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在惠州种的是啥“人参”

王家葵成都中医药大学药学院药理教研室教授

苏东坡是标准乐观主义者，因为党争贬谪广东，却留下“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名句传诵一时。东坡在惠州，探访美景，搜求美食之暇，一项重要活动是开荒种药，组诗《小圃五咏》即是纪实之作。咏人参云：

上党天下脊，辽东真井底。玄泉倾海腴，白露洒天醴。灵苗此孕毓，肩股或具体。移根到罗浮，越水灌清泚。地殊风雨隔，臭味终祖祢。青桠缀紫萼，圆实堕红米。穷年生意足，黄土手自启。上药无炮炙，龁啮尽根柢。开心定魂魄，忧恚何足洗。糜身辅吾生，既食首重稽。

苏东坡通晓医药，本草中的典故信手拈来。人参“生上党山谷及辽东”，首句用此；海腴是人参的别名；人参“如人形者有神”，故言“肩股或具体”；又直接将人参功效“安精神，定魂魄，止惊悸”，化裁为“开心定魂魄，忧恚何足洗”。《本草图经》描述人参的形态特征说：

初生小者三四寸许，一桠五叶；四五年后生两桠五叶，末有花茎；至十年后生三桠；年深者生四桠各五叶，中心生一茎，俗名百尺杆。三月、四月有花，细小如粟，蕊如丝，紫白色，秋后结子，或七八枚，如大豆，生青熟红，自落。

苏东坡将之概括为“青桠缀紫萼，圆实堕红米”十字，所指显然就是五加

科植物人参Panaxginseng了。这株人参苗是苏东坡的表哥程正辅所赠，《次韵正辅同游白水山》句“恣倾白蜜收五棱，细劚黄土栽三桠”，自注：“正辅分人参一苗，归种韶阳。”

不过，人参是寒带物种，只适合在四季分明的环境生长，喜寒冷湿润的气候，尤忌强光直射及高温。惠州属于亚热带季风性湿润气候，完全不符合人参的栽植条件。苏东坡种的“人参”，居然开花结实，甚至收得人形的根枝，供他龁啮殆尽，简直不可思议。后人对此亦信疑参半，《惠州府志》说：“坡公罗浮五咏，今罗浮所产，惟枸杞、薏苡恒有，甘菊也时有之，人参、地黄则老圃无能识者，当时崎岖万里，从何移根？”屈大均《广东新语》则认为属实：

粤无人蓡，苏长公尝种于罗浮。有诗云：“上党天下脊，辽东真井底。灵苗此孕育，肩股或具体。移根到罗浮，越水灌清泚。地殊风雨隔，臭味终祖祢。”公又种地黄、枸杞、甘菊、香薯（原文如此，据苏轼《小圃五咏》应是薏苡，此或屈大均误记），为罗浮五药之圃。予尝欲仿之。

直到清代赵学敏《本草纲目拾遗》始揭开这一层秘密，该书太子参（今用太子参为石竹科植物异叶假繁缕Pseudostellariaheterophylla，但《本草纲目拾遗》所称之太子参乃是“辽参之小者，非别种也”，即根枝较小的人参，仍是五加科植物）条附录罗浮参，条内引《罗浮山志》说：

罗浮所产人参，殊与本草人参不类，状如仙茅，叶细茎圆，有紫花。三叶一花者为仙茅，一叶一花者为人参。根如人字，色如珂玉，煮汁食之，味与参无别，但微有胶浆耳。

按照《本草纲目拾遗》的描述，这种罗浮人参很可能是兰科绶草Spi-ranthessinensis一类，有纺锤状块根，俗称“盘龙参”者。

或许当年友人程正辅正是以盘龙参之类持赠东坡，诗人因“参”而起兴，并没有计较小圃中长成的根苗，与文献描述人参的形态差之千里。吴其濬在《植物名实图考》菟丝子条感慨说“诗人之言，未可胶滞”，苏东坡笔下的“人参”，可以算是绝佳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