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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天赋,死于陶醉

2019-11-12创作谈路魆

滇池 2019年7期
关键词:瑟斯纳西白蚁

创作谈 路魆

生于天赋,死于陶醉。我说的是纳西瑟斯。

他的天赋,是美;他的罪,是陶醉在自己的美中而对他人的追求漠然处之;他的死,是由于自以为是的裁决者,女神阿提米丝,惩罚他被自己的水中倒影迷住,不得不投水而死。在这个神话故事里,纳西瑟斯的根本死因属于外因。作为裁决者的女神阿提米丝,惩罚纳西瑟斯的冷漠和自我陶醉,而纳西瑟斯只是爱自己胜过爱他人罢了,无法共融的认识让两者的关系互为地狱,即萨特所说的“他人即地狱”。我将女神阿提米丝的角色定义为“他人裁决者”,以所谓的正义或道德眼光,裁决个体选择的自主性,扼杀个体与世俗道德相悖的天赋。

我将天赋普遍地理解成是人的一种独特个性或者能力。在青少年时代就冒芽的天赋,是一种初熟之物,好比夜晚时分刚出壳的海龟幼崽,在成功爬入大海之前,盯上它的捕食者,可谓布满天地之间。除此外,人类天赋的最大捕食者就是自身,尚未有能力保护它不受来自本体和他者怀疑的侵蚀,早早自我葬送,泯然众人。用数学里的钟形曲线模型来表示这种进程,那么落在曲线中央区域的是麻木的大多数,落在两端的,却也分为两种情况:左边是怀揣天赋的极少数,右边是经历了麻木的残酷洗礼后,依然怀揣天赋并将其发展的另一部分极少数。

写完《丘冥》和《瞿如》后,我认为天赋是这两篇小说想要传达的主题之一。小说主题有时非常滞后,落笔前有一个主题雏形,但完成后,它往往变形为另一种事物。这两个小说完成的时间只有一个月之差,《丘冥》在前,《瞿如》在后,在主题的探讨上正好有递进的连续性。如果按天赋这个共同主题来进行自我解读,那么《丘冥》刚好是关于天赋的初现,一个侦探式的敏感灵魂,天然地渴望追寻一个失踪者的足迹,没有具体的理由,纯粹是一种自发的冲动,而这个过程伴随着家族等级的互相抑制,和成员之间的暗暗较量。《瞿如》则是关于天赋如何被近乎扼杀,而扮演扼杀者角色的正是“他人裁决者”:瞿如的母亲,母亲的医生情人,医生的女儿……每个心怀鬼胎的人,在迫害瞿如身心的同时,也无意中推进了瞿如对第三条手臂的存在意义的认识。

父亲的角色临死前对瞿如说:“好像只有外人最清楚,他们都跑来告诉我,什么鱼的颜色最鲜艳,去哪里喝酒最热闹,怎么活着最长寿。可是他们不知道,有些事好像下雨一样淋湿了我的头,一直都擦不干,我发着多年低烧,双眼浑浊。”他早就预知了儿子的命运,并以死与绝望来告诫儿子,让他在生死关头意识到:人因天赋而生,也会因天赋而死,但天赋唯一的作用却是拯救自我。

这种矛盾的关系,实则是统一的。比如人出生后极少会因为在意识到自己终有一死后而选择自尽——死亡的理由千奇百怪,但这个最根本的理由,却很少作为死亡的理由被提起。天赋是人类心灵中的生存动力之一,在无意义中创造意义,自动遮蔽“人终有一死”这个注定无望结局,欺骗死神,活在一种坚实的幻觉里。天赋开启的是一个人认识世界的方式,包括认识死亡的方式。同样地,纳西瑟斯因天赋而生,也因天赋而死,但生死之间两者并不能互相抵消。这种生与死虽然看上去有因果关系,不如说从一开始它们就是平行前进的两条线,人一边在生存,也一边在凋亡。

关于天赋这个大主题,目前能描述的大概只有这么多。这两个小说当中的细节,具体细分为两个主人公如何意识觉醒的过程,是我另一个感兴趣的地方。

以往的观点认为,作者解读自己的小说是个不太恰当的做法,通常的说法是,小说完成后应该交给读者来评判。但我认为作者解读自己作品的做法类似精神分析,因为作者才是自己作品最直接也最细微的观察者。比如在这两篇小说的语境下进行观照,意味着,理解两个主人公的意识觉醒过程,也近似是作者在分析回溯自己的意识觉醒过程。当然小说只提供了一种解读的模式,并非与作者本身的经历完全重合,但我总是更欣赏作品品格跟作者人格能够趋向统一的创作。

性意识觉醒,是贯穿这两篇小说的另一条线索,是“天赋觉醒”之外的平行线索。

在青少年时代,性与死亡总是缠绕在一起。就如《丘冥》中的连体双胞胎,若双胞胎大哥代表的是性,那么双胞胎二哥就是死亡,那个比双胞胎兄弟年轻二十岁的三弟,侦探式的小说主人公,则是性与死亡的双重投射体。他追踪失踪者的过往,将双胞胎兄弟的生死之谜记录在案,这个行为给他带来了看不见的性与死亡风险,并反过来塑造了他的精神本体。主人公不通过追寻双胞胎之谜来完成性与死亡的认识,是否有可能呢?不。探讨自身与他人、与世界的关系,是认识自己的重要途径,或许也是唯一途径。没有镜子这类事物形式,人是没有其他办法看到自己模样的。性起于自身,然后落于他人,当这个过程受阻,死亡的阴影便随之而至。所谓的性苦闷往往接近于死亡的绝望,觉得没有出路,无法挽救,洪流冲塞肺部,几乎窒息。我回想过去那些年里,发生在我身上的性与死亡,是如何交织起来并折磨我的。

性蒙蔽死亡的发生,当死亡焦虑降临时,才提醒来自性的危险。这一点则是《瞿如》中瞿如与塔塔的关系的最佳写照。瞿如的第三条手臂是性与死亡的纽带,塔塔对残肢产生的性欲望直接导致瞿如走到死亡边缘。没有知觉的第三条手臂,它的神经血肉之中其实隐藏着巨大的风暴,只有成功走出这个风暴之夜,活下来,瞿如才能抵达能够俯视性与死亡的高峰。性与死亡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天赋,是自出生时就藏在大脑中等待觉醒的机能。性是一种机能,死亡也是,正常情况下没有人自寻死路。若选择死亡,肯定存在一种在《瞿如》中提到的“触发波”,从一个细胞的凋亡开始,引致灵肉的完全解体。身体只有一次死亡的机会,但富有韧性的人类精神,实则可以从凋亡中复活,旧精神体制凋亡后,新生体才能占据主导,完成自我认识的更迭。瞿如的第三条手臂在左手被钢筋贯穿后,才得以唤醒。它是潜意识的外化,人选择用什么方式拯救自己,关键在于自我意识如何被开启。写作是一种自体循环,认识自我,写下来,再认识自我,再写下来……或者说,艺术的作用正是如此。

关于《丘冥》,最后还有一件“想象照进现实”的事情。写完这篇小说后的那个四月,白蚁开始了连续几个夜晚的婚飞活动。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庞大的白蚁群。书房对面就是田野,带翅的白蚁不知道从藏在哪儿的蚁巢倾巢而出,覆盖窗户上,防蚊纱窗根本阻挡不了它们像水一样从每条可能的缝隙钻进来,在墙壁爬行,在灯下盘旋,薄翼落尽后四处交配。

我被密密麻麻的小生物包围着,仿佛是《丘冥》中那个湖边小屋的夜晚,两兄弟在生死较量的时刻,被白蚁笼罩的场景再现,我担心下一刻雷电就会劈开屋顶,将我掩埋。那种细密的焦虑,真是让人既兴奋又恐惧。那一刻,我或许曾幻想着,自己拥有能够将纸上王国变为现实世界的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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