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外直接投资理论与中国实践的新问题①

高鹏飞 孙文莉

摘 要：西方学界的对外直接投资理论对于已成为全球第二大对外直接投资存量国的中国而言，其理论指导意义一直存有重大缺陷。本文首先将对外直接投资各大主流理论与中国的具体实践结合情况进行对比分析；其次再对中国企业“走出去”中出现的“不同动因不同区位”等模式及现状进行深入剖析；最后指出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研究的新问题与新方向并提出政策建议。

关键词：对外直接投资 投资模式 投资政策 逆向技术溢出

中图分类号：F12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0298（2019）01（b）-110-03

1 对外直接投资理论与中国具体实践的结合情况

系统化的国际直接投资理论诞生于20世纪60年代并不断发展，先后成功解释了西方大型跨国公司的投资行为和战后日本等新兴发达国家的对外投资状况，但对发展中国家尤其是作为全球第二大对外直接投资存量国的中国，其理论指导意义一直存在重大缺陷。

以不完全竞争为前提条件的垄断优势理论是对外直接投资的奠基理论，也是中国向经济欠发达国家直接投资实践的主体理论基础，同时也是中国向发达国家投资并购的理论基础之一，但是该理论既很难解释发达国家间的交叉投资、发展中国家间的横向投资，而且远不能解释发展中国家对外投资的全部动因，因而在解释力上有着重大不足。例如，按照垄断优势理论，发达国家的对外直接投资都是在相关产业结构比较健全完善、产业素质相对较高的条件下进行的，但我国除了向经济欠发达国家投资以外，很多对外直接投资还有强烈的技术寻求进而开发国内市场的特有动因，主要是通过反向利用国际生产体系而获得逆向技术溢出，促进国内产业结构的调整与升级。

依据内部化理论并结合多数中国对外投资企业实际情况来分析，中国投资企业技术水平尚不够先进，防止技术优势丧失并非投资中的主要事项。但通过与东道国企业合作来降低交易费用，通过减少中间商和中介机构来实现利润最大化又是中国投资企业的常态做法。因此，内部化理论有一部分是能够一直指导中国企业投资实践的。但需要注意的是，内部化控制过度而形成的寡头垄断将会为企业发展带来投资环境方面的多方阻力，反而会加大成本投入。

按照投资发展周期理论所说，人均GDP在5000美元以上的国家是处于第四阶段的发达国家，此时，本国企业具备所有权优势、内部化优势和利用国外区位优势的能力，净对外投资额为正值并逐渐扩大。但是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中国人均GDP在2017年已经达到8836美元；名次却仅列世界第70位。另外，我國对外投资绩效指数（OND）一直低于世界平均水平，运用所有权优势、内部化优势和区位优势的能力仍然相对较弱。

技术地方化理论与中国“市场获取型”对外直接投资在初期相吻合。发展中国家可以对发达国家技术进行消化改进和创新再生，以物美价廉的产品参与国际市场竞争。然而中国企业的相对技术优势远比技术地方化更加广泛，且该理论无法解释中国其他动因的对外直接投资。具有一定解释力的技术创新产业升级理论认为对外直接投资是以地域扩展为基础，以技术积累为内在动力的动态过程，然而中国等发展中国家技术创新带有明显的“学习特征”，而且中国“技术寻求型”等投资在投资初期就主要投向了发达国家，所以该理论在中国的指导意义也具有局限性。而在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由国内外研究学者提出的投资诱发要素组合理论比较能解释多数情况下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的动机和行为，但没有对决定性要素与诱发影响要素进行明确区分，因而在指导实践上也存在不足。

在邓宁的研究理论中，仅就市场寻求、生产效率寻求两项动因而言，通常认为发达国家进行对外直接投资的一般前提条件是资本过剩，即通过资本输出建立分支机构以在国际市场上获取最大经济利益，而我国对外直接投资的一般条件之一是局部的过度资本积累，我国目前就普遍存在国内市场劳动力等结构性供给过剩和部分行业局部的过度资本积累之间的矛盾，比较符合局部过度资本积累理论的论断。另外，依照邓宁的对外直接投资发展周期理论，初期阶段对本国国内的外商投资必定加剧了本国区域发展的不平衡，本国对外直接投资在一定程度上又会扩大了区域间的发展差距，所以“一带一路”倡议中强调中国西部地区的对外直接投资和对外贸易的意义非常重大。由此也可知对发展中国家对外直接投资先决条件中的局部区位及部分行业的资本过剩进行细分研究非常符合中国的实际情况，这也正是未来一段时间研究发展中国家对外直接投资的主要思路与方法之一。

2 当前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的现状、多元化动因与自身特征

2.1 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的现状

中国企业对外直接投资的深度和广度与中国的整体经济实力和国内外政治经济背景密不可分。具有市场化特征的中国企业对外直接投资始于改革开放初期，在政府的严格监管下平稳发展，投资区位以港澳和部分邻国为主，以TCL、海尔、小天鹅、三九等为企业代表。2000年中央政府正式提出“走出去”战略，实施“引进来”与“走出去”同时并举并相互促进的政策，加之2001年中国成功加入WTO，外汇储备与工业基础均不断增强，中国企业由此开始了逐年较大规模的对外投资。2017年中国对外直接投资流量1582.9亿美元，全球排名第3位；存量18090.4亿美元，由2016 年的第6位跃至第2位。目前我国在欧亚区域初步建成的36个境外经贸合作区也将为推动产业集聚和企业集群式发展树立规范样式。我国与国际社会的经济联系正逐渐从以国际贸易为主的简单浅显层次向以国际投资和生产要素国际间流动配置为基础的深层次转变。

2.2 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的多元化动因

在近二十年的理论与实践探索中发现，在人民币升值趋势、政府鼓励支持和巨额外汇储备和良好条件下，即使国内整体产业结构尚不先进尚需调整，大量中国企业仍然选择主动进行对外投资，呈现出独特的多元化的投资动机，也体现出了不同的区位特征。传统的以开拓国际市场和降低生产成本为目的的对外直接投资，在区位上突出体现在向欠发达的发展中国家投资，这同时也能缓解贸易顺差过大和贸易摩擦和壁垒的问题。而以开发境外自然资源为追求的对外直接投资，在区位上主要集中在中东、北欧和南美。此外，以取得先进技术为目的对外直接投资，在区位上主要集中在欧美，意在通过对外直接投资获取逆向技术溢出进而占领国内市场并促进国内产业结构升级。而中国的“一带一路”区域性投资除获取市场与资源外，还具有分散外汇资产风险并提升本国政治经济影响力的重要作用。

2.3 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的自身特征

从投资的行为特征上看，“贸易辅助型”对外直接投资是当今中国民营企业对外直接投资的一大特点。中国民营企业的海外分支机构在一定时期內并不以生产为主要任务，而是进行销售、渠道扩展、信息采集、融资等活动辅助国内母公司进行产品结构优化调整和扩大外贸出口，所以说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的“贸易效应”是互补性大于替代性。另外，跨国并购主要集中在能源、基础材料、电信及电子消费品等行业。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的模式具有多样化的特征，但从投资总额上看，跨国并购已经逐渐替代了绿地投资和合资方式成为我国对外直接投资的主要方式，但由于近年来跨国并购能否最终成功受国内外多种因素影响，其在整个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结构中尚未形成稳定的主体优势地位。

从投资的规模特征上讲，部分媒体对中国的对外直接投资存在一定的误解误导，认为国有企业是中国对外投资的绝对主体，其实民营企业在投资规模和项目数量上大有赶超之势。另外从投资的结构特征上看，主要集中在商业服务业、采矿业、批发零售业、制造业、金融业和建筑业。其中，约半数左右投资资金出于避税等考虑名义上投向中 国香港、英属维尔京群岛、开曼群岛和百慕大群岛，大量投资登记为“商务服务业”，其实很多转投到了第三国的采矿业和制造业。另外还有一部分属于洗钱行为，资金又流回国内；另有一部分假借对外投资的名义实现资本的外逃转移。目前政府已经加大监管，努力挤掉这部分“虚假泡沫”。

需要指出的是，在进行科学研究的数据采集方面，中国对外直接投资也有统计方面的差异性特征。联合国贸发会议数据库（UNCTAD）及《世界投资报告》中的数据比较准确，它同时考虑了中国政府申报数据、国际直接投资流动总额与区域分布态势以及国际权威研究机构的科学推算数据。数据中除了经官方批准的股本投资外，尽量包括了中国境外企业对第三国的再投资、中国境外企业的再投资收益、境内投资主体与境外企业之间的借贷、在中国的外商投资企业的对外直接投资。当然，UNCTAD、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数据均为总量数据，对于分地区分产业的数据可以参照国家发改委核准的对外直接投资项目列表进行统计并结合《中国全球投资追踪报告》数据库（CGIT）的数据及《中国商务年鉴》和《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统计公报》。

3 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理论与实践的新问题

3.1 如何成功获得并应用逆向技术溢出将成为战略性问题

逆向技术溢出已经成为一个国家继通过自主研发、国际贸易和外商投资之外获得技术提升加速技术积累的另一种重要路径。但是对于以获取先进技术为目的的对外直接投资，能否取得逆向技术溢出的效用是有一些先决条件的，首先，母国的“技术阶梯位置”即母国要有比较接近于东道国的相关技术基础。另外，母国要有足够的技术吸收能力，即同时应拥有逆向技术溢出的“其他配套溢出”，比如管理知识、人力资源、相关技术、准则制度、协调技能等OIL范式中的其他所有权优势。否则，即使取得了逆向技术溢出，也容易使技术散失、过时或很难转化为效益，更谈不上消化吸收后持续创新形成持续效益。目前美国等发达国家通过贸易战、严格审查限制中国投资等方式，延缓中国技术获取和产业升级，制约着中国技术、品牌、标准和配套服务的海外推广。习总书记在2018年两院院士大会上更是指出：“实践反复告诉我们，关键核心技术是要不来、买不来、讨不来的”，那么如何通过逆向技术溢出掌握“次核心技术”并与本国的科研创新力量相结合以实现“中国制造2025”规划的技术创新与产业升级进而带动中国经济“二次起飞”，这也是企业界和学术界战略级别的重大课题。

3.2 发起投资的区位差异将造成区域发展进一步失衡

受资本与人才积累程度等先决条件的影响，发起对外直接投资的国内地区分布不够合理，主要集中在北上广、江浙及山东天津一带。中国改革开放40年吸引的海量外资在促进经济增长、带来大量税收和就业岗位以及有示范性的先进技术与管理规范之外，在客观上也造成了中国国内区域发展严重失衡，国内各省市发起对外直接投资的规模自然差异很大，产生不同的经济收益自然又会加剧国内地区发展的不平衡，进而诱发收入差距的再次拉大。所以，如何通过“一带一路”倡议和全球经济一体化的契机，通过充分利用对外直接投资对本区域形成良好的出口贸易、经济增长、就业发展、企业成长、技术促进、经济结构调整等经济效应以加快实现中西部“弯道超车”式的跨越式发展已然成为企业界和学界的重难点课题。

3.3 加强政策支持、监督引导与风险防控已成当务之急

由于在对外直接投资的过程中，既存在着大量有能力对外直接投资的企业犹豫不前的情况，也存在相当规模的“避税、回流、洗钱”等不尽真实的所谓投资，所以应该坚持政府政策支持与政府审查监管相伴而行的原则，通过完善配套政策、财政拨付补贴、母公司税费优惠、布局境外合资银行、成立产业合作基金、建立海外投资保险、建立投资信息共享中心、与东道国就改善投资环境进行投资协定谈判等方式，支持国有企业“精准投资”并支持民营企业“组团出海”。另外，通过加强外汇监管，加大对外直接投资的真实性和合规性审查力度，在帮助企业规避投资风险的同时也尽量挤掉“投资泡沫”。例如在2017年上半年，中国境内投资者对全球145个国家和地区的3975家境外企业进行非金融类直接投资，累计投资额481.9亿美元，同比下降了45.8%。其中，房地产业对外投资同比下降82.1%，文化、体育和娱乐业对外投资同比下降82.5%。这与外汇储备下降、投资环境变化有关，同时也说明了审查监管下的理性投资已经逐步显现。

此外，要集中一定的优势资源成功开展对外直接投资需要相对完善的风险测度评估体系与预警机制快速成熟发展起来，尽量降低各种不确定的投资风险。中国开展对外直接投资近十年来整体投资收益状况不佳，并且频繁遭遇东道国企业违约、市场环境变化等各种投资并购风险事件。制造业建筑业数亿美金的工程停滞、银行业遭受上亿美金的监管罚单、大型投资项目谈判失败的教训比比皆是。所以政府加强政策支持、监督引导与风险防控已成燃眉之急。

3.4 需要持续关注并研究全球贸易投资一体化的发展进程

虽然目前在国内外学术界还没有公认成熟的贸易投资一体化重大理论成果，但是随着国际贸易理论在一般框架下发展出贸易产业组织理论之后，对外直接投资理论逐渐被纳入到国际贸易理论体系中，并将跨国公司加入到经典的H-O理论模型中，在规模报酬递增和不完全竞争的贸易模型下，逐渐形成与对外直接投资理论密切关联的新新贸易理论。对外直接投资的贸易替代与贸易促进效应的研究也日趋成熟，今后国际贸易与国际投资将逐渐从并行发展演化为交织融合并将世界各国更紧密地联系到一起，这是世界经济不可逆转的发展趋势，也是美国等提倡“逆全球化”发展的国家所无法阻挡的历史潮流。全球貿易投资一体化也已然成为企业界和学术界的重要课题。

4 结语

在几十年的实践探索中证明，中国跨国企业虽然对外直接投资的规模不小但品牌知名度较低，普遍缺乏核心技术和研发能力，普遍缺乏国际化的高级管理与营销人才，另外也缺乏有效的文化制度融合。政府在政策支持、监督引导与风险防控等方面也需不断进行优化改进与制度创新。所以，政府应不断创新完善融资、保险与财政税收扶持政策体系，清理各项金融风险源点，统筹规划并有序推进国内各区域各产业的对外直接投资，努力减少企业尤其是民营企业“走出去”的金融约束、文化约束和“制度距离”及“心理距离”。

在学术理论方面，西方学界的各派对外直接投资理论均无法完整解释中国的对外投资实践。随着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的规模不断跃升，目前亟需中国学界对中国现有的各种对外投资动因、模式及相关经济效应进行完整全面的解释，亟需建立一套符合中国企业及中国国家需求的科学的有中国特色的对外直接投资理论，指导并促进中国乃至其他发展中国家对外直接投资的顺利发展。这需要通过大量细致的实证研究深入结合中国经济发展的实际情况，并对各种国际直接投资理论进行深入研究和融会贯通。在研究中首先应明确区分技术、资本或外汇储备等各项决定因素与贸易壁垒、汇率波动等各项诱发因素，再将各种国内外理论进行解剖梳理和整合创新，形成能够准确指导中国实践的“中国对外投资新理论”。

参考文献

[1] 保罗·克罗格曼.克罗格曼国际贸易新理论[M].黄胜强，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

[2] 江小娟.中国的外资经济对增长、结构升级和竞争力的影响[J].中国社会科学，2002（6）.

[3] 王碧珺.被误读的官方数据——揭示真实的中国对外直接投资模式[J].国际经济评论，2013（1）.

[4] 小岛清.日本的海外直接投资[M].京都：文真堂，1985-01-27（日文）.

[5] 詹晓宁，欧阳永福.数字经济下全球投资的新趋势与中国利用外资的新战略[J].管理世界，2018（3）.

[6] 中华人民共和国商务部，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统计局.2017年度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统计公报[M].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2018.

①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中国企业海外并购的生产率效应研究”（18BJL109）。

作者简介：高鹏飞（1982-），男，汉族，河北唐山人，经济师，北京理工大学在读博士生，主要从事国际经济学领域，对外直接投资方面的研究（通讯作者）；孙文莉（1968-），女，汉族，辽宁沈阳人，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财政与贸易研究所经济学博士，副院长，主要从事国际经济学领域，贸易、投资理论与区域一体化研究，中国企业跨国并购问题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