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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杨官寨遗址中心广场蓄水池解读
——兼议河南灵宝西坡遗址为黄帝族“副都邑”

2019-10-18胡义成

关键词:西坡蚩尤蓄水池

胡义成

(陕西省社会科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5)

西安杨官寨遗址(以下简称“杨址”)位于西安市东北部泾河与渭河交会处,在交会点西北方(1)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等:《陕西高陵杨官寨遗址庙底沟文化墓地发掘简报》,《考古与文物》2018年第4期,第3-17页。。目前,该遗址已经发现的面积近100万平方米,主要遗迹含本文将论述的中心广场蓄水池等(2)杨利平:《试论杨官寨遗址墓地的年代》,《考古与文物》2018年第4期,第53-60页。图1为笔者绘制。(见图1)。2008年、2017年杨址两次被评为“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后一次的专家评价认为,它是继半坡遗址出土后关中又一次意义深远的考古发现。目前,在杨址环壕之西的杨官寨村已发现可能为贵族墓葬的明确线索(3)见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张天恩研究员在2018年7月召开的“西安黄帝都邑学术研讨会”上的发言《杨官寨遗址的再认识》。。果真如此,则杨址作为庙底沟文化核心的内涵就会更加完整明确。出于其考古内涵及相关文献证据,笔者认为它即首个“黄帝都邑”(4)胡义成:《李伯谦先生中华文明“‘探源’学术”简单追踪——“中华文明探源‘工程’”考古学参与决策人学术述评之一》,《西安财经学院学报》2019年第3期,第106-112页。⑤胡义成:《西安杨官寨遗址是确定黄陵祭祀为国家公祭的考古学主证——论黄陵墓主即西安黄帝都邑杨官寨遗址族群盛期的首领》,出自陕西省黄陵祭祀工作办公室编:《黄帝陵是中华民族的精神标识》,陕西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

图1 西安杨官寨遗址祈雨池位置示意图

本文研究的杨址蓄水池考古编号为H796(5)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等:《陕西高陵杨官寨遗址庙底沟文化墓地发掘简报》,《考古与文物》2018年第4期,第3-17页。。这种蓄水池在河南灵宝西坡遗址也出土了3个(6)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河南一队等五单位:《河南灵宝市西坡遗址试掘简报》,《考古》2001年第11期,第3-14页。。在庙底沟时期大型遗址中,迄今出土的这种蓄水池仅这两地4处。在河南偃师二里头、尸乡沟商城等遗址也均出土此类蓄水池,但其存世时间均晚于庙底沟时期,本文姑且不论。

一、杨址西坡蓄水池简况

据陕西省考古研究院《考古年报》介绍(7)杨利平:《高陵杨官寨遗址·考古项目年报》,出自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编印:《考古年报(2014年)》,第16-17页。,杨址蓄水池平面近方形,面积约290平方米,与出水渠沟相连。2018年7月,笔者在现场考察时发现,它由出水量颇大的“泉眼”加工扩修而成,深度约两三米,储水量在600~850立方米。据笔者现场观察和杨址考古队长杨利平介绍,该蓄水池边上有台阶供人们上下踩踏;围绕该蓄水池,周边已形成杨址中心广场,其南不远处还有先民住址遗迹。

河南西坡遗址始建时间晚于杨址环壕约200年,废弃时间大体相同于杨址(8)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等:《灵宝西坡墓地》,文物出版社2010年版,第281页。(9)杨利平:《试论杨官寨遗址墓地的年代》,《考古与文物》2018年第4期,第53-60页。,出土的蓄水池考古编号分别为G1、G102和G103(10)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河南一队等五单位:《河南灵宝市西坡遗址试掘简报》,《考古》2001年第11期,第3-14页。,均分布在著名的“大房子”周围(11)范洁:《河南灵宝铸鼎塬仰韶文化聚落群的结构分析》,《洛阳考古》2014年第3期,第44-50页。,即均处于西坡遗址中心部位。G1有一部分已遭破坏。其平面略呈长方形,面积约300平方米,估计储水量约300立方米。G102平面也略呈长方形,储水量约150立方米。G103平面方向与前述不同,呈东北—西南方向,储水量约130立方米。

这4个蓄水池实际都是同类型构筑物。此前,半坡、姜寨等庙底沟时期之前的史前大型遗址以及与杨址大体同时的红山文化区、良渚文化区等,均未见此类构筑物出土(12)良渚文化区的大型水利工程设施与此类黄土高原上的蓄水池性质完全不同,见下述。。故此类中华蓄水池,在杨址环壕初建早于西坡的情况下,显然起源于杨址,其首要特点是仅设于“都邑”的中心广场。

二、蓄水池不是“水利工程”

何柄棣对中国北方农业起源颇有研究,著有《黄土与中国农业起源》一书。该书依据石兴邦等先生的考古成果和文献证据,提出的相关见解包括如下四点(15)杨利平:《高陵杨官寨遗址·考古项目年报》,出自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编印:《考古年报(2014年)》,第16-17页。。一是中国北方农业最早起源于黄土高原,而华北黄土形成的最主要原因是长期干旱。这一点从根本上决定了中国北方农业的起源,具有自己的鲜明特征。二是从考古学出发,这种特征主要表现在“业经发掘的成千的华北新石器时代遗址,大都沿着黄河的支流和支流的更小支流,而且都是(在)高出河面十余尺至数百尺的黄土台地或小丘冈”,它们“虽近水源,但因地势较高,不受水患”,同时这种地势“无法利用河水从事原始式的灌溉”。这证明,我国北方文明不起源于黄河泛滥平原。反观旧大陆其他主要古文化,都起源于“辽阔低平泛滥平原”,都在利用河水灌溉。换句话说,“我国最早的农业不可能是利用泛滥大河以从事灌溉的农业,而是旱地农业”(16)布·崔格尔:《理解早期文明比较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358-362页。,或曰“旱地陆种的农业,不是以灌溉为基础的农业。这又是中国史前文化和旧大陆其他主要古文化基本不同之处”(17)张光直:《中国考古学论文集》,北京三联出版社2013年版,第387-389页。。基于此,中国学界在史前史研究中,应当抛弃来自西方史前研究中的所谓“水利史观”。三是西安半坡遗址内发现的仰韶时期环壕系“防卫设施”,环壕内的“两条小沟,都是通过居住区,都不是为灌溉的”。即使河南安阳商代小屯遗址中的31条水沟,也仅“为排水,与灌溉无关”(18)王仲孚:《中国上古史专题研究》,山东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159页。。在笔者看来,良渚遗址大型水利工程的出土,虽已证明中国南方稻作农业起源自“辽阔低平泛滥平原”的灌溉,但杨址农业不依赖于灌溉,它与良渚代表着中华文明起源期的“两种模式”,故不能把“水利工程”套用到杨址蓄水池研究中。四是起源于黄土高原的中国北方农业,最早的基础谷物是小米,含“粟”和“黍”两大类。它们最早是“中国半干旱黄土区的原生植物”,黄土地上的先民经历千辛万苦才把它们驯化培育成熟,“比较耐旱,宜于黄土地带生长;耕作的技术比较简单,与当时的生产水平也适应;同时它的产量多,成熟期短,且久藏不坏”(19)董仲舒:《春秋繁露·求雨》,参见《左传·鲁僖公二十一年》,《礼记·檀弓》及许进雄《中国古代社会——文字与人类学的透视》,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609-610页。,故给黄土文化成为远古中国主体文化奠定了生计基础。

何柄棣的上述分析,完全适用于定性陕豫4个蓄水池。它们确实构筑于黄河支流或其支流的河边台地上,均高于河水水面,且均处都邑中心,不可能是史前灌溉农田的“水利工程”,只能是礼仪性构筑物。

三、蓄水池是祈雨池

也有学者认为,河南西坡3个蓄水池“可能是一处重要的祭礼池苑”(20)范洁:《河南灵宝铸鼎塬仰韶文化聚落群的结构分析》,《洛阳考古》2014年第3期,第44-50页。,已相当接近原貌。在笔者看来,陕豫4个蓄水池应该都是设在都邑中心处的祈雨池。这一定性最主要的根据是,在庙底沟时期,干旱半干旱地区的黄土农业发展是靠天吃饭的,祈雨成为庙底沟先民的求生行为,故逐渐形成祈雨为“国之大事”的习俗。设在都邑中心处作为礼仪构筑物的这种蓄水池,其用途只能是供黄帝及其亲信巫师们举行祈雨求天仪式。

最早发现仰韶文化的西方学者安特生曾说:“中国民族富保守性,每致远古器皿之形,尚有沿袭至今而不变者。”(24)王仲孚:《中国上古史专题研究》,山东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159页。其实,包括祈雨在内的习俗在中国之所以能长期流传,并非“中国民族富保守性”,而是干旱半干旱的生计条件所致,与之伴生的则是中国人面对艰险顽强拼搏的民族精神,它帮助中国人渡过了种种难关。

据丁山(2011)考证,中国远古典籍中的“郊”字(甲骨文中为“烄”字)的最早含义就专指祈雨之礼(后世“郊”字又演变出“祭祖”等义)(25)丁山:《中国古代宗教与神话考》,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11年版,第497页;第498页。。此“郊”非后来祭祖之“郊礼”,而是专指祈雨礼仪。由是观之,《史记·孝武本纪》和《史记·封禅书》说的“黄帝郊雍上帝”,实际表述的应即黄帝在杨址祈雨池举行祈雨仪式祭祀上帝。其中之“雍”,应指西安,因为西安即黄帝族都邑,故黄帝的“郊仪”只能在杨址的这个祈雨池进行(26)胡义成、赵东、曾文芳:《周文化和黄帝文化管窥》,陕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281页。(27)陕西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陕西省志·黄帝陵志·黄帝的文献资料》,陕西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361页。;“上帝”应指赐雨的“天帝”。由于这两篇史传同时所说的“黄帝铸鼎荆山成功飞升”神话已被杨址出土证明含有真实的历史“素地”,显然也有理由相信“黄帝郊雍上帝”之记。故可设想,历代黄帝在杨址存世长传753年(详由另文展述),均曾现身祈雨池祈求老天下雨。定性它为黄帝祈雨池证据确凿。由此推想,文献记载中许多关于黄帝在水池边接受各方礼拜和信息的神话,很可能都是对历任黄帝在杨址祈雨池举行祭仪时发生事件的原始记忆和神话表达。

第2步:以4组近似信号a3的2002-2011年间10年的信号数值作为BP神经网络的训练信号,以2012-2016年间5年的事故发生情况为预测目标信号,对2012-2016年间的交通事故发生的情况进行预测。

史前最高贵且最具法力的献祭是“人牲”,有时“人牲”就“代表祭祀者”;特别是在战争期间,经常用“人牲”献祭。“人牲”包括儿童,“儿童在宴饮之后饮酒致醉,有的在被勒死后割开喉管或者取出心脏,有的则被活埋”(35)布·崔格尔:《理解早期文明比较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339-340页。。直至周代,名曰“舞雩”的祈雨仪式仍在使用“人牲”(36)丁山:《古代神话与民族》,商务印书馆2013年版,第190-192页。,可见祈雨对于先民的重要性以及包含于其中的残忍。

四、“祈雨神话”试解

《山海经·大荒北经》有一则关于涿鹿大战的神话:“有人衣青衣,名曰‘黄帝女魃’。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蓄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魃不得复上,遂死。”这个神话故事在《纬书》中变成另一番情景:黄帝伐蚩尤时曾做了个吉梦,醒后告诉亲信力牧,“力牧与黄帝俱到盛水之侧,立坛,祭以太牢”。于是,有“玄龟”爬出献符,后来“即日擒蚩尤”(37)轶名:《纬书集成·河图握矩纪》,出自陕西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陕西省志·黄帝陵志·黄帝的文献资料》,陕西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361页。。基于此类神话,后人遂说“黄帝破蚩尤而为池沼,盖始于此”(38)王三聘:《古今事物考·地理》,出自陕西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陕西省志·黄帝陵志·黄帝的文献资料》,陕西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467页。。这是暗示前两则神话故事,与黄帝在“池沼”边的祈雨活动相关,因为很难想象黄帝族群真的会在涿鹿大战战场挖一个大池沼,靠它战胜蚩尤。

丁山(2011)认为,所谓黄帝与蚩尤之间的涿鹿大战,只不过是对上述黄帝祈雨仪式的记忆演变而来的一个虚构故事(39)丁山:《中国古代宗教与神话考》,上海书店出版社2011年版,第417-419页。。这当然不妥,因为作为早期黄帝族群的考古对应者,庙底沟文化与对应着蚩尤族的红山文化,在河北涿鹿一带曾发生“碰撞”,这已是一个考古学事实(40)苏秉琦:《中国文明起源新探》,辽宁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03页。;红山文化与庙底沟文化的涿鹿大战,实际上是中华文明诞生期两种模式的武装对决,最终是黄帝重视民生的模式取胜,初步奠定了早期中华文化圈的统一,故涿鹿大战的史实难以否定(41)胡义成:《庙底沟类型陶器花瓣纹源自关中——西安杨官寨遗址作为“黄帝都邑”的一个旁证》,《西安财经学院学报》2018年第2期,第107-115页。。不过,丁山的思路也启示我们:在涿鹿大战前,黄帝很可能在祈雨池旁以“舞雩作法”方式誓师。故可把丁山的思路再颠倒过来,将第一个神话故事看成黄帝通过祈雨郊仪誓师、祝愿战胜蚩尤的某种神话记录。现依此思路,试对这两则神话故事加以解读。

第一,这两则神话的故事细节并不完全相同,但主要事件(祈雨郊仪)、人物(黄帝和蚩尤)和情节(两人在祈雨池边“斗法”)基本一致,实际叙述的是涿鹿大战前夕黄帝在祈雨池边借举行祭仪以誓师。这个祈雨郊仪就是黄帝族群出发前的战争总动员。这件事应是当时黄帝族群的最大事件,费工、费力甚巨,意义极大,故被以神话形式保存至今。

第二,第一则故事中的“应龙蓄水”是记载蓄水池最明显的留痕,应指郊仪前祈雨池已经被灌满了水,“应龙”即此祈雨池。《山海经·大荒经》载“旱而为‘应龙’之状,乃得大雨”,即认“应龙”为祈雨池。《淮南子·地形训》谓“土龙致雨”,“土龙”也即此“应龙”的另称。“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当指黄帝开始在祈雨池边“作法”,力求“应龙”帮助战胜蚩尤。当蚩尤顽抗时,“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魃不得复上”,这可能指黄帝最后下令使用“人牲”,借以表达对上天的极度恳求,于是,在这种祈雨礼仪中,蚩尤终于被战胜了,但作为“人牲”的“女魃”也献祭而死。至于故事中“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具体指什么确实不好说,可能是仪式中蚩尤的顽抗情节。

第三,第二则故事则更明显地说到“黄帝到盛水之侧,立坛,祭以太牢”。显然,这说的是黄帝到祈雨池之侧举行舞雩祭仪,而不是亲赴战场格斗。“盛水之侧”不就是蓄水池之侧吗?“立坛,祭以太牢”不就是举行祈雨郊仪吗?至于其中“玄龟”献符,应或是对另一次祭仪内容的反映,或是杂入“河图洛书”神话某些情节的结果。

五、西坡遗址是黄帝族“副都邑”

论证并确立西坡遗址是黄帝族“副都邑”命题,是在目前考古进展情况下解开黄帝文化之谜的一个关键点。因为当庙底沟文化越来越被共识为黄帝族考古对应物和庙底沟文化区内杨址、西坡究竟谁堪为其政治文化核心之争越来越趋激烈持久时,本命题的确立将对争论给出一个相对明确的答案。笔者之所以选择在本文末尾论证它,是因为在全国庙底沟文化遗址中,只有杨址和西坡有祈雨池,而祈雨池是早期黄帝族礼制构筑物的典型,故杨址和西坡的祈雨池体现出两者同为黄帝族遗迹的史实最显明突出,西坡遗址是黄帝族“副都邑”命题在此背景上也最易确立。

下面将列举一些本命题成立的相关逻辑推理。有些考古学家反感从逻辑推理引出重要结论,本文反其道而行之。因为黄帝时期距今很远,保留至今的遗存本来就少,被发现者就更少,为重建黄帝历史,相关研究只能以被发现的遗存为出发点进行科学的逻辑推理。美籍华裔考古学家张光直就说:“考古学就整体而言是推析。”(42)张光直:《考古人类学随笔》,北京三联书店2013年版,第217页。没有科学的逻辑推理,就不可能重建黄帝历史。第一,从最新公布的考古学C14测定结果看,杨址环壕之东的平民墓葬存世时间约在Cal 3 637—2 918.BC之间,距今5 655—4 936年;杨址环壕存世时间约为Cal 3 490—2 930.BC之间,距今5 508—4 948年(43)杨利平:《试论杨官寨遗址墓地的年代》,《考古与文物》2018年第4期,第53-60页。,即杨址环壕废弃于距今4 950年左右。第二,从河南灵宝西坡遗址和郑州西山遗址C14测定看,两址距今均约5 300年,而西坡贵族墓葬最晚距今4 900年。第三,以上C14的测定对本文论旨而言显示出两个关键性的时间节点:一是西坡遗址、西山遗址初建时间均晚于杨址环壕约200年;二是西坡和杨址环壕均在距今4 900—4 950年被废弃。其中,考虑C14的测定误差,西坡遗址、西山遗址的初建年代与杨址环壕的差距也可能不止200年,但西坡遗址、西山遗址初建均晚于杨址是可以肯定的。

以上三地的考古年代以及考古内涵,构成以下诸推理的逻辑起点。

一是鉴于庙底沟时期之前各遗址从无祈雨池出土,庙底沟时期出土的祈雨池仅限杨址和西坡两地,从西坡遗址初建时间晚于杨址环壕且两者废弃时间大体相同看,杨址祈雨池初建明显早于西坡祈雨池,即作为大型聚落主要礼仪构筑物的祈雨池起源于杨址,后传播至西坡。西坡祈雨池在形制上是仿照杨址祈雨池筑成的。鉴于两个遗址结束时间大体相同,祈雨池后来在西坡出现,一方面直接表明西坡遗址就是黄帝族的主要遗迹,否则其中心部位就不可能出现作为庙底沟文化礼制标志的祈雨池,另一方面则表明西坡遗址不可能是黄帝都邑,否则就会因有两个都邑而“政出双门”。但从西坡遗址的内涵看,特别是从其贵族墓中出土一批玉钺和阶层分化明显的情况看,包括从灵宝北阳平遗址整个规模看,它也具有“都邑”的特征。故可以推想,西坡遗址可能是黄帝族群的次级都邑,或是关中黄帝族群为对抗蚩尤并向东迁徙而设立的“副都邑”;其地可能居住着黄帝族群某个部落(如“有熊国”)的领袖,或杨址黄帝派出的亲信权贵。因为西坡人口和墓地规模均小于杨址,显示着它作为“次都邑”或“副都邑”的特征。由此可推想,面积不大的郑州西山遗址也可能是豫地更东部黄帝族群向北防御的一处常备且重要的军事聚点或要塞。

二是从《灵宝西坡墓地》考古报告看,西坡墓地出土随葬陶器“显示出与庙底沟类型陶器的密切继承和演变关系”,包括簋形器之“原型”——关中华县西关堡遗址的“彩陶豆”,单把壶和小壶则在关中泉护遗址可以找到“直接原型”(44)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等:《灵宝西坡墓地》,文物出版社2010年版,第281页。,等等。这就从陶器类型学层面进一步证明西坡遗址是从关中迁徙而来的黄帝族人的遗迹,也是关中黄帝文化传播与当地土著文化结合形成的文化遗迹。

三是从豫地西坡西山遗址和杨址环壕大体均在距今约4 920年被废弃看,这两处以及豫地所有的庙底沟文化区武装力量可能均奉杨址黄帝之命,同时于废弃年出发北伐蚩尤,从而形成三处遗址同时被废弃的罕见状况。庙底沟文化三处相关遗址同时被废弃是史前十分罕见的事情,结合当时相关考古和文献记载、气候状况看,这种情况的出现只能用“面对气温巨降下出现的蚩尤南侵,三地同时出发北伐蚩尤”来解释,别的解释似均难以自圆其说。鉴于西坡遗址正好位于黄帝族人所建“有熊国”范围内,而《史记·五帝本纪》说黄帝在群雄逐鹿中“教熊、罴”等参加战斗,其中“熊”就可能指地在“有熊国”的西坡武装力量。果真如此,西坡武装力量也即黄帝族群中的一支,与上述出发于考古证据的估计正好相符。

四是许多文献记载均谓陕甘的黄帝后来曾向东部发展。徐旭生(1985)据以结合姓氏研究结论推断,他们大约在“今大荔、朝邑一带,东渡黄河”(45)徐旭生:《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文物出版社1985年版,第44页。;石兴邦(2015)也曾绘制黄帝族“东进路线图”(46)石兴邦:《石兴邦考古论文集》,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2015年版,第276页。。显然,文献记载和这些研究成果都与以上结论彼此呼应。

五是前述涿鹿大战前夕举行的誓师仪式,应是在杨址祈雨池旁进行的。因为黄帝动员全族群参与的这种战前誓师只能由黄帝本人主持,在黄帝所驻的都邑举行,不可能在外地由黄帝之外的他人主持。但这并不能否定西坡3个祈雨池的性质,因为它们可能就是西坡部落首领举行祈雨祭仪之处。

六、黄帝诸事重构

黄帝历史重建就整体而言即“推析”。由上述黄帝首个都邑及“次都邑”(“副都邑”)的确定,还可再重构黄帝的若干事情。

一是领导涿鹿大战的黄帝应是生活在杨址的最后一位黄帝,因为他离开杨址后,即使杨址环壕还存世一段时间,但肯定不会再有黄帝。图1中的“仰韶晚期制陶作坊”表明,当地仍有一部分黄帝族人在环壕之东南部长期留存,进一步发展了陶器制造业和相关贸易(47)王炜林等:《陕西高陵杨官寨遗址考古报告》,出自胡义成、孙兴华编:《黄帝铸鼎郊雍考辨与赋象——西安古都史新探》,西安出版社2011年版,第19页。。

二是鉴于杨址环壕存世时间至少达753年,黄帝时期(含颛顼、帝喾、尧舜)直到公元前2054年才结束,故从杨址环壕初建时间算起,整个黄帝时期长达1 654年,黄帝应接近百位之多。因此可以肯定,即使仅仅思考杨址黄帝事迹,也绝对不能把黄帝一人化,而必须视之为一个领导群体。神话、传说和文献记载中的黄帝事迹,应是对这个群体业绩的原始记忆或其转录。其中包括《史记》关于“黄帝考定‘星历’”的文献记载,已获得杨址出土“‘十二支’盘”的印证(48)胡义成:《“‘十二支’陶盘”:“黄帝考定‘星历’”的物证——“黄帝都邑”西安杨官寨遗址出土器物试解》,《武陵学刊》2018年第6期,第38-45页。。

三是在长达1 654年的黄帝时期中,至少有753年以西安为庙底沟文化中心,约901年以河南为黄帝族群活动中心。目前有豫籍学者提出,黄帝时期的“有熊国”后来曾以新郑为都邑(49)许顺湛:《郑州西山发现黄帝时代古城》,《中原文物》1996年第1期,第1-5页。;另有一位或一批黄帝曾以具茨山为活动中心(50)李伯谦:《祭拜黄帝要达成共识》,《光明日报》2015年9月7日,第16版。。因此,陕豫均应承认彼此曾前后是黄帝都邑所在地。河南作为黄帝时期文化中心的时间长于关中,留下了更多位黄帝的遗迹,因此河南举办黄帝故里祭典等完全合情合理,应与黄陵公祭并行不悖。

四是在杨址推进庙底沟文化实施宗教改革的黄帝(51)胡义成:《“黄帝都邑”西安杨官寨遗址“少玉”对应的黄帝宗教改革——论史前庙底沟文化发展扩张的主要秘密》,《浙江树人大学学报》2018年第4期,第85-93页。,与领导涿鹿大战的黄帝,应当不是一人,前者比后者早1 500年左右。而且,实施宗教改革也可能表现为一个较长的历史过程,故实施宗教改革的黄帝也可能并非一人,而是多人。因为其改革导致庙底沟陶器花纹四方传播(52)胡义成:《“乡愁”原型——中国人居理论研究》,科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208-214页。,并在河北北部与红山文化形成反复“碰撞”,矛盾激化,促成涿鹿大战,显然这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在杨址黄帝群体中,最起码可以分辨出实施宗教改革的黄帝和领导涿鹿大战的黄帝了。此外,领导修建杨址环壕者应是第一任黄帝。

五是许多迹象显示,在河南作为黄帝时期活动中心期间,执政者很可能由源自关中的庙底沟的黄帝族和源自大汶口的少昊族轮流担任(53)张国安:《终结“疑古”》,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497-583页。,包括颛顼、帝喾等,可能都是大汶口先民的后裔,但他们继承了杨址黄帝们既定的国策,故依然被史家视为黄帝后裔(54)胡义成:《“黄帝时期”上下限的考古学推定及其他》,《浙江树人大学学报》2017年第6期,第79-85页。。

六是汉代《列仙传》说,在荆山铸鼎成功的黄帝,死后“归葬”于黄陵(55)胡义成:《西安杨官寨遗址是确定黄陵祭祀为国家公祭的考古学主证——论黄陵墓主即西安黄帝都邑杨官寨遗址族群盛期的首领》,出自陕西省黄陵祭祀工作办公室编:《黄帝陵是中华民族的精神标识》,陕西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这位黄帝究竟是哪一位呢?从上述情况看,领导涿鹿大战者不可能从杨址“归葬”于黄陵,故黄陵墓主很可能就是最早实施宗教改革的黄帝了。因为从宏观尺度看,“黄帝荆山铸鼎成功飞升”的神话,一方面表明庙底沟先民有努力记忆并纪念文明最早先行者的特征,故推想从杨址“归葬”于黄陵的那位黄帝就是最早冲破阻力倡导宗教改革者;另一方面,“黄帝荆山铸鼎成功”神话中“铸鼎成功”,也隐含着关于这位黄帝对“古国”建章立制的说明,故他应是最早倡导宗教改革者。同时,从杨址考古整体表现出宗教改革很完整且未出现不同意见的情况看,这位黄帝很可能就是杨址的第一任黄帝,其在领导修筑环壕时,亦即领导实施宗教改革之日。由此推想,他生活的时间大约与杨址环壕初建时间相当,距今至少5 72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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