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中的庸常生活
2019-10-08罗海
1. 小娘的龙岸照相馆
“我只跟二哥学了三天照相,回来就把照相馆开起来了!”小娘平生最得意最自豪的就是她常挂在嘴头的这句话陈述的事。
1982年,嫁到龙岸村的小娘再不愿面朝黄土背朝天,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汗做农民了,她请教当时在融水县人民医院当医生的业余摄影爱好者我爸:二哥,不做农民我还可以做什么?
我爸答你还可以开照相馆呀。
真的吗?小娘像是在听天方夜谭。
小娘不像她的大哥、二哥。大哥、二哥生长在上世纪四五十年代,那个年代他们虽然出生于地主家庭,可是还可以上学读书接受正规教育,等到小娘成长起来,已是六十年代了,地主家庭不仅早已被打倒还要再踏上一只脚,这一只脚踏在小娘的头上就是取消了她读书上学的权利。小娘只读到小学三年级就被勒令退学回家种地了,基本成了一个没知识没文化的农民。
渴望改变命运的小娘听了我爸的鼓动,决心把照相馆开起来。
她来到我们家,跟我爸学了三天照相,就回龙岸把照相馆开起来了。
至于为什么只学三天,而不多学几天?我爸的解释是小娘迫于生活的压力,少干一天活就少挣一天口粮,当时小娘养育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孩呢,她耗不起呀。
一个没文化没知识的人,仅仅跟我爸学了三天照相,回家就能把照相馆开起来,真是奇迹。小娘应该得意,应该自豪。
小娘的家在龙岸镇街头,不仅完全偏离镇中心,而且是在镇子的边郊,再往前走就是一条横亘着的河了,蹚过这条河,是走向去县城的路。小娘就在这样几乎完全不适合做生意揽客的家里开起了照相馆。她不敢到镇子的商业地段租门面,一是没钱,二是怕租了给不起租金。在家开就把风险降到了最低。
当时镇上还没有照相馆,小娘的照相馆是镇子里唯一的。
照相馆里的一面墙上挂着从一寸到十二寸大大小小一溜的照片,有老人,有小孩,有姑娘,全是镇子里村子里来照相的人拍下的,小娘觉得照得好,一是照片里的人上相,二是自己抓拍的水平也不错,就把这些照片多晒了一份,镶在相框里,将它们展览出来做样板。一者显示自己的照相水平,二者让前来照相的顾客直观地明白,各种尺寸的相片到底有多大,好做选择。
照片摆出来了,让小娘没料到的是,居然引起小小轰动,在镇上村里,人们奔走相告:“阿兰,你的相片上照相馆展览了呢!”“老四哥,我看见你的照片在照相馆挂着了呢。怎么,你还不知道,照得多好,快去看吧。”人们三五成群前来观看,一面看,一面指手画脚。照片上的主人翁,老的带着自己的家人,小的带着自己的小伙伴,兴师动众,挈妇将雏,前来观看。老四哥看着自己挂墙上的照片捋着胡子呵呵笑,神采飞扬,很得意。阿兰悄悄带着自己的几个闺蜜,又有点得瑟又有些羞涩,手指半伸不伸悄悄指点着:喏,这张,这张就是我呀!脸上飞红,含羞带笑。那时没有肖像权的概念,更没什么侵权维权之说,照相馆里挂出自己好看的照片是一件美事。
小娘的照相馆虽然偏在一隅,就这样不出一月已妇孺皆知,成为镇子里一道特立的景致。人们有事没事爱走过来瞧一瞧,瞧瞧墙上的照片,瞧瞧摄影室里挂着的用来照相的布景。布景有两三幅,人们最喜欢的是那张画着沙滩、椰林和海的风景。看着看着,互相扯动着,推推搡搡扭扭捏捏地,就蹩进来打算照相了。小娘连忙招呼:照相呵,进来,进来,喏,梳梳头,整一下衣领。经小娘这么一指引,有的更羞了,忽地笑着跑开了,有的受着鼓励变得勇敢了,正正经经地迈进屋来,对着镜子梳头整妆,准备照相了。有小孩子有事没事跑到暗室门口掀起暗室门上挂着的黑布,探头探脑想看清里面藏着些什么神秘的东西,可是他们什么也没能看清,里头不仅黑黢黢的还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药水味道,让他们忽然有些害怕,终于没有谁敢进去探秘。还有小孩拿起桌子上用来照相的各种道具,比如铃当啊拨浪鼓啊,叮叮当当地把玩,它们发出的声音如此动听让他们不忍釋手。
1984年镇里开展居民身份证照相,派出所所长就到各家相馆来嘱咐,要求多准备下胶卷相纸,说要有好多好多人照相啊。小娘听了嘱咐,赶紧地跑县城里准备下一应用品,胶卷、相纸、药水等等。
这时龙岸已经有了两家照相馆,但是那时人际关系单纯、规矩,谁也没有试图通过行政手段形成垄断,各照各的相,各有各的顾客群。
前来照相的人果然多得出乎小娘预料,从早到晚门面被挤得水泄不通。小姑爷也就是从这时加入了照相馆的队伍,从此做照相馆就成了小娘和小姑爷一生的职业。尽管有了小姑爷的加入,还是忙不过来,小娘赶紧地给他二哥我爸打电话求援:二哥,罗海放假了吗?刚放?好了好了,让他赶紧过来赶紧过来!!
那时我在融水中学读高中,课余在父亲带领下也玩摄影,对于照相、晒相算是一把里手了,匆忙拣了几件衣服赶往龙岸增援。
到了龙岸进了家门已是入夜时分,相馆里面却仍然是人挤人,等待照身份证的顾客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好大一个场面,把我吓了一跳。
小娘声音嘶哑,面色青黄,憔悴,她肯定是累趴了,见了我来,也顾不得说话,或者说也没有力气同我多讲两句话,只点了点头,要我立即加入干活的队伍。
我看小娘累成那样,把行李一丢,抢过她胸前的相机挂在自己脖子上立刻充当起摄影师来。
我那时十七八岁,尽管年轻,还是个未长成的小青年,不仅没影响顾客前来照相,还引来一片惊叹和钦佩:多年轻多出息的小青年呵。人们啧啧议论着。
一直忙到夜里10点,这一天接待的顾客才全部照完相。
简单地开了夜饭,开始冲胶卷,晒相。
不用说,这一夜肯定是要熬通宵了。
这个暑假在小娘这里帮忙,也不知熬了多少个通宵。
相晒出来了,太多了,一台小小的烘干机根本不胜任、不够用,干脆不用了,在各个房间里摆开许多夏收秋收时用来装谷子的箩筐,箩筐上蒙上白纱布,照片经过水洗后,就一张张摆放在白纱布上,让它们自然晾干。
如今想起1984年在龙岸照身份证相的场景,还让我无比感慨。当属于市场的让市场来做的时候,民生才会有更多的生机啊。
2. 伯娘的泗顶照相馆
伯父是泗顶镇小学的一名老师,原先业余时间喜欢画画,后来跟我爸学了照相,就喜欢上了摄影,课余背着一台相机四处采风,风光相也照新闻照片也拍,每年都要在报刊发表一定数量的各式照片,还参加县里、市里以及各地举办的摄影展览,发表的照片上过《人民日报》呢,在泗顶镇里小有名气。
我伯娘是农民,改革开放以后,农民的出路可以有了多种选择,不再被拴死在田地里了,她便不再做农活,把田地承包给了邻居,自己做些小生意。
在做照相馆前,她做得最多最长久的一门生意就是倒腾食油。每三天带上两只25公升的大油桶去一次柳州,购进食油,然后运回泗顶贩卖,赚点差价。
刚开始这样的生意有点投机倒把的嫌疑,只能偷偷做。
这让作为人民教师的伯父很不满,不仅觉得有失身份,还涉嫌犯法。他要求伯娘做一门正当生意,学照相,开一家照相馆。
很长时间伯娘一直抵制,不愿意。
伯娘虽然不是文盲,可是文化程度不高,年纪又大了,对照相这门时髦的技术心生畏难,不感兴趣,觉得学不会。无奈被伯父逼着,只好硬着头皮学。人只要学习,好多东西以为是学不会的,不可能学会的,但是只要去学了,终于还是学会了。我伯娘对照相就是这样。在伯父的督促和手把手指教下,居然一点一点掌握了照相这门对她来说完全深奥的技术。
在泗顶街上我们有一栋老屋,原来住着伯父、三叔和小叔,后来伯父搬到学校去了,三叔进了新房,小叔又去外地打工,这间老屋就一直空着,现在這间老屋重新又有了用武之地,被伯娘拿来开起了照相馆。
老屋为二层泥砖结构,一楼分三进,第一进是堂屋加一个房间,第二进是个露天的天井,第三进是饭厅加厨房。伯娘把堂屋拿来做营业厅和照证件相的摄影室,中间的房间做暗室,天井砌起假山、鱼池,种上花草。有山有水,水中有鱼。有花有草,草茂花繁。真一个好天地巧天地,拿来照生活照用,镇上人都喜欢,三五成群蜂拥而来,指定要照这处风景。
伯父课余是这里的大摄影师,他照相与别家不同,用光考究,什么环形布光啊,分割布光啊,什么伦勃朗布光啊,还有什么蝴蝶光啊之类的,把每张简单的证件相,都当做一次艺术摄影的实践或创作。顾客常常说罗老师,可以了,随便照一张就行了。但伯父总板着脸说:不行,要照就要照好!伯父名气大啊,顾客不敢反驳,只有听任他摆布。终于伯父说可以了,照好了。伯父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顾客也终于可以轻松了一口气。
伯娘提醒伯父这样照不行,这不是做营生,这是搞艺术了。伯父眼一横:你懂什么!
伯娘只好沉默了。
伯父为了追求质量,长期使用座机拍人像。尽管座机拍像非常麻烦,不好拍。每照相先要扯起相机上盖着的黑布把头蒙进去,在黑布蒙着的黑暗里调焦,焦调好了,再将头从黑布里移出来,才开始抓拍顾客表情,按动快门。特别在炎夏头蒙在相机的黑布里滋味更加不好受。他说,过去城里那些国营照相馆照的相为什么好,就是因为都是用座机拍的啊。为此他还进一步探究和做过实验,发现座机拍出的人像影调丰富,质感好,是单反相机无法比拟的,原因其实并不主要在座机身上,而是在底片上。伯父原装的座机使用的是胶片,后来他把座机改装成既能使用胶片也能使用胶卷,使用座机加胶卷出来的人像与使用单反加胶卷拍出来的人像,在影调和质感的表现上,就基本没有什么区别了。父亲听到伯父把照一张普通营业相讲究和追求得这么细腻、细致,不免吃惊。
许多照相馆为了追求速度,在冲胶卷时一律选择D72显影液,不单如此,有时为了更加快速地将底片冲洗出来,还给药水加温。D72显影液冲胶卷的显影时间比D76快几倍,能节省大量时间,但是冲洗出来的底片与D76比起来颗粒粗,反差大,层次损失严重,因此尽管D72有冲洗时间快的优点,为了追求质量,伯父始终坚持用D76冲洗底片。有时顾客来照快相,急得上火,他还是不紧不慢坚持使用D76,让伯娘在一旁干焦急。如果伯父不在照相馆,伯娘冲底片也像别的相馆那样一律使用D72,为此常受到伯父批评。最后是你说你的,我做我的。伯父人不在,鞭长莫及,也无可奈何了。
有一次有一群学生来照毕业相,学生们叽叽喳喳,一致要求罗老师,把我照白点。
好的,好的。伯父连连点头满口答应。
可是照片照出来了,学生们拿到照片都不满意:我的鼻子边怎么有个黑三角呀?我的脸怎么一面黑一面白啊?议论纷纷。
伯父听了,痛苦地直摇头,觉得给一帮不懂摄影的学生照相真是很痛苦。
他拿出邓小平的标准相让学生看,说,你看邓小平的相也是要有这样的投影的呀,这叫伦勃朗光,知道吗?
学生一齐答:不知道!然后又叽叽喳喳表示着不满。
伯娘站了出来,说同学们,我帮你们重照过吧,好吗?
好!学生们立即高兴地答。
伯娘就去把灯全部重新布置了:所有其他的灯全部废弃不用,只在正面打上两盏平行灯。咔嚓咔嚓就帮学生重照了相。
相片晒出来,因为全是顺光,没有任何投影,脸上平淡而白净,除了头发、眼睛、鼻子、嘴巴显露出来外,其他就是一个白,脸蛋没有层次,没有质感。
伯父看了觉得是废片:这能交么?
伯娘说能。
学生来取像了,伯父觉得简直没脸交代,不敢出面,躲到一边去了。
伯娘笑盈盈地把照片拿出来,一份一份分发。
这次学生们看了自己的相,个个露出高兴的神色欢喜不已,连声说谢谢阿姨谢谢阿姨。有的还特别地对伯娘鞠了躬表达谢意才欢喜地离开。
学生走了,伯父才出来,直摇头。
伯娘说,时代不同了,顾客要求也不同了,我们得跟着变啊。
3. 珍表妹的河西照相馆
珍表妹是小姑爷和小娘的大女儿,小姑爷和小娘事业有成,在龙岸的照相馆开得风生水起,身上有钱了,便不满足于再在那座闭塞的乡镇生活了,他们要进入更广阔的天地。1990年,把龙岸照相馆整体租给别人后,他们就将一家迁到了融安县城,雄心勃勃,说是要在城里办厂开公司。
珍表妹这时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虽然十六七岁正应是读书的年纪,却天生不好学厌烦读书,小小年纪初中毕业就肄业成了无业游民,什么也不干什么都无心干,这还不要紧,让小姑爷和小娘担心得要死的是整天迷醉于情呀爱呀的,就知道和男孩谈情说爱。珍表妹是第一代从个体户家庭成长起来的孩子,经济生活宽裕,也许小时候珍表妹让小姑爷和小娘像捧着珍宝一样地给惯坏了,很任性。
这让小姑爷和小娘忧心忡忡:这可怎么办呀!
最让他们头疼和愤怒的是最后珍表妹居然决心嫁给一个比她大十多岁的男人。这个男人如果在小姑爷和小娘眼里是个好男人也还罢了,却也是一个无所事事的男人,天天打麻将,打得昏天黑地无日无夜,将来要是真成家了,他们这小日子该怎么过呀?
可是珍表妹执意就要嫁这个男人,觉得这个男人就是她要选择将来跟着过一辈子生活的人,任何劝阻都没用,任何劝阻只是加重了这种执着。爱情大概总是这样的,总喜欢按自己的认定一条道走到黑,对也好错也好,就这么走下去了。
没办法小姑爷只好另辟蹊径,另想办法做说服工作。珍表妹说不通,他就托人约那位男人到家来谈。
小娘知道了,撇了撇嘴说,他会来呀,他有胆敢来呀?!
这位男人会不会来小姑爷也认不定拿不准,他想,反正话已经带到了,来不来,只有等著看了。
这位男人居然应约而来了。进了门并不露怯,也不叫人,就像一根木桩直直地杵着,等小姑爷说话。
小姑爷说,你放过我女儿吧!你看论年纪我大不了你几岁,这样我把你当兄弟,你就是我的老弟吧,啊?
男人说,兄弟不敢当。但是我想澄清一点,并不是我缠着你女儿,是你女儿自己不肯离开呀!
这么说,在小姑爷眼里,男人是在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了。这让小姑爷很气愤,他脖子一挺青筋暴跳刚要发作,转念一想事实可能真是这样呢,自己的女儿如果不缠着对方,他们一定也好不起来。这么一转念,一下也就泄了气,挥挥手让男人走了。
只好向珍表妹发出最后通牒:你要真跟这个男人好,我们不认你这个女儿!
珍表妹回答:不认就不认。拣了几件衣服就离开了家门。从此跟这个男人居家过起了日子。
好多的爱情总是这么决绝。
这令小姑爷和小娘很伤心,心都冷完了。小姑爷和小娘开始真不认他们,还嘱咐所有的亲戚都不要认他们。可是过得不久心就软了,主动向小辈和好。他和好的方式就是租了一间门面开起了一家河西照相馆,把这家照相馆作为和解的礼物送给了他们。希望他们接手这家相馆,好好经营,从此有一个依靠,赖以为生。
小娘要和小姑爷打赌,说你这么操心,为他们办好了这个相馆,他们一定不领情,不会要的。你敢不敢同我赌一次?
小娘没有赌成,因为小姑爷听了小娘话,连连点头赞同:是呀,是呀。他也认为这个心一定是白操了白费了,女儿一贯任性,要了老爹送给的这家相馆就等于抹杀了自己的性子,她怎么会呢?
可是事情总是出人意表,珍表妹同她老公居然愉快地接受了这个馈赠,在相馆开业那天,珍表妹还唱了段“相公哎……”的戏文拿自己的男人逗趣,引得大家呵呵笑。从此一家人破镜重圆,其乐融融。
伯娘看到他们一家人重新欢聚,说很好很好,但是她有一个担忧,担忧珍表妹和她老公性子野惯了玩惯了,能否把持,会耐得下性儿守得起寂寞经营这家相馆吗?
后来的事实证明伯娘是多心了,她的担忧是多余了,珍表妹和他老公不仅把一家相馆接手了,并且还好好地开下来了,虽然不说经营得怎样风生水起,却也经营得温饱无忧,直到今天,2018年了,相馆依然好端端开着,不觉间竟已经成了融安县城里最老招牌的一家相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珍表妹结婚后好像性子忽然就完全变了,居然能守家守业,本本分分,用心经营起了照相馆。也许对于某些人来说,未婚和已婚真是人生的一道分界线一个分水岭,岭这边和岭那边,迥然不同,各有各的追求,各是各的风景。
上世纪90年代融安也像全国一样兴起明星照,那个火热令人心动眼热,经常有顾客来相馆指定要照明星照。
可是珍表妹不会啊,顾客来问了又走,问得越多走得越密,她就越急,急得上火,嘴巴都起泡了。她说这不行她一定要学会照明星照。自己在那里琢磨,摆弄这盏灯摆弄那盏灯,挪来挪去地布光,试照。试照,布光。总是照不出那种明星照亮丽的效果,感觉太难了,真弄不明白。
后来苏州有一家摄影公司招生教授照明星照的技术,学费要好几千块钱呢,她得到了消息,毫不犹豫不远千里就报名去学习了。只学了半个月便回来了,抱着她男人大笑:我的妈耶,原来照明星照就这么简单呀。
男人一头雾水:那不是好深奥的技术么,怎么说简单呀?
珍表妹去买了一些道具特别是化妆品,让我们的一个小表妹做模特,她现场演示怎么照明星照:着装、化妆,然后说好了,开拍。
灯光是平板光、完全顺光,当然有时也打一盏造型光,再在纯色背景下用一盏背景灯。咔嚓就把相照了。
照片冲晒出来,果然光彩夺目,把我们的小表妹照得明星气十足。
珍表妹这才揭秘:照明星照有个鬼技术,就是服装加化妆,特别是化妆,一个妆化得漂亮的女人你想要她变丑都不能!
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初谁能想到,珍表妹这人生的故事跌宕地开始,却平静平凡地过着,慢慢过得像明星照一样也有了自己的底色和光彩……
4. 二娘的拥军照相馆
二娘原先在融安县城开了一家粉厂,专门生产一种融安特有的很有地方特色的米粉。这种米粉传到她手里在融安已经是最后的米粉了,就是说她是融安最后一家仍生产这种米粉的加工厂了。
这种米粉是用大米做成的。先把大米用水泡软了,然后磨成浆,再过滤为膏,将这米膏放进专门的榨机里榨出粉条。粉条成形从机器一根一根出来了,晾干、切割、打包,就可出厂了。
我经常到二娘的厂里煮米粉吃。我觉得最美味的米粉是在它晾干的过程中要干还未干时,从晾架上取下来,握在手里仍感觉到它的柔软却又有一点点硬挺了,这时的米粉拿来下锅也不用多复杂,加点葱加些肉末一锅烩了,味道美极了,好吃得不得了。现在写到它,回想那种独特的美味,我不禁嘴里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我发现,好多的食品,总是加工在半成品的时候,拿来煮食,味道最好。
关于米粉,不单我这么认为,我二娘我二姑爷,我们所有能吃到这种半成品米粉的人都这么认为。
我感到很奇怪,问二娘,既然半成品的时候,味道最好,为什么不就这样拿去卖呢?肯定更有销路。
二娘回答说,是呀,我也想这样卖呀,可是不能呀,没晾干的米粉不趁着新鲜食用,隔了一天可能就会发馊了呀。
美好的味道真的出不了门。令人遗憾。
二娘做米粉做得好好的,我以为她这一辈子就将把这种独具融安传统工艺的米粉做下去了呢,没想有一天她跟我爸说:二哥,我不想做米粉了,太累人,你说我还能做什么?
二娘的二哥我爸当然还是会这么说:你还可以开照相馆呀!
他果然就这么说了。
二娘就跟我爸学起了照相,后来她便在融安关张了自己的米粉厂开起了照相馆,把融安最后存留的这种美妙的米粉在她手上从此断流了,失传了。直到现在我都为这种米粉的失传惋惜不已。
二娘大约在融安开了两年照相馆,又把照相馆开到柳州去了。
这是我们家族第一个由城镇开进城市的相馆。
二娘的相馆取名叫拥军照相馆,开在柳州的静兰桥头。那里除了居住着一些居民主要驻扎着一支部队。因此她为相馆特别取了这个讨巧的名字。
部队的生意很好做,一是消费高,二是不讲价,你讲什么就是什么,相照得爽快,钱给得也爽快。
到了春节期间更意外,部队首长还带着礼物亲自前来拜访,表示感谢,感谢二娘能把照相馆开到他们军营来,为军人服务,免去了战士们为照张相而费时费力地四处奔波。部队首长向她庄重地敬礼时,二娘脸红扑扑的,又激动,又有点不好意思。
有一回部队首长提建议说,我们军民共建吧。
二娘觉得这是好事呀,立即赞成。
共建的其中一項内容就是开展军地两用人才培训。
部队聘请二娘为老师,向战士传授照相技术。
二娘带出了一批又一批徒弟,这些徒弟天南海北都有,不少徒弟退伍回到地方给她写来信,欣喜地报告说,用二娘所传授的照相技术,自谋职业,也在家乡顺利地开起了照相馆。
二娘接到信,心里很自豪很有成就感。
5. 桂花小表妹的桂花照相馆
桂花小表妹大名桂花,她开的照相馆用自己的名字命名。我见了,觉得很好很好,很美。
桂花幼师毕业,她觉得做幼师的工作整天带小孩哄小孩没意思,就跟我学照相,学成在桂林她就读的幼师学校旁开了一家照相馆,主要的顾客就是她的学妹。
有一次我去她那里,正是学校的开学季,一群学妹挤在她小小的相馆里,叽叽喳喳讲着好听的话,像一群栖立在树上的鸟,一边唱着婉转的歌儿一边梳理着漂亮的羽毛。天真烂漫,像一道道闪光明亮了本来有点阴暗的照相馆。
桂花小表妹以学姐的身份招呼指挥着她的学妹们:别急别急,排好队,一个个来。
这些学妹果然听话,立即排成了一列队伍,笑盈盈地依次照相。
学校边其实还有一家照相馆,打理相馆的是一位中年男人,桂花读幼师时就是在他那里照的各种相。
当初桂花就留了心,觉得他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如果自己毕了业,在这里开一家照相馆,生意肯定也会好,而且一定会比他更好。桂花那时心里想得美滋滋的。
她觉得她若也在这里开一家照相馆,生意很好甚至会更好的理由是,第一她是一个女孩子,女孩子跟女孩子打交道肯定有先天优势;第二她还是本校毕业生,除了先天优势更具备着后天优势,来自同一学校的这种关系肯定使她具有别人不可能具有的亲和力;第三在技术上她相信也要比那家相馆有优势,要知道她背后站着一个家族照相馆群体呢,早在她之先已经有好多亲戚开着照相馆,这种承传使她起点绝对不低。
后来毕了业,桂花小表妹果然就在学校旁租了门面开起了相馆,而且果然不出所料,生意很好,远比那家早开的相馆更好。
最让桂花表妹开心的是在幼师开照相馆,做幼师的生意,节奏是跟着幼师走的,也就是开学时忙得不可开交,但是一到寒假暑假,人去校空,生意极少,相馆也可关门休假了。很多时候桂花表妹就真的关门外出旅游了。利用这些假期她游了黄河,去了泰山,到了天安门,爬了长城。俗话讲不到长城非好汉。她站在长城城头俯看芸芸众生,享受了一次当“好汉”的心情,体验了一把这种心绪,感觉好极了。
当个体户还可以有休假,这让她的许多领着工薪的学姐学妹羡慕嫉妒不已。
桂花表妹就笑逗她们:你们觉得好,也来跟我开照相馆呀!
可是没有一个人真敢或真肯放弃工作,跟她做个体户开照相馆的。
这让桂花表妹不免感到落寞和孤单。
6. 广龙表弟的河东照相馆
广龙表弟从学校毕业后,有自己的想法。
第一个想法是不仅要做照相馆还要做彩扩部。他看到在摄影行业,更赚钱的生意是彩扩,他要做彩扩赚更多更大的钱。
第二个想法是先帮人家老板打工,然后自己再做老板。
第三个想法:自己也要像当初的老爸老妈那样白手起家,不靠老子老娘不要老子老娘一分钱,就把照相馆彩扩部开起来。
广龙是小娘的大儿子,小娘手里有的是钱。小娘对广龙说,儿子,你想开彩扩部买机器的钱娘还是有的,娘直接帮你把彩扩机买来,你把彩扩部开起来,不就行了,何必去打工挣钱受别人的脸色!
广龙表弟呵呵笑而不语。
他孤身一人去柳州,在柳州东寻西找,终于在一家中意的彩扩部找到了工作。
先是做打杂。扫地抹桌,端茶送水。他从无怨言。
老板看他勤快,本分,很赏识,问他愿意做什么技术活,摄影师,化妆师,彩扩师,任选。
广龙有备而来,早拿着主意了,指着彩扩机说我要学这个。
老板就安排他跟师学彩扩。
一年以后学成,广龙离开了这家彩扩部。
这下技术在手了,大家都以为他会回到融安,利用家庭资本把彩扩部开起来。可是他却直奔千里之外的江西吉安县,同在柳州打工时刻意留心结识的一位老板,以技术入股的方式合伙开起了一家彩扩部。
这让小姑爷和小娘迷惑不解,大跌老花镜。
过了两年,广龙表弟带着一笔资金回到融安,在融安河东租了间门面,开起了一家名叫“河东照相馆”的相馆,买了套上海产的索维尼彩扩机,终于不但做照相,更做起了彩扩生意,财源滚滚,与父母比起来,更上一层楼。
7. 表嫂的柳城照相馆
表嫂原先是柳城百货公司的售货员,她已经在这家百货公司干了十多年,而且打算一辈子这么干下去。对这份工作十分满意,十分满足,别无他想,别无他求。表嫂自从通过招工,被招进百货公司那一天起,就对百货公司抱着万分感恩的心情。如果不是百货公司把她招了工,让她幸运地得以进了城,她如今可能还待在农村,每天做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靠天吃饭,为温饱发愁。哪能像今天这样,按月领工资,旱涝保收,衣食无忧。闲时串串门,看看电影。谈情说爱,相夫教子。一辈子这样生活,多么快活,多么美好。
正在表嫂沉浸在这快乐而美好的生活里,以为一定能相守到天长地久时,百货公司改制了。同中国大多数改制的企业一样,对于管理层,改制基本就等于发财,对于被管理层,一线职工,改制的结果就是下岗。
表嫂下岗了,一时前途茫茫,不知路在哪里,该如何走。倒不如还当着农民呢,再无望也还能守着一亩三分地,饿不死啊。现在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叫人怎么过。
我的姑妈也就是表嫂的婆婆把头一扭,说:树挪死,人挪活。又说,蛇有蛇路,拐有拐路。我就不信不靠它百货公司,人就会饿死!
樹挪死,人挪活。是一句老话。但是为什么讲树挪会死呢,我看那些被挪了的树不都活着嘛;而人挪活,我倒觉得不见得,这现实中,本来活得好好的人,一挪,就活不下去了活得挺艰难了,这样的例子还少吗?但是想是这么想着,我不敢说出来忤逆我德高望重的姑妈。
姑妈让表嫂跟我伯父学摄影,学成了回来开一家照相馆。
表嫂言听计从,上泗顶到伯父家里跟师学艺。不久回到柳城在柳城的图书馆旁果然开起了一家照相馆。
表嫂开这家柳城照相馆的时候,隔壁早已开着了一家照相馆。这家照相馆的老板姓甘,表嫂同他彼此相熟,原先关系还不错。都是本地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哪个不认得哪个啊。可是自从表嫂挨着甘老板,也开起了照相馆,甘老板再见她就好像见着了仇人,分外眼红,恨不得把表嫂一口吞了去。从此断绝了两家关系,虽然近在咫尺,鸡犬声相闻,老死却不相往来了。
表嫂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不理解。她想,至于吗,不都是为了混口饭嘛。
甘老板趁表嫂立足未稳,立即降价促销,期望一面通过降价扩大业务扩大对市场份额的占有率,一面通过降价挤压和打压表嫂的照相馆。可能他甚至想如此一来会把表嫂新开的照相馆一举挤垮!
可是在九十年代,是个体户的黄金时代,不论做什么很少有垮台做不下去的。而九十年代又正是摄影业在中国蓬勃发展蒸蒸日上的时代,是个百年不遇的美好时代,只要你敢下海开起一家照相馆没有会亏本的,那时摄影业是个卖方市场,供小于求,谁能够挤得垮谁呢。
在中国,这种看不开的老板还真不少,因为有这种老板存在,使得一时一地的市场,一下陷入无序和恶性竞争,陷入一场乱战。
表嫂立即也以降价促销来应对。彼此到对方门口去拉客,你来我往,好一场热闹。顾客被拉拉扯扯,无所适从。真是一出闹剧。
表嫂见我到来,说看什么热闹,去,到他门口帮我拉客去!
我立即挽起袖口,跨过表嫂的门面走到甘老板的门面,我别出心裁地挥动着一竿写有“柳城照相馆”的红旗,放声吆喝:来啦来啦,照相啦啊,买胶卷了啊,柳城照相馆的相照得又好,胶卷卖得又便宜啦啊!
表嫂站在她的门口看着,笑得腰直不起来。
8. 我的桥头照相馆
我原来从部队复员后分配在安徽的马鞍山市硫酸厂工作,父亲说今后的路还得靠自己,我信以为然。一天早晨从梦中醒来,我唱着“啊,朋友再见,再见吧再见吧”,离开了硫酸厂。那时硫酸厂还在晨曦中沉睡,还没有醒来,没发觉它的一个子弟已经悄然离它而去,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我走的时候,心情有着虚空,有着失落,反正是不踏实,不知道我这一走,走上的路途会是怎样。可是那时年轻,年轻就代表着无畏,前面的路途是根本看不清的,因为无畏,当然也因为无知,所以勇敢,看得清看不清都不要紧,敢一头朝前闯去。
我回到了我的老家融安,我在融安的河西桥头开了一家照相馆,取了一个现在看上去一点也不美丽土得掉渣的名字:桥头照相馆。
说到做生意,说到照相,我早就有一手了。不说我曾作为支援部队,日夜兼程赶赴我小娘开的龙岸照相馆火速增援,做她援手。还在融水中学读高一的时候,我就开始做生意用照相来赚钱了。
我爸带我学照相,本意是让我有点摄影熏陶,有些艺术追求,像他一样采风啊投稿啊,有点高大上的爱好。
那时我觉得,这个没意思,这个不实在。当我看到我爸流水一样地花钱把胶卷买来,然后一卷胶卷只有一张两张照片得以发表,能够为他仅赚来三五块稿费,觉得很心疼,觉得太不划算了。
老爸面前是讲不得的,只有在老爸背后向老妈吹耳边风,希望老妈阻止老爸这样如流水一般花钱玩摄影。老妈并不受我蛊惑,呵呵笑着:你爸爱摄影,由他。他挣的钱,他愛怎么花怎么花。老妈这么说,我就没有发言权了。
高一的暑假,在百无聊赖中我突发奇想,要用照相来为自己挣钱。然后我又继续想,想了好多天,终于把整个挣钱的流程都想明白了。我就呵呵笑起来。
母亲见我呵呵地笑了,知道我又有了什么主意了,说:你不会还想拦着你爸不让他搞摄影吧。
没有没有。我答。然后我起身挂上我的海鸥120相机,骑上我的凤凰牌单车,就出发了。
我来到了一个叫大里村的村庄,然后把单车支在一家人门边,就去挨家挨户问:照相吗?
每到一家,人家都一脸茫然地望着我,又带着怀疑甚至敌意。说是望着我,还不如说隔着我望向天,当我不存在。
我原来想好的计划就是到村上去为村民拍照赚钱。没想到,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让我拍照,更没有一个人给我一分钱。这一天,我一无所获。
第二天,我总结了失败的原因,原因是自己的身份可疑,村民无法依托和信赖我。我决定坐实自己的一个身份再试。
于是我去找王宇,王宇是我的同班同学,是我的好朋友,他刚刚入团,而我还不是团员。我说王宇,借你的团徽。干什么?王宇感到很奇怪,但是一边疑问,一边就从胸口上把团徽摘下来,交到了我手里。我说不干什么,拿着团徽一溜烟跑走了。
跑到背着人的地方,我仔细地把王宇的团徽别在自己的胸前,骑上车就意气风发地向大里村去。
我进了村,逢人就说我是学校团委学雷锋小组的,到大里来学雷锋,照相只收本钱,很便宜的,而且得了照片才交钱。照相吧,照一张相吧。我说着话,故意把别在胸前的团徽亮在阳光下让它发出闪闪的光芒。
这次村民们很亲切地围着我,一下我周围就热闹起来,开始有一个两个,然后有十个八个让我给他们照相了。我心里喜滋滋的,计划终于成功!
后来我如法炮制,游走在县城附近的许多村庄,赚了一把又一把的钞票。真是美翻了。
而今,我开起了桥头照相馆,从业余做生意变身成正经做生意,从游击队变成正规军了,凭我以往的经验,我应该对自己有信心。
我先去把我的小叔找来,小叔脸相棱角分明,看上去十足的一条硬汉。我让他坐在我的摄影室里做模特,打上灯,让他一下故作沉思状,一下做出如猛虎下山状,一下露出硬汉才有的那种冷峻的笑。然后不断地按快门,使劲地拍啊拍啊,直拍到我满意为止。我又去把我的小表妹找来,我的小表妹十六七岁,如花似玉,但是又天生一种冷艳,让我喜欢。我请她摆各种pose,不管是何种pose,主调都是一个“冷”,一种“冷艳”,我很满意。
我把拍下的照片选了十多二十幅放大成16寸照片挂在我相馆的橱窗里展示。融安人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大的照片,更是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酷的照片,一时轰动,前来围观的观众人头攒动,连县长都惊动,特地前来指定要我帮他照相。
我的相馆开得一举成功,迅速立住了脚跟。从早到晚我迎接着前来照相的宾朋。好多都是慕名而来,我志得意满。我就这样脱离了工厂脱离了国家对我做出的人生安排,选择了表面看来更自主的人生。
9. 表侄的欣图照相馆
表侄大学毕业了,整天无所事事,他的爸爸妈妈说干脆开个照相馆吧。我姑妈那句话叫“蛇有蛇路,拐有拐路”,我们家族的路不知是蛇路还是拐路就总是开照相馆。几十年,我回过头来看,照相馆成了家族的行业链条了,不知是好事是坏事。
在2014年表侄大学毕业一年后终于出道了,选择在柳州的白云路上开了一家欣图照相馆。他开的这家照相馆的名字,同以往我们家族人开的照相馆的名字风格大变,大不同了,以往族人开的相馆名字一般都是和自己的名字或者和当地的地名有关,这次同这两者都全无关了,开成了“欣图”,有点雅气,也有点虚蹈,反正就是不一样了。
2014年柳州的照相馆行业已经一年不如一年,大约从2010年开始,照相馆关一家就少一家,几乎已经再没有新开张的,柳州市由原来的200余家照相馆,一年年地逐渐萎缩,现在只剩下100多家了。照相行业自从完全进入数码时代就成了夕阳行业,生意江河日下,有别的门路的人纷纷改行,没有别的门路的人,忧心忡忡,不知这个行业还能干多久。
我很为表侄担心:他能开得下来吗。
表侄一副逆来顺受,无所用心的样子,好像爸爸妈妈让开就开吧。
相馆开起来了,表侄每天9点钟开门营业,到晚上9点钟关门休息。
我在自己方便的时候就去看看他。问他:有生意吗?
他总是摇头。
生意惨淡啊。
开了6个月,撑持不下去,就关张了。
罗海,男,广西柳州人。广西作家协会会员,一些文字见于《散文选刊》《意林》《山西文学》《山东文学》《黄河文学》《广西文学》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