡京很快发现这个人投机取巧,不老实,没底线,不可深交。

何执中是赏识和提拔王黼的贵人。王黼即使不能报答他,起码可以做到不要落井下石吧。蔡京与何执中作为正、副宰相,工作中难免意见不一,相互攻击是常事,官司难免打到皇帝那里。徽宗对官员之间的这种摩擦,基本采取不理、不管、不表态的态度。

二人相争,谁也奈何不了谁,僵持在那里。王黼这时候不再看好何执中,心生背叛之意,把筹码压在了蔡京身上。为了巴结首辅,王黼竟然有的说,没的道,生生给他的恩主何执中罗列出二十条罪状,上疏提议朝廷治何执中的罪。

蔡京作为被后代史家蔡东藩界定的“小人之尤者”,对王黼的作为非常瞧不上眼,视其为小人。这天,他与何执中在朝房中聊天,漫不经心地问何副相,你看王黼这个人的人品咋样啊?

何执中搞不清蔡京问这话的意思,但王黼是他提拔上来的,被当成自己人培养,自然要多方维护,于是就挑着大拇哥赞扬说,王黼这个年轻人懂礼数,有教养,人勤奋,样样都好,没有什么不好。

蔡京拈须微笑,一言不发看着何执中表演,等他给王黼点赞完毕,才从袖子里抽出弹劾奏章让他看。

何执中仔细读过,脸色大变,又吹胡子又瞪眼,大声骂道:“畜生,竟敢这样?!”

至此,何执中才明白王黼是个有奶便是娘,是喂不熟的,且随时会反咬一口的白眼狼。何执中心中暗惊,此后对王黼时时戒备。

王黼弹劾何执中的奏章递上去,拍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徽宗都懒得看,直接就否掉了。

这时候,王黼还没有搞明白皇帝人事布局的深意,徽宗安排何执中做宰相就是不想蔡京一人做大,王黼刚刚接触最高权力,还看不懂帝王之道。蔡京一见到王黼的奏折,心中偷着乐,就想着搞个恶作剧,恶心一把何执中,既能看看何执中这个时候的表现,还能搞臭何执中与王黼的关系,一举两得。

蔡京看了何执中的笑话,目的达到了,心中很得意。之后,两位宰相继续面红耳赤争吵,认认真真互撕,根本不在意王黼之流的帮腔,任由他们随便站队去。

慢慢地,王黼也看出其中的门道来,于是一会儿和蔡京作对,一会儿又拿何执中说事。不管树上有枣没枣,都要打两杆子。只要是权力大的官员,他就短不了参劾一番,这是符合皇帝心意的规定动作,王黼很快便掌握了其中奥妙,绝不会错过拍皇帝马屁的任何机会。

蔡京与郑居中合不来,王黼偏偏要和郑居中做朋友。蔡京很生气,觉得王黼太不懂事,就想找碴整他,于是调任王黼做了户部尚书。

户部掌管天下钱粮调配,相当于现在的财政部,是一个非常考验个人理财能力的职位。

王黼上任,正赶上国库青黄不接的时候,新的税收没有收缴上来,往年的节余已经花得精光。方方面面都要用钱的时候,国库却一分钱都没有,这时把一个不懂理财的“菜鸟”安排到这样重要的工作岗位上来,明摆着是要整人嘛。

蔡京意图很明显,他要借这个机会,狠狠地整王黼。

王黼在户部尚书的位子上还没坐热乎,汴梁城的禁军因没有如期拿到军饷,在左藏库门前集会示威,那架势,再不给钱,就要砸开金库大门开抢。

王黼明白这些都是蔡京对他不满,整他,给他挖的坑。他很聪明,想禁军不就是要钱吗?反正迟早也得给,好了,我先答应下来就是了。于是,他贴出布告,保证在某月某日准时发军饷,绝不食言。

虽然背后有蔡京指使,但“兵油子”也不敢真的把事情闹大,见户部给了承诺,就散了。王黼成功化解了眼前的危机,心想如此下去,还不知后面有多少坑等着自己呢,说不准哪天就会把自己坑死。一边赶紧想法子筹钱,一边想着怎样和蔡京缓和关系。

王黼本来没有什么操行,更不会玩什么清高,于是赶紧跑去向蔡京磕头认错,作揖求饶,且赌咒发誓甘愿听从差遣,绝不敢有所违逆。

蔡京逼迫王黼屈服了,也见好就收,看他认错态度还蛮诚恳,就把他调离了户部这个是非之地。

王黼在领导背后频频搞小动作,让蔡京、何执中、张商英等人不胜其扰。但在大老板宋徽宗面前,却是一副讨乖取巧愣头青的模样,是皇帝非常喜欢和竭力维护的大臣。

论学历,王黼高中进士,是根正苗红的科班出身,个人的实际水平不好说,但也应该差不到哪里去,手里没有两把刷子是不成的。

论家庭,王黼出身平民,为了改换门庭,他老爹没少和他怄气,打小屁股上也没少挨板子。好在王黼运气还不错,竟然中了进士,完成了龙门一跃的高难度动作,让老王家从此摘掉了平民的帽子,进入官宦士人行列。

王黼在汴京的市井长大,深受市井文化熏陶,熟悉市井粗言秽语和地痞流氓的行为做派,也见惯了纨绔子弟挥金如土纸醉金迷的奢靡生活。王黼做了官,有了资本,就有模有样照着做。粗言秽语偷鸡摸狗的下流的勾当竟然成为他取悦皇帝的绝活。

王黼做到了部级干部,就能天天见到皇帝。他敢在朝堂上用粗俗不堪的语言说话,在那些四平八稳讲究官仪的官员中显得特别另类,立即引起了有着同样痞性和喜欢标新立异的徽宗的好奇。

徽宗听到官员中有人说粗话,就操着“京骂”(北宋时期汴京城的市井粗言秽语)询问王黼,你这厮是哪里人啊?王黼也胆大,同样操着“京骂”反问道,你这厮又是何人?徽宗道,洒家是东京汴梁赵官家十一郎的便是,你又是何人?赶紧报上名来。王黼见好就收,倒头便拜,小的东京人氏,人称黄眼儿的便是,莫非官人便是当今圣上不成?徽宗哈哈大笑,说你这厮倒是挺招人喜欢的,起来吧。

这样一出戏演下来,徽宗对王黼的大不敬不以为忤不说,还蛮有兴致地与王黼用鄙俗的话语谈论起街坊里巷的奇闻轶事来,把满朝文武惊得瞠目结舌。自此,君臣二人常常嘻嘻哈哈,粗口连连,相处得和亲兄弟似的,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此后,王黼得到了徽宗多方关照,恩宠赏赐不断,甚至他的名字都是在皇帝的亲切关怀下更改的。王黼原名王甫,与汉朝时候的一个太监同名,徽宗认为不好,就赐名黼。享受了皇帝赐名的无上荣耀,王黼便不可一世起来。

王黼摸清了皇帝的秉性,知道皇帝嬉戏成性,不在乎什么规矩,胆子也就大了。自小听惯了官话套话奉承话和好听雅致的语言,徽宗对民间俚俗的粗话有着浓厚的兴趣。王黼把准了皇帝爱好这一口,就毫无顾忌地说话,徽宗非但不怪罪他,还有模有样学他说话,俩人以互喷为乐。

徽宗把王黼这种小聪明和投机取巧的下作把戏认定为有才华。蔡京被贬留出了空缺的时候,徽宗就顺势把讨巧听话的王黼推上了宰相的位置。

一个痞子做了王朝的宰辅,把满口粗言秽语当作时尚,浑不把满朝文武放在眼里。徽宗以帝王之尊不加以制止和管束也就算了,还饶有兴味地有样学样,哥俩在一起没完没了嬉戏游乐,全无皇帝的体统和大臣的本分,让一帮正直的大臣见了直摇头。

口头上的粗鄙还是小意思。徽宗爱玩,是大家共知的秘密。好在皇帝再爱玩也只能在皇宫中折腾,想要去宫外玩儿几乎是不可能的。

皇帝外出考察,朝廷有一套严密的制度限制着。比方说考察目的啊,安保啊,随从人员啊,接待工作啊等等,都是需要提前拟订方案,按照一定程序,各方面工作都准备妥当之后才能成行的。

王黼不管这些。“老板”在宫里憋闷久了,想去宫外市井里游玩,他就给出主意想办法。出宫总得先找个理由,徽宗出宫可不是要深入劳动生产一线去慰问,去调研,而是要逛夜市,吃花酒,进勾栏的。这些都是不能为外人道的勾当,是皇帝的高级机密。

王黼也知道这事要让其他大臣知道了,肯定会招惹麻烦。于是,哥俩一合计,明着出去不行,那就偷偷来。

皇帝和他的宰相结伴出宫,目标太大,太招摇。偷着出去吧,宫门锁着,有大内侍卫把守,若以皇帝的身份强行“闯关”,马上就会引发朝廷震动,肯定会有很多人跟着,哥俩就不能想去哪去哪,想怎么玩怎么玩,就算勉强出去了,也是不能尽兴的。

怎么办呢?徽宗和王黼可没有飞檐走壁的轻功,他们只能用笨办法——搭人梯翻墙出去。

也不知宋朝皇宫的围墙高度几何,但有一则宋人笔记记载说,有一次王黼在皇宫外头接应皇帝。徽宗从墙头那边翻过来,王黼用肩膀去接,皇帝的脚够不着他的肩膀。因为王黼是宰相,徽宗就对他喊道:“司马光,司马光,你把背耸上来。”

王黼见皇帝喊自己司马光,司马光是皇帝他爹神宗朝的名臣,他哥哥哲宗朝时候的宰相,徽宗把王黼比作司马光,王黼心花怒放,于是就回应着对徽宗喊道:“神宗皇帝啊,神宗皇帝,您把脚伸下来点就够着了。”

贪玩的皇帝,玩就玩吧,把自己老爹曾经重用的名臣拿来开涮,自己不要体统,也不给死去的先贤留点脸面,把一个不学无术的奸佞与勤勉尽职的司马光相提并论,这可让作古的司马先生情何以堪?

徽宗羡慕世俗生活,想过一把做掌柜的瘾,便在宫中开起了买卖一条街。他自己扮肉铺掌柜的,青衣小帽短打扮,手里拿一把屠刀吆喝着卖猪肉。王黼就装扮成讨吃要饭的乞丐,穿一身破衣烂衫,手里托着一只豁口的大碗,蓬头垢面走到皇帝面前乞讨:“官人,官人,行行好,赏给小的吃一口……”整个一“莲花落”的腔调,和市井的景象一模一样,哄得徽宗非常开心,立马赏他百贯大钱,算是打发讨吃鬼。

如此宰相,每天琢磨着如何奉迎皇上,哪里有工夫去想想天下苍生,打理国家事务?

其实,像王黼这样无德、无术、无耻之徒,最好天天玩,千万别想起天下苍生来。他陪着皇帝只顾着玩,天下或许会安生一些,他若忽然兴趣转移,行使起宰相的职权来,老百姓的噩梦便开始了。

王黼做一把手,把与自己意见不同的官员贬的贬,罢的罢,全部赶出了朝堂,而他玩得最绝的,则是自己批准自己的诸般开支项目,自己给自己签字报销,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把赵官家的金库视为老王家的钱袋,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没人能够监督得了,这一点连大奸大恶的蔡京都做不到。

北宋朝廷和地方的各级官吏经过蔡京一轮接一轮的打压、排挤,再经过王黼按照自己的标准遴选后,那些正直官员基本被赶出官场,在位的尽是些阿谀谄媚明哲保身之徒。这些人无不瞅着皇帝和宰相的脸色说话,琢磨着主子的心思行事。于是,在王黼的任上,基本听不到不同意见。

各地进贡给朝廷的奇珍异宝和地方特产只有增加,不见减少,老百姓的负担一点也没见减少,反而逐年增加。而这些特产首先要过宰相的法眼,才能给皇帝进献上去。王黼的处理办法是,扣留其中的九成甚至更多来供自己享用,挑剩下的才是给皇上的。这样欺上瞒下的事没少干。

在国内搞得天怒人怨不说,王黼在国际事务中更是昏招迭出,怂恿徽宗与金人结盟灭辽国,结果辽国真的亡了,也引来了更加凶恶的金人对繁华大宋的觊觎。

金人入侵,徽宗跑路,钦宗继位。已经被罢职,惶惶如丧家之犬的王黼欲入宫庆贺。走到宫门口,侍卫把他截住,说您老还是回去吧,皇上已经下令,说不接受你的庆贺,王黼悻悻而归,知道自己的好日子一去不返了。

女真人攻打汴京,皇帝还没决定是打、是和,还是逃,贪生怕死的王黼就带着妻儿老小一家人逃出了京城。

曾经的朝廷大员不能与京城共存亡,私自逃出京城,动摇官民保卫京城的决心,有大臣上书请求诛杀王黼以正视听。这事报告上去,钦宗得知后恨得牙痒痒,一腔怒火没处发泄,恨恨下令取消王黼一应待遇,抄没其家,贬到军中服役,并默许押解人员半路杀掉了事。

这事交给了开封府尹聂山去办。聂山与王黼有仇,自然巴不得他快点去死,立即派出武士去执行。

王黼被杀。老百姓把他的人头割下来献给官府。这个祸害朝廷和黎民百姓的家伙死无葬身之地不说,连个囫囵尸首都没落着,也算是罪有应得。

钦宗不愿意让世人知道这事是他默许下干的,就对外放出风声,说王黼是被强盗杀死的。然而,当时的人们不认为王黼之死有什么不对,反而说没有受到公正的审判就让他死了,太便宜他了,认为是刑罚的不公。

王黼死后不久,大宋王朝的半壁江山轰隆隆坍塌。徽宗、钦宗两任皇帝做了金人的俘虏。可悲!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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