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永刚的诗(组诗)
2019-11-12田永刚
田永刚
一条河流过它的故乡
这是一条被水遗忘的河道
春风、春花、春意
站满河的身体、尽头和两岸
但春天没有让它长出一朵水花
踩着空响的石头和尘沙
像踩着逝去者颤抖的肚皮和心脏
只是没有水
河也没有力气来理会
某些事物的繁华和
声响。此刻啊
我多想成为一滴长河的落水
当我脚踏实地,随波逐流
会向每一条旧河致意
感谢流水的日子
和冒出水面的水泡
我会像一条颜色弯曲的新河
流过它深远的故乡
不用等光影西移
这每一个我、每一滴脱群的水
都会被万物关照过
烙印
有一些贫穷的烙印
永远粘附在思想深处
顽固又让人心安
想起它们,就会让我对今天
更爱一分
读经
等我知道了那句“一花一世界”
我就不时地看看手掌
行万里路,执自己的佛国
晚安是一个人内心的早晨
当我们说出晚安
我们想的一定跟黎明有关
在这个道别的时刻
寂静一定早于黑暗
这是孤独的命运的河流
有一个行人和他困顿的双脚
还有一场路遇和一次荒凉的围观
无人摆渡,也没有拯救
当我们彼此道歉
声音要足够小
小到只有自己听见
才有足够的余力释然
天桥上
一个人内心的所有美好
突然就有了自己的情绪
只要蹲在那里
灯火和夜色会带着风月
齐齐奔来
不像喧嚣的白天
那行色匆匆的路人
每一句有意义的话
和十万句无聊的废言
都经过夜色的鼓吹
进而丰富我们灰暗的内心
此刻,一想到明天和未来
我和我立刻就站了起来
相互问候
天桥上仍是人来人往
大街上仍是车水马龙
他们永远维持在让人心安的程度
停留
夜晚十一点,月浸水
春天的最后一束牡丹在路口
继续生长。旁边是一个人的天桥
桥下是操劳的车流
整个车流飞速向我问候
我难以确认
这些一遍遍碾过我身体的车轮
是不是也想留给我
两行无人知道的隐痛。或许不是
它们不过是躲入我眼中的
一片片雪花、一点点风沙
左边间生死,右面分阴阳
像傍晚刚刚入山的余光
又像几粒入土已久的种子
当我潸然泪下
便反射出另一个人
模糊的影子
完整的一天就要结束
大风和往事从纸面上退出
星光黯淡,这正经的人间
总是抠不出几个词的饱满
想起昨天的零点
我还饱含期待,总以为
夜黑能解析旧日孤独
黎明能宽慰沉默的事物
待到黄昏,还能假装两个人
会相爱许久
现在,池塘里倒映着我的身影
它横陈水面,屡屡试探
轻飘飘地一遍又一遍
留下惯性的问候
我再也没有余力去抗拒
这日复一日的颤抖与安抚
途中
一棵静止的树
一匹识途的老马
一弯并不皎洁的月亮
和一个没有指向的路口
都是我的有生之年
我也想和你们一样
是万物和年月
是行文中的每一个逗号
是旋律中的每一个音阶
但日子从不开口说话
我更像是它多余的部分
而月亮也并不让我开窗
可能一个密闭的空间
会更适合想象
总想把自己比作一种事物
总想把自己比作一种事物,比如风
刮过三月的春天
在美好的时节
遇到桃花、梨花、玉兰
一边散发醉人的情毒
一边拒绝放荡不羁的爱恋
总想把自己比作一种事物,比如水
一滴从寒冰中重新溶解为液体的水
从容地享受风、阳光和温暖
在缓慢的节奏里
将自己发散在一小片天空
总是想把自己比作一种事物,比如土地
栽种向荣的麦子、玉米和土豆
空处长满琳琅而无名的野草野花
愿意轻信麻雀和青蛙
也能一直沉默着
总是想啊,这些意象中的事物
像我又不是我
悲伤的时候,会势单力薄地硬挺着
欢喜的时候,也有不合群的冷漠
鸟市
没有一只鸟,高过
屋檐,或落在地上
但每一个都有自己的位置,它们
光艳明丽、嗓音动听,有
专属的饮食搭配和器皿
他们不像麻雀,不像乌鸦
哪怕没有天空,也不会一无所有
想想去年的这个时候
它们,还属于早出晚归、寻寻觅觅的鸟群
成群结队,不断迁徙
每一只、每一天,都能唱出自由的歌曲
甚至曾在一个早晨,路过
一个人声鼎沸的鸟市
那时候,它们还没有
从神的宠物,变成人间的俘虏
没有想过,用一所房子
总结自己的后半生,哪怕
一无所有,也有整个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