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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谭文学思想刍议

2019-11-12

文学与文化 2019年3期
关键词:扬雄文章

魏 隽

内容提要:桓谭《新论》有明显的儒家文学观:以“征圣”“宗经”为核心,以雅正为目的,并继承儒家“尚用”思想,肯定《春秋》精神。同时,桓谭的文学思想也有鲜明的特色:他从自己习文的经验出发,强调通过后天的学习弥补天赋的差异,尤重博见与博习(练),并要求博而能约。他的文学思想对后世的王充、张衡产生了极大影响,刘勰亦有所借鉴。

一 “征圣”“宗经”,提倡雅正文学观

桓谭思想的主要倾向是儒家,他的文学思想也受儒家文学观的影响,以“征圣”“宗经”为核心,以文章归于雅正为目的。《后汉书·桓谭冯衍列传》记载桓谭“遍习五经,皆诂训大义,不为章句。能文章,尤好古学,数从刘歆、扬雄辩析疑异”。刘、扬、桓三人均是当时古文学派的代表人物,他们循《五经》而遵古学,在他们的思想中,“征圣”“宗经”的观念颇为明显。如刘歆意欲改变古文“孤学少兴”的状况,争立《左氏春秋》《毛诗》《逸礼》《古文尚书》列于官学;扬雄则效仿经书而作《太玄》,桓谭对此书评论道:

扬雄作《玄书》,以为玄者天也,道也,言圣贤制法作事,皆引天道以为本统,而因附续万类、王政、人事、法度。故宓羲氏谓之易,老子谓之道,孔子谓之元,而扬雄谓之玄。《玄经》三篇,以纪天地人之道,立三体,有上中下,如《禹贡》之陈三品。

《太玄》仿《周易》而作,是扬雄承继圣人之道(“征圣”)、法圣立言(“宗经”)思想的产物。桓谭对《太玄》大加推崇,表现出他对文章以经书为法式的肯定,实际也是他“征圣”“宗经”思想的体现。

桓谭“征圣”“宗经”的文学思想,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反对成、哀之际新起的增造图谶之风。他在《见微篇》中说:“谶出《河图》《洛书》,但有兆朕而不可知,后人妄复加增依托,称是孔丘,误之甚也。”可以看出桓谭认同谶是有“兆朕”的,这种“立言于前,有征于后”的谶验观念早在先秦时期就已深入人心,桓谭亦受此观念之影响:

余前为典乐大夫,有鸟鸣于庭树上,而府中门下皆为忧惧。后余与典乐谢侯争斗,俱坐免去。

待诏景子春素善占,坐事系,其妇父朱君至狱门,通言遗襦袴。子春惊曰:“朱君来言与?朱为诛,袴而襦,中绝者也。我当诛断也。”后遂腰斩。

可见他实际是认同天人感应的谶验思想。他反对的是起于成、哀之际,由伎数之人新造的“不卜之书”,这种图谶(书)与先秦的“谶书”有所不同,出现了不合经、自相矛盾、错谬等问题,乃至假托孔子之口而欲自重其言。如在王莽摄政时期,新造图谶(书)的目的主要是为王莽代汉提供凭依:

前辉光谢嚣奏武功长孟通浚井得白石,上圆下方,有丹书著石,文曰:“告安汉公莽为皇帝。”符命之起,自此始矣。莽使群公以白太后,太后曰:“此诬罔天下,不可施行!”太保舜谓太后:“事已如此,无可奈何,沮之,力不能止。又莽非敢有它,但欲称摄以重其权,填服天下耳。”

从太保王舜的话可见,此符命之造是王莽欲自重其威,使天下人信服他的帝位乃受命于天,从而为他篡政披上合理的外衣。而太后(元帝后)的话则道出图谶(书)从新起之初就因荒唐而生,体现出图谶(书)的虚谬本质。针对这种“不卜之书”的虚谬性,桓谭在上疏请求抑谶的奏折中说:

凡人情忽于见事而贵于异闻,观先王之所记述,咸以仁义正道为本,非有奇怪虚诞之事。盖天道性命,圣人所难言也。自子贡以下,不得而闻,况后世浅儒,能通之乎?今诸巧慧小才伎数之人,增益图书,矫称谶记,以欺惑贪邪,诖误人主,焉可不抑远之哉!臣谭伏闻陛下穷折方士黄白之术,甚为明焉,而乃欲听纳谶记,又何误也!其事虽有时合,譬犹卜数只偶之类。

桓谭认为此类“不卜之书”是用来迎合、欺惑君主的手段,虽偶能得以谶验,但只是几率极小的巧合而已,不足以掩盖其荒诞不经的本质,也不能依据它来决断政事,使它成为议政、施政的根据。桓谭在这份上疏中对图谶(书)的看法,被刘勰完全沿用:“于是伎数之士,附以诡术,或说阴阳,或序灾异,若鸟鸣似语,虫叶成字,篇条滋蔓,必假孔氏,通儒讨覈……是以桓谭疾其虚伪,尹敏戏其浮假,张衡发其僻谬,荀悦明其诡讬。”可见桓谭对图谶(书)的认识概括得很准确,揭示出了这类图谶(书)是为“诡术”的本质。其实,无论是“虚伪”“浮假”“僻谬”还是“诡讬”,都反映出成、哀之际新起图谶(书)的错谬不经,道出了它遭到桓谭等人强烈反对的根本原因。由此可见,桓谭并不是全盘反对谶纬(王充、张衡等亦是),他反对的是成、哀始起,由伎数之人新造的图谶(书),这类图谶(书)诡谬的本质与圣人的雅正之道背向而驰,故桓谭“疾其虚伪”。

桓谭“征圣”“宗经”的思想,还体现在他对待繁琐章句的态度上。昭、宣始,经学发展迅猛,太学生、博士弟子的数量急剧上升;至哀、平之时,王莽于常员之外又不限人数:“昭帝时选贤良文学,增博士弟子员满百人,宣帝末增倍之。元帝好儒,能通一经者皆复。数年,以用度不足,更为设员千人,郡国置《五经》百石卒史。成帝末,或言孔子布衣养徒三千人,今天子太学弟子少,于是增弟子员三千人。……平帝时王莽秉政,增元士之子得受业如弟子,勿以为员。”故习经者愈多,经说亦愈详密,各学说的分歧也开始愈加明显,各学说之间的争端也越来越多。遂有宣帝石渠阁会诸儒论《五经》异同,为争端之下不得不统一之举,意在以此为定制,使此后说经者限于此诸家,勿再生歧。但自武帝立《五经》博士,劝以官禄,习经已成为通往“禄利之路”的重要途径,经说能否立于官学,直接关系到各家的政治利益。于是各家愈加追求说经之严密,乃分章逐句、根据原文而一一为说。遇到不可说、或说之不同之处,又不肯略去不说,唯恐说得不够详密,故不免陷于“饰说”。为了求一一具文饰说,乃不得不左右采获,备取经书,取其相出入者牵引以为说。于是形成恶性循环,章句愈加驰逐于巧说便辞,一经说至百余万言,不重训诂,不举大义,只重碎义,使经传乖离,破坏了经、传、说一体的解经传统。

政治利益的使然,加上章句的繁琐破坏了经传一体的解经传统,日益发展至僵化的地步。批评的声音渐起,如夏侯胜讥夏侯建:“建所谓章句小儒,破碎大道。”桓谭亦反对不必要的繁琐,他在《正经篇》中讥讽道:“秦延君能说《尧典》,篇目两字之说,至十余万言,但说‘曰若稽古’二三万言。”章句的衰颓已然而见,积重难返。在愈演愈烈的反对声中,光武帝于中元元年,诏议《五经》章句烦多,意欲减省;至明帝永平元年,长水校尉樊鯈奏疏,建议应立刻施行光武帝欲减省繁辞的诏令;章帝四年,“下太常,将、大夫、博士、议郎、郎官及诸生、诸儒会白虎观,讲议《五经》同异”,减省浮辞终得以实现。

其实,无论是虚诞的图谶(书)之风,还是繁琐的章句之风,都有失儒家文学观的雅正之道。所谓“雅”者,正也;“正”者,不诡也。反映在文学思想上,既是对内容的要求,也是审美的标准。若能“征圣”,就能以圣为法,不违正道;若能“宗经”,则述事真实而不荒诞,义理雅正而不歪曲。宗经的目的,就是提倡雅正。这也是桓谭文学思想的核心,是他反对图谶(书)和繁琐章句的主要原因。

二 不斥绝丽,更崇实用

桓谭的文学思想还有一重要的特点,即不斥绝丽,但更偏重文章的实用性。

桓谭少时好《离骚》,又欲模仿扬雄的辞赋:“余少时见扬子云丽文高论,不自量年少新进,猥欲逮及。”可见他不排斥《离骚》的“耀艳而采华”,也不排斥辞赋的“铺张扬厉”。桓谭现仅存一篇《仙赋》,系他少时从成帝出祠甘泉河东,路过武帝时为集仙而造的华阴集灵宫,“窃有高眇之志”,乃作之小赋:

夫王乔赤松,呼则出故,翕则纳新。夭矫经引,积气关元。精神周洽,鬲塞流通。乘凌虚无,洞达幽明。诸物皆见,玉女在旁。仙道既成,神灵攸迎。乃骖驾青龙,赤腾为历,躇玄厉之擢嶵,有似乎鸾凤之翔飞,集于胶葛之宇,泰山之台。吸玉液,食华芝,漱玉浆,饮金醪。出宇宙,与云浮,洒轻雾,济倾崖。观仓川而升天门,驰白鹿而从麒麟。周览八极,还崦华坛,泛泛乎滥滥,随天转琁,容容无为,寿极乾坤。

桓谭描写了众多意象使仙境具有画面感。“青龙”“鸾凤”“白鹿”“麒麟”皆为神话传说中的瑞兽,以神兽为形象衬托,使王乔、赤松二人登仙而去更具画面感。对仙境中物态的刻画,如“玉液”“华芝”“玉浆”“金醪”,为读者呈现出可观的景象。用“驾”“驰”“从”“吸”“食”“漱”等动词,给人以画面的生动性和视觉的清晰性。桓谭依据汉赋“图貌”的法则,运用“雕画”的艺术,将仙境的“事象”呈现出来,体现出他不斥绝丽的文学思想。

桓谭尚实用、重规谏的文学思想,则与两个因素有关。一是受《春秋》精神的影响。他在《本造篇》中说道:“余为《新论》,术辨古今,亦欲兴治也。何异《春秋》褒贬耶?今有疑者,所谓蚌异蛤,二五为非十也。”桓谭以《新论》拟《春秋》,有寓褒贬、别善恶、明是非之意,是为了破世俗迷妄,通过总结历代亡国的教训,规谏君主以行王道。故《论衡·对作篇》对《新论》评价道:“是故周道不弊,则民不文薄;民不文薄,《春秋》不作。……众事不失实,凡论不坏乱,则桓谭之论不起。”可见桓谭之所以兴文,是为指出世道之弊,使风气归于正,体现出文章的规谏作用。二则是与西汉末年开始,一直延续到东汉末年,文坛针对辞赋“爱美”与“尚用”的冲突,进行反思并试图融合二者的环境有关。辞赋“美”与“用”的这种矛盾现象,最早集中体现在扬雄身上。扬雄晚年颇悔其少作,强调辞赋的规谏作用,他在《法言·吾子》中说道:

或问:“吾子少而好赋。”曰:“然。童子雕虫篆刻。”俄而,曰:“壮夫不为也。”或曰:“赋可以讽乎?”曰:“讽乎!讽则已,不已,吾恐不免于劝也。”或曰:“雾縠之组丽。”曰:“女工之蠧矣。”

或问:“景差、唐勒、宋玉、枚乘之赋也,益乎?”曰:“必也,淫。”“淫则奈何?”曰:“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如孔氏之门用赋也,则贾谊升堂,相如入室矣。如其不用何?”

或问:“君子尚辞乎?”曰:“君子事之为尚。事胜辞则伉,辞胜事则赋,事、辞称则经。足言足容,德之藻矣。”

《诗大序》说,诗人作诗的动机在于言志,目的在于美刺。扬雄将辞赋分为“诗人之赋”和“辞人之赋”两类,显然是站在讽刺的角度,非斥辞赋的华美,实际是文学的华美与实用之间的冲突。又,他认为华美的辞藻胜于事理则为赋,辞藻与事理相称则为经,即文章光有华美是不够的,还得重“理”,即儒家圣人之道,是儒家“文质彬彬”文艺观的体现。虽然扬雄并没有处理好辞赋的华美与实用间的矛盾冲突,实际上他的作品未能摆脱“劝百讽一”的影响,他取法诗之美刺,使辞赋从讽谏着笔的调解方法,还是未能实现。但他认为文学当有尚实用、重规谏的观点,还是被世人承用,桓谭的《新论》即受此观念影响。

《新论》作于东汉初年,是桓谭经历了西汉王朝的衰败、王莽新朝的混乱不堪后,遇东汉之兴,欲发愤而有所作为的产物。《新论》十六篇皆因事而发,不事浮言,针对时政问题所在,提出解决的方案。如《王霸篇》谈治国当王霸杂之,对霸道提出了相当中肯的看法;《求辅篇》规谏君主当用贤辅政;《言体篇》则道出了“是”与“当”的重要性;并指出王莽之所以亡败的种种原因,用来规谏当今君主,不要重蹈覆辙;针对光武帝迷信图谶,又“筹赏少薄”,作文以谏言。可见,《新论》确是桓谭“切于时务”且直言敢谏的产物。由此可知,桓谭提倡文章当从实用的角度出发,根据时务、因事而发,正风气、行道义、崇礼义,并起到规谏君主的作用,体现出他尚实用、重规谏的文学思想。

三 博观广取,自博反约

桓谭文学思想中的另一个重要内容,即提倡博观广取的同时,也要求博而能约。要探讨桓谭重“博”的思想,则不得不提东汉学者重学的观念。东汉学者好言“通儒”:

杜林字伯山,扶风茂陵人也。父邺,成哀间为凉州刺史。林少好学沈深,家既多书,又外氏张竦父子喜文采,林从竦受学,博洽多闻,时称通儒。

逵所著经传义诂及论难百余万言,又作诗、颂、诔、书、连珠、酒令凡九篇,学者宗之,后世称为通儒。

中兴以来,通儒达士班固、贾逵、郑兴父子,并敦悦之。

四年,诏与诸儒论《五经》于白虎观,育以《公羊》义难贾逵,往返皆有理证,最为通儒。

王充甚至提出“鸿儒”的说法:“故夫能说一经者为儒生,博览古今者为通人,采掇传书以上书奏记者为文人,能精思著文连结篇章者为鸿儒。”从以上文献可以看出,东汉学者认为学习的最初目的为至少能通一经;在此之后的进一步要求,则需熟练掌握各种文体的作法,能够斐然成章。而后,则是能够辅佐君主,根据时事提供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要达到最理想的层次,博学多闻是唯一的途径。

桓谭亦重博学多闻,在他看来,从文章内容来说,“博”是保证“高论”的重要因素;从文章创作艺术方面来说,“博”则是准确把握文体特征,熟练运用创作技巧,使文章体貌达到雅正的重要保证。

桓谭通晓古文经学,对老庄之学也颇有研究,能作文章,其《新论》十六篇则是他博学多通的直接体现:明《三易》、古文《尚书》、古佚《礼记》、古《论语》、古《孝经》的卷数和字数;推《左氏》之学;讥章句之繁琐;崇《太玄》之法圣;其偏习古文之属,见于《正经篇》。难扬雄以天即如盖转而日西行,明应是浑天法,使子云立坏其所作,可谓明晓天文历数之学。非仙道、明生死、论形神,此为哲思之邃。斥公孙龙之坚白论、白马非马,论名理而辨是非。好音律、善鼓琴,操雅乐而更为新声。其书涉猎广泛,非通博之才无以致,故《论衡·佚文篇》赞曰:“挟桓君山之书,富于积猗顿之财。”

而“博”的观念反映于文章体貌上,则体现在他认为只有通过广泛地学习与大量地模仿,才能总摄文章大体,无所偏颇。桓谭认为欲习文章,则先博见:

杨子云工于赋,王君大晓习万剑之名,凡器遥观而知,不须手持熟察。余欲从二子学。子云曰:“能读千赋,则善赋。”君大曰:“能观千剑,则晓剑。”

欲学赋则先读千赋,欲习剑则先观千剑,文章浩瀚,不博见就不能知其总貌。唯有先博见其众,识其总貌,通万端之变,而后融会贯通,达到“遥观而知”的境界。博见的同时,桓谭根据少时为了习赋而勤学苦练的经历,提出还需博习,即有意模仿、勤加练习。博习实际就是模形象神的过程,只有进行大量的练习和摸索,才能掌握各体文章的精髓所在,才能达到通神的境界,即所谓的“伏习象神”。可见桓谭认为,只有博观广取,才能加强自己对文章艺术风貌和表现技巧的掌握能力。

在博见、博习之后,桓谭认为,要做到博而能约,否则文章就会偏颇,不能众美兼顾:

文家各有所慕,或好浮华,而不知实覈;或美众多,而不见要约。

桓谭认为人们对文章风格、体势的喜好各有不同,容易各执一偶,持浮华却有失文章核心;求众美却致文章繁缛,有失精约。犹如或东望而不知有西,或西望而不知有东,不能兼顾而难有两全。

可见,桓谭认为博见、博习是学习文章的初始阶段,需要先通识文章的总貌,对各种文体的特征能够了然于心,然后通过“伏习”,将博见得到的认知转化为熟练运用创作技巧的能力。在此之后,则需做到博而能约,即处理好文章众美的采择与平衡,兼顾练字措辞、修辞手法、文体风格等问题,达到兼众美而俱通,又不失其要的效果,即使文章的内容和形式都符合雅正的目的。可以说这是桓谭经验性的见解,是他从自己学习的经历中感悟而得出的结论。

值得注意的是,桓谭还注意到“博”在才、学关系中,以及文思与才、学关系中都有着重要的作用。他认为文思的能力与才之大小有关:

尝激一事而作小赋,用精思太剧,而立感动致疾病。子云亦言:“成帝时,赵昭仪方大幸,每上甘泉,诏使作赋,一首始成,卒暴倦卧,梦五藏出地,以手收内之,及觉,大少气,病一年。由此言之,尽思虑,伤精神也。”

桓谭举作赋而致疾病为例,一方面说明文思的过程非常费精神;另一方面,也反映出他认为人的才力是不一样的。虽然扬雄作赋也致疾病,但雄所作乃为“丽文高论”,而自己只作一小赋而已,是故桓谭认为自己作赋的才能不及扬雄。在这里他明显承认天赋的不同,故有:

凡人耳目所闻见,心意所知识,情性所好恶,利害所去就,亦皆同务焉。若材能有大小,智略有深浅,听明有暗照,质行有薄厚,亦则异度焉。

昔颜渊有高妙次圣之才,闻一知十。

他还认识到天赋为每个人独有,是不能通过遗传、也不能通过传授而获得:

惟人心之所独晓,父不能以禅子,兄不能以教弟也。桓谭重视才,肯定天资的不同,但他更重视学,即需博学。他认为纵然没有非凡的天资,只要勤学苦练,就能增加阅历,扩大眼界,明达事理,遍观万端,达到无所偏颇而得到弥补,故“巧者不过习者之门”。

桓谭认为天赋的高低、才质的优劣,直接影响到文思的迟速,通过博观广取,可以弥补才的缺憾;而博而能约,则能使文章实核、雅正而无所偏颇。他的这一见解揭示出文学创作过程中最为重要却又最难以捉摸的神思现象,虽然他没有进行系统的论述,但他把这一现象的关节点都显现出来,在当时可谓是相当先进的文学理论,对后世亦有重要影响。刘勰的神思论有许多地方,可以明显看出受到桓谭的影响,如:

人之禀才,迟速异分,文之制体,大小殊功:相如含笔而腐毫,扬雄辍翰而惊梦,桓谭疾感于苦思,王充气竭于思虑,张衡研京以十年,左思练都以一纪,虽有巨文,亦思之缓也……若夫骏发之士,心总要术,敏在虑前,应机立断;覃思之人,情饶歧路,鉴在疑后,研虑方定。机敏故造次而成功,虑疑故愈久而致绩。难易虽殊,并资博练。若学浅而空迟,才疏而徒速,以斯成器,未之前闻。是以临篇缀虑,必有二患:理郁者苦贫,辞溺者伤乱。然则博闻为馈贫之粮,贯一为拯乱之药,博而能一,亦有助乎心力矣。

刘勰在这里说明文思之迟速与才之大小有关,他明显也承认天赋、才能的不同。而作文既有赖于天赋,但后天的学习也必不可少,亦能通过博见与博习,增加见识,提高作文的能力,从而使疏才得到补充,而后做到“博而能一”,则能达到“众美辐凑,表里发辉”的效果。可以看出,刘勰的说法与桓谭的并没有实质上的不同,是一脉相承的,可以说桓谭对文思与才、学关系的认识是刘勰神思论的发轫,只不过刘勰把神思从感性体认的阶段推进到科学阐释的层次上来。

值得注意的是,桓谭也并非一切思想都遵守《五经》,身为通博之人,他对“附会以圆其说”的小说家和“短书”有着较为进步和客观的评价:

庄周《寓言》,乃云尧问孔子。《淮南子》云:“共工争帝,地维绝。”亦皆为妄作。故世人多云:“短书不可用。”然论天间莫明于圣人,庄周等虽虚诞,故当采其善,何云尽弃耶?

若其小说家,合丛残小语,近取譬喻,以作短书。治身治家,有可观之辞。

小说家在当时被认为是由稗官而作的,出自“街谈巷语,道听涂说”,不登大雅之堂的论说,故被列于九流十家之末。而短书亦被认为是不顺礼义的、颇为荒诞的言论。桓谭则认为,在短书、小说家著作中,有些内容虽然是杜撰的,如尧与孔子的时代相差甚远,但只要这些内容讲述的是治身齐家之道,亦或阐发的是圣人之言,还是可以择取这些内容进行学习的。桓谭的这一观念较之当时儒者将短书和小说家比于小道、皆非之的态度来说,可谓相当客观,也反映出他较为通达的观念。

综上所述,可见桓谭思想的主要倾向为儒家,班嗣曾这样说他:“今吾子已贯仁谊之羁绊,系名声之韁锁,伏周孔之轨躅,驰颜闵之极挚”,可谓一言中的。受儒家文学观的影响,他的文学思想以“征圣”“宗经”为核心,以提倡文章的雅正为目的。他虽不斥情辞的华美,但更倾向文章的实用性,强调文章的规谏作用。他肯定文章的抒情性,但更提倡文章当切于时政。可以说,桓谭的文学思想总体来说是“尚用”“尚功利”的,并用于创作实践中,针对政治、法律、风俗等问题阐述自己的看法,进行讽谕规谏,为了开壅弊以达王道,使君主知是否善恶以得大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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