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伶伶小小说三题
2019-11-12李伶伶
李伶伶
马哈去省城
住在省城的二姑病了,马哈想去看看。当年家里日子过得不好时,二姑没少接济他们。
大贵听说马哈要去省城,让马哈帮他捎几棵沙果树苗回来。他在广播里听说,省城绿洲苗木基地的沙果树苗好,耐旱、好活,沙土地也能生长。他去年就想买,一直没腾出工夫去省城。马哈爽快地答应说,行,我帮你捎回来。大贵要给马哈树苗钱,马哈说,不着急,回来再给。
二姑的病不严重,在医院挂几天吊瓶就好了。二姑出院后,催马哈赶紧回去,说刚开春,地里活儿忙,种地要紧。马哈心里一热,二姑病着还在为他着想。马哈回家前,想起还没给大贵买树苗,就问二姑,绿洲苗木基地在哪儿?二姑说,不知道啊,没听说有这么个苗木基地啊。马哈又问二姑的儿子他的表弟,表弟也说没听说过。帮他在网上查一下,查完后说,离这儿一百多里呢,没有直通车,中间要倒车,去一趟很费事。马哈没想到离得这么远,难怪之前有人来省城,村人让他捎东西,没捎回去。
马哈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在农村人眼里,省城跟县城差不多大,让你帮捎东西你没捎回去,人家会说你不办事,会不高兴的。马哈不想让人这么说他,费事也要去一趟。
拿着表弟从网上抄下来的地址,马哈倒了两次车,来到了位于大山脚下的绿洲苗木基地。基地杂草丛生,显得很荒凉。门口的牌子还在,但是大门紧锁,里外看不到人。询问附近的一位老人,回答说,这里早黄了,老板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马哈说,好好的怎么黄了?老人说,卖假树苗让人告了,能不黄吗?马哈说,树苗还能造假?老人说,咋不能?不是名贵树苗冒充名贵树苗,不抗旱说抗旱,不结果说能结很多果子,坑老人了!
马哈给大贵打电话,说了绿洲苗木基地的情况。大贵不信,说,我年前还在广播里听见他们的广告呢,怎么能黄呢?要是黄了,电台怎么还会帮他卖广告?马哈解释不清,又没有智能手机,拍不了照片,真是有口难辩。马哈问老人,附近还有没有别的苗木基地?老人摇头说,没有了,有这一个就够呛了。马哈说,那你们这里买树苗都去哪里买呀?老人说,我听说都去河北。马哈说,咋去那么远?河北离这里有上千里吧?老人说,嗯。不过那里的树苗好,买一棵是一棵。马哈说,可是加上来回路费的话,也太贵了,合不上吧?老人说,其实细算算,也合算,人家栽一棵活一棵,而且长成之后真的像人家说的那样能结果。要是栽下去两三年不长,或者长大了不结果,这里里外外的损失有多少?马哈细想想是这么回事,又问,河北那边有沙果树苗吗?老人说,有,好多种呢。马哈想了想,决定去趟河北。
去河北,最便宜的火车票一百二十五元。下车后马哈又花四十多元坐汽车,终于到了苗木基地。这里才是正经的苗木基地,有人出入,有车来车往。马哈询问之后得知,有大贵要的那种耐旱、适宜沙土里生长的沙果树苗,不贵,两元一棵。马哈买了五十棵。
买完树苗天都黑了,马哈坐最后一趟汽车赶到火车站,当天的返程车票已经卖完,只好买第二天早上的。住一宿店至少五十元,马哈身上的钱不多了,就在火车站的候车室对付了一宿。第二天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他在天黑前赶回了老家杨树村。
马哈到村里没回家,先把树苗给大贵送去了。大贵看到树苗很高兴,问马哈多少钱一棵。马哈说,两元。大贵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给马哈。马哈看着大贵递过来的钱,迟疑了一下,接过来揣进了兜里。
马哈回到家,晚饭都没力气吃,一头扎进了炕里。媳妇菊英问他,你去哪儿买树苗来的,去了三天?马哈说,河北。媳妇抬高了嗓门儿说,咋去那么远?大贵给你出路费了?马哈说,没有,我冲二姑借五百块钱,记得明天还给她。菊英说,你傻呀,去那么远买树苗!这路费算谁的?马哈没吱声。菊英数了数马哈花剩下的钱,不算那一百,还剩四十元零五角。菊英说,这日子真是没法儿过了!马哈没反应。菊英说,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
马哈鼾声大作,这几天他实在太累了。
马哈的违心话
马哈从河北回来后才开始打玉米地的茬子。前段时间他养的羊闹毛病,他把主要精力都放到羊身上了,没顾上地里的茬子。
打完茬子,马哈开始找种地搭伙人。在农村,春天种地的时候一般是两三家一起种,人多,地种得快,趟沟有趟沟的,点种有点种的,收垄有收垄的,压地有压地的,大家各司其职,不耽误时间。所以,种地时大伙儿都愿意找人一起种。往年,马哈种地都找永成搭伙。打完地里的茬子,马哈又去找永成。永成说,你一直没说,我以为你找别人了,我又找了清明。马哈又去找大寒,他跟大寒也搭过伙,结果大寒也有伙伴了。马哈又问了几个平时跟他关系不错的人,大伙都找到搭伴的人了,快的已经开始种上了。
马哈有点发愁。要说种地,他和菊英两个人也能种,就是太慢。根据土壤墒情,每年最适宜种地的时候就那么几天,种晚了会影响出苗率,进而影响秋天的收成。找不到搭伙人,马哈没死心,他又去集上雇人。近几年,受出外打工的人影响,那些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出去打工的人也不安心待在家里,种地之余会在附近打点短工,按天算工钱,一天八十到二百不等,分做什么活儿。
马哈来到集上。大忙时节,集上卖货的人比买货的还多。往常,卖短工的人都会在市场边上的大槐树下等人来雇。这天,大槐树下一个人影儿也没有。马哈失望而归。
马哈回到村里,路过商店时,看到老板娘胖嫂在商店门口嗑瓜子。胖嫂看见马哈,跟他打招呼说,马哈,你从河北回来了?马哈有点意外,说,你怎么知道我去河北了?胖嫂吐了个瓜子皮说,我知道的多了,我还知道你去河北是为大贵买树苗。行,够意思,咱村人要是都像你就好了。马哈有点不好意思。胖嫂又说,你今年养羊挣着了吧?去趟河北,来回路费也不少钱吧。马哈不知道怎么回答,这话像是在夸他,可是听着又很别扭。他借口自己还有事,匆匆走了。
去河北这事,除了菊英没人知道。菊英这个大喇叭嘴,刚过一天就弄得满屯子人都知道了。马哈回到家问菊英,为啥要跟人家说他去河北买树苗,他不是告诉她这事不能说吗?菊英说,我也不是故意说的,胖嫂问我怎么好几天没看到你,是不是又跟谁私奔了,我一赌气才说出去的。马哈叹了口气,他就跟柳梅私奔过一次,半路又跑回来了,属于私奔未遂。可是这事仍然像个污点一样,在他身上抹不掉了。
晚饭后大贵来了,大贵听说马哈是去河北帮他买的树苗,来给他送路费钱。大贵说,我才知道那些树苗是你从河北买回来的,省城没有就算了,你还跑趟河北干啥,那么远,怪累的。大贵说着掏出几张百元大钞。
马哈从河北回来后也有点后悔,当时脑袋一热,抬腿就去了,没考虑路费问题,也没考虑别人的感受。他很够意思很办事,那别人是不是就不够意思不办事了?他费这么大周折把东西捎回来,以后别人再去省城,再有人让捎东西,若是捎不回来,是不是会受到指责?难道都要像他一样,不管费多大周折也要把东西捎回来才算对?所以细想想,马哈觉得这事他做得不够稳妥,从这两天他找不到种地搭伙人,也能看出大伙对他有点冷淡。
马哈料到大贵会来,所以早想好了对策。马哈说,我哪能特意去河北帮你买树苗呢,我二姑的病一直没好,听说河北有家医院专治她这种病,我陪她去河北医院看病,顺道买的树苗。路费是我二姑出的,这钱你赶紧拿回去。大贵听后悄悄舒了口气,说,我说呢,你说你要是专程为给我买树苗去趟河北,我心里多过意不去。马哈说,哪能呢,要不是为我二姑,我哪有工去河北。大贵说,地还没种吧,找着搭伙的没有?没找着的话咱们一起种。我今年跟立冬搭伙,加上你,咱们三家一起种也行。马哈说,立冬不会有意见吧。大贵说,不会,回头我跟他说一声。马哈说,那太好了,我正愁找不到人呢。
大贵走后菊英说,明明是你特意去的河北,为啥要说是陪你二姑去的?马哈忙说,你小点儿声,这事到此为止,以后不许再提了!菊英还想说什么,被马哈捂住了嘴巴。
马哈的预言
马哈打了半天电话,也没有问到最后这块地的主人是谁。马明等得有点着急,说,算了,不等了,我开始挖了。马哈说,还是再等等,不经过人家同意就挖人家的地,将来人家知道了,不定做出什么事。马明说,我等不起了,挖沟机是按小时雇的,一个小时三百元,现在已经等一个半小时了,再等下去,我得多花多少冤枉钱!马哈说,你现在不等,将来花的钱可能比这还多。马明说,我管不了那么多了。马明说着示意挖沟机师傅开挖,机器马上轰隆隆响了起来。马哈不禁皱起了眉。
天旱,浇地费事,每次都要放水管拉电线,卷水管卷电线,很麻烦。不浇,眼睁睁地看着庄稼旱死,又不忍心。平坦的田地,可以在地里打眼井,但不是每块地都能打出水来,山坡地更不行。马明在外地看到一种方便的浇地方法,就是从家里挖一条管道沟到地里,把水管和电线都埋到沟里,然后家里这边一拉电闸,地里那边就上水了,非常方便。水管电线不出毛病,十年八年坏不了。就是成本有点贵,主要贵在挖管道沟上,挖沟机每小时挖一百米,马明家离山上果园有大约三千米,挖完这条沟,成本上万元。马明想找两三个人合伙挖,因为是新鲜事物,大家都不敢尝试。马哈倒是想跟他合伙,可是沿路没有一块他家的地。
挖沟前先踩好路线。从马明家出来,遇路走路边,遇河走河边,遇田地走地边,尽量不影响别人。马哈说,路边河边是公共地,不用跟人打招呼,但是路过地边得跟地的主人说一声。马明说,用不着吧,从地头的边上经过,一点儿也碰不到地里的庄稼。马哈说,还是说一声好。这样,你先挖着,我去帮你打招呼。等你挖到地边了,我也能打完招呼了。马明觉得这样也行,俩人分头行动了。
从马明家到他山上的果园,要路过十三家的地,马哈找到十二家地的主人,并征得了他们的同意。只有一家没找到,谁都不知道这块地是谁的,因为好几年没人种了。依马哈的意思,还是再找找,得到人家的同意再挖。但是马明坚决不等了,顺着计划好的路线挖了下去。
挖好管道沟,埋好水管和电线,马明在家里通上电,十几分钟后,家里深井的水顺利抵达果园。埋管成功,马明很高兴,晚上摆了一桌,请来帮忙的人美美地吃了一顿。大家的酒喝得都很尽兴,只有马哈还隐隐地有点担心。马明说,哥,你不用担心,应该没啥事,水管埋到地下半米深,既不影响他趟沟,也不影响他种地,你看大家都没意见,说明真不影响。马哈说,但愿吧。
秋天收庄稼的时候,马哈正在地里起花生,马明急火火地找到他说,哥,你快帮我想想办法,那人赖在我家不走,非冲我要五千块钱。马哈说,谁呀?马明说,吕三,就是咱们当时没找到人的那块地的主人。马哈说,这人是哪儿的?马明说,咱隔壁上坎村的。我打听了,他家就他一个人,因为好赌,媳妇跟他离婚了,孩子也带走了。他东一下西一下的,说是在外打工,也没见他挣到钱。马哈说,这样的人还真不好惹。马明说,他冲我要五千块钱,这不明显是讹诈吗?他要是死不缓口,我就报警。马哈说,你没理报什么警?当初我就说你得先征得人家的同意才能挖,你不听。马明不吱声了。
马哈跟马明回到家,见到了吕三。吕三长得五大三粗的,一脸络腮胡子,穿件破旧的半袖衫,没系纽扣,露着黝黑的胸脯,一看就像个土匪。马哈先跟吕三道了歉,然后说了事情的经过,说当时不是没找他,是没找到。吕三根本没耐心听,说,别说这些没用的,赶紧拿钱。不给钱,我就把水管从地里挖出来,你爱从哪儿过从哪儿过,反正别从我家地边过。马哈倒吸一口冷气,知道是遇上硬茬了。马明说,你别跟我来硬的,我不怕你。吕三说,不用你怕我,你拿钱我就走人,以后再也不找你。马哈想息事宁人,问吕三钱能不能少要点。吕三说,我一点儿都没多要,都说马明这几年做生意挣着了,五千块钱对他来说不算个事。马明说,你要是这么说,我一分钱也不给你!俩人眼看着要打起来,马哈赶忙劝住马明。
马哈找了村支书来劝吕三,没好使;又找了吕三的亲叔和最好的朋友来劝,也不好使。吕三油盐不进。可是,让马明花五千块钱解决这事,也确实够冤。马明的倔劲儿也上来了,说,水管不用你挖,我自己挖!说着拿上锹镐走了。
马明把他的水管和电线改了道,不从吕三地头过了,而是绕了个弯儿,从吕三家地头对面人家的地里过的,他给了对面人家补偿,加上重新挖管道沟的钱,里外里又花了三千多元。吕三没想到马明会改管道路线,他亲眼看着马明把水管从他家长满荒草的地头挖出来改了道,什么也没说,脸色阴沉地离开了。
水管改道完成后,马明再次试验上水情况,又成功了。马明很高兴,又摆了一桌,以示庆祝。
这次马哈没去喝酒,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事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