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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接触背景下的彝族青少年语言生活
——以鹤庆县草海中学为个案

2019-10-23

牡丹江教育学院学报 2019年9期
关键词:草海白族彝族

周 敏

(华中师范大学,武汉 430076;楚雄师范学院,云南 楚雄 675000)

一、引言

大理州鹤庆县位于云南省西北部,是白族、彝族、傈僳族、苗族、纳西族、壮族等多民族聚居地,全县辖7镇2乡。草海镇位于鹤庆县北部,距县城3公里,大丽公路穿境而过,连接大理、丽江两个国家级旅游城市,交通便利,经济发达,总人口48729人,白族38071人,汉族7686人,彝族2642人,其他民族330人(2016年)。白族在当地农业、手工业、旅游业发展中始终处于优势地位,白语使用人口多,其他民族兼用白语的现象较为普遍。在汉、白、彝等多民族交往中,鹤庆彝族青少年的语言的习得及使用情况具有典型特征。

二、研究设计

(一)研究对象

草海中学在校学生1293名,白族学生1021人,汉族学生213人,彝族学生59名(2016年)。我们抽取26名彝族学生作为调查对象。其中,男生9名,女生17名;被试年龄最小14岁,最大16岁。从生源地看,被试全部来自草海镇,58% 来自彝族聚居区安乐村。安乐村地处草海镇以西,距离镇政府所在地48公里,现有人口1095人,彝族1095人,为纯彝族村落。38% 来自于彝、汉、白杂居区新峰村,新峰村地处草海镇以西,距离县城30公里,现有人口2003人,其中彝族786人,白族1005人,其他民族212人。4%来自于为彝、汉、白杂居区罗尾邑村。罗伟邑村原为白族村落,彝族村民原居住于山区彝族村落,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整体迁入罗伟邑,与汉族、白族杂居生活。

(二)研究工具

调查以语言使用情况表和彝语400词表为主要研究工具,兼用观察、访谈,并利用SPSS进行数据分析。语言使用情况表包括第一语言及熟练程度、第二语言及熟练程度、其他语言及熟练程度等内容。彝语400词表选取日常生活常用基本词,范围包括自然界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如天气现象、人体器官、常用金属、亲属称谓、野生动物、饲养家禽、植物名称、建筑物、食品、基数词、量词、代词、基础性状描述形容词、基础动词等。400词表测试评价通过被试对母语词汇的反应速度及熟练程度,从低到高分别用A、B、C、D四级标准评价。

三、调查结果

(一)彝族青少年的语言习得

1.彝语作为第一语言习得

研究数据显示(见表1.),26名被试中,25人为彝语母语人,熟练掌握彝语,占比96.2%。1人发生了语言转用,第一语言为汉语,彝语掌握情况一般,占比3.8%。总体看来,草海中学青少年彝语作为母语的习得程度高,语言能力强。访谈得知,彝族青少年的彝语多在家庭生活中自然习得,是家庭成员交流、民俗文化活动中最主要的交际工具,是民族情感的纽带。

表1 草海中学彝族青少年语言使用

2.汉语作为第二语言习得

26名被试中,仅1人发生语言转用,选择汉语作为第一语言习得,占比3.8%;25人选择汉语作为第二语言习得,占比96.2%。26名被试全部熟练掌握汉语。通过对彝族青少年汉语习得途径的访谈,我们发现,彝族父母非常重视子女汉语能力的获得和发展,在入学前,彝族青少年在习得彝语的同时就已经习得了汉语方言。此外,学校教育对彝族青少年汉语的习得发挥着重要作用。在鹤庆草海各中小学校,汉语普通话是唯一的教学语言。入学后,6-7岁的彝族儿童开始学习汉民族共同语,汉语标准口语、书面语及汉语方言均得到较好发展。

3.白语习得

调查发现,26名被试中,17名彝族青少年在习得彝语、汉语之后,还习得了白语,占比65.4%。其中,10人熟练掌握白语,5人白语水平一般,2人略懂白语,可以简单交际。草海中学白族学生数量约占总人数的三分之二,课间交流语言多为白语和汉语方言。在与被试的交流中得知,早在小学阶段,彝族学生就已掌握简单的白语,以满足与白族同学的交际需求。

(二)彝族青少年的彝语能力

基于对语言习得情况的整体把握,为了进一步探察语言接触背景下彝族青少年的彝语能力表征,我们选择了6名被试进行彝语400词测试。性别方面,3名男生,3名女生;居住地方面,3名聚居区学生,3名杂居区学生;家庭婚姻方式方面,选择了5名非族际婚后代,和1名彝汉族际婚后代。这名族际婚后代父亲为彝族,母亲为汉族。400词表测试用A、B、C、D四级标准评价被试基本词汇的掌握情况。

A级:表示听到汉语词汇后,能迅速说出相对应的彝语词汇。

B级:表示听到汉语词汇后,需要短时间思考才能说出对应的彝语词汇。

C级:表示听到汉语词汇后,需要提示方能听懂并说出对应的彝语词汇。

D级:表示听到汉语词汇后,即使得到提示,也无法说出对应的彝语词汇。

为便于统计分析,对 A、B、C、D四个等级分别赋值,对应4、3、2、1分。在400个基本词中,A、B级词汇之和可以被认为是母语词汇总量的最大值,是衡量母语能力高低的一个最重要指标。D级词是完全不懂,没有掌握的词汇。A、B级词汇之和越大,D级词汇越少,表明母语词汇量越大,运用越熟练[1]。

图1 被试彝语400词测试词汇等级

400词测试结果整体情况如下(见图1.):A级词汇平均303个,B级词汇平均45个,C级词汇平均40个,D级词汇平均12个。罗四梅A、B级词汇之和占比为84%,罗桂萍A、B级词汇之和占比为86%,顾吉英A、B级词汇之和占比为98.8%,顾生建A、B级词汇之和占比为82.8%,施旭生A、B级词汇之和占比为86.1%,李章涛A、B级词汇之和占比为88.8%。其中,D级词汇最多的是顾生建,占比6.5%,最少的为顾吉英,占比为1.0%。测试结果说明,鹤庆草海彝族青少年彝语A、B级词汇占比为75.7%,D级词汇占比3%,彝语能力整体为较高水平,彝语保持情况良好。

通过对六名被试的D级词汇进行汇总分析,结果显示:草海中学彝族青少年农事生产相关词汇掌握情况差,表达多使用上义词,无法根据词义的区别性特征选择恰当的彝语词汇表达。测试组内最优者顾吉英D级词汇为部分地域描述性词汇,如洞、平坝;部分身体器官词汇,如膝盖、脚踝、痣、疮、骨节、胃、肠子等;部分动物名称词汇,如蚂蝗、跳蚤、乌鸦、喜鹊等;测试组内成绩最低的顾生建D级词汇集中在天气描述词汇,如天气、露水、雾等;部分金属词汇、身体器官词汇如头、额头、嘴唇、胡子、小腿、脚踝等;部分亲属称谓、部分家畜名称、部分动物器官名称、害虫名称、水果名称、器皿名称、量词、动词等。同时,测试过程中发现,彝语水平偏低的学生更多地选择使用汉语借词。这些学生反映,在村落、学校中通常使用汉语为交际语言,只有与家人和彝族同学才使用彝语交流。

四、讨论

(一)族群聚居和族内婚姻传统影响下的青少年彝语保持

语言保持是指在有两种及其以上语言相互接触的区域,在强势语言环境下继续保存和使用某种弱势语言的现象[2]。在汉、彝、白多语言接触环境中,鹤庆草海彝族青少年对母语的忠诚度依然很高,仍能继续保持较高的彝语水平。一方面,传统农业生产方式使得鹤庆彝族多聚居于远离城市的山区,受外来文化的冲击较小,较好地保持了本民族语言文化风貌。另一方面,语言是通过代际传承延续的,而家庭则是语言传承的最后堡垒[3]。鹤庆草海青少年在家庭生活中自然习得彝语,彝语是家庭成员间最重要的交际工具。在习得母语并成长为自然母语人的过程中,语言文化和语言忠诚得到了强化,激活了彝族青少年的彝语保持。另一方面,家庭人员的构成决定家庭主要用语的选择,家庭用语是否稳定决定一个族群的语言使用是否稳定[4],家庭婚姻结构也影响了鹤庆草海青少年的彝语保持。在鹤庆,彝族人口数量仅次于白族,居全县第二。彝族群体规模大,密度高,群体异质性低,同时受到社会距离、社会地位等因素的影响,族外通婚率低,族内婚姻传统得到了延续,为彝族青少年的彝语习得、保持和传承提供了天然而稳定的语言环境。

(二)融入型动机驱动下的彝族青少年多语兼用

在多民族交往和语言接触的背景下,鹤庆草海彝族青少年的语言使用呈现典型的语言兼用现象。语言兼用又称双语,是个人或集体使用两种或两种以上语言的现象[5]。按照袁焱对语言兼用的类型划分[6],鹤庆草海彝族青少年彝-白-汉熟练型多语兼用。与上一代的彝-汉先后型双语兼用不同,由于父母对汉语社会交际功能的重视,鹤庆彝族青少年入学前就已习得汉语,并在学校教育中进一步得到强化和规范,是典型的并行型、自然习得型彝-汉双语者。此外,在与白族的语言接触中,彝族青少年又习得了白语,为先后型、半熟练彝-白双语者。

在少数民族地区,汉语是教学语言,也是社会生活中最重要的交际工具,青少年兼用汉语是一种普遍现象。而在鹤庆草海,彝族青少年在兼用汉语的基础上,还兼用白语,这主要受以下因素的影响。首先,彝族学生兼用白语是受主体文化吸引力的影响。在鹤庆草海镇,白族属于优势民族,在当地旅游、手工艺品加工、蚕桑、药材、矿产资源开发等产业中发展较快,白语也成为草海镇经济、文化领域的主要工具语言。在民族接触和民族交往中,白语是主要交际工具之一,因此当地彝族都不同程度习得彝语,彝族学生也不例外。其次,彝族青少年学校交往需求也影响了彝族青少年的白语兼用。草海中学共有白族学生1021人,占总人数的78.9%,为更好融入学校生活,彝族青少年逐渐习得白语,这是以交际需求为主导,是融入型动机影响下的语言兼用。

(三)语言互补与竞争塑造的谐和语言关系

语言接触总是伴随着语言的互补与竞争。调查发现,在彝汉词汇的辨识互译中,彝族青少年部分彝语基本词汇多用上义词。例如,身体器官基本词中,“脚”“小腿”“大腿”通用“腿”表达;“脚踝”“膝盖”通用“关节”表达。经调查者提示后,下义词多选择汉语借词。不难看出,彝族青少年的彝语词汇量正在缩减,表达单一、笼统,对近义词的区别性特征认识模糊。在语言接触所带来的语言竞争中,大量汉语词汇的借用使彝语词汇遭到排挤,彝语词汇量的缩减,影响了彝语表达的精密性和彝语词汇的系统性。

不同语言之间的接触是一把“双刃剑”,它既会引发不同语言的激烈竞争,也会带来不同语言的协同发展,它在谐和语言关系方面常常起到很大的作用[7]。在语言系统中,词汇总是最敏锐地传递着语言变化和发展的讯息。新词的产生和旧词的衰亡,基本词和一般词的换位,词汇的变化总是与社会的变革同步。随着鹤庆草海经济发展和城市化进程的加快,传统农业生产方式的变革,彝语词汇系统中一些生产生活基本词汇,已逐渐淡出了青少年的词汇系统,而大量新生的汉语借词正在进入彝语词汇系统。语言借用加速了彝语词汇系统的代谢,青少年可以在族际交往中频繁、顺利地进行语码转换,有效提升了族际语言交际的效率。

语言接触带来的语言借用一方面冲击着彝语系统,同时也丰富着彝语系统,满足不同年龄的语言持有者的表达需求。在语言的互补与竞争中,彝语的语用功能不断得到优化,族际语言交际更加高效,形成了谐和语言关系,顺应了彝语发展的时代要求,使彝语保持活力与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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