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隋代的楷书新局面形成过程研究
2019-10-21刘欢欢李慧聪
刘欢欢,李慧聪
(1.宿州学院美术与设计学院,安徽宿州234000;2.淮北技师学院,安徽淮北235000)
在历史发展过程中,有一些标志性事件对事物的发展起着关键性的推动作用,正如叶昌炽先生所言,隋代书法“上接六朝,下开三唐。”[1]承上启下的隋代书法是我国书法发展过程中不可或缺的过渡阶段。从明清到当代,有许多学者对隋代书法进行了研究,但都太过粗略,不够深入。
公元589年隋文帝统一中国,近400年的战乱分裂结束,给南北书法交流、渗透、融合创造了有利的条件。[2]但隋代历史短暂,流传下来的书迹很少,在这些寥若晨星的书迹当中,比较耀眼的当推隋代楷书碑刻。阮元在其《南北书派论》中认为隋唐碑版书法皆沿袭北碑。康有为《广艺舟双楫·导源》中也认为“诸家之书,无不导源六朝者。”[3]
既然隋碑从北碑而来,隋代楷书只是延续了魏碑的惯性发展,研究隋代楷书新局面的形成,必然要从北碑的源头一路追溯下来,才能知其因明其果。本文采用分析汇总的方法,对隋代楷书新局面的形成过程进行了研究。
一、孝文帝改革与北书南学
姜寿田先生考诸书史将楷书的成熟时期定在北魏后期,[4]并指出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之前为魏碑的酝酿阶段。孝文帝迁都洛阳之后,魏碑已经彻底摆脱了平划宽结、波磔明显的汉隶影响,迅速发展成熟。公元494年,孝文帝“太和改制”,迁都至洛阳后实行了一系列的政治、文化改革,推行全面的汉化政策,将南方汉文化引入北方。孝文帝的汉化改革中,虽然没有明确对书法的改革,但是汉化政策的全面实施,使这一时期的书法艺术有了很快的发展。
迁都洛阳以后,孝文帝大兴龙门石窟,规定迁至洛阳的皇亲宗室死后必须葬在洛阳。这一时期涌现出大批以龙门造像和元氏墓志为主的真书刻石,即所谓风格独特的“龙门体”“洛阳体”。如书刻于公元519年的《元珽妻穆玉容墓志》,该墓志虽属北碑,却逐渐摆脱了汉隶的影响,有着南朝书法灵秀的韵味,书法用笔娴熟,刻工精良,令人惊叹。这充分说明了孝文帝改革已经使北碑受到南朝书风的影响。沙孟海先生将魏碑划分为两种不同的类型,认为这一时期的魏碑为“斜画紧结”类型,[5]其代表碑刻为《张猛龙碑》(522年)。这一时期的魏碑大量使用方笔,既有汉魏雄奇朴茂的古典之美以及北方少数民族的霸悍直率之气质,也有南方遒媚飘逸之浪漫。从《张猛龙碑》可以看出,此时期虽然受到了南方书风的一些影响,但主要还是北方书法自身的长期积淀。
孝文帝迁都洛阳,使魏碑逐渐摆脱汉隶的影响,并呈现出独特的风格和面貌,至此,我国楷书书体已基本发展成熟。这一阶段的楷书是隋代楷书新局面形成的开端和源头。
二、复古洗礼与北碑的涅槃重生
孝文帝的汉化改革,使北碑受到南方书风的一定影响,迅速臻于成熟。但因北魏后期统治集团内部矛盾加剧,孝文帝、宣武帝相继去世,年幼的孝明帝继位后,政治混乱,灵太后把持朝政,抵制汉化政策,胡化逆流,文化发展停滞。之后,北魏又分裂为东魏和西魏,北朝书法受南方书风的影响很快结束。随后,一股复古之风刮到西魏,社会受到复古潮流的影响,书法也随之出现了复古逆流现象。
审视这一时期的北朝铭石书,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发展:一方面,受北魏后期社会复古潮流的影响,一种楷隶杂糅的书体出现在北朝刻石中,这种书体结构上多以隶书为体,用笔却有楷书的笔法,因此这种隶书只是徒有表象,已经失去了汉隶大气雄浑的体势,或是结体用笔上篆隶楷杂糅;另一方面,经过复古潮流的洗礼,仿如凤凰涅槃重生,变得更加敦厚典雅、平画宽结,它消除了魏碑早期斜画紧结的霸悍姿态,进而追求结构上的平稳,逐渐弱化了方笔平直、方折角出的刀法,楷书的点画变得劲键,用笔变得含蓄,结构方正,表现出更为纯粹和规范的楷书样式。
刻于539年的《高湛墓志》、550年的《吕望碑》等,已经不像早期的魏碑,其在结体上追求灵动飘逸和姿态多变,基本看不到隶书的波挑用笔,变为追求结构上的平稳和笔意连贯的用笔,结字方正,大小匀称,排列整齐。沙孟海先生将此时期的魏碑归为“平画宽结”类型。[6]而赖非与姜寿田两位先生则不同于沙孟海先生的论述,他们认为“斜画紧结”“平画宽结”不应理解为魏碑的两种风格类型,而应是魏碑具有质不相同的两个书体发展阶段。本文赞同赖非与姜寿田的观点。
综上所述,这一时期的魏碑经过复古风雨洗礼,仿如涅槃重生,一改魏碑斜画紧结的霸悍气质,突显了儒家平整敦厚、典雅内敛的文化气质,是促成隋代楷书新局面形成的一个重要阶段。
三、王褒入关与南书北进
南北朝后期,北朝汉化程度不断加深,政治军事实力不断增强,南北双方频繁的战争使南方大量的士族阶层流亡到北方。其中规模较大的一次当属西魏攻梁的江陵之役,这次战争使南朝梁的大量贵族名士被俘至长安。《周书》对此事件做了详细记载:“辛亥(魏恭帝元年,公元554年11月),进攻城(江陵),其日克之。擒梁元帝,杀之,并虏其百官及士民以归。没为奴婢者十余万,其免者二百余家。立萧詧为梁主,居江陵,为魏附庸。”[7]这次南方士族北迁虽是被动的,但在客观上却促进了南北双方的交流,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书法艺术的交流,南方书法向北方传播,当以“二王妙迹”为指归的新书体在南方流行之后。
随着北方不断吸收以南方为正统的汉文化,北方书家皆以南方代表书家“二王”的新妍书法为摹写典范。西魏攻打南梁,江陵作为南梁的临时都城迅速沦陷,以王褒为代表的南方贵族名士大量被迫迁至北方,并受到统治者的礼遇,为北方书家学习南方书法提供了条件。《周书·赵文渊传》中有这样的记载:“及平江陵之后,王褒入关,贵游等翕然并学褒书,文深之书,逐被遐弃,文深渐恨,形于言色。后知好尚难反,亦攻习褒书,然竟无所成,转被讥议,谓之学步邯郸焉”。[8]王褒的书法是“二王”一脉的书风在南朝的延续,王褒入关受到北方上层社会的礼遇,北方贵游争相学习王褒的书法,而他的书法正是与“二王”书法一脉相承的南方新妍书风。
另外,北朝的著名书家赵文渊,眼看时风难逆,后来也改学王褒书法。《周书》中的记述,生动再现了王褒书法在北朝社会受到的喜爱和追捧,可见,以“二王”为代表的南方新妍书风在北方社会的流行。
综上所述,从王褒入关引起南书北传的风潮来看,北朝书家对南朝书风是一见倾心,王褒只是南朝书家的一个代表,使他们倾心的不单是王褒个人的书法,更是以“二王”为代表的南方书风。“二王”对书法的变革,从古质到新妍,正好顺应了书法的发展规律。北朝后期,虽然复古之风的影响还在,但北方学习南方书法的大趋势已不可逆转。以王褒为代表的南方名士北迁,将南方的书风传播到北方,迅速受到北方士族书家的青睐,在北方书坛刮起了一阵旋风,使北朝铭石书在保留其结体平画宽结的基础上,又融入了南方书风连贯灵动的笔势和用笔的精致。“北朝书风渐有向南方靠拢的趋势,书法由古质到新妍的发展倾向明显,为隋代楷书新局面的形成做好了铺垫”。[9]
四、隋代楷书融南北之精华,达中和之境界
隋代流传下来的楷书碑刻虽寥如晨星,但我们还是能从中窥探出隋代楷书的特点,以隋代碑刻《龙藏寺碑》为例,其刻立于隋开皇六年(586年),楷书书体,康有为评此碑为“隋碑第一”。《龙藏寺碑》的碑文中虽没有注明书者的姓名,但此碑精妙绝伦的楷法,为历代书法家青睐,阮元在《南北书派论》中曾论述和推断,欧阳询和褚遂良皆从此出。[10]
《龙藏寺碑》整体表现出俊美欣妍的南朝书风,用笔方法纯出“二王”,点画生动活泼,用笔方圆兼备,细腻有韵味,不再像北魏前期的《张猛龙碑》那样一味地方笔斜出,而是变得端庄方正,也不像魏碑平画宽结时期追求的敦厚平稳。《龙藏寺碑》笔画挺拔劲秀,在结构上保存了北朝石刻质朴雄强的风貌,在用笔上融入南朝书法欣妍的情调,并趋向于向欣妍一路发展,在不断融会的过程中,隋代楷书在结构上不断规范,楷书法度不断增强,形成一种形质兼备的新书风,开导了唐初诸家楷书的先河。
为了能更加直观地感受到隋代楷书新局面形成的过程,本文将三个不同时期的楷书碑刻中的同一个字作了纵向的比较(见表1)。
表1 三个不同时期的楷书碑刻中同一个字的纵向比较
从表1可见,隋代楷书是在融会南北书风的基础上不断变化而形成,从最初魏碑的斜画紧结到受复古之风影响的结体变得平画宽结,在用笔上多融入了南朝书风有韵味的情调,在结构上多保留北朝石刻风貌的朴拙,最后才形成端庄而不凝重、宽博而又不松散的隋代楷书新风貌。因此可以说,隋代楷书融合了南北之精华,已达中和之境界,开创了楷书发展的新局面。
五、结语
艺术与自然有一种不解之缘,作为艺术之一的书法,其诞生、发展和成熟的过程,一直是与自然紧密联系在一起的[11]。隋代书法在融会南北书风的基础上,推进了楷书的规范化进程,形成了南北书风融合的新局面,为唐代“尚法”书风的登峰造极奠定了坚实基础。隋代楷书新局面的形成过程是南北书风融合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有几个至关重要的阶段是我们不应该忽视的,正是有了这个扣人心弦的过程,才有了隋代书法在整个书法发展史上“上接六朝,下开三唐”的特殊地位。在北朝雄健书风与南朝尚韵书风之间,隋代楷书找到了一个平衡点,完成了一次华丽的“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