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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媚阳光照亮他的精神世界
——怀念哈孜·艾买提先生

2019-11-11张新生

新疆艺术 2019年5期
关键词:新疆艺术

□ 张新生

画家哈孜·艾买提先生

时间如逝水,哈孜·艾买提先生辞世已近两年了。

2017年11月26日,那天是周日。上午十时许,突闻噩耗,哈孜·艾买提先生于清晨8时45分永远离开了我们。闻此悲讯,我不禁一时恍惚,良久不能回神。呆立窗前,恻然而望,刚刚降下入冬后第一场大雪的乌鲁木齐,一身素衣,空濛迷离。我的心顿觉一阵颤栗,难抑的悲伤与痛惜,亦如那白茫茫的一片虚空,无所依凭。

一周前的中午,得知先生病重在医院抢救,我急匆匆赶去探视。在自治区人民医院急诊中心重症监护室门口,见到先生的长子,新疆美协副主席、新疆画院油画家亚里昆·哈孜。他和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在病房外搭起的简易床上,静坐守候,等待消息,一脸焦虑,满是伤怀。

亚里昆告诉我,十天前,先生心脏病发住进医院,经过治疗,病情明显好转。医院考虑,他年事已高,又有多年的糖尿病史,目前情况虽然见好,但保险起见,还是住院继续治疗比较好。先生固执得很,对他们兄妹说,自己的身体心里有数,不会有大事,赶快出院回家,不要让你们的母亲着急。子女们拗不过他,昨天下午便办了出院手续。谁料想,今天凌晨,他又发了病,送到医院,医生诊断是糖尿病并发症引起的多脏器功能衰竭。医生与他们兄妹商量,马上插管上了呼吸机,依靠生命支持系统维持体征,待病症平稳一些再采取进一步治疗措施。言语间,亚里昆直后悔不该让父亲出院。

先生入院第二天,自治区党委常委、宣传部部长田文到医院探望。征得医生同意,她和我进到重症监护病房。先生仰卧病榻,四肢缚于病床,口鼻插满了管子,双眼紧闭。医生招呼他,他微微睁了眼,看到立在病床前的田文,很困难地点点头。田文上前握住他的手,附身在他耳边问候他,说自治区党委和政府很关心他的病情,医院也安排了最好的医生,让他不要担心,一定会好起来的。他一个劲地摆手,用力蹬着双腿。医生解释说,先生的病情很重,现在的治疗也很痛苦,加上他性子急,住院后一直很躁,老是想要回家。田文劝慰他不要着急,积极配合医生治疗,争取早日康复回家。他痛苦地在枕上摇着头。田文神情凝重,叮嘱医院负责人,说先生是新疆的美术大师,是国家级的优秀专家,要集中最强的技术力量救治,尽可能减轻先生痛苦。她还特别交代,文联要安排专人值守,与院方保持密切联系,及时报告先生病情和治疗情况。

前天傍晚,机关老干处的同志打来电话,说先生病情好转了,拔了管子,去了呼吸机,情绪也稳定许多,还说要喝家里煮的米粥。挂了电话,我顿感轻松了许多,心里觉得以先生做人从艺洋溢着的旺盛生命力来看,相信他定能胜了病魔,跨过眼前这道坎,病体康复,续写一代艺术大师的人生传奇。

万没料到,这才过了一天,先生竟驾鹤离去,匆促而决绝。先生于我,倏忽间成了一个背影。我只能把充盈心怀的崇敬,化作两行悲悼的清泪,与他惜别……

哈孜·艾买提油画作品《帕米尔春曲》

哈孜·艾买提先生1933年9月出生于新疆喀什。他是中国共产党党员,当代著名画家,艺术教育家,教授,毕生致力于美术创作和艺术教育事业。曾任中国文联委员,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顾问,新疆美术家协会主席、名誉主席,新疆艺术学院院长,新疆文联主席、名誉主席,第九届全国人大代表,第四至第七届新疆政协委员。上世纪八十年代获授“国家级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1991年起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党委、政府颁授他首届“天山文艺贡献奖”。先生是一位深受新疆各族群众和社会各界尊敬和爱戴的美术大师,也是我景仰和崇敬的前辈。

我与先生过去并无交集。幸得与先生相识,是2017年4月我到文联工作以后。掐指算来,我与先生真正交往的日子,竟是他在这世间最后的半年时间。太短了!短得让我没有一点机会,去追索和探寻这位杰出艺术家的大德高艺,深入品读他的心路历程和艺术传奇。于今缅怀先生,我心愿所想,就是把这“短”拉“长”,不遗失一点一滴,将自己对一个艺术大家的回忆深深镌刻于心底。

5月下旬,我到文联工作月余,与新疆电影家协会筹划,邀集疆内部分著名文艺家,拍摄一部爱党爱国主题的公益宣传短片,确定在乌鲁木齐南山和红山完成外景拍摄。拟定邀请人员名单时,考虑在新疆文艺界的德行威望和个人艺术成就,哈孜·艾买提先生成为大家最期待的参与者。但了解到先生年事已高,出行不甚方便,且有病痛缠身,是不是请他参加,大家心里踟蹰,颇费了一番思量。后来打电话征求他的意见,他说,不必顾虑那么多,这样有意义的活动,就是不安排他,他也会主动要求参加的。

开拍的那天早晨,文联主席阿拉提·阿斯木亲去先生家中接他。先生夫人赛丽曼老师千叮咛万嘱咐,张罗备好了他要吃的药,特意交代他带上了坐便用的高脚凳。好像还是惦记和担心,便略带幽默地对阿拉提说:“我把他交给你了,你接走他是什么样子,工作结束后要原样给我送回来。”阿拉提后来对我说起这些,我们都很是感动。

那天中午,我到新疆作协南山创作培训基地,看望拍摄间隙在那里休息的作家和艺术家。第一眼看到先生,立时因他周身透出的长者风范而心生敬意。他一身灰色西装,右手拄一根拐杖,身形魁梧,面额饱满,脸色红润,笑容澄澈,眉目间满是慈祥,触目皆是不动而敬的君子之风。尤其给我印象深刻的,是他那一头灰白色的头发,许是因为太过浓密和粗硬,似有一种梳不拢的倔强,随时都要绽开迸射一般,令人感到深蕴其中又恣肆涌动的激情。面对这位蜚声艺坛的大画家,由他那满头沧桑恣意的浓发,我脑海里瞬时闪现出他那些经典画作,好像突然悟到他的艺术创造中所张扬的一种精神力量。我紧走几步上前,双手紧紧握住了他伸出的右手(在我趋步近前时,先生已把拐杖换到了左手)——那是一只厚实的、极有分量感而又柔软温热的大手。

我向先生问好,感谢他的支持和参与。他微微一笑,说他已经84岁了,做不了太多事情,只能尽点微薄之力了。没见面时,我心里还有些忐忑和顾虑——先生这样的名家大师可能不太好接近。这时我发现,他非常亲切和善,也很平易谦和,完全不像那种自认才学高深的人,摆出学者名人的派头,端着拒人千里的架子,使人感到心寒意冷。而且,他很热络,有意造成一种“新交似旧识”的氛围,使你感到轻松和自在。

在作协基地小院的凉棚下,先生与我促膝而坐。他很健谈,但那天他却并未与我谈绘画,谈艺术,谈他的作品。这使我至今仍感念不已——当时我初到文联,对艺术近于白纸,读画鉴赏、品艺论美亦是一窍不通,他若真要谈起这些,我只怕要无所措手足了。事后琢磨个中原由,并不觉是先生有意为之,这或许正是他的学养修为所使然。

两年多过去了,今天忆及那个中午,追怀与先生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依然感觉暖意盈怀。

又见先生是8月下旬,临近古尔邦节,我去他家中看望,向他和家人祝贺节日。是赛丽曼老师开的门,身后是拄了拐杖迎在门口的先生。他拉我进到屋里一间南向的大房间,迎面三扇大窗,宛如一开间宽敞的阳光房,采光充裕,温暖舒适。这是由两间房打通改造而成的,靠外半边是客厅,里面半间摆一张书案,是书房,也做画室。屋内墙上挂了先生的一些画作,多为人物肖像等小幅作品,书案背后则是一幅几乎挂了整面墙的画,是人们熟悉的油画《葡萄熟了》。

先生引我坐到靠窗的沙发上,他因坐沙发起身不便,便坐了我对面隔了长条茶几的高靠背木椅。让茶寒暄一番,先生谈兴渐浓,便畅怀聊了起来。

他谈了老来创作方面的情况,对自己艺术生涯的回顾,也谈到对时下文艺界和美术创作中一些问题和倾向的看法,还有关于《罪恶的审判》《木卡姆》《乐迷》等几幅作品的创作过程。他说,他几十年的艺术创作道路,是按照毛主席延安文艺座谈会讲话的要求走过来的,学习了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感到文艺为什么人的问题在今天仍然不过时,离开我们熟悉的人和他们的生活,文艺事业和艺术创作就不会有大发展,也出不了伟大的作品。他说,他作品里画的那些人物,都是他熟悉的人,是他在农村、工厂和车站、巴扎写生接触过的,在工作和生活中了解和熟悉的,他们都在脑子里,作画的时候他们就在眼前。他说,他不反对抽象艺术,但不关心现实的人和生活,艺术怎么面对群众和社会。

哈孜·艾买提油画作品《葡萄熟了》

谈得兴起,他起身引我到那幅《葡萄熟了》的画前。他说,这幅画是当年为北京人民大会堂新疆厅画的。作品构思很顺利,创作当中心里充满了快乐。他指给我看画面里的人物,对我说:“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幸福,那是丰收的喜悦,是社会主义新生活的幸福。你看那个趴在地毯上的小孩子,多好啊!”说着便开心地笑起来。那是一个光着屁股的幼童,应着母亲召唤的手势,正在爬向地毯上一小堆鲜绿的葡萄——那么美的一个劳动场景,那么让人感动的生活气息。我看一眼先生,他脸上掠过一丝略带骄傲的满足,那是艺术家禀赋的某种异质,一种感觉很清晰的智慧,却无法用词语捕捉和描述。

重新落座,他谈起自己学习习近平总书记讲话和党中央治疆方略,自治区党委落实社会稳定和长治久安总目标部署的体会。他说,近些年新疆发生的一些事让他很痛心。民族分裂势力不愿意看到新疆的发展和进步,泯灭天理人性,策划实施多起暴恐案件,严重破坏了民族团结和社会稳定,给各族群众带来了深重的灾难,他们的罪恶是不可饶恕的。他说,“我是新疆文艺战线入党57年的一名老兵,听党的话,跟党走,用手中的画笔践行自己的入党誓言,是我人生和艺术的最高追求。我虽然年纪大了,但我决不是一个旁观者,我要用手中的笔,与‘三股势力’和两面人坚决斗争到底。”他告诉我,他正在写一篇文章,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和成长进步,揭露批判“三股势力”反社会、反文明,企图把新疆从祖国分裂出去的反动本质。那次见面后不久,先生在《新疆日报》等自治区媒体发表了署名文章《永远做党和人民的文艺战士》。

哈孜·艾买提国画作品《万方乐奏有于阗》

时近中午,我们的谈话结束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里,主要是他在说,我间或与他交流一些感受和看法。听先生谈话,我时不时会凝神于他那满头浓发,关注他此时的形貌与神态。他双手交叠扶在拐杖手柄上,两眼微微眯起,用心专注,讲话率性,丝毫不存揣摩,全无委蛇之言。这也印证了罗丹的一句名言——艺术是一门学会真诚的功课。这位一生闯荡艺术世界的八秩老人,以源自心灵的真诚与激情,书写真正的人生和艺术,修得如此胸襟坦白、谈吐真率、智慧友善的品性,令我由衷地心生崇敬。

9月中旬的一天,先生托人给我带来《天山魂——哈孜·艾买提美术作品选》。那部书是八开本,铜版纸印刷,分量很重。

我从没有这样集中地看过先生的画作。我把书摊开在办公桌上,一页一页翻,一幅一幅看,七成多的作品是第一次见到。几幅人物众多的油画作品,如《罪恶的审判》《清算》《木卡姆》《乐迷》《地毯·维吾尔人》《天山颂》等,近看觉得不过瘾,又把书立在窗台上,站在远处细细端详揣摩,虽比不得观展看原作,但仍然感到很震撼,真切领悟到一个杰出画家深厚的生活积累和精进的艺术追求,还有他通过自己作品折射出的丰富精神世界和高尚艺术人格。

我特别认同书名《天山魂》和文艺理论家刘宾先生的阐释:“‘天山魂’就是挚爱祖国、民族、家乡和人民忠贞不二、矢志不渝的精神、情感、品格和行为。正是这样的‘天山魂’,不仅体现了哈孜先生作为‘祖国和民族之子’的自我意识,构成了他的作品弘扬高尚思想、精神和情感的能量场,也形成了他那种不停顿地开拓、探索、力求创新的艺术人格。”

读先生的画,我能体会到他对人民的挚爱。他的作品题材很亲切,有很深厚很坚实的生活根基,创作方法是现实主义的,抒发情感表达的是人民的喜怒哀乐。他的作品,看不出丝毫炫耀所谓技法的虚浮,从来没有扮鬼脸、作怪样来唬人。不论是油画国画水粉画还是版画,人是他作品始终如一的主题。那些人物众多的大画幅作品,还有那些精美的人物肖像画,传达出的善良、智慧、乐观、向上的美好情感,珍爱生活、感恩时代、追求幸福的精神内核,恰如一泓清澈的溪流,滋润人们的心田。源于生活、植根人民,朴素、率真,这是先生艺术追求最令人感动的,也是他的作品的魅力所在。正如前苏联音乐大师普罗科菲耶夫说的:“巨匠们所创造出来的那种力量和生命力,就在于他们的作品永远为人民所理解而又觉得亲切。”

品先生的画,我能感受到他对自己身处的这片土地炽热的眷恋。他的作品的色彩倾向是清朗明丽的(只有少数几幅作品采用冷色调,《罪恶的审判》即以表现阴天的灰色揭露旧社会的黑暗),突出表现的主题是新社会新时代人民生活的新气象。我想,这与他对祖国的忠诚,对党的热爱,对党领导下新疆各族人民创造幸福生活发自内心的赞美,是紧密相连、息息相通的。一个画家,心底里涌动着与时代相互激荡的崇高感情,他的画笔挥洒出的必然是鼓舞人民的精神力量。从《葡萄熟了》《丰收的喜悦》《向毛主席汇报》《天山颂》《歌舞之乡》《木卡姆》《乐迷》等大量作品中,都能读出先生为新时代明媚阳光所照亮的精神世界。他念兹在兹、赤诚守护的,唯有祖国西部这一片神圣的土地,和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的各族人民。

对身处的这个伟大时代,先生心怀感恩。他说:“如果不是新疆解放,共产党、解放军到了喀什,就不会有一个画家哈孜·艾买提。”

对我们伟大的祖国,先生一腔深情。他说:“在我的创作生涯中,无论何时何地,从没有忘记赞颂祖国,讴歌中华民族。我是一名中国的画家,我一直在画中国最美的人物。”

对自己身为一个中国人,先生风骨峭峻。他说:“在欧洲和其他国家,我总是自豪地告诉他们,我是来自中华人民共和国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的一名维吾尔族画家。在这里办个人画展,是让欧洲认识中华人民共和国,认识新疆,认识我们维吾尔族的极好机会。”

2017年12月29日,哈孜·艾买提先生辞世一个月后,自治区文联和新疆美术家协会、新疆书法家协会举办的《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庆祝党的十九大胜利召开美术书法作品展》在乌鲁木齐国际会展中心开幕。进入展区看到的第一幅作品,是哈孜·艾买提先生生前特意为展览送来的国画《温暖》。这也是这幅作品首次公开展出。

作品以2014年2月12日发生的于田地震为题材,表现了灾区群众在党和政府关怀下,面对灾难充满对美好生活希望和信心的精神面貌。画面有三个人物造型——维吾尔族祖孙三人。爷爷头戴黑色高顶羊羔皮帽,帽子上落了些许雪花,满是沧桑的脸上微露宁静欣慰的笑容,身穿军大衣,手拄拐杖,微微仰面望向右前方;奶奶坐在爷爷旁边的地上,笑脸慈祥,身上的军大衣宽大厚实,前襟裹住的小孙子,从大衣领口处露出稚嫩俏皮的小脸。作品人物以彩墨绘就,背景采用淡墨写成沙尘似的灰色。一立一坐两个老人身上大衣的军绿色构成作品的主色调,与老人身后灰蒙蒙一片,寒风里枯干的一棵杏树,地震坍塌的房屋废墟,形成鲜明的色彩对比,凸显了作品的主题。

我立于画前,目力所及的两团橄榄绿色,使画面产生一种动人心魄的张力,被这绿色包裹着的躯体的温暖触手可及,令我感到危难之时人民赖以依靠的强大力量。我注意到,先生对这幅作品画面的构思设计也颇为用心,作品画幅为纵向,高度长于宽度较大尺幅,站立在废墟前的老人形象几乎贯通整个画面。独具匠心地艺术呈现,更加彰显了在党的领导下人民群众直面灾难的不屈精神。

这是先生温暖的谢幕,他用艺术安慰并激励后人。幕落时分,先生的艺术赋予我们的崇高情感,像纽带一般把奔赴远大事业的追求者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深情憧憬家园美丽、祖国梦圆的绚丽前程。

睹画思人,大师却已远行。凝望先生渐渐远去的背影,不尽的怀念在心底漫溢,蒙泪的双眼,隐隐约约又看到他激情四溢的满头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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