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创作谈写作困难症”及其他
2019-10-08朱雀
鲁院的徐同学是一个热爱文学写作勤勉积极向上的好青年,前一段不止一次在聊天时抱怨,说起自己对“创作谈”写作从心理到生理的排拒:一是写作困难,一篇短文磨蹭了一个晚上还没法搞定,而且“最近要写三个创作谈,真的是要吐了”;再是写作焦虑,“写不出创作谈,焦虑得要死”,对这样的傲娇加炫耀,另一位杨同学调侃他“让朱雀替你乱写一个算了”。尽管是玩笑话,或多或少也包含了创作谈不好写,写作这碗饭不好吃的意思。
写作这碗饭的确不好吃。但,“创作谈”不好写,“创作”就好写吗?更何况写作这碗饭不好吃,那世界上又有哪碗饭是轻松好吃的?
先说说我的大学生活和几个大学同学吧——“美术学系”在以动手操作为主的美术学院里是一种有点奇怪的存在(个人感觉,请勿当真),因为它属于文科,本科生获得的学位是“艺术学学士”。美术学那时候有两个专业方向,一个叫“美术史论”,一个叫“艺术与策划”。前者偏美术史和理论研究,后者则要江湖一点,少数身兼接轨国内国际艺术市场“策展人”的美术批评界大佬称得上是炙手可热,呼风唤雨(然而难度在于能混到顶尖位置的人屈指可数)。都说以前的大学是“精英教育”,美术学院则更是精英中的精英——以我就读的学校为例,黄桷坪老校区本来就是一所袖珍大学,据说九十年代前在读学生不过三两百人,本科学制五年的雕塑系最为高冷,据说每年招生仅寥寥数人。尽管也不能保证当时的毕业生人人都成名成家,但大多数人吃碗职业饭还是不成问题的。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美术院校后来的扩招大大压低了入学门槛,但对大多数毕业生来说,吃职业饭的比率也随之从天上降到了地下。像美术学这种冷门系科的学生走进社会,想找和专业对口的工作更是成为难题。更要命的是,真正对所学专业感兴趣愿付出又有相应天资的人少之又少,多数人不过是为了拿一纸文凭而已。
事实胜于雄辩,随便举几个身边同学的例子:本市人小A,毕业后进入父母经营的珠宝店帮忙;小B,自费参加半年编程培训,现在一家IT公司谋生;来自黔省的小C,应聘于一家公司,在离主城约两百公里的某旅游区做项目——我曾问他是搞策划吗,他含糊回答:主要是接待工作,迎来送往……我自己呢,则是以写作为名的“家里蹲”。
想起四年美院生活,上课学习,即便没有全情投入,多多少少也浸泡在某种“艺术氛围”里——听讲座,看展,模拟策展,外出参观考察……耳闻目濡的都是五颜六色的先锋展示,专业术语的狂轰滥炸,美术馆学术中心讲台上各路大腕大佬你方唱罢我登场——跟大多数人一样,我迄今为止的人生基本上都在学校里度过,这部分经验不可避免地进入了我的写作。在另一篇创作谈中,我对自己近几年的写作有过如下描述:
“自大学期间开始,我将原本出现在长篇《轻轨车站》里的几个角色移入新写的小说,到目前已完成了二十来篇……希望通过对同一环境下某些人事反复、交叉、角度不同叙写,展现同龄人的学校生活和进入社会后的生存,包括他们的学习应试,青春迷茫,逃离逆反,以及自立谋生过程中的初尝艰辛,相對完整地记录他们的一段生活。”
现在看起来,这样的表达不能说完全准确,事实上我并没有(也不擅长)那种反映社会问题的意图和野心,只是想呈现或靠近自己和自己同龄人们的日常,那些微小琐细或是搞笑荒诞的人和事,情感波动的碎屑,人生经验的片断……至于这些碎片能否拼合成相对完整的图像,还需依赖写作者选择感受传达的能力与读者再创造的意愿。
《大海报》的构想取自同学在某“密室逃脱”打工的经历。这位同学每天中午甚至下午上班,晚十点左右下班,上班近一年的最深感受是:无聊。上班时间超过八小时但还不算特别长,事情很少或者说基本上没什么事。每天缩在热闹商业区写字楼的二三十层且无所事事,脑子里难免会生出乱七八糟虚虚实实的念头思绪幻象……为啥写成目前这样平行或是比照的两条线,大约缘于刚结束的学院四年与当下实际生存的反差:一边是充斥高蹈学术和商业市场话语行为的吵嚷闹腾的表演追逐,一边是循环往复琐屑日常死水微澜无变化无意义的耗散流失,两类看似互不相扰的现实可能都是我们已经和正在经历的生命真实。有意为之的是,回闪中的学院生活被杂糅夸张变形成了一种魔幻荒诞似真非真的怪异之物,这种文字游戏式地乱写跟我曾经的废话式写作有关联,也有来自美国作家巴塞尔姆小说中睿智有趣的奇思怪想的启迪。
另一篇《蓝色的涂鸦墙》是直接写大学生活了。同样的,其中的人和事隐约有一点现实生活的影子。说来惭愧,本人为数不多的中短篇小说里,这是唯一一篇勉强算得上有几分戏剧性或是外在冲突的小说。遗憾的是,喑哑无声的日常状态下难得的荷尔蒙冲动最终并没有获得像样的宣泄,而是因为一方认怂而消弭于无形。这虽是作品内在构建的需要,同时也是生活本身及塌陷在生活中的人的无奈。
有人也问过我,你的小说怎么都是那样琐碎平摊、软塌塌慢腾腾,见不到青春年少逆流而上,也不写黏糊糊甜蜜蜜的爱情,无故事更无奇观?我想了想说自己也不知道,恐怕跟一个人的性格气质、兴趣品味密切相关吧,当然,也和某一部分人真实的生活相关——尽管这生活也只是他们目睹、感受和选择的那部分生活。事实上我也不时有想超脱远离这种灰蒙蒙的存在的愿望,想无中生有地开创一个崭新的世界,这世界里阳光强烈,花草繁茂,大海辽阔,人物活泼有趣。我尝试搭建它,只是弄成气候规模尚需心智、精力与时日,容我一步步做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