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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的词汇化和语法化研究

2019-10-21王萍

青年生活 2019年14期
关键词:词汇化语法化介词

王萍

摘要:“至于”最初本是一个“动+介”形式的跨层结构,经历了双线的词汇化和语法化的演变过程后才发展到了今天的动词和介词的用法。先秦时期,“至于”的词汇化已经萌芽,两汉以后,“至于”作为动词的使用频率逐渐增加,直到现代汉语,才彻底完成其词汇化过程。同时,先秦时期也出现了介词用法的“至于”,元明时期逐渐成熟,现代汉语时期彻底完成其语法化过程。其词汇化和语法化的主要动因是句法环境的改变、隐喻引申导致的语义虚化、组块心理造成的重新分析及高频率的使用这三者。

关键词:“至于”;动词;介词 ;词汇化;语法化

一、引言

“至于”是现代汉语里使用频率很高的一个词。《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

将“至于”的用法解释为“①{动}表示达到某种程度;②{介}表示另提一事。(1)”吕叔湘的《现代汉语八百词》对“至于”的解释为:“(动)表示发展到某种程度;到了。(介)引进另一话题。用在小句或句子开头。(2)”可见,“至于”在现代汉语中有实词和虚词两种用法。但是“至于”在最初时并不是一个独立的词汇单位,而是经历了词汇化和语法化的进程才有了今天的用法。迄今为止,与“至于”相关的研究成果还不太多,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从共时的角度探讨“至于”的功能和用法。如徐景宜以话题标记作为切入点,具体详细地考察了“关于”、“对于”和“至于”做话题标记的情况和它们的话语功能(3);李秉震从话语功能的角度认为“至于”引导的话题存在对比性,这种对比性在“至于”与比较义词语和转折词语的共现等方面都有表现(4);饶长溶对“至于”从严格意义上说归属于介词还是归属于连词进行了讨论(5)。二是从历时的角度对“至于”的发展演变过程进行了探究。李玫莹讨论了“至于”动词化的过程及动因(6);周广干论述了“至于”的词汇化和标记化(7)。总的来说,“至于”的词汇化和语法化的演变过程和机制还值得进一步的探讨。

二、“至于”的词汇化

“至”在六书中是一个会意字,甲骨文字形像射来的箭落到地上,表示到达,“至”的本意为“到达”。“于”是一个相当古老的介词,学术界对它的研究取得了一系列的成果。根据国家语委语料库,“至于”这一结构形式最早出现在周朝《尚书》中,构成“至+于+处所”的形式,其中,介词“于”先与后面的处所名词构成介宾短语,然后再与动词“至”构成一个述补结构。因此,最初“至于”出现时,二者并不在一个结构层次上,而是一个跨层结构。下面我们将以国家语委语料库的语料为例来探讨,“至于”是如何一步步发生词汇化,从一个跨层结构发展成一个动词的。

2.1先秦时期

先秦时期,“至于”连用的情况就已经出现,而且使用频率并不低,主要的

形式为“至+[于+名词]”,但是绝大多数的名词都是处所名词,也就是说“于”先引进处所名词,再跟前面的动词“至”组合成一个述补结构。而“于”在最初多引进处所名词,这主要是由“至”的本义决定的,“至”由箭落到地上这一具体的行为来泛指所有的动作行为的“到达”,我们可以把他称为位移动词,即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至”后面跟的介词短语最初多是介引处所名词,自然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了,下面我们将举出一些具体的实例:

(1)惟五月丁亥,王业自奄,至于宗周。(周《尚书》)

(2)凡岷山之首,自女几山至于贾超之山。(周《山海经》)

(3)至于门外,主人拜宾及介,而众宾自入。(春秋战国《礼记》)

上面的例句中“于”后跟的“宗周”、“贾超之山”和“门外”都是典型的地点名词,并且“至于”还经常跟“自”共现,构成“自┈至于┈”结构,表示动作位移的起点和终点。

先秦时期,介词“于”除了可以介引处所成分,还经常被用来介引时间成分,表示到达某个时间,“至于”后面跟的范畴由空间引申到了時间。

(4)太古至于今日,年数固不可胜纪。(春秋战国《列子》)

(5)自正月不雨,至于秋七月。(春秋战国《榖梁传》)

上面的例句中,介词“于”分别引进时间成分“今日”“秋七月”等,“至”仍然跟“于”不在同一个结构层次,保持线性相邻的关系,并且也出现了在上文中提到的“自┈至于┈”结构,表示时间上由一个点到达另一个点。除此之外,“至于”结构中在这一时期还可以后接其他的名词成分,如:

(6)荆、岐既旅,终南、惇物,至于鸟鼠。(周《尚书》)

(7)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周《诗经》)

这里,“至于”后接的仍然是名词性词语,我们仍然把它看成是一个跨层结构,“于”的功能性的进一步扩展,动词“至”的语义进一步引申虚化,相对于时间和空间,从一个对象到达另一个对象这一过程更加抽象,这一类的例子相对于前两例是比较少见的。

上面所列举的“至于”后接的无论是处所性成分,时间性成分还是表对象等其他成分都是名词性成分,通过检索先秦语料,我们发现,这一时期的语料中还出现了一些“至+于+谓词性成分”的例子,这是值得我们注意的地方。

(8)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周《诗经》)

(9)精研其义,至于入神,屈之至也。(周《周易》)

(10)失威而至于杀,其过多矣。(春秋战国《国语》)

这几个例子中“于”后面介引的成分“自伤”、“成败利钝”、“暴”和“入神”都是谓词性的成分,例(8)表示的是到了一种粗暴的程度,例(9)表示的是专心致志到了入神的程度,最后一例的意思是丧失了威严到了被杀的程度,他的过错一定是很多了。这些例句中的“至”的含义在进一步发生隐喻引申,“至”由最初的表示具体的位移意义的到达变为指程度或地步上的达到(8),这里的“至于”从功能和意义上看都已经有了词汇化的倾向,但是数量还较少,因此我们把这一时期当成是“至于”发生词汇化的萌芽时期。

2.2两汉时期

这一时期的“至+于+名词性成分”仍然是占主要地位,但是“至+于+动词性成分”已经大量出现,如:

(11)昔天下之罔尝密矣,然奸轨愈起,其极也,上下相遁,至于不振。(汉《汉书》)

(12)自是以后,纵心恣欲,法度陵迟,至于臣弑君,子弑父。(汉《汉书》)

(13)不至於覆军杀将,马汗之力不效。(汉《史记》)

这些句子中的“至于”在句法功能上的共性是后接谓词性成分,意义上的共性是表示前面所述的情形发展到了某种程度或地步。例(11)中的“不振”是一个谓词性短语,例(12)中“至于”后面的是几个并列的主谓短语,(13)例中“至于”还出现了新的特征,即前面还出现否定副词“不”修饰,且它们的意义都表示事情或状态发展到了某种程度和地步,“至”和“于”结合的非常紧密。“至”的含义进一步引申,“于”也由介引空间处所成分虚化为介引一个谓词性成分,附着于动词“至”,“至于”也逐渐凝固为一个动词。因此,我们在这里同意董秀芳(2011)的观点,把汉代看成是“至于”词汇化的稳定时期。直至明清时期,作为跨层结构的“至于”仍然存在,但作为动词的“至于”也在不断成熟的状态,直至现代汉语中,跨层结构才被完全取代。

三、“至于”的语法化

用作介词的“至于”的处于一个小句的句首位置,且后面有对它引进的话题的评述的句子,“至于”发生词汇化之后应该会在一段时间之后才可能发生语法化,但是,在检索的过程中,我们发现先秦时期已经出现了具有介词特征的“至于”,如下:

(14)诸用事之人,壹心同辞以语其美,则主言恶者必不信矣。此谓事劫。至于守司囹圄,禁制刑罚,人臣擅之,此谓刑劫。(春秋战国《韩非子·三守》)

(15)至於智氏则不然,出则乘我以车,入则足我以养,众人广朝,而必加礼於吾所,是国士畜我也。(春秋战国《吕氏春秋》)

如例(14),第一句先说了什么是“事劫”,然后用“至于”引出了职司监狱掌管刑罚,臣下独揽专断这些情况,说明什么是“刑劫”。这里,“至于”就处于句首,引出了一个新的话题,并且后面有一个对话题的评论。从一个话题到另一个话题,作者用了“至于”来转换话题。例(15)中说“至于智氏则不然”,后文就列举了各种情况说明话题,也是“至于”的典型用法,类似于现代汉语中的“至于他就不一样了”。

根据董秀芳的解释,“至于”在汉代词汇化后进一步发生了语法化,举出的例子却有先秦时期的,如上文中的(14)例和(15)例,但词汇化到语法化之间尚需一段时间。因此,周广干对董秀芳所说的“至于”语法化的时间产生了质疑,他认为“至于”作为介词早在上古时期就形成了,但是他仍然认为,“至于”先词汇化之后再到语法化才发展成为介词的(9)。按语言材料显示,作为介词的“至于”很早就产生了,所以,我们认为,至少在早期,“至于”的词汇化及语法化并不是一个单线发展的过程,即必须经历词汇化才能进行语法化,相反,“至于”的词汇化和语法化可以是一个双线的过程,即由跨层结构分别进行词汇化和语法化的过程,甚至语法化会发生在词汇化之前,这是语言材料带给我们的结论,也让我们对跨层结构的词汇化和语法化的关系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检索中发现,直至元明时期,表示引进话题作用的介词“至于”才逐漸频繁了起来,这说明,“至于”发生语法化萌芽的时期虽早,但是成熟的时间却不早。

直至现代汉语时期,“至于”才最终完成它的语法化过程。

四、“至于”的词汇化、语法化动因

4.1.句法环境的改变

在“至于”的词汇化和语法化的过程中,句法环境的改变是一个重要的动因。“至于”最初是一个跨层结构,“于”后面必须要带一个名词或名词短语,然后与动词“至”组成动补结构。两汉时期,“至+于+动词或动词性词语”的用例由少变多,再到后来的与“至+于+名词性成分”并驾齐驱,“至于”才逐渐发生了词汇化的过程,同样,句法环境的改变也是“至于”语法化为介词的决定性因素,正是这种句法环境的改变,才让人们有可能对原有的结构和词性进行重新分析,因此,无论是“至于”的词汇化还是语法化的过程,句法环境的改变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4.2 隐喻引申导致的动词语义虚化

无论是“至于”的词汇化还是语法化,两者都伴随着原有的动词“至”在语义上的引申虚化,董秀芳(2011)也提到过,“至于”发生词汇化变成一个动词,“至”从表示具体位移意义的到达引申为指程度或地步上的到达;作为介词的“至于”,“至”从指空间上的到达某地引申为指话题转移到某个领域(10)。从董秀芳的论述中我们实际可以看出,这两种隐喻引申是可以发生在两个层面上,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在先秦时期我们既找到了“至于”发生词汇化的用例也找到了它语法化为一个介词的用例。同时还应该提到的是,动词“至”的语义发生的隐喻引申也正是句法环境发生改变的结果。

4.3由组块心理造成的重新分析以及高频率的使用

董秀芳认为,句法单位变为复合词的过程实际上可以看作是一个由心理组块造成的重新分析的过程。当构成一个句法单位或者虽不构成一个句法单位但在线性顺序上邻接的两个词由于某种原因经常在一起出现时,语言使用者就有可能把它们看作一体来加以整体处理,而不再对其内部结构做分析,这样就使得二者之间原有的语法距离缩短或消失,最终导致双音词从旧有的语法构造中脱胎出来。由此可见,高的使用频率是句法结构演变为双音词的先决条件。(11)跨层结构“至于”从先秦时期就开始频繁出现,高频率的使用更容易让人把处在不同层次的动词“至”和介词“于”看作一个整体,心理上的组块使得原来分立的单位变得互相依赖,原来的结构层次也很容易被模糊掉,再加上句法环境的改变等,很容易对原结构进行重新分析。

五、结语

跨层结构“至于”的词汇化和语法化并不是简单的单线式演变轨迹,而是一个双线发展的过程。“至于”词汇化和语法化的动因我们都归为句法环境的改变、隐喻引申导致的语义虚化、组块心理导致的重新分析及高频率的使用这三者。对“至于”的词汇化和语法化过程的分析有助于我们思考跨层结构的词汇化和语法化之间的关系,理清它们之间的发展脉络。

参考文献

(1)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纂室.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商务印书馆,2016年9月。

(2)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增订版),商务印书馆,2015年2月。

(3)徐景宜.话题标记“关于”、“对于”、“至于”研究,上海师范大学论文,2010年。

(4)李秉震.“至于”的话语功能,汉语学习,2012年第5期。

(5)饶长溶.“至于”“关于”不像是介词,汉语学习,1987年第1期。

(6)李玫莹.论跨层结构“至于”动词化的过程及动因,兰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5期。

(7)(9)周广干.“至于”的词汇化和标记化,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对外汉语教学与研究版),2013年第11卷第1期。

(8)(10)(11)董秀芳.词汇化:汉语双音词的衍生和发展,商务印书馆,2011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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