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园
2019-10-31南在南方
文/南在南方
苏东坡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为啥?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农家栽几竿竹子,不一定好看,主要是用起来方便。家里没竹子,得去买,花钱,在农村能不花钱的事花钱办,那叫败家。
竹子能编背篓,编挎篮,编种子篓,编大晒栲,小晒栲,等等。当然还有面筛,米筛。我们那儿管这些用具叫家业,过日子缺一不可。
这些家业得请篾匠来,
篾匠的工具轻巧,划篾刀,刮刀,圆凿子,小锯子,引锥。爱好的装在小竹篮子,随便点的就用布包一下,夹在胳肢窝里来了。篾匠上竹园里砍竹子,他晓得哪根竹子好,太嫩不行,划不起来篾,太老也不行,容易折断。
竹子扛回来,锯短,拿刀倒竹节,然后划篾。一破二,二破四,再破,再破,多宽多窄,他心里有底。再就是起黄,竹黄像是竹子的肉,篾器用不上,却是做火把的好料。起了黄的竹子,就是篾了。这一片篾还可以再起两层,带青皮的叫一篾,剩下那一层叫二篾,各有用处。
篾划好了,篾匠把两个刮刀钉在木板上,刮篾。一般有两种刮法,先刮竹青,两把刮刀只用一面有刃的,另一把刮刀反钉在那儿控制厚度。这个刮完,再刮时,两把刮刀的刃相对着,让篾粗细匀称。
这般,篾匠就开始编了,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篾在他怀里跳跃,着实好看。
我家竹园开始只有一竿竹,是祖父栽的,第二年添了笋,第三年又添了笋,如今有几千竿了吧。我小时喜欢朝竹园扔石头,看鸟扑棱扑棱飞起来。祖父总是笑着叫我别扔,鸟是客嘛,竹园里的鸟是爷养的咧。祖父忽然有点浪漫主义,“每天早上叫的好听嘛。”
那时小,不晓得这话有点意思,等明白过来,祖父已经不在了,竹园还在,还有鸟。春夏的清晨,叫得早,也欢快。冬天叫得晚,好像有些颤音,可能也怕冷吧。
少时拿小刀子在竹子上刻自己的名字,或者刻一两句“冬天我是你的木炭”之类傻话,一两年功夫,那些字因为竹子拔节,忽然拉长,看上去意味深长。
竹园出笋,一眨眼的工夫,出了土,像是见风长,半个月就亭亭了,身上的笋壳渐起落下,祖母着我们去捡,管这个叫“松壳叶儿”,捡回来,编几个蒲团,放在石墩上,坐着舒服。
那时,我们压根儿不知竹笋是个好食,要想不瘦又不俗,来碗竹笋红烧肉。很多年过去,我回家说,竹笋能吃啊。祖母淡淡的说,能吃。哪咋不吃咧?留着长成竹子换钱嘛。话到这里结束了,那么大的竹园,我们一直没有吃过竹笋。
竹园于我来说,除了小时候扔石头,扯过几片叶子,按在纸上画它的轮廓,有一回还砍了一根回来,想做笛子,也钻好了眼儿,只是吹不出调,那时喜欢笛子的声音,老师说,笛音就是好听,古人说过,丝不如竹,竹不如肉。当时并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是那个“肉”字让人一痴,后来晓得古人说管乐比弦乐好,不过最好听还是人唱。
画竹子的名家太多,郑板桥最好玩,他在自序里吓人说,死后如有托名翻板,将平日无聊应酬之作改窜阑入,吾必为厉鬼以击其脑。说润格,凡送礼物食物,总不如白银为妙。又说画竹,无所师承,多得于纸窗粉壁日光月影中耳。竹子画得那么自成一派,只是看竹子映在窗上墙上的样子就会了,本事!
胸有成竹是个熟典,其实我心里也有好多竹子,一直在那儿。前年,老友明涛偶尔从我家那片竹园经过,举起相机,拍了几张照片给我。正是春天,绿意嫩染,一位挑桶的人,从背影看,我都知道他是谁,我用它来做微信头像,许多朋友看了说,那场景那么熟悉,那个背影多么像自家的父亲。于我也一样,像是突然涌上心头,成了久远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