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学伦理学批评的对外传播谈中国学术“走出去”
2019-11-11尚必武
聂珍钊,浙江大学外国语言文化与国际交流学院教授,欧洲科学院外籍院士,中文学术期刊《文学跨学科研究》主编,英文学术期刊《世界文学研究论坛》执行主编,浙江大学世界文学跨学科研究中心主任,兼任中国外国文学学会副会长,国际文学伦理学批评研究会常务副会长,中美诗歌诗学协会副会长,国家社科基金外国文学学科评委。1993年获国务院颁发的政府特殊津贴。代表性学术专著《悲戚而刚毅的艺术家:托玛斯·哈代小说研究》和《英语诗歌形式导论》分别获教育部首届和第五届全国高校人文社科优秀成果二等奖,代表性论文《文学伦理学批评:基本理论与术语》获教育部第六届人文社科优秀成果三等奖,《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一书入选2013年度国家社科基金成果文库并获第十届湖北省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英文论文“Towards an Ethical Literary Criticism”获浙江省第19届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耶鲁大学讲座教授、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剑桥文学批评史》总编克劳德·罗森(Claude Rawson)称其为“文学伦理学批评之父”(father of ethical literary criticism)。前不久,本文作者圍绕中国学术“走出去”这一话题对聂珍钊教授进行了专访。
学术“走出去”是中国学术领域的改革开放,是中国学术自信和繁荣的具体表现
尚必武:为推动中国学术“走出去”,国家新闻出版总局设立了“经典中国国际出版工程”项目,国家社科基金设立了“中华学术外译”项目,重点资助一批有影响力的高水平学术著作翻译成外文在国外权威出版机构出版,努力让中国学术精品进入国外主流发行传播渠道,增强中国学术的国际影响力。您如何看待中国学术“走出去”这个话题?
聂珍钊:确实,当下国内外学术界都很关注这个话题。2015年5月,欧洲科学院院刊《欧洲评论》(European Review)推出名为“科学中的流动与移居”(Mobility and Migration in Science)研究专题。在编者前言中,德国卡塞尔大学亚历山德罗·卡瓦利(Alessandro Cavalli)教授和乌利希·泰希勒(Ulrich Teichler)教授都谈到,“今天我们经常使用的‘知识社会和‘全球化术语,暗示了科学和高等教育领域中跨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受到尊重”。关于“跨界”,意大利帕维亚大学米歇尔·罗斯坦(Michele Rostan)教授和弗拉维奥·塞拉沃 (Flavio Antonio Ceravol)教授在二人的论文中将其解释为“学术的国际化”(internationalisation of the academy)。他们指出,“人们习惯从三方面界定学术的国际化:国际化的教学、国际化的研究和国际化的流动”。按照我的理解,中国学术“走出去”就是中国学术领域的改革开放,是中国学术的国际化,是实现中国学术屹立于世界学术之林的中国梦。中国学术走向世界是习近平总书记构建新时代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习总书记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讲话时指出:“在解读中国实践、构建中国理论上,我们应该最有发言权,但实际上我国哲学社会科学在国际上的声音还比较小,还处于有理说不出、说了传不开的境地。”因此,中国学术“走出去”是我国“建设哲学社会科学强国发展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它顺应了学术研究国际化的历史潮流。只有中国学术“走出去”,才能让世界真正了解“学术中的中国”“理论中的中国”和“哲学社会科学中的中国”。
尚必武:目前,关于中国学术“走出去”意义、路径的讨论很多,但中国学术究竟怎样才算“走出去”仍值得探讨。您认为应该如何把握中国学术“走出去”的内涵呢?
聂珍钊:2004年,中共中央印发《关于进一步繁荣哲学社会科学的意见》,提出实施中国哲学社会科学“走出去”战略,采取各种有效措施扩大我国哲学社会科学在世界上的影响。十五年过去了,我国在学术对外传播方面取得了丰硕成果,特别是习近平总书记把中国学术“走出去”从理论到实践、从战略到措施进一步具体化,为“走出去”指明了新的方向,增添了新的动力。回顾中国学术“走出去”的历程,有一种趋向需要纠正,那就是简单地把中国学术“走出去”同中国学术的“对外传播”等同起来。中国学术对外传播手段很多,如发表国际学术论文、出版国际学术著作等。对中国学术“走出去”来说,对外传播非常重要,可以说是“走出去”的先决条件。但要明确的是,这仅是“走出去”的第一步,我们还要重视其他方面,比如:参与创建国际性学术组织、与外国学术机构实施合作项目、开展国际学术交流等,这些都是“走出去”的重要内容。我们要提高认识,中国学术“走出去”是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强国整体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只有多个方面相互配合、形成合力,“走出去”的最终目标才能真正实现。
在学术理论和话语体系构建和创新的基础上,为中国学术“走出去”赢得更多路径和推动力量
尚必武:也就是说,您认为学术论文的国际发表是“走出去”的前提,但根本动力是学术理论的创新?
聂珍钊:是的。如上所述,推动中国学术“走出去”的途径很多,例如:学术论文的国际发表、学术著作的国际出版、参加学术研讨会、成立学术组织等等,其中,学术论文的国际发表和成立国际性学术组织是中国学术走向世界的重要途径。在国际学术期刊上发表论文可以快速传播学术思想、理论和方法。但这一切的基础是学术理论和话语创新,缺少了这个前提,中国学术“走出去”就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文学伦理学批评之所以能够在国际学界引起反响,吸引众多学者积极参与研究,许多国际期刊为其出版专刊或开辟专栏,关键在于它在达尔文“自然选择学说”基础上建构了具有中国特色的伦理选择学说,在于它创立了自己的学术理论,建构了自己的话语体系。中国的《外国文学研究》和《世界文学研究论坛》、中国台湾的《哲学与文化》、德国的《阿卡迪亚》、美国的《比较文学与文化》等有国际影响力的学术期刊先后推出文学伦理学批评专刊或专栏,来自不同国家的学者通过学术交流与讨论推动了文学伦理学批评的国际传播。还有英国、韩国、马拉西亚以及爱沙尼亚等多国的学术期刊,也不断刊发文学伦理学批评的论文和评论文章。正是因为这些中外学者研究成果的发表,文学伦理学批评在国际学界得到越来越多学者的了解和接受。由此可以看出,仅仅依靠中国学者的努力去推动中国学术“走出去”是不够的,外国学者同样也是非常重要的力量。
尚必武: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鼓励哲学社会科学机构参与和设立国际性学术组织”“要支持国外学会、基金会研究中国问题”,这说明党中央非常重视通过设立国际学术组织推动中国学术“走出去”。您能否以“国际文学伦理学批评研究会”为例,谈谈国际学术组织在推动中国学术“走出去”方面发挥的作用?
聂珍钊:随着文学伦理学批评的国际影响日益扩大,2012年,国际文学伦理学批评研究会(The 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Ethical Literary Criticism,简称IAELC)正式成立。它由华中师范大学、上海交通大学、浙江大学、宁波大学、耶鲁大学、国立俄罗斯人文大学、英国伦敦大学玛丽女王学院、挪威奥斯陆大学、爱沙尼亚塔尔图大学、韩国东国大学等近30所国内外大学及研究机构的著名教授共同发起。研究会是一个创新文学伦理学批评理论、实践文学伦理学批评方法、重视文学创作和文学批评价值取向的国际学术组织。现任会长由耶鲁大学教授、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克劳迪?劳森(Claudie Lawson)担任,副會长由我和另外5名知名教授担任,理事会由来自30多个国家的著名教授组成。英国顶级学术期刊《泰晤士文学周刊》发表评论指出,“国际文学伦理学批评研究会的成立是一件值得一提的大事”。研究会每年在不同国家举办年会,吸引了大批国内外学者参与研讨。将于今年11月在浙江大学召开的第九届年会,得到了欧洲科学院的支持与合作。欧洲科学院是学术研究领域最广泛、学术地位最高、影响最大的国际学术组织之一。它的参与和支持直接说明了中国学术理论已日益为国际学界认可和关注,且影响力不断扩大。
学术理论和话语体系的建构创新,是中国学术“走出去”的根本动力
尚必武:文学伦理学批评在国际上得到认可和高度评价,在于其创立了自己的理论,建构了自己的话语体系。您能否谈谈文学伦理学批评率先“走出去”的原因所在?
聂珍钊: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发挥我国哲学社会科学作用,要注意加强话语体系建设”“每个学科都要构建成体系的学科理论和概念”。中国学术要真正“走出去”,必须建构自己理论和话语体系。文学伦理学批评能够率先走向世界主要有三点原因:第一,它在达尔文“自然选择理论”基础上建构了“伦理选择理论”,在达尔文“生物进化论”基础上建构了“文学教诲论”。文学伦理学批评认为,人在获得“人的形式”后必须经过伦理选择的过程,通过教诲和学习获得“人的本质”,从而成为有道德的人。伦理选择是由自我选择构成的一个漫长的道系化过程,教诲是伦理选择的方法,文学是教诲的工具。第二,文学伦理学批评是中国学者创立的文学批评理论,体现了中国特色,并且能够成功应用于文学批评实践。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文学伦理学批评是为了解决中国文学批评“理论脱离实际”和“伦理道德缺位”两大现实问题而创立的。改革开放以来,我国文学批评领域大量引进西方理论,促进了中国文学研究的繁荣,但也导致了上述两大问题倾向。为了解决中国文学乃至世界文学中共同存在的这两大问题,文学伦理学批评强调文学必须研究文学文本,强调文学的教诲功能及其伦理价值。正是因为上述三点原因,文学伦理学批评才能成功“走出去”,并在国际上得到高度认可和评价。
中国学术只有充分展示“中国特色、中国风格和中国气派”,又具备世界意义,才能真正“走出去”
尚必武:当下有这样一种思想,认为中国学术研究要多研究外国学者感兴趣的话题或理论,才能得到国际学界的认同而后“走出去”。您怎样看待这个问题?
聂珍钊:我认为这种看法是片面、狭隘的。诚然,外国学者感兴趣的一些理论和话题对中国学者的研究方向或许有一定借鉴意义。但外国学者更加关注中国学者有哪些独到见解和理论创新,他们也希望中国学者成为推动学术进步的重要力量。因此,中国学术只有实现理论创新,既重视解决中国现实问题,又兼顾解决具有世界性的普遍问题,才能真正赢得国际学界的尊重和认可。文学伦理学批评走的就是这样一条创新之路。它立足于解决中国文学研究的问题,但又为解决世界文学研究中的普遍问题提供启示。《泰晤士文学周刊》在2015年邀请国际知名文学理论家、北伊州大学杰出研究教授威廉?贝克(William Baker)领衔撰文推介,肯定了这一创新理论同中国现实的联系。文章写道:“习主席提出的中国梦在很大程度上是对工业化、商业化和享乐主义在文学领域引起的一系列问题作出的及时回应……在这种语境里,聂珍钊教授的文学伦理学批评可以看成是知识界对此号召作出的回应,这不仅是对一种政治号召作出的回应,也是对一个被工业化和商业化所主导的时代作出的反应。”文章还说:“在过去的十年中,文学伦理学批评已经在中国发展成为一种充满活力和成果丰富的批评理论。同时,它也不断获得了众多国际知名学者的认可。”一种理论能否得到国际学术期刊的关注,尤其是能否得到国际学术期刊的评价,可以说是评判中国学术是否真正“走出去”的重要标准,因为这类评价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国际学术共同体的评价。《泰晤士文学周刊》作为人文学科领域最重要的学术期刊之一,这是它数十年来第一次邀请西方著名学者以“评论文章”形式评介亚洲学者的原创文学批评理论。除此之外,《阿卡迪亚》不仅以《文学伦理学批评:东方与西方》为题出版专刊,还打破其创刊60多年来的惯例,以编辑部名义发表社论,充分肯定文学伦理学批评的价值。社论执笔人是欧洲最重要的文学批评家之一、英国学术院与欧洲学术院院士、阿姆斯特丹大学教授约翰?纽鲍尔(John Neubauer)。可以说,他执笔撰写的社论代表了欧洲文学界的权威观点,反映了国际学界的看法和立场,是对中国学术理论的高度认可。文学伦理学批评能够引领国际学术话语充分说明,中国学术要真正实现“走出去”,不能缺少学术理论和话语体系的开拓和创新,不能脱离中国现实和丢掉“中国特色”,不能缺少世界眼光。(受访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