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青天旧事

2019-11-12中篇小说阿兹乌火彝族

滇池 2019年7期
关键词:银圆鸦片天平

中篇小说 阿兹乌火(彝族)

芒部县地处偏僻,民风彪悍,很难管理。民国年间的县长如走马灯笼似的换了几茬,来上任的县太爷要么卖官鬻爵,明码标价;要么只做和尚不撞钟,敷衍塞责,无所事事;有的一上任,就与当地一帮纨绔子弟打成一片,混迹于酒肆楼台,醉生梦死,以至于草民要找县长,衙役就说去妓院找;更有甚者,顽皮赖骨,欺压百姓,敲骨吸髓,大肆搜刮民脂民膏,自己捞足了钱财,一走了之。总之,几任县长都搞得芒部县民不堪命、怨声沸腾。如今又派来一位县长,姓贾名彦,据说是一位留洋的新派人物。上任伊始,就把县衙的公职人员集中起来训话。当人众面地说,兄弟我初到贵县,人生地不熟,今后还得仰仗各位协助。本县长一不喜欢银子,金银虽好,但名缰利锁,只会把人的意志束缚起来;二不爱女色,因为色迷心窍,丧失本心。本县长只爱好一件事,那就是为民请命。古人云:“民为邦本,本固邦宁。”这老百姓是国家的根本,只有民安物阜,百姓安居乐业,国家方可稳定。兄弟我不求名垂千古,但求无愧于心。现如今,芒部县鸦片横行、民生凋敝,本县长的第一把火就是烧鸦片,还百姓一个干净的生活环境。这一番妙语连珠的就职演说,很快轰动县城,人人都说来了个贾青天!

第二天一早,贾彦打电话给警察局长牛大利,让他把全部警员集合起来,他要来视察。到了警察局,他训话道,警察是干什么的,是维护社会治安,保卫国家财产,是保护人民生命安全的武装力量。但是,现在的县城,走错路都遇到鸦片烟馆,多少良家弟子被鸦片害得人不人、鬼不鬼。很多家庭,都因为有一个人抽鸦片而倾家荡产。讲完后,他问牛大利:牛局长,你可知道,这芒部县城有多少家鸦片烟馆?牛大利一时答不上来,因为所有鸦片烟馆都要向他交保护费,具体有多少家,牛大利这个警察局长还真是不太清楚。但县长问了,他不得不回答,于是,就支支吾吾地说,可能有三十多家吧。贾彦说,我已经调查清楚了,一共有五十一家,这还是明目张胆摆在桌面上的,至于还有多少暗箱操作的地下烟馆,鬼才知道。贾彦宣布:现在我与牛局长带二十个警察,从东边查向西边,县政府秘书杨小刚与副局长带二十个警察,从南门查向北门,所有烟馆一律查封,鸦片全部收缴,收缴的鸦片集中在教场坝当众烧毁。

贾彦与牛局长领着的二十个警察一共查封了二十七家烟馆,这些店主不认识贾县长,看见是牛局长带着警察来查,并不害怕,认为这是牛局长又想要钱了。以前都是这样,牛局长带人前脚把鸦片没收了,店主后脚带着钱去警察局把鸦片赎回来。所以一路很顺利,只是查到闹市区,出了点插曲。到了一家名为“神仙楼”的楼下,牛大利说,县长,这家就算了吧?贾彦说,为什么,难道这“神仙楼”不是鸦片烟馆?牛大利小声说道,“神仙楼”的店主余雄壮是县党部书记冯玉石的小舅子,不看僧面看佛面,今后你还要和冯书记共事,一起管理芒部县呢。贾彦说,禁烟是国家法律规定的,不管是谁,都必须遵守。至于你说的管理地方的事,冯玉石是国民党县党部的书记,他管好党务工作就行了,地方上的事县党部不能插手。牛大利内心里想,这个新来的县长真是书呆子,读书读多了把脑子读坏了,上任就要得罪冯玉石,谁不知道这个冯玉石是县城一霸,名为县党部书记,实为黑社会老大,一个黑白两道通吃的地头蛇,惹了他,这贾县长恐怕迟早要滚蛋。对这个冯玉石,贾彦早有耳闻,上任之前也私下了解过,但是,他就是要给冯玉石一个下马威,他甚至在内心里想,党国用这样的流氓做县党部书记,这个党国也怕真是快完蛋了。他这次策划的烧烟行动,一方面当然有给自己立威的意思,但是,他也想碰一下地方上的恶势力。所以,这次行动不仅没收鸦片,查封烟馆,而且还要抓捕烟馆的经营者。贾彦命令三个警察冲上“神仙楼”,把余雄壮捆绑起来,并把他店里的鸦片全部没收。这余雄壮果然是个不好惹的货,被捆起来还很嚣张,他当人众面的骂牛大利,牛大利,你个狗日的,敢抄老子的烟馆,你找死吧,你不知道老子是谁吗?牛局长笑容可掬地说,余老板,兄弟是例行公事,执行县长的命令,有得罪的地方还请你多多包涵。余雄壮说,包涵个鸡巴,赶紧给老子解开,不然,老子要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贾彦用文明杖敲了一下余雄壮的头说,你一个开烟馆毒害人民的坏东西,还敢威胁国家公职人员,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啦!余雄壮说,老子吃的不是熊心豹子胆,而是人心人胆,你是什么东西,敢敲老子的头。贾彦说,我不是什么东西,本人是新来的县长贾彦。听说是县长,余雄壮哈哈大笑,县长,县长又咋个,趁早放了本大爷,否则你明天就滚出芒部县。贾彦出国留学之前,是滇省讲武堂的学员,毕业后,在滇军中干过几年排长,后来看不惯旧军阀的作风才远走他国。如今一个街头小混混,因为姐夫是县党部书记就如此飞扬跋扈,是可忍孰不可忍。贾彦从一个警察手里拿过一支长枪,用枪托将余雄壮打来跪在地上,哗啦一声拉上枪栓,用枪指着余雄壮说,我已经从警察局调了你作奸犯科的案卷,你这个“神仙楼”原来是一个叫常谷雨的一家开的豆腐坊,你为了开烟馆,强买常家豆腐坊,常家嫌你给的钱太低,不愿意卖给你,你亲手打死常谷雨的老伴,强奸了常家闺女常有飞,至使她不堪羞辱而上吊自杀,还逼得常谷雨的儿子常有力远走他乡,常老板被你害得流落街头沦为乞丐。我说的这些可否是真?余雄壮说,你说的这些都是老子干的,你又能把老子怎么样?贾彦说,你纠集了一帮流氓无赖,组成什么短刀帮横行县城,杀人越货,有没有这回事?余雄壮气势汹汹地说,既然你知道了,还不放了老子,难道要我那些小兄弟来取你人头?贾彦说,你要取我项上人头你尽管来,但是本县长今天先为民除害,毙了你再说。这时候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贾彦说,乡亲们,本县长带着警察局的警员来禁毒,查抄鸦片,但是这个余雄壮对抗政府,大家听到了,他手上有多条命案,今天本县长就代表人民,将这个罪大恶极的坏分子就地枪决,大家意下如何?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几百人齐声大喊:杀了他!杀了他!贾彦说,好!这时,只听到有人大喊大叫,枪下留人!枪下留人!话未说完,子弹已经射入心脏,余雄壮倒地身亡。

冯玉石冲进人群,见小舅子已死,气急败坏地说,贾彦,你……你草菅人命,我要状告你,你……你不会有好结果。贾彦说,冯玉石,你堂堂一个国民党的县党部书记,不好好执行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却在县城称王称霸,鱼肉百姓,告诉你吧,本人绝不会当伏低做小的儿县长,你尽管放马过来。冯玉石气急败坏地走了,群众山呼海啸般喊道:贾青天!贾青天……

两路禁烟大军合在一起,押着烟馆的店主,背着收缴的鸦片,朝着县城南门外的教场坝走去。群众听说要烧烟,成群结队、扶老携幼地跟着走。到了教场坝,贾彦命令警察将缴获的鸦片垒成一座小山,浇上煤油。贾彦将高高举着的火把丢在鸦片上,顿时,火光冲天,一股清幽的香味随风弥漫开来,火势越来越猛,直到将几千斤熟鸦片化为灰烬。老百姓无不拍手称快、抚掌击节,齐声欢呼:烧得好!烧得好!那五十个被五花大绑押来现场的烟馆店主,一个个俯首低眉,大气都不敢出,恨不得地下有缝钻进去。

突然,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跑到贾彦面前跪下,双手不停地作揖,口里不停地说道,感谢青天大老爷,为小老儿一家报仇雪恨,常谷雨给您磕头了……贾彦赶快扶起老人说,使不得,老人家,为老百姓申冤是本县长的职责,对那些恃强凌弱、以身试法的衣冠禽兽,本人一个也不会放过。另外,我告诉您老一个好消息,您儿子常有力不久就要回来了。常雨谷颤抖着双手说,青天大老爷,您不会是哄我小老儿高兴吧?贾彦和颜悦色地说,老大爷,我没有骗你,常有力过几天就回来了。说着,掏出十个银圆双手递给常谷雨,并说道,常大爷,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老去买两件好衣服,买几百斤黄豆,把“神仙楼”打扫干净,您家的“常氏豆腐坊”就可以重新开张了。常谷雨摆摆手说,青天大老爷,您替我家报了仇,小老儿怎么还敢要您的钱。贾彦说,常大爷,您以后不要喊我什么青天大老爷,就叫我小贾或贾县长就行了。这十个银圆您老要是不收,就权当我借给您的本钱,等将来您家的石磨豆腐赚了钱再还我吧。不过呢,“常氏豆腐坊”重新开张后,做出的第一锅豆腐一定要请我去尝鲜哦!常谷雨这才接下银圆,千声谢谢万声感恩地走了。

教场坝烧鸦片,让贾彦名声大振,整个县城的鸦片行业迅速转入地下,而且价格成倍增长。冯玉石暗中策划的一个针对贾彦的行动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由于街面上的烟馆被查封,鸦片价格疯长,那些以吸食鸦片维持生命的大烟鬼们无法满足烟瘾,在冯玉石的小喽啰们的挑唆下,居然组织了两百多人的“瘾君子”围攻县政府,要求政府恢复烟馆、放出店主。县政府的职员个个人心惶惶,生怕这些大烟鬼们烟瘾发作时控制不住,干出杀人越货的勾当。贾彦见状,提着一支美式冲锋枪跑出大门,朝天就是一梭子,炒豆子一样的枪声吓得弱不禁风的大烟鬼们潮水般往后退。贾彦声色俱厉地说,你们这些大男人,抽鸦片把家里抽得山穷水尽,房子没有了,老婆没有了,有的还卖儿卖女,现在还不思悔改,戒了烟瘾重新做人,还想在县政府大门前闹事,有胆敢闯入县政府大门者,格杀勿论。这时候,贾彦秘密派去混入大烟鬼队伍中的十几个人煽风点火,大声叫道,贾县长是霹雳火秦明,连冯书记的小舅子都敢枪杀,咱们赶紧撤退吧,保命要紧。话刚说完,两百多个大烟鬼作鸟兽散,争先恐后地往后跑,恨不得爹妈多生几只脚。

冯玉石一计不成又来一个更阴毒的损招:暗杀。

深夜,一个黑衣人翻墙进入县政府大院,熟门熟路地朝着贾彦的卧室走来,用刀轻轻将门闩拨开,进入室内后,一跃而起,用短刀朝着床铺猛戳数十刀。正要转身出门,一根铁棍击中刺客的双脚,顿时,房间灯火通明,一个高大威猛的年轻男人把刺客绑起来。这时候,贾彦才推门进来,对年轻人说,押到警察局去,明天好好审问。这个年轻男人就是新任的县长助理,兼警察局副局长常有力。原来这个常有力五年前被迫离家出走后,正遇到贾彦的队伍征兵,二十岁的常有力就成了贾排长手下的士兵。这贾彦也是穷苦人出身,对士兵关怀备至,不仅不克扣军饷,还经常请士兵喝酒,一来二去,就知道了常有力的遭遇。贾彦出国后,常有力继续留在部队,两年后贾彦回国又来到滇省,被任命为芒部县的县长,委任状下来后,就到部队找他的老部下,说服已经是上士班长的常有力与他回到芒部共事。那天,两个人在巫家坝军营外的小酒馆喝酒,连干几杯后,贾彦说,有力,这回我被派往你的老家任职,老实说,我心里没有底,那个地方五年换了四个县长,我很难说会不会步其后尘。常有力说,老排长,县城好办,只要把冯玉石这股邪恶势力拿下就万事大吉,但是各区就难办了。贾彦问,难到什么程度?常有力说,各个区都是彝族大户人家控制的势力范围,他们的武器比县警察局的好,长短枪、机枪、冲锋枪应有尽有,而且每个家支的家丁都武装到脚指头,再加上背枪的佃户,不要说警察局的几十个人、几十条老得掉了牙的破枪,就算是正规军也不敢小瞧他们。而且他们每个家支都有着严格的家规,只认族长不认县长。贾彦说,如果是这样,你就更要跟我回去帮助我,不然的话,我两眼一抹黑,岂不成了瞎子点灯——白费蜡。常有力说,老排长你先去,我过几天办好军队的手续再回来跟着你干。

常有力回来后,听说老排长当街枪杀了冯玉石的小舅子余雄壮,他心里无比感激。他知道,名义上是惩治恶霸,实际上这是老排长为他报仇。他买了点钱纸先去母亲和姐姐的坟上祭奠,然后才只身前往县衙门来找老排长。两人见面,分外高兴。贾彦说,有力,来得巧不如来得好,我算准了今晚有人要来行刺我,不如咱们一起捉拿刺客。于是,常有力手持铁棍睡在床下面,用贾彦的衣服伪装人体放在床上,两人合力捉拿刺客。将刺客关到警察局的大牢后,天已经麻麻亮。贾彦说,走,我请你喝酒去。两人来到“常氏豆腐坊”,贾彦对常谷雨说,常大爷,我已经算准了您老人家推的石磨豆腐今天第一锅出炉,我可是说好第一个来尝鲜的,不请自到,您老不会有想法吧?常谷雨说,贾县长,小老儿还说要亲自去请您,想不到您来了,您来了是我“常氏豆腐坊”天大的喜事,请都请不来,咋有想法,快上楼坐好,豆腐立刻上桌。贾彦说,常大爷,先不上豆腐,看看我给您老带什么人来了。常有力立即上前跪下,叫了一声爹,就泪花顿作倾盆雨,再也说不出话来。常谷雨走近仔细看了又看,哭泣着叫喊道,有力儿啊……可真是你……五年了,爹爹可不是在梦中吧?贾彦上前扶起常有力,对他父亲说,老大爷,咱们今儿个是高兴,你老赶快上白酒、上豆腐,我的馋虫都要爬到脸上了,先说好,这顿豆腐钱我是不出的哟。常谷雨用手擦拭着喜悦的泪水,连说三个好。又激动地说,县长您是我常家的大恩人,你要是真的天天来我常家豆腐坊,是给我常家增光,怎能要钱。天大亮后,过往行人见县长大人在“常氏豆腐坊”吃豆腐,消息一传开,“常氏豆腐坊”的豆腐天天都供不应求。

喝了早酒,吃了石磨豆腐,接下来就是回警察局审刺客。

姓名?常有力问道。

范大为。刺客答复。

家住何处?审讯者问。

县城厢子街279号。

为什么要刺杀县长?审讯者又问。

沉默。

常有力说,范大为,还认识我吗?

范大为头也不抬地说,知道,你不就是豆腐坊的常有力吗?

常有力说,知道就好。咱们是老街坊老邻居,彼此知根知底,我也不给你动大刑,你虽然是余雄壮短衣帮的成员,但是你身上没有血债,民愤不算大,但是你刺杀政府官员,这是死罪。不过呢,民国法律是坦白从宽、立功减罪,只要你说出背后的指使者是谁,现在我就放了你。

范大为说,没有人指使我,要杀要剐你们快点动手,不要在嘴皮子上下功夫。

常有力对警员说,今天就审到这里,拉下去。

晚餐之后,常有力来到贾彦的卧室,两个人又密谋下一步如何对付冯玉石。贾彦说,审不出结果来?常有力说,范大为之所以不愿意开口,是因为冯玉石肯定给了他一大笔现大洋,但只要他是人,就必定有软肋,放心,这个范大为就是一个纸糊的灯笼,经不住风吹雨打,从明天开始先晾他四天,到了第五天,他会主动找上门来交代。贾彦说,你既然那么有把握,我就等着抓冯玉石这个白披一张人皮的党国败类。

第五天,关在监牢里的范大为大喊大叫,我要见贾县长、我要见常局长。牢警打电话给常有力汇报,常有力说,好,下午我和县长亲自来审。见到县长亲自到场,范大为说,贾县长,常局长说的坦白从宽、立功减罪是不是作数?贾彦严厉地说,这是党国的法律,又不是江湖上的规矩,岂能一天三变。范大为就把冯玉石给了他五百个银圆要他刺杀县长的事交代了。此外,还说出了许多冯玉石鲜为人知的勾当。根据范大为的交代,警察局在常有力的率领下,连续捣毁了冯玉石的几个地下鸦片仓库,抓捕了短刀帮的全体成员。初战告捷,贾彦问常大力,你又没有给范大为上大刑,他怎么见了我们就竹筒倒豆子,一粒不剩地全部倒出来?常有力说,这个范大为的软肋不是他爹妈,更不是他儿子,而是他美丽如花的漂亮老婆。这个女人冯玉石早就想上,但是因为范大为是短衣帮的得力干将,所以不太好动手。冯玉石派范大为刺杀你,本来就是一石二鸟,刺杀成功当然最好,一旦失败,范大为是死罪,冯玉石不就顺水推舟将他老婆搞到手。所以抓了范大为后,我就让我老爹在卖豆腐的时候顺便加了几根柴,点了几把火,说范大为犯下死罪,不日就要被枪毙。也是冯玉石这个老色鬼迫不及待,就主动上门要讨范大为的老婆做他的九姨太。我就允许范大为的老婆来探监,这小子听说冯玉石要讨他老婆,肺都气炸了,他再不坦白交代,他老婆就是冯玉石的小妾了。

贾彦听完,哈哈大笑。指着常有力说,真有你的,要不了多久,你就会成为本县第一神探。

贾彦与常有力又连夜突击审讯了短衣帮成员。

原来,这帮地痞无赖表面上是余雄壮养的打手,背后的主谋却是冯玉石。这样一来,县城许多强买强卖、霸占人妻、杀人越货的冤案真相大白,而且有的案件警察局长也是同案犯,证据确凿,铁证如山。贾彦对常有力说,必须拔掉这个毒瘤,还县城人民安宁。常有力说,你坐镇指挥,我带人实施。贾彦说,警察局的那些人可靠吗?常有力说,大部分人没有问题,而且我按照你的指示,已经把从前部队上的十多个兄弟招进来了,这是绝对可靠的力量。贾彦用关心的口吻说,这个冯玉石不知还有多少抵抗力量,你不要轻敌,更不要盲人瞎马,还是要做到心中有数,抓捕前要做一番深入调查。常有力说,县长,放心吧,我已经调查过了,他就是靠短衣帮的二十几个人横行霸道,现在短衣帮全部落网了,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冯玉石身边就只有两个贴身保镖。抓捕冯玉石选择在凌晨五点,常有力带着十多个警察翻过围墙,两个封锁大门,其余全部冲进房间,先解决了两个保镖,抓捕冯玉石时,他还在八姨太的床上做春秋大梦。公开审判县党部书记是在县城的广场举行,参与的群众人山人海,县城几乎能走动的人都来看热闹。法官读完他的罪犯事实后,问他还有什么要说的,冯玉石用仇恨的眼睛看着贾彦说,这个狗屁县长不按常理出牌,否则逃跑或者死的就是他。贾彦用鄙视的眼光看着冯玉石说,你这种吃人饭、拉狗屎的小人,其罪行恶积祸盈、罄竹难书,丢尽党国脸面,就不应该活在世上。冯玉石被公开处决后,警察局长牛大利虽然有受贿嫌疑,但因为没有人命案,贾彦也只好将他就地免职。被冯玉石祸害的群众络绎不绝地来到县政府,要求申冤昭雪。冯玉石的罪责多如牛毛,贾彦只是选择荦荦大者细看,其余鸡毛蒜皮的毛举细故就交给警察局办。

贾彦上任一年多后,重新审理了许多冤案。消息传开,四乡百姓彼此转告,比肩接踵地来到县政府,这贾彦更是事必躬亲,大小问题如汤沃雪,不用费多大力气就解决了。只有一桩十六年前的杀人命案让他百思不得其解。这案件说起来也很简单,两家人争着卖一个五岁的小女孩,都不愿意放弃,最后大打出手,一家把另外一家的男人给打死了。打死人的那家姓安,被打死的一家姓鲁。这小女孩叫彩玉,是人贩子拐来卖的,先卖给鲁家,鲁家男主人鲁保是城南的一个小财主,有十几亩地,偏偏老婆进门二十多年都没有生育,四十多岁了还膝下荒凉,见有人卖孩子,就抱过来看,不想这女孩子似乎与鲁保有缘,在他的怀里乖巧温顺,这让鲁保非常喜欢,就决定买来当女儿养。说好五十个银圆,给了拐骗犯二十个银圆做定金,讲定请八字先生看好吉祥日子后,就抱进家门抚养。哪知这拐骗人口的犯人都是见钱眼开、罪恶滔天的坏种,又将这小女孩以五十个银圆卖给塘上区的安家。那拐骗犯拿了两家的钱后,连夜逃往贵州。安家是准备卖来养个三五年,等女孩子长大后做丫鬟使的,当然不看日子,只叫管家抱走。鲁保看好日子去找人贩时,人贩早已逃之夭夭。经过多方打听,方知这女孩子被塘上区有钱有势的大财主安跃国的儿子安少功买走,于是,就来到安家要人。安少功说,我不是从你手里买的,我为什么要将小彩玉还给你?鲁保掏出他与人犯签的协议,并说,这小彩玉是我先买的,安少爷你应该把她还给我。安少功说,还给你也行,但是我出了五十个银圆,你把银圆给我,我就把彩玉还你。鲁保只愿意给三十个银圆,那安少功非要五十,否则就不还人。也是这鲁保命该死,他用挑衅的口气说,不怕你安家人多势众、财大气粗,我鲁保就是只给三十个银圆,这个小彩玉你还也要还给我,你不还也要还给我。安少功本来想的是好说好商量,想不到一个小财主还蛮横不讲理。于是,他坚硬地说道,你现在就是给我五十个现大洋,少爷我也不将小彩玉还你。说着把鲁保攮出门去。这鲁保也是一根筋的固执人,回家后找了十几个相好的朋友,提着锄头、木棍又找上门来。安少功可不是好惹的,见十几个农夫打上门来,便指挥几十个家丁拿着枪与之应战,枪声一响,农夫们撒腿就跑,鲁保却奋力对抗,被家丁暴打一顿,抬回家五日后便死了。鲁保的妻子年年告状,安家都百无大事,听说新来的县长是个清官,鲁家老婆子又请人写好诉状,将塘上安家告到县长这里。

贾彦把这件事给常有力说了,常有力说,这个案件全县城的人都知道。案子要怪当然怪拐卖人口的人贩子,但是人贩子早已音信全无,你到哪里去找。这个鲁保也不应该上安家去要人和吵闹,因为安家买这个小女孩的时候,并不知道人贩子已经卖过一回,而且安家也同意把小女孩给他,只不过要把五十个银圆还回去。你说这鲁保就是认死理,他认为安家不应该再买小彩玉,理由是我已经买了你安家怎能又买,所以他不愿意多给二十个大洋。说实在的,你鲁保要是真喜欢彩玉姑娘,多出二十个银圆又有何不可,这一固执,连性命也不保。贾彦说,无论如何,人命关天,我还是准备让警察局派几个人去安家拿人。常有力说,县长你去拿什么人?安家大少爷安少功,他没有出手打人,拿安家的家丁,谁也不会承认打了鲁保。贾彦说,把鲁保请去打架的农夫抓来做为证人,只要有三个人指证是谁打的就可以抓人。常有力说,我看了案子的卷宗,那十几个农人一个都不愿出庭做证,所以这是个无证孤案。贾彦说,无论如何,既然有人告了,就算没有人证,也要去塘上区拿来人。常有力说,县长到职快两年了,对本县的情况还没有了解深透?贾彦听出来,这是话中有话,就说,我们都是行伍出身,有什么话尽管直说。常有力说,芒部县流传一首顺口溜,县长没有听说过?贾彦摇头。常有力说,那我念给你听:

县城往东走,陇家土地不用数;

县城往西走,罗家钱财赛政府;

县城往南走,安家枪炮五百五;

县城往西走,禄家牛羊河边柳。

贾彦说,这个我知道,都是彝族的上层人物,家家富可敌国。常有力说,不完全是大富豪,关键是陇、罗、安、禄这四家是芒部的四大家族,谁也无法撼动。这四大家族相对独立,又相互开亲,可以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外敌时,他们有时候也会“打冤家”,一旦有了外敌就会抱成一团,齐心协力一致对外。如果把四家的武装力量加在一起,至少可以组建一个加强师,县政府的这几十个警察不要说与四大家族作对,任何一家你都不敢太岁头上动土。“县城往东走,陇家土地不用数”,意思就是从县城往东走十里路之后,所有土地全部是陇家的,据说陇家的地盘可以跑死三十匹骏马。这陇家是以前的土司,改土归流后去了大凉山,道光年间又回到芒部,现在有五兄弟,人称陇氏五虎,大哥是区长,二弟自封陇司令,谁也不敢惹。“县城往西走,罗家钱财赛政府”,说的是以萨区的罗家,他家的钱可以把整个县城买下来,说到枪,罗家的长枪、短枪,清一色的全是美国造。以萨区现在还没有区长,县政府派去上任的区长没有超过十天就被罗老爷撵走了。“县城往南走,安家枪炮五百五”,说的就是你要去抓的安少功家,这塘上区的安家,财富就不用说了,这安少爷最喜欢玩枪,他的口头禅是:一爱枪,二爱酒,三爱美女,安家光是护院家丁就有一个连,机枪大炮数不胜数,你去抓他,门你都进不去。“县城往西走,禄家牛羊河边柳”,意思是禄家的牛羊比全县柳树上的柳叶还多,家丁更不用说,禄家碉堡就有五个。贾彦说,民国都这么多年了,难道民国的法律管不了这四家人?常有力说,县长,你的民国只局限于县城及方圆十里路,十里之外是这四家老彝胞说了算。天高皇帝远,民国的法律还不如他们家支的法规。就说打死人的这安家吧,县长你是谁推荐来芒部任职的?贾彦说,这个不是早告诉你了吗,是咱们老旅长。常有力说,我当然知道,可是你要去抓的安少功是我们老旅长的亲侄子,这个你不知道吧?贾彦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可是人命关天,我不能因私情而废公法啊!常有力说,我倒是有一个主意,可以了结此案。贾彦说,你有什么锦囊妙计,说说看。常有力说,我私下调查了解,这鲁保无兄无妹,更无子嗣,只剩下这个年迈体衰的妻子。因为县长铲出了县城的黑势力,为民众申冤,乡邻就撺掇这个妇女来找你,她也不是真要替她男人申冤,无非是要点钱,维持后半生的开支。你让警察把她找来,就说当年的事年深月久,查不到真凶,那安家愿意赔一百个大洋,让她拿了这一百个大洋后,写下结案保证书,永不翻案。只是这一百个银圆还不能由安家出。贾彦说,安家不出,难道由我出?我就是想报答老旅长的提携之恩,我也没有这么多银圆。常有力说,不是刚抄了冯玉石的老巢,缴获了几万个银圆吗?你写个批条,我从仓库提出来不就完了。贾彦说,常有力,看不出来,你的官场经验很丰富,不如你来当这个县长,我来给你当助理。常有力笑笑说,老排长,你就别折煞我了,我永远是你麾下的小兵。

此日,贾彦派人把鲁保家的妻子喊来,就按常有力说的办。那妇女签了结案文书,领发一百个银圆,跪下给贾彦磕了三个头,直呼青天大老爷。

以萨区的大财主罗天平遇到一个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

县城禁烟运动如火如荼,鸦片千金难求,又成了一本万利的紧俏货。一年前,罗天平听说来了个新县长,在县城南门教场坝烧了几千斤鸦片,他就猜测到第二年的鸦片肯定是天价。他的理由很简单,县长可以搜缴鸦片,可以公开烧毁鸦片,但是成百上千的瘾君子县长却不可能将他们赶尽杀绝,只要这个群体存在,就要吸鸦片,鸦片又被新县长烧了个精光,那么鸦片的价格就会成倍增长。秋天里,罗天平对长工头邓小四说,今年的所有土地全部种罂粟。邓小四说,老爷,五谷杂粮不种啦?罗天平说,粮仓里的陈粮够吃两年了,不用再种。邓小四说,政府不是不让种吗?罗天平说,民国政府管不了以萨,他烧他的鸦片,我种我的罂粟,各行其道,两不相关。第二年,罗家的罂粟迎来前所未有的大丰收,熬制鸦片时,十几个长工忙不过来,又临时雇用了几十个人。熬出来的鸦片不仅成色好,而且质量上乘。县城的鸦片商嗅觉灵敏,全到了以萨收货。罗家赚了个盆满钵满,一年赚到的现金是过去五年的总合。

县城的鸦片交易死灰复燃,大街小巷的烟馆或明或暗地又活跃起来。贾彦又亲自率队将鸦片商人抓了起来,顺藤摸瓜,才搞清楚来龙去脉,原来,鸦片的源头在以萨。又一次禁烟行动之后,贾彦与常有力又去“常氏豆腐坊”的雅间晚餐。酒过三巡,贾彦说,县城的鸦片怎么会屡禁不止,鸦片之毒,累卵之危,如任其泛滥,党国政权岌岌可危。常有力说,有人吸,就有人卖,有人卖,就有人买,无限循环,一时之间难以根除。两人推杯换盏之后,贾彦说,咱们天天禁烟,但是街市天天有鸦片卖,我们干的可是治标不治本的活儿,得想一个治鸦片的万全之策。常有力说,那只有把全县的吸食鸦片者全部关进监狱,但是,人太多,也关不下,而且这帮鸦片鬼也伺候不起哟!贾彦一拍大腿,一口干了杯中酒,兴味盎然地说,有力有力,你真给力,你刚才一番宏论,如醍醐灌顶,让我茅塞顿开。监狱关不了这些瘾君子,我们在城乡接合部修建戒毒所,把这些鸦片鬼全部收监,进行强制戒毒。常有力说,这是个万全之策,没有人吸了,你种出来谁还买。贾彦兴奋地说,你是警察局长,这戒烟所,就由你来全权负责,我呢还得去以萨会一会这个声名远播的罗老爷。常有力明白县长是为禁烟而去,但是,以萨这个地方实属天高皇帝远的偏僻之地,他还是有点担心县长的安危。就说,县长既然要去以萨巡视,是不是带一个排的警力一道去,万一出现什么问题也好随机应变。贾彦说,不用,杨小刚和四个从部队上回来的兄弟与我一起去即可。常有力反复叮咛贾彦,到了以萨,见机行事,不要轻易惹罗天平。

贾彦并没有完全告诉常有力以萨之行的全部计划,他要用以彝治彝的方法,实现对以萨包括全县范围的控制。

贾彦一行六人,爬坡上坎,山行水宿,经过两天半的急行军,一路鞍马劳顿终于到达以萨。当他们到了罗府大院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守门家丁不认识贾彦一行人,不准他们进去。贾彦的随从马弁说,这是芒部县的县长,请你通报一声你家罗老爷,就说县长有事要见他。家丁说,我们家老爷现在正睡午觉,莫说一个什么县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见。随从的四个人都是行伍出身,见报了长官的名头还不让进去,就想强行下掉家丁的枪,这家丁何等机灵,见士兵要强行进门,两个家丁同时拉响美式冲锋枪的枪栓,立刻显示出气势汹汹、咄咄逼人的架势。其中一个家丁盛气凌人地说,再敢靠近,叫你六个人死在大门前。贾彦把四个警察拉住说,来到人家地盘,不要轻举妄动,人到矮檐下,怎敢不低头。贾彦和风细雨地对家丁说,这几个警察不懂规矩,我们坐下休息一会儿,等罗老爷醒了,麻烦两位大哥再去通报。说完,一人给了三个大洋。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一个家丁进去报告。只见一个庞眉皓发的老人,身着华贵的彝族服装,慢吞吞地走出来。见到贾彦一行人,右手摸着左胸,略弯一下腰以示尊重,说道,今天早上一起来,就听见喜鹊在大树上喳喳叫个不停,原来真是应了我们彝族谚语:喜鹊喳喳喳,有客到我家。贵人驾临寒舍,老朽茅檐草舍之人,有眼无盲,不知县长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请进请进。贾彦六人尾随罗天平进入大院,顿时被这个财主庄园的宏阔气势所镇住。贾彦说,罗老爷,贵府真是很气派,这样的庄园不要说芒部县城,就是云滇省的省会春城也难有与之相媲美的。罗天平说,土阶茅房、短墙浅屋,怎能和省城的高楼大厦相比,两者判若云泥,不可同日而语。贾彦说,罗老爷太客气了。本县长这次来,是想和咱们芒部县的四方贤达交朋友,推诚相见,希望罗老爷能够与在下成为输肝剖胆的忘年之交。罗天平说,老朽不过山野之夫,贾县长是高风峻节之人,老朽能和县长成为朋友当然求之不得。说话间,来到了正室大厅,罗天平请贾彦上坐后,便吩咐下人上茶。上了茶后,罗天平才对贾彦说,除大夫人外,罗府上下三十七口人全都在大厅,请县长大人训话。贾彦说,能否请大夫人移步客厅?罗天平说,荆内因为信佛教,正在后堂蔬食布衣念经,不能见外人,还请谅解。贾彦说,理解理解。并对秘书杨小刚点点头。杨小刚从挎包里取出一张黄颜色的纸说,罗老爷,这是县政府任命你为以萨区长的委任状,还请您收好。罗天平没有想到撵走了几任区长后,自己最后却成了区长,他有些意外。当然,内心里还是非常兴奋,但是表面上却不露声色。说道,老朽已经七十有五,何德何能,怎敢做一方行政长官,还是请县长大人另请高贤吧!贾彦说,您老虽然年过七旬,但步履矫健,头脑清醒,以萨区长一职非您莫属。再说,县政府也是一级行政组织,岂能收回成命,还是请您屈就区长一职。罗天平说,既然县长说了,那老朽就勉为其难接任区长一职,但是按我们彝族的规矩,还得请毕摩在祠堂念了经书、祈祷祖宗后,由县长将委任状亲手授予我本人。贾彦说,什么时候才念经书?罗天平说,择日不如撞日,下午就请毕摩来念,今晚就请县长等人屈居寒舍一宿。贾彦说,好,谢谢罗老爷美意,我正想尝尝彝族兄弟的名菜坨坨肉。

大毕摩苏宗全又被请到“阿兹宗祠”念《职位升迁经》。

在“阿兹宗祠”里,家族的成年男子全部到齐,供桌上摆的依旧是香蜡钱纸,苏宗全烧香磕头后,打开经书诵念道:

盘古开天地,彝汉一家亲。

天有四只角,地有八柱撑。

此时吉祥日,祭过祖宗神。

天上有司神,人间有升迁。

任职在本土,专颂本乡经。

日出光灿烂,月出有银辉。

任职要清廉,做事有良心。

光宗能耀祖,视民如亲人。

官府衙门内,前程如日月。

……

念完经书,焚香化纸后,由贾彦把委任状交给罗天平。罗天平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来,在祖宗牌位前磕了三个头,然后把委任状放在供桌上,并在“以萨罗府”的大门左侧挂上用彝汉两种文字书写的“以萨区公所”五个白底黑字的牌子。当晚杀猪宰羊招待贾彦一行。夜间,贾彦被安排在大少爷罗高宽的房间休息,而秘书杨小钢及四名警察则被安排在下人的耳房。夜深人静时,四个警察偷偷摸摸地将罗府大院彻底搜了个底朝天。

第二天早餐后,贾彦他们要回县城,按官场惯例,区长要送县长出大门。当罗天平把贾彦他们六人送出大门,下了台阶后,突然被贾彦的两个卫兵扭住双手,另一个人用枪指着罗天平的头。罗天平的贴身家丁见老爷被警察控制住,就要冲上前救人。贾彦回头严厉地说,不要上来,否则我与罗老爷玉石俱焚。家丁投鼠忌器,虽然端着冲锋枪,却不敢靠近。贾彦说,对不起了,罗区长,有人举报你大量种植罂粟,你必须把种植罂粟的全部所得交给县政府,才能放你回家。罗天平先是一愣,随后马上镇定下来,说道,原来你任命我为区长就是为了抓老朽,好一个欲擒故纵之计,佩服,佩服。贾彦说,任命你为以萨区的区长是真,抓你也是真。到了县城,让你的家人把银圆送到县政府,你还回来当你的区长。罗天平说,你说我种罂粟,证据何在?昨天晚上你带来的这四个警察在我家大院翻江倒海地搜了一夜,可找到半块鸦片?我告诉你,昨晚我碉楼的家丁不费力气就可以把你的这四个警察击毙,但是打狗还得看主人,我不动你,你倒反而要抓我,这未免太不公平了。听了罗天平的话,贾彦心里一愣,他特别交代过四个警卫,行事要小心,而且这四个人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可还是被发现了,可见这个罗天平不是一般角色。但转念一想,你再厉害,现在被我控制住了,纵有孙猴子大闹天宫的本领,也逃不出我如来佛的掌心。

家丁眼睁睁看着主人被绑架,又不能上前相救,只好回到大院里给二少爷汇报。听说一家之主被抓,大院里乱成一锅粥,六神无主,如丧考妣。潘大壮说,还是我带兄弟们追上去把老爷抢回来吧!罗高原说,不行,我阿爹在他们手里,这样做阿爹性命堪忧。这时只听罗天平的三姨太小白荷说,不要慌,老爷已经想到这个结果了,临走时,他对我说,如果他被绑架,叫潘大壮骑着快马到嘎木丫口,用羊群救他。潘大壮连连拍手称赞,还是老爷技高一筹。当即快马加鞭前往。

嘎木丫口是以萨通往县城的必经之道,经过五里的陡坡上到丫口,再下五里陡坡后,才有人烟。贾彦一行人押着双手被麻绳捆绑着的罗区长到了嘎木丫口时,天气晴朗,风和日丽。他们刚刚上坡,突然从丫口上下来几百只羊,老羊倌羊鞭叭叭叭地一甩,中气十足地唱道:

太阳出来哟照九州,天下太平嘛好爬坡。

羊儿呀羊儿呀满山跑,青草哟青草哟嫩油油。

羊儿嘛吃草才长大,膘肥体壮嘛主人夸。

当羊群与贾彦他们的人相遇时,本来就狭窄的陡坡更加难行。羊和人挤在一起同行,速度缓慢,趁贾彦他们防范意识薄弱,扮成牧羊人的家丁突然用枪顶着贾彦的头,另外几个很轻松地把其他四人的枪全部缴械,并将捆绑罗天平的麻绳解开。羊群全部走完后,罗天平说,贾县长,你玩欲擒故纵抓我,我只好利用地形来一个羊群战法金蝉脱壳,算是公平买卖。并对家丁说,把警察的枪还给他们,这四支民国的汉阳造我还瞧不上,他们还要用它保卫县长大人的安全。杨小刚说,罗区长,你这是以下犯上,要受到民国法律的制裁。罗天平说,杨秘书,你们民国的法律中有哪一条说不准危险时自救?再说,我也没有伤着县长大人的一根毫毛。他又对贾彦说,感谢贾县长的重用,我一定把以萨区治理好,也欢迎县长大人随时来以萨区指导工作。说完,在十几个家丁前呼后拥的保护下扬长而去。

回到县城,贾彦对常有力讲起这段惊心动魄的经历。常有力说,这些彝族方势力没有绝对把握不要去碰,这安、陇、罗、禄四大家族都不好惹,而且他们与省府的要员和昭通绥靖公署的官员们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就说你要抓的这个罗区长吧,你还不知道,他的亲堂大哥就是昭通绥靖公署的罗总办。贾彦听了大吃一惊,说常有力你咋不早告诉我,这回可真麻烦大了,听说这个罗总办是龙军长家的亲戚。看着贾彦惊慌失措的样子,常有力说,我现在倒是有个补救的方法,不知道管不管用。贾彦说,只要能解燃眉之急,就算是稻草也要抓一抓。常有力说,县城往西有一座山叫罗汉岭,在山峰险要处活动着一股山匪,有一百多人。这伙山匪只抢富人,不抢穷人。现在罗区长的大公子是山匪的大当家,不如你把他招安了封他一个官,一来缓和了与罗区长的关系,二来你不是要成立保安团吗,那帮山匪用好了也是一股战斗力很强的武装力量。贾彦说,是个好办法,那就找两个人去谈判,就让罗天平的大公子罗高宽做副县长兼保安三营的营长。

罗家大少爷罗高宽因为偷家里的银圆吸食鸦片,被罗天平扫地出门,无奈之下,只好上山为寇,现在已经成了罗汉岭土匪的大当家。

上山几年后,罗高宽因为有文化,做事干练,每次下山都满载而归,还从山下招来了许多穷人的弟子,很快成为四当家。大当家名叫朱家礼,本来是跑马帮的马锅头,因为给雇主家送的贵重物品和马匹都被土匪黑吃了,只好带着马帮的十几个兄弟在山高林深的罗汉岭干起打家劫舍的勾当。二十多年过去了,山高水长,朱家礼年龄渐老,自觉不久于人世。二当家朱飞枝是他的女儿,虽然枪法了得,但没有计谋。三当家是当年跟自己上山的弟兄肖开河,朱家礼本来想把大当家之位传给他,但肖开河以年老体衰拒绝。朱家礼就想将大当家的位置传给罗高宽,但是山寨有规矩,大当家不能抽鸦片。朱飞枝很喜欢罗高宽,这个漂亮而又野性的女土匪多次暗示过罗高宽,但是,罗高宽始终坐怀不乱。有一次喝醉酒,朱飞枝说,罗大哥,难道我朱飞枝配不上你?罗家宽说,二当家,你的情意我明白,但我不敢领,因为我是被罗氏家族开除族籍的人,家里还有妻子,我不能给你正大光明的名分。朱飞枝哈哈狂笑,指着罗高宽说,你都已经落草为寇了,还要族籍干嘛?至于名分,那不过是一个虚拟的东西,能值几个钱,咱们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然后生一帮土匪儿子,这就是很好的名分。说着,就紧紧抱着罗高宽不松手。

听说父亲想把大当家的位置传给罗高宽,朱飞枝高兴异常,她知道山寨的规定,大当家不能吸食鸦片,因为怕误了山寨大事。她也知道罗高宽吸食鸦片的时间很长,一时半会戒不了,所以只能采取强制措施。罗家宽一次率领弟兄们下山打劫回来后,山寨为他摆庆功宴,她暗中指示小喽啰们敬四当家的酒,把罗高宽灌醉后,用绳子把他绑起来,抬在她的房间里,拴在木柱子上。罗高宽醒来后,烟瘾发作,痛苦难忍。她说,我阿爹要把大当家的位置传给你,所以我必须帮助你把鸦片瘾戒掉。罗高宽大喊大叫,姑奶奶,我不做大当家,赶紧给我鸦片,我要死了,鸦片,赶快拿鸦片来……朱飞枝无动于衷,只要罗高宽大喊大叫,她就不停地往他嘴里塞猪肉、灌白酒,罗高宽叫得凶狠时,就舀凉水往他身上猛泼。如此七天,终于把罗高宽的鸦片瘾彻底戒除。

朱飞枝与罗高宽的婚礼在山寨的大厅举行。

这是山寨从未有过的大事,酒肉管够。一百多兄弟,猜拳行令,杯觥交错,好不热闹。婚礼结束后,朱家礼同时宣布将大当家的位置传给罗高宽。也许是酒喝多了,昔日威风八面的大当家朱家礼酒醉之后再也没有醒来。罗高宽与朱飞枝带领几个心腹悄悄地把这个做了二十几年的大当家埋葬在山背后。山寨的规矩是人去世了,不搞葬礼,而是不动声色地埋葬,因为仇家太多,怕仇人刨骨鞭尸、挫骨扬灰。罗高宽跪在坟前磕了几个头说,大当家,您老人家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收留我,还把亲闺女嫁给我,等将来太平了,我再给您重修墓穴、树碑立传。我一定带好兄弟们,与飞枝永远在一起。

接到贾县长送来的招安书信后,罗高宽决定在大厅里公开议论。

县政府秘书杨小刚宣读县长贾彦的亲笔信。读完后,他对大伙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贾县长要组建保安团,兄弟们如果下山,人人都有个好前程。同时,县长还托我带来一千个银圆犒劳山上的兄弟们,说实在话,古人的千金买骨也不过如此。在山上,现在兄弟们是不愁吃穿,可一旦政府腾出手来对付山寨,就麻烦大了。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可是一个改变弟兄们身份的好时机,一旦错过,便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已经把县政府的底牌告诉弟兄们了,当然,能不能接受招安,不是我说了算,还得大当家做决定。听了杨秘书的一番高谈阔论,议事大厅里极为安静,每个人都在心里盘算,是继续留在山上当土匪自在,还是下山当政府的军人更好。罗高宽见大家都不表态,就说,是不是下山,由大家决定,大家议论议论吧。于是,大厅里众说纷纭。不接受招安的有三十多个人,大都是以前朱老当家的帮底,他们认为政府的话不可信,一旦招安了,虎落平阳被犬欺,绝对没有好下场。有的同意招安,认为招安了就成了政府的人了,今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做人。两班人闹个不停,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互不相让,水火不容,几乎杯酒戈矛。罗高宽见火候已到,双手左右摇晃,声音洪亮地说,静一静,兄弟们。大当家发话,两边人都不再争论,所有眼睛都看着大当家。罗高宽说,我和兄弟们一样,都是被逼上梁山的良家弟子,如果有稳妥的生活,哪个愿意上山落草?这几年我们过的都是刀尖上讨生活的日子,这里打一枪,那儿放一炮,萍踪浪迹,漂泊不定。现在政府诚心诚意请咱们下山,我和二当家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兄弟们有一个正当的职业,在亲戚朋友面前才好抬头做人。俗话说,雀儿还拣着旺处飞呢,咱们总不能一辈子当山贼,黑母鸡一窝,常年住在这深山老林吧?贾县长给我的信,杨秘书刚才已经念给大家听了,咱们弟兄们下山后,组建新成立的保安团三营,我任营长,三当家任副营长,二当家就不再任职,在家做饭带孩子。其余的按山上的排名,或者做连长,或者做排长,咱们兄弟们还是抱成一团,只有兄弟们团结,才能本固枝荣,一起发达。不愿意给政府效力的,也没有关系,二当家已经把山上的银圆分成一百三十九份,拿着你的一份银圆回家讨个老婆好好过日子。这时候有个小喽啰说,大当家,我们愿意跟着你和二当家下山,那银圆还分给我们吗?罗高宽斩钉截铁地说,当然分,下山的也拿着你的一份,县城可是一个好吃好喝的花花世界,只怕这点银圆不够你开销。这是几十年来山寨的第一次散伙,老一点的人还是留恋山林自由自在的生活。三当家肖开河是当年跟朱家礼一起跑马帮时最年轻的小伙子,现在已经五十开外,他不想下山。就对罗高宽和朱飞枝说,大当家,二当家,你们带兄弟们下山,给弟兄们奔个好前程我不反对,但是,我肖开河已经老了,无家无室,没有牵挂,我就不去趟这潭水了。朱飞枝动情地说,肖叔叔,你是看着我从小长大的,如今我父亲已经走了,我把您当作我最亲的亲人,还是请求您老人家与我们一起下山,将来您百年归逝,我和大当家给您养老送终。听了这番真心实意的话,肖开河老泪纵横地说,大侄女,你和大当家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已经老了,也不想受什么管制,还是留在大山上,将来我这把老骨头不行了,就把我埋在朱老当家的坟边上,每年清明节你们给我烧几张纸钱就行了。除了肖开河外,还有三十一个年龄较大、当年与朱家礼一起落草的弟兄也愿意和肖开河一起继续待在山林里。剩余的一百零七人在县政府秘书杨小刚的引领下,浩浩荡荡地开往县城,接受改编。罗汉岭的这股土匪是芒部县境内势力最大的一股,听说被政府秘书杨小刚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归顺,消息传遍县城。大家都想看一看土匪是不是青面獠牙、三头六臂。所到之处,市民如影随形,店铺鞭炮齐鸣,街头锣鼓喧天,县长贾彦亲自在中心广场为他们主持归顺仪式。土匪们过去都是昼行夜出,当然没有见过这样热闹的阵势,一个个心里美滋滋的,乐不可支。

县保安团总部设在城南教场坝。县长兼团长,警察局长常有力兼任一营营长,警察副局长赵维兼任二营营长,罗家宽副县长兼三营营长。说是保安团,其实一个营的编制都不够,相比起来,罗家宽三营的实力还比较强一些。

进城后,罗家宽与朱飞枝过上了安稳舒心的日子,半年后又生下了一个胖小子。这时候的罗家宽,人生到了顶峰,他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以萨认祖归宗。如果罗氏家族不接受他,他就永远是一个游离于家支之外的孤魂野鬼。他知道阿爹不会轻易饶恕他,但他还是想试探一下阿爹的态度。

秋天的时候,有四个县保安团的军人来到以萨,他们到罗府大院后将信和一千个银圆交给守门的家丁。信的内容如下:

尊敬的阿爹:

别来无恙。儿过去顽劣,犯下不可饶恕之罪,心中常恨自己,然木已成舟,纵有千般理由也难辞其咎。儿有四不孝,身为长子,未能父母膝下尽孝,一不孝也;又为长兄,未能代父分忧做好弟妹榜样,二不孝也;街头闹市沦为乞丐,卑躬屈节丧失罗氏家风,三不孝也;深山野林落草为寇,有损先祖名誉,四不孝也。积年来,儿每当深夜反躬自问,常常寝不安枕,食不甘味,度日如年,但也只能忍耻偷生地活着。不日之前,幸逢政府看重,招抚为副县长兼保安团三营营长。儿虽卑鄙龌龊之人,然时刻不敢忘记阿爹之教诲,决心改过自新,内视反听,重新做人。故恳求阿爹宽宥,将儿及儿媳朱飞枝、犬子纳入罗氏族谱,儿感恩不尽。奉上银圆一千,卑辞厚礼,还望阿爹笑纳。

不孝儿罗高宽跪泣拜上

罗天平看了信后,把信还给家丁。并说道,银圆和书信谁给你们的,你们还给谁,告诉来的大兵,罗氏宗谱里没有罗高宽这个人,莫说他才是个副县长,就是他坐了京城的九龙椅,以萨罗氏族谱里也没有这个人。四个小兵回营后添油加醋地夸张汇报,罗高宽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归宗认祖是他最大的心愿,他必须要他的儿子和老婆朱飞枝在罗氏宗谱里有正当的位置。

马德行家的药铺突然来了三个军人,他以为又是兵匪来打秋风,赶紧拿出几个银圆打发。谁知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把银圆扔掉,说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啊!马德行说,军爷,我们是小本买卖,请军爷们体谅。那军官说,小本买卖,你从以萨罗老爷家进的鸦片恐怕买下这条街都用不完。马德行一下子惊醒过来,正要开口,另一个士兵说,我们是保安团三营的,这是我们营部的书记官马运喜长官。马德行一惊,仔细观看,还真是离家八年的儿子。他一把将马运喜拉入怀中,紧紧地抱住,激动地说,运喜,这七八年你都跑到哪里去了,也不给家里来一点信息,你妈想你把眼睛都哭坏了。马运喜一下子挣脱了马德行的双手,朝里屋边跑边喊,妈,妈……我是喜子,喜子……只见一个裹小脚的妇女颤颤抖抖、趔趔趄趄地朝外面走来,边走边说,是喜子吗?喜子……马运喜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紧紧抱着他母亲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摸着她母亲的眼睛说,妈,八年前我走的时候您的眼睛不是好好的吗?现在是怎么啦?他用手在老妇人的眼前晃来晃去,但是她一点感觉也没有。他妈却拉着他不放,把他全身摸索了个遍。然后不停地说,喜子,真是你吗?妈不是在梦中吧!马运喜握紧她的手说,不是做梦,妈,我就是喜子。老人说,喜子,你可是瘦多了,这么多年你咋不好好吃饭,妈想你都快想死了。这时候,马德行说,一家团结应该高兴,走走走,都到餐厅吃饭。两个士兵说,马书记官,我们要赶回营部,饭就不吃了。马德行说,两位小兄弟既然有公干就不留了,说着就一个人给了他们五个大洋。两个士兵说,马伯伯,您老是我们书记官的父亲,我们怎敢收。马运喜说,他给你们就收下。两个士兵接过钱后连说几声谢谢。

说是一家人,其实就是三个大人加一个六岁的男孩儿。马运喜问,我媳妇宋翠翠咋个不来吃饭?马德行说,六年前难产去世了。马运喜指着小男孩儿说,这个我是喊他弟弟还是叫他儿子?马德行支支吾吾地说,这个嘛……这个,喊什么都不重要,反正是马家骨肉。这时候,老妇人说,喜子,你也不能怪翠翠,自从她进咱们家门后,你就不归家,尤其是八年前一去不回,她与你爹的事就算了,女人嘛跟爷爷就是奶奶,跟爹爹就是妈妈,跟哥哥就是嫂子,这个小男孩是你弟弟,名叫马运欢。马运喜说,妈,你眼睛虽然看不见,心里却明亮得很。老妇人说,不明亮又能怎么着,女人嘛,就得认命。吃完饭后,马运喜对他爹说,我们刚刚进县城,我看上后街汪财主家的一个小院子,他开价八百大洋,最后谈成了六百大洋,另外在前街还相好了一个小女子,有些日常费用开支,就请你借一千大洋给我吧。马德行说,这几年生意不好做,爹一时拿不出来,过几日凑合下再给你。我倒是认为咱们家房屋很宽敞,你就不必再买房子,把你内人接回家来一起住吧。马运喜摆摆手,连说三个“别”字,又坏笑着说,保安团作战任务很紧,我恐怕要经常出差,如果把她接来住在一起,一不小心,你又与她弄出一个什么欢呀乐的,那才不好办。马德行脸色很尴尬,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恨这个声色犬马的儿子,但又拿他无法。马运喜说,三天后我来取钱。说完也不管他爹什么反应,就走到他母亲身边说,妈,我要回军营了,过两天再来看你。老妇人说,咱喜子当大官了,有出息,好好办差,妈的事啊你不用操心。

这马运喜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成天混迹于县城的歌厅酒楼,吃喝嫖赌,五毒俱全。有天晚上回家,见父亲躺在自己床上爬灰,更是心灰意冷,逼迫他父亲给了五百银圆,借口到以萨开生药铺。那知到了以萨与罗家大爷罗高宽沆瀣一气,五百银圆吃干用尽后,与罗高一起上山为匪。八年后又被招安,成为县保安团三营的书记官。

三天后,马运喜拿到钱后,请罗副县长出面保媒,到县城粮店曾老板家说亲。罗高宽带着礼物到曾老板家时,曾老板满面春风,临了只提出一个条件,要求马运喜戒掉吸鸦片的毛病,如果不戒除,她女儿死也不嫁。罗高宽回来对马运喜讲了对方唯一的条件时,马运喜说,大哥,这个好办,我就用你当年的法子,一定戒掉这一口。马运喜饱饱地吃了一顿大餐后,让两兄弟把他用绳子紧紧绑起来,并且给他的随从下了死命令,除了灌酒喂饭之外,无论出现什么情况,都不允许解绳子。八天后,马运喜终于戒掉吸了十几年的鸦片瘾,用他爹的一千大洋,置了房产,娶了粮店大老板的女儿,还把瞎了眼的老娘接来一起住。一家人安安稳稳地在一起,过着宁静安详的小日子。

春天的时节,芒部县副县长兼保安团三营营长罗高宽带着一个班的士兵,骑着一匹全身透黑,没有一根杂毛的高头大马,回到他阔别已久的故乡。这样大张旗鼓地回来,颇有衣锦荣归的味道。当年衣不蔽体地离开,现在一身戎装地回来,这其中的滋味,也只有他能体会。他知道,如果先去找阿爹,肯定不行。阿兹家支由黄姓、罗姓、李姓三个家族组成。雍正年间的改土归流之战,这三姓的老祖宗阿兹阿布大将军率领彝兵与清兵激战后,因为战败,便在深山老林吞黄金自尽,为了让后代儿孙免遭追杀,临死前,他让三个儿子改彝姓阿兹为汉姓黄、罗、李,而罗家则一直是阿兹家支的头人。罗高宽先来到“黄氏铁匠铺”,给阿兹家支的黄氏族长黄世中敬了一个军礼,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大伯。黄世中看半天才想起来是罗家老大,急忙让进屋去。罗高宽说,大伯,当年我落难时,多次得您的恩赐,才勉强活下来,今天我回来,也没有什么报答您,这一百个银圆,不成敬意,虽然不能报答当年厚恩之万一,还是请您笑纳。黄世中说,大侄子,我不缺钱,你能够记住我,我就很高兴了,这银圆你留着,今后还有用得着的地方。罗高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大伯要是不收下,分明就是看不起我。话说到这个份上,黄世中也不好推辞,只好收下。黄世中家杀了五只鸡,煮了一大铁锅坨坨肉招待罗高宽和他的士兵。酒过三巡之后,罗高宽双膝着地,给黄世中磕头。黄世中赶紧把他拉起来说,大侄子,你这样我怎么受到了,有什么话,起来说。罗高宽说,当年因为生活所迫,干了一些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丑陋事,被我阿爹开除了族籍,今天回来,就是想请大伯帮侄子说说情,看看能不能恢复我的族籍。黄世中说,大侄子,虽然你阿爹在这件事情上做得过火了一点,但是,他也是按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办,要他转过弯来是有困难,不过你是咱们阿兹家支第一个在汉人政府做大官的人,我一定找你阿爹理论理论。按道理讲,你阿爹与我们都是从小接受圣人之学教育的,孔圣人不是说了,过而能改,善莫大蔫嘛,这个道理你阿爹不是不知道。不过,你还要找找你李叔叔,要取得他的同意。只要黄、李两家同意,你阿爹一个人就独木难支,你重新入籍的问题不就水到渠成了。罗高宽说,感谢大伯的宽容,我一定按照您的话办。接下来他去李泽源家,得到肯定后,他又去了舅舅陇学昌家。陇学昌说,高宽,我是外戚,你们家支的事我不太好插手,不过你阿爹最相信你三妈小白荷的话,如果找到她替你说情,这件事就成功了一半。罗高宽说,舅舅,当年我被阿爹开除族籍,我这个三妈不但亲自送我出门,还赠送了一百个大洋给我,可是现在我连家都进不去,咋个见得着她?陇学昌说,你妈妈每月初一和十五要到金曼河对面的拢雪庵烧香拜佛,你二妈、三妈都要随着一起去,明天就是十五,你在桥上就能见着她们。罗高宽说,太好了,我也想见见我妈呢!陇学昌说,你妈妈青灯黄卷、一心向佛,见了也白搭。出了舅舅家门,罗高宽最后去的是安跃进家。安跃进见罗高宽到来,赶紧出门相迎,并说道,罗县长驾到,有失远迎。到了客厅坐下后,罗高宽说,当年我和马运喜沦为乞丐时,感谢安表叔不嫌丑陋,请我们在家里吃饭,还给了两个银圆,今天表侄儿来到贵府,就是感谢当年的恩情。说着掏出二十个大洋,放在桌子上,并说这点小礼还请安表叔收下。说完转身就走。看到罗高宽远去的高身影,安跃进感叹道,还真是浪子回头金不换。

罗高宽在以萨最豪华的酒店住下后,绞尽脑汁地苦思冥想,明天如何对三妈小白荷表白,怎样才能进得了罗府大门。

拢雪庵是二十多年前由一个叫慧缘的女尼姑主持修建的一个佛堂。传说这个女主持原本是县城大户人家的姨太太,因受不了正室夫人的虐待,去城里香火最旺的庙里求助,庙里的主持对她说,入我佛门,烦恼尽消。于是就出家做了尼姑,过了几年,她慧根及深,佛学造诣渐入佳境,但她丈夫时刻去庙里找她麻烦,于是她带着自己多年的私房钱逃到以萨,修建了拢雪庵。彝族人的信仰虽然是祖宗崇拜,但并不反对其他宗教,加上以萨外来人口越来越多,这拢雪庵便有了立足之地,特别是深得当地妇女的信任。罗高宽的母亲陇学美,是他爹的原配夫人,但罗天平将小白荷讨进家门后,天天与这个年轻的三姨太行龙凤之欢,一时心灰意懒,就去拢雪庵求助。慧缘对她说,红尘之中,烦心事多,心中已了,自然便了,家中修行,万事可了。这陇学美本来就有佛家慧根,听了慧缘的点悟,回到家就逼着罗天平在后花园里修了个佛堂,天天吃斋念佛,不管家中任何事务。如此,全家相安无事,罗天平乐得天天与小白荷云雨合欢。

第二天,罗高宽脱下军装换上一身便装在桥上等候。果然他阿妈带着二妈申明翠、三妈小白荷及三人的随身丫鬟珍珠、如意、茑萝来到桥头。罗高宽在桥中间跪下,待他母亲一干人来到他面前时,大声说道,不孝儿罗高宽拜见阿妈,给阿妈磕头啦!陇学美看了他一眼,然后冷静地说,我是槛外人,你是红尘中人,我不是你的阿妈,你也不是我的儿子,你从何处来,就回何处去。说完也不扶起罗高宽,快步从他身边走过。罗高宽见几个人都走过去了,急忙大喊一声,三妈,我有话说。小白荷犹豫了一下,方才站住。罗高宽急急忙忙地说,三妈,我重新入族籍的事,还请您给我阿爹说说情。小白荷正要开口,陇学美转过头来说道,三妹,敬香的时间快到了,你还磨磨蹭蹭干啥?小白荷只好点点头,赶紧追正室夫人去了。对于小白荷的点头,罗高宽一时分辨不清,到底是表示会给他说情,还是对母亲的话表示赞同。

晚上,小白荷与罗天平缠缠绵绵,见男人心荡神摇,神魂颠倒,趁势就说,老爷,我听说大少爷来以萨许多天了,你也不见见他?罗天平听了小白荷说起罗高宽,先是一声不响,沉默良久,才说,这个孽障,他找了黄、李两家要求恢复他的族籍,还找了他舅舅陇学昌来说情。这些人拿了他的银圆,都为他说话,众口铄金,好像倒是我的不对了。小白荷说,老爷,大少爷如今是芒部县的副县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官,有权、有钱、有枪、有势,怎么说也是为罗家增光添彩,这光宗耀祖的事你如不接纳他,还与他搞得水火不容,乡邻们都在看你的笑话。小白荷知道男人最喜欢多子多孙,又嗔娇地说,我听说大少爷还有了一个儿子,你不恢复大少爷的族籍,难道也不让这个孙子入籍?小白荷后面的这句话可是说到了罗天平的心尖尖上。他思前想后,心想当年他处罚罗高宽是不是重了点,说起来这个大儿子偷家里的一百个大洋,也不过是丝恩发怨的小事,但是,即使要接纳他,自己也得找个台阶下。便对小白荷说,等我斟酌斟酌,过两天再说。小白荷知道罗天平心里已经认同,便不再多话。

罗天平准备了丰厚的礼物去拜见老亲家大毕摩苏宗全。

苏宗全见客厅桌子上摆着两坛老酒,一扇野猪肉,还有用红纸封好的几摞银圆,便知道罗天平的来意。但嘴里却说,罗老表,你要来的话,空起两只手来就行了,我们两家是两百多年的老亲戚,你搞得这么隆重,又送来这么重的厚礼,我苏宗全何德何能,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罗天平说,亲家,你言重了,我本来早就应该到你府上赔罪的,可是又怕来了不好开口,反而坏了罗苏两家几百年的亲戚关系,今天来是代犬子罗高宽来赔罪的。苏宗全说,高宽的事,我略知一二,当年他落难时,听说老黄家、老李家、老陇家、老安家、老杨家,他都上门求援,唯独我这个岳父家的门槛他不曾跨入,足见他也是一个知羞耻的人。现在他发达了,做官当老爷了,来以萨也好多天了,他就是不登苏家的门槛。罗天平说,他还好意思来,他对不起你闺女云秀啊!苏宗全说,听说他讨了一个女土匪为妾,男人嘛,有三妻四妾也属正常,只是这个女土匪的来历要好好查一下。这俗话说,宁可家贫如洗,也不能开错一门亲。我家云秀嘛,是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虽然她在娘家时多在山中、少在学堂,但是大道理她还是应该明白的。罗高宽说,要说这云秀,那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儿媳妇,知书达理,孝敬长辈,教育子女,都是百里挑一,可是偏偏遇到我罗家的这个孽子。今儿个我来,除了赔罪之外,就是想请教一下亲家,这个孽子想重入族籍,不知道可不可以。苏宗全冥思苦想、搜肠刮肚,最后说,罗老表,高宽贤婿,说破天也不是什么欺天罔地之徒,而且现在他是人中龙凤,只要念了《忏悔解冤经》就可重新入阿兹家支的族籍,只是这个女土匪要写入罗氏谱牒的话,一定要弄清楚她的来历。罗天平说,苏老表,不瞒你说,我已经搞明白了,你还记得二十多年前朱家马帮被劫的事吧,朱家礼的货物和马被黑掉以后,他就上山为匪,这个女土匪就是他的女儿朱飞枝,因为这个朱家礼的老婆死得早,所以他跑马帮时总是背着这个女儿。苏宗全说,这么说来也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只要念了《咒鬼经》《福禄颂典经》《山区安祥经》三部经书,就可以入籍了。罗天平说,苏老表,那就全权拜托你占卜一个吉日,帮我罗家把这件大事了结一下吧!

看好日子后,罗天平请阿兹家族中年龄最大的黄世中告之罗高宽,当然也顺便说了所有的费用要花两百个银圆,也要由罗高宽出。由于未念经之前不能进家门,罗高宽就带着他的士兵回了县城。

罗高宽在县城买了一个一进一出的小院,花钱请泥水工、木工进行了一次彻底修缮,前厅的天井栽了各种各样的树,走廊里种的是山间的野花,形成一幢整洁、漂亮的小院。刚进城不久,他想在这个小院里与朱飞枝过几天清爽的生活。军营没有事时,罗高宽早上起来练几套拳,吃完早餐后,就在小院的天井里诵读《论语》,有了心得就用毛笔写在本子上。朱飞枝没有念过书,母亲死得早,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由于长年累月与马帮东奔西走,对南方、北方的食谱都有所了解,当她放下枪杆子拿起厨具时,伙房里女人所能做的那一套,她竟然无师自通。罗高宽在以萨的学馆里念了十多年书,如今重读《论语》,此时非彼时,感慨良多。书读多了,举手投足之间,便有了一种儒雅的气概。慢慢地,他与朱飞枝都习惯了这种闹中求静的生活。表面上看罗高宽似乎很知足,但是朱飞枝明白,一天不重返以萨认祖归宗,他心里的疙瘩就一天也解不开。

罗高宽回乡认祖的举动引起全以萨人的震惊。

罗高宽没有穿军装,穿的是在城里裁缝铺定做的彝族男装,朱飞枝穿的同样是鲜艳的彝族女装。他和朱飞枝都骑马,带了一个班的士兵,但士兵也没有穿军装,而是统一着便服。

“阿兹宗祠”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包围。人们倒不一定是看当年的这个鸦片鬼是如何成了金不换的,更多的是想看看这个副县长到底是个什么派头。

在祠堂里,罗高宽跪在祖宗的牌位面前磕了三个头,然后在供桌前长跪不起。供桌上的供品是一只杀了后洗干净的公鸡,鸡的背脊上插着一双竹筷子。毕摩苏宗全焚香化纸后,用一种平缓的声调诵念《忤悔解冤经》:

昔日在他乡,冤魂缠住身。

祖宗不能认,家祠不能进。

实非本乡人,启程远方去。

今天归故里,祭拜祖宗神。

手中摇法铃,为你解冤孽。

内心要忏悔,摆脱域外鬼。

清水洗五脏,革面重做人。

祈求众神灵,下凡解冤魂。

祭堂献公鸡,冤孽才解清。

不做糊涂事,永做好男儿。

……

念完《忤悔解冤经》后,罗天平拿出谱牒,重新写上罗高宽的名字。然后,毕摩为朱飞枝念《咒鬼经》《福禄颂典经》《山区安祥经》三部经书;再给她生的小儿子念《祈祷经》。念完后,罗天平将这个小名林子的孙儿取名罗远林,并与他的母亲朱飞枝一起写进罗氏族谱。全部仪式用了两天的时间,自然,由罗高宽出资,杀了五十头猪、五十只羊、两百只鸡,阿兹家支的男女老少,陇家、安家、苏家、杨家的全部亲戚都集中在十月太阳历广场吃了两天的流水席。仪式结束后,罗高宽这才带着小妾、儿子走进罗府大院。房间依旧,往事历历在目,罗高宽心潮澎湃,有愧疚也有得意。大院里的人都有礼品,唯有小白荷的与众不同,是用黄金铸造的一只兔子,因为小白荷是属兔的,罗高宽以此表示她有金子般的品德。晚餐在餐厅里开筵,开始时气氛有点拘束,突然多了三个人在一起吃饭,大家似乎不太适应,幸而有小白荷协调,席间逐渐活跃,特别是罗高宽与二弟罗高原一起给他们的阿爹祝酒时,罗天平很高兴地一口干了酒,之后开玩笑说,这是在家里,我才敢喝高宽敬我的酒,要是在外面,我不但不能喝,我还要先敬他的酒,为什么呢?他是副县长,我是区长,他是我的上司。说得大家都笑起来。席间,罗高宽又问罗高原,二弟,听说你读了很多书,不知有何心得?罗高原说,大哥,我读的都是杂书,能有什么心得。不过最近我研读了一本彝族古代医书,可以通过“喊”,将病人的病毒喊出来,也可以通过“喊”将受外伤流血的人的血止住。罗高宽说,二弟,你从小读书就很聪明,我们读五遍才能背下的你随便看一下就会背了,你要是认真研读“四书五经”,肯定会大有作为。罗高原说,大哥,读书易,做正人君子难,而且很痛苦,不如读些闲书自在一些。《红楼梦》里的“智通寺”有一副对联叫作“身后有馀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这对联里的意思我倒是觉得值得揣摩。罗高宽因为没有读过《红楼梦》,也就不好插话。罗高宽对十六岁的女儿罗远航说,远航,听说当年我从家走出去,你就预言说我要当副县长,你是怎么知道的?罗远航瞪了她阿爹几眼,一句话也不说,而心里则说,你管我怎么知道的,我为何要告诉你。罗天平说,你就不要问她了,你这个姑娘八年没有讲话了,不过她虽然不说话,但什么事都心里明白。罗高宽笑笑说,远航该有个婆家了吧?罗远航还是不回答,心里却说,我不要婆家,男人都是臭虫,我天天与臭虫一张床上睡觉,我岂不是也成了臭虫。罗高宽又问阿爹,听说罗远德在省城读大学,要什么时候才读完?罗天平说,前几天收到他的信说,明年夏天就毕业了。罗高宽说,咱们罗家在我们这一代不行,但是“远”字这一辈人却给祖宗争光,远德、远芝都在省城读书,远洋在美国读书,看来远洋和远芝都得到了二弟的真传,读书都很厉害。这时,七岁的罗远善奶声奶气地说,大伯,你光说我大哥大姐,我也跟他们一样,读书可好了。罗高原的小妾吴川花说,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多嘴。罗天平得意地说,老二家的三个孩子,生下来就是读书的料,就是远善吧,才七岁,《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全都能背诵了。听到爷爷夸奖,罗远善说,爷爷,我还会背五十首诗。罗高宽说,远善,好好读,大伯支持你,将来去国外学习。酒席上,罗天平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但一直不好说,见大家都很融洽,就问道,高宽,你们县政府还禁不禁鸦片?罗高宽说,阿爹,禁烟是民国的法律,这是一个长期性的工作。小白荷说,大少爷,你阿爹问的是你们会不会来以萨禁止种罂粟。罗高宽说,三妈,这个不好说,不过听说贾县长要调到省城去了,新来的县长还不知道是谁。罗高宽八年没有和家里人一起吃饭了,不管怎么说,这顿饭大家都很兴奋。

在家里住了两天,罗高宽以军营事多为由准备回城。临行前,他带着朱飞枝和罗远林去向母亲辞行,他、夫人朱飞枝抱着儿子给陇学美磕头。他母亲看了一眼孙子说道,我已经不是凡尘中人,你们不必行尘世中的礼,多做善事,必有善果,佛祖慈悲,保佑你们。去吧,不必以我为念。

回到城里,罗高宽就遇到一件很棘手的事。

他手下的一个连长名叫霍启贵,是他的心腹,也是一员猛将。这个粗人看中了一个老秀才的女儿,这秀才的女儿高玉鸢也有心于他,于是请媒婆上门提亲,可是这个清朝年间的老秀才打死都不同意。说什么秀才之女下嫁兵痞,有辱斯文,败坏家风。最后贾县长亲自上门保媒,这一县之长面子够大了吧,秀才娘子都心动了,但是老秀才就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放出话来说,莫说县长,就是省长保媒也不行。霍启贵虽然不识文化,但是长得人高马大、一表人才,粗鲁中有几分豪气,这正是高玉鸢喜欢他的一个原因。一对情投意合的猛男靓女,一旦相互吸引,还管什么道德伦理,自然要擦出情欲之火。霍启贵见文的不行,就来武的,霸王硬上弓。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翻过秀才家围墙,悄悄来到高玉鸢的闺房,情人见面,干柴烈火,一来二去,高玉鸢便有了妊娠反应,秀才娘子发现后,只好告之夫君,高秀才一听,虽然火冒三丈,却强压下怒火,设下计谋,准备捉奸。当一对男女正在巫山云雨时,秀才带着几个亲戚破门而入,把霍启贵五花大绑送到警察局。高秀才还写了一张诉状,以入室为匪、强奸民女之重罪将霍启贵告到贾彦县长处。因为这霍启贵是罗高宽的爱将,贾县长一直拖着没有审理,就是等他从以萨回来后处理。高秀才见霍启贵几天了还没有被处死,又联系县城的文化名流联名上书县政府,控告政府包庇罪犯,一时间舆论大哗。这高秀才的很多弟子都在县城国立小学教书,知道此事后,放出风来,说如果不处死霍启贵,学校将无限期罢课。家长听说学校要罢课,又联名上书县政府。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把贾彦弄得焦头烂额。刚巧罗高宽从以萨认祖归宗回来,贾彦就把这个烫手的山芋转交给他,并撂下一句话,霍启贵是你的部下,你怎么处理我都没有意见,但是,你必须尽快平息文人的愤怒。罗高宽说,县长你放心,如果老秀才一定要枪毙霍启贵,我亲自执行。贾彦说,如此便好。

罗高宽先来到大牢见霍启贵,虽然关在监狱里,但这个霍启贵就像没事一样,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连里的弟兄们每天好酒好菜源源不断地送到牢里来,身在牢房,却如天堂。见罗高宽来看他,竟然笑嘻嘻地对他说,营长,兄弟给你丢脸了,你是来放我出去的罢?罗高宽脸色很难看,疾言厉色地怒吼道,放你出去,县城的文人秀才们一人啐你一口唾沫就能把你淹死。霍启贵说,大哥,我有错但无罪,如果因为这个杀我,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不杀你,如何平息那帮文人的怒火?罗高宽问道。既然知道自己犯的是死罪,放出去已经没有希望,反正横竖是个死,霍启贵反倒平静如水。霍启贵又说道,营长,我跟你这么多年,什么好吃的都吃遍了,就是女人没有碰过,现在我知足了,如果要枪毙我的话,我也没有意见,只有两个请求,一是枪毙时我要穿军装,二是枪毙之前我想再见一下我那个未过门的小媳妇。罗高说,这第一条嘛像个男人,准啦;第二条嘛死到临头还有心谈情说爱,你恐怕是天下第一情种。

罗高宽穿着长衫,提着点心去见高秀才。

说明来意后,秀才把他请到内室。罗高宽开门见山地说,老先生,这个霍启贵是我的部下,今天我登门求见,并不是要替部下说情,也不求老先生宽容,而是来告之您,明天下午在南门外的教场坝对霍启贵执行枪决,并且由我亲自执行。为了公正起见,我想请老先生到刑场监督。高秀才没有想到罗高宽快刀斩乱麻,就要处死霍启贵,更没有想到要自己去监斩。沉思片刻后说道,老朽年迈体弱,监斩就不去了,只要罗长官将罪犯绳之以法,老朽就感激不尽。罗高宽说,学生有个请求,还望先生允许。高秀才说,但说无妨。罗高宽说,我想见一下令爱,这个要求有点突兀,但还是恳求先生恩准。高秀才思忖半晌,说道,男女有别,本来小女不应见罗长官,但老朽看你是一个有正义感的正人君子,见也无妨。说完,示意夫人去通知女儿。高玉鸢来到客厅时,罗高宽终于知道霍启贵宁愿犯下不可饶恕之罪也要动粗的原因。这高玉鸢脸如玫瑰、唇如朱砂,一双杏儿眼如秋水荡漾,看人时,顾盼生辉,走动时,苗条的身段顿现阿娜体态。这样一个绚丽夺目的女孩子,真是人见人爱。罗高宽站起来稍稍弯一下腰以示礼貌,然后说,高小姐,明天就要对霍启贵执行死刑,他托我向你带句话:此生遇到你死而无憾,只是希望死前能见你最后一面。高玉鸢听见一个死字,脸色突变,却坚定说,麻烦罗长官转告他,我就不见他了,他死我也不话,我会以死明志,算是为他的知遇之恩殉情吧!说完转身就走。罗高宽对秀才说,谢谢先生赐见,学生告辞。高秀才若有所思,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

阳春三月,春意正浓。芒部县正是春树葱茏、蛰虫昭苏的季节。在南门外的教场坝,人山人海,人人恨不得比别人高出三尺,好仔细观看这杀人的场面。太阳刚刚升起时,保安团的士兵就荷枪实弹地出门,从监牢到刑场的路上,全部实行戒严。中午一点,霍启贵身着军装,被五花大绑地押送出来,沿路的群众争相观看。在春天的阳光下,犯人霍启贵脸上的表情一点也不像一个死囚,反而有一种得意的样子。两个黑黑的眼珠,上下左右地晃动,好像是在检阅部队。整个身躯如一棵挺拔的大树,纵然有和煦春风,也没有一丝轻微抖动。这气势叫人看去倒不是去赴死,而是胜利的凯旋。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声,大哥,好样的!霍启贵受到感染,大叫一声:大丈夫死就死,有何惧哉,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人们被这动人耳目的叫喊所感动,万众齐声吼道:好,是一条汉子。人群中知道内情的不免扼腕叹息,这么一个仪表堂堂的军官,高秀才居然拒绝提亲,可惜啦。霍启贵就是这样一路高昂着头,一副肆意妄为、悍然不顾的模样来到刑场。

县长贾彦宣读了霍启贵的罪行,然后问他有没有意见,他急不择言地说:没有。罗高宽来到他的身边,心情沉重地说,兄弟,对不住啦,其他弟兄不忍心送你上路,只好由我来执行了。霍启贵说,大哥,你送我上路是我的荣耀,如果有来生,下辈子我还做你的下属。

罗高宽端起枪,三点一线,瞄准犯人心脏,正要扣动扳机,只见一个女子骑着快马,一边挥马鞭,一边大叫,枪下留人!枪下留人!

女子来到刑场,把一张纸递给贾县长,气喘吁吁地说,高秀才撤诉,同意不杀霍启贵啦!

听到朱飞枝的声音,罗高宽知道他的计划成功了,便把枪放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事情突生变故,刑场寂然无声,静静地等待着贾县长宣布结果。听说不杀霍启贵,押送他的士兵立即给他松绑。他自己原本已经准备好到鬼门关上走一遭了,突然又让他回到人间,这个突发变故反倒让他惊魂未定、不知所措。贾彦匆忙浏览了一遍高秀才的信后,大声对观看行刑的群众说,乡亲们,今天要枪毙的霍启贵,犯的是入室通奸罪,现在原告撤诉,并且愿意把女儿高玉鸢嫁给霍启贵,所以,原来审定的罪就不成立了,最多也就是个未婚先那个……那个罪吧。

听说秀才同意不杀自己,还允许娶心上人为妻,霍启贵这个在枪林弹雨中都不眨眼的男子汉一下子跪在地上,大声说道,老岳父,老秀才,启贵给您老人家磕头了,谢谢您,到死也谢谢您!

罗高宽把他拉起来说,你就这点出息,为一个女人差点把命都丢了。朱飞枝说,这下坏事变好事了,启贵就准备当新郎官吧!霍启贵立正向朱飞枝敬了一个军礼,然后声音洪亮地说,感谢二当家嫂夫人救命之恩,启贵这条命是二当家给救下的,今后二当家如有差遣,启贵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罗高宽说,好了,好了,一口一个二当家,你以为你还是山上的绿林好汉。霍启贵说,谢谢营长今天亲自为我送行,如果有下次,还请营长为我送行。罗高宽说,你这个乌鸦嘴,还想有下次,这一次教训还不够。这时,贾县长走过来说,霍连长,这次嘛就既往不咎,下次再犯横的话,军法从事。霍启贵立正给贾彦敬礼说,一定听从团长大人的指示。贾彦淡然一笑地对罗高宽说,罗营长,你和夫人今天可是给我,不,是给全城百姓演了一出捉放曹的好戏,佩服佩服……在谋略上,老兄不亚于令尊罗区长罗老爷。罗高宽知道贾彦对阿爹的羊群脱险之计耿耿于怀,立刻说,都是县长领导有方,我这点雕虫小技,比起县长的深谋远虑,那是小巫见大巫。

回到军营,士兵们要给连长摆宴压惊,罗营长自然要参加。酒过三巡后,罗高宽才解开救人之谜。原来,罗高宽拜见高秀才时,已经知道秀才的独生女儿高玉鸢已身怀六甲,而秀才娘子是不愿意杀霍启贵的,所以,他就故意做出要枪毙霍启贵的气势。第二天一早,他又让朱飞枝去劝高秀才,理由只有一个,杀了霍启贵,高玉鸢也要寻死,这可是三条人命。由于高玉鸢和她母亲寻死觅活地闹,高秀才这才写下撤诉书信。罗高宽端起酒一口干了后,拍着霍启贵的肩膀说,兄弟,大哥行的也是一条险计,如老秀才固执己见一定要杀你,我也只好开枪了。希望所有兄弟们引以为戒,以后遇见喜欢的女人不要像霍连长一样蛮干,女人嘛是水,要慢慢饮、慢慢泡。众士兵端起酒杯齐声大吼:一定照营长的指示办!

从鬼门关上捡条命回来,霍启贵在县城买了一个小院,布置一新后,就请罗高宽营长当媒人,高秀才求之不得,择日就把女儿嫁了。当然,一长串的繁文缛节一点也没有减少,当霍启贵戴着大红花,骑着大红马,带着兄弟们走在街头时,唢呐的旋律更让迎亲队伍惹人注目,与不久之前他被押赴刑场一样,大街上围观看热闹的人一点也不比上次少。他频频向人们招手致意,跟随他的小兄弟们说,连长,结婚比上刑场安逸哦!他乐滋滋地说,这还用说吗,小兔崽子们。看着他喜上眉梢的得意劲头,抬花轿的士兵说,连长,一会嫂子上了花轿我们可要使劲甩哦!霍启贵说,不是给你们说好不能甩嘛,你嫂子已经怀着大侄子了。抬花轿的士兵笑嘻嘻地说:银圆!银圆!他赶忙掏出一把银圆骂道,王八蛋,要钱倒会找时间。把银圆交给随身的警卫员说,去,一个赏两个大洋。得到银圆的士兵高兴地说,连长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们保证把嫂子和嫂子肚子里的小侄子平稳安全地抬到家。来到秀才家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那一次又一次翻越围墙偷来的欢乐,让他刻骨铭心。这回岳丈一点也不固执,举止斯文,待人和蔼,让他认识到文化人可爱的一面。在岳父家祖宗牌位前磕了三个头后,新娘就上了花轿。等到大花轿将高玉鸢抬到这个僻静的小院时,已是下午。等待不及的士兵兄弟们急忙点燃鞭炮,一个班的士兵举着冲锋枪朝天就是一梭子,枪声与鞭炮声交织在一起,使婚礼显得更加特别。县长兼保安团长贾彦,副县长兼保安团三营营长,警察局长兼保安团一营营长,总之,县城的头头脑脑全都来到小院参加婚礼,这让霍启贵找足了面子。当官的参加完仪式后就走了,剩余的士兵三五一群,呼朋引类,吆五喝六的又是喝酒,又是猜拳行令,闹得个天昏地暗。士兵们好不容易醉得东倒西歪地走了,杯盘狼藉的小院又恢复了寂静。

宾客尽散,霍启贵来到红烛高照的洞房,心情十分复杂。他似乎更喜欢翻越围墙偷情的刺激,面对顶着红盖头的朝思暮想的女人,他竟然一时不知所措。新娘悄悄地说,你拿枪的双手难道掀不开这一层薄薄的红绸缎?霍启贵这才轻轻地揭开红盖头,温柔地把高玉鸢抱到床上。一种宁静的温馨弥漫在小小的房间里,动人心魂而又其乐融融。霍启贵爱惜地抚摸着新娘的小腹,说道,这小子将来长大了要当大将军。高玉鸢莞尔一笑,你咋知道他是男孩儿,说不定是个女孩子呢?霍启贵说,不会,他差点要了我的命,这么厉害的人咋会是温和的小女孩。新娘子说,不管男孩女孩我都喜欢,因为正是他的到来才有了我们的今天。说完紧紧地抱着霍启贵的肩膀,仿佛找到了一座安全的靠山。

第二天醒来时,高玉鸢已经做好了早餐。霍启贵来厨房吃早餐时,在餐桌上看到一本书,虽然他扁担大个一字都不认识,但是,他对书本有一种天然的敬畏,他拿起书随意翻了一下,对高玉鸢说,媳妇,我想拜你为师学文化。高玉鸢说,没问题,我虽然没有上过学,但是做你的先生绰绰有余。高玉鸢没有正经上过学堂,但天天与秀才爹在一起,不要说识文断字,连《四书》《五经》都能背诵。三天回门后,高玉鸢从他父亲的书房里拿来简单的描红本、文房四宝、《三字》《百家姓》。高秀才听说舞枪弄刀的文盲女婿要学文化,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说道,这不是张飞拿绣花针吗?但是,说归说,心里还是觉得军人能学点文化总是好事。回家后,高玉鸢对男人说,我开始当先生喽,你就从人、手、足、口、耳、木开始学,一天不要多,三个字就行。因为是夫人当先生,霍启贵识字的速度惊人的快。

霍启贵开始有了变化,以前开口就是脏话,动不动就骂娘,稍不满意就打士兵。现在很少说脏话,也不乱动手打人,士兵觉得这种变化或许是新婚的缘故,是暂时的。可是过了很久,士兵们才发现,霍连长言谈举止中有了点文化人的气味,这一点连罗高宽也感觉到了。其实,他们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在高玉鸢潜移默化的感染下,霍启贵正在经历一场脱胎换骨的人生修炼。凡是秀才女儿不喜欢的习惯,他都强迫自己改掉。比如他动辄就骂娘,高玉鸢就告诉他,每一个人都是娘亲生的,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你骂别人的娘之前,你先要想想别人骂你娘时你的感受。有一次,他当着高玉鸢骂了一次娘,高玉鸢不高兴,他就当着她的面抽了自己五十个耳光,高玉鸢也不阻拦,这种自虐性的抛弃旧习气的方法,还真是起到关键作用。

霍启贵的变化让罗营长吃惊不小,一个满口脏话、桀骜不驯的土匪,竟然在一年不到的时间便将原来的匪气慢慢革除,这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后来知道是高玉鸢每天都教霍启贵练习写字和识字,他才明白原来是文化的力量。受其启发,罗高宽心里有了一个计划,那就是把三营的文盲士兵集中起来办识字班,就从各自的名字开始教起,然后把多少能识几个字的士兵组成读书班,军事训练之余学点文化,教书先生由营部书记官马运喜担任。

但是要让他们学文化,第一个要做的事就是先把吸鸦片的士兵的烟瘾戒掉。经过排查,全营有二十多个军人是鸦片鬼。他把这些人集合起来,推心至腹地说,鸦片这鬼东西,我和营部的马书记官吸了十多年,但是我们都戒掉了,我希望弟兄们也将这一个害人的魔鬼从身体里赶走,弟兄们身体健壮了,部队才有战斗力。再说,与其把银子花在鸦片上,不如攒下来讨一房媳妇,好好过一过舒服的小日子。我也不勉强弟兄们,有不愿意戒鸦片的,到营部会计哪儿领二十个大洋,自动退伍。这时,只见一个班长站起来说,营长,我们都是跟随你多年的弟兄,您下命令吧,戒了鸦片即使讨不到老婆,也可以多几个喝酒的银子,兄弟们可以多买几瓶酒快活快活。其他士兵齐声喊到,营长,听您的,下命令吧!罗高宽就让警卫班的士兵将这些烟鬼全部用绳索捆起来强行戒鸦片。经过十几天的努力,实现了全营没有一个瘾君子的目标。

士兵体质发生变化后,罗高宽把全营士兵集合起来训话。说是一个营,其实满打满算还没有一百三十人,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加强连的编制。罗高宽说,弟兄们,我们以前都是在罗汉岭讨生活的绿林义士,虽然山下的人叫我们土匪,但是,我们都遵从朱老当家定下的两条规矩,一是不抢穷人,二是不伤人命。现在,我们是县保安团的军人,是保境安民的队伍,我们不能只是扛枪舞刀,还要学知识文化。我知道,你们当中的很多弟兄都是贫寒人家的子弟,没有上过学,这不能怪大家,要怪只能怪社会的不公。现在我们是正规军,弟兄们都是吃皇粮的军人,如果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将来怎么讨漂亮老婆?士兵们大笑。一个士兵大声说,营长,是不是我们有了文化,您每个人发一个老婆给我们?罗高宽说,做我的兵连老婆都找不到,先跟我滚蛋。但有一条,必须对方自愿,要是发现强抢民女,没有说的,子弹伺候。

经过一年多的整饰,罗高宽的三营有了较大的改观,不仅纪律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而且战斗力显著提高。特别是在几场清剿土匪的战斗中,表现出了能打硬仗的精神。保安团三营的士兵在县城的居民中名声大震,老百姓都说:罗家大少爷治军有方。

保安团三营的变化,让表面是民国县长、保安团团长,实则是芒部县中共地下党负责人的贾彦也暗暗吃惊。

猜你喜欢

银圆鸦片天平
鸦片种植与甘青社会经济互动(1928—1937)
诚实的渔夫
一担银圆示忠诚
一枚银圆
毒品极其昂贵,为何晚清穷人也抽得起鸦片
天平的平衡
基于“鸦片泛滥”的史学阅读及教学价值追寻*——以《鸦片利益链条上的中国人》的探究为例
简易天平
一块假银圆
林则徐禁鸦片抗外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