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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传统阅读法及其当代价值

2019-10-08夏国强

语文建设·下半月 2019年1期
关键词:读书文本传统

夏国强

语文阅读的历史源远流长,《论语·学而》开篇就说“学而时习之”,这里的“习”就有反复诵读与实践之意。反复诵读作为中国古代传统阅读的重要形式,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播与发展过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如今,科技的发展刷新了知识接受过程,大量信息的涌入使知识更新速度变得飞快,同时也不断冲击着传统的读书理念。但我们可以清醒地看到,在大数据背景下,传统的诵读方式仍对今天的阅读有所启示,在新时代做好传统阅读法的创新传承,有其必要之处。

一、以读显义:传统阅读法的重要内涵

“读书百遍”作为传统阅读法的主要方式,最早出现在《三国志》转引的《魏略·董遇传》中:“初,遇善治老子,为老子作训注。又善左氏传,更为作朱墨别异。人有从学者,遇不肯教,而云‘必当先读百遍。言‘读书百遍而义自见。”在董遇看来,反复读书就能理解书中的含义,不必寻求外部教导。到了宋代,这种读书法得到了进一步的解读。苏东坡有诗云“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把反复阅读与深入思考结合在了一起。朱熹对此作了详细解说:“读书之法:读一遍了,又思一遍;思量一遍,又读一遍。读诵者,所以助其思量,常教此心在上面流转。若只是口里读,心里不思量,看如何也记不仔细。”既读且思,两者互助,才能体悟到文章的义理。只读一遍的领会与百遍相比,自然差之甚远。薛季宣在《答沈应先书》中提到:“古人言:‘读书百遍,其义自见,未易以浅近夺,信能反复涵泳,会当有得。得之小大,则系乎精诚所至。”说明只依靠浅近的理解并不能深入了解文本含义,多读则多得。薛氏所说的“精诚所至”就是量变引起质变,俞琰在《周易参同契发挥》下篇描述了这一过程:“读书百遍其义自见,百遍且然,况千遍万遍哉。是故诵之万遍,妙理自明。纵未得师授口诀,久之亦当自悟。其悟多在夜深或静坐得之,盖精思熟味反复玩诵,蓄积者多,忽然爆开,便自然通,此之谓神明。或告人兮,心灵忽自悟也。”反复诵读可以凝神专心,而夜深或静坐时,进一步限制了外物的影响,就更容易认识事物规律的变动。由于人类对外部世界的认知有共通之处,我们所读的书正是前人认识世界的经验总结,也是外物内化的结果,多次阅读有助于我们逐步融合现实与书本,达到“自然开悟”的效果。反复阅读所形成的知识感受,逐步与现实生活中的体验相互印证,从而认识到外物与自我在本质上的一致性。

多遍的诵读,可以把道理和经验预存在记忆之中,日常思考时,遇到可以对应的具体问题,就很容易照应求证。朱熹论及“读书法”时说:“大凡读书,且要读,不可只管思。口中读,则心中闲,而义理自出。某之始学,亦如是尔,更无别法。”这里就强调了读与思之间的辩证关系。读是感知义理,思是领悟施行。思而不读,领悟难免失去方向,或者停留于浅表,或者无知而妄行。诵读越多,感知的义理就越具象化,理解也随之加深。同時心中保持空虚宁静,不被浅表认识所影响。二者结合,思考问题就能遵循事物的发展规律,更为理性和客观。长此以往,内心也会去除浮躁,保持稳定。一如朱熹所说:“读书,须是要身心都入在这一段里面,更不问外面有何事,方见得一段道理出。”口诵心惟,身心全部投入阅读之中,就不容易受到外物表象的影响,得以直面事物本质,也就可以“常常存得此心,莫教走作,则理自然在其中”。

反复诵读并不是单纯的重复,而是诵读与思考逐步融合的过程。经典文本的内容或者是前贤认识世界经验的总结,或者是人生体验的感悟,对于阅读者而言,犹如远处的灯塔,前往的道路虽然晦暗不明,只要方向不变即可。以诵读为引导,随着阅读的深入,文本对象的思维过程犹如逐渐点亮的路灯,在这样一个不断整理思想的过程中,最终阅读者能够形成自我认知。段玉裁注解“读”字:“讽诵亦可云读,而读之义不止于讽诵。讽诵止得其文辞,读乃得其义蕴。”所说就是这个道理。

二、短精阅读:传统阅读方式与新阅读方式的冲突及融合

基于深度阅读的传统阅读方式,首先在于专读。梁元帝《金楼子》“戒子”提到:“凡读书必以五经为本,所谓非圣人之书勿读,读之百遍,其义自见。”读书以经典为指归,可以减少摸索的时间,使阅读更为有效。其次,还需要拥有大段空闲时间。黄庭坚说:“黔中难得师友,惟可闭门自读书。古人云‘读书百遍,其义自见。惟要不杂学,悉心一缘义理之性开发。”如需更深一步,还要时时笔记,多加研讨。史绳组读书遇到疑问,则及时疏通,他在《学斋占毕》序文中说:“昔人有言:‘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凡读书有疑,随即疏而思之。遇有所得,质之于师友而不谬也,则随而录之。”综合下来,读书百遍的具体办法应分三个阶段:读书内容尚经典,读书时间贵专属,读书心得常记录。在数字化时代,大量的信息从读者眼前掠过,短而快的“碎片化”浅阅读方式必然伴随快节奏生活产生。长时间阅读经典作品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只能是有心无力。即便如此,两种看似矛盾的事物之间总有其相通之处,“碎片化”阅读并非与“读书百遍”互不相容,甚或有共融促进的一面。

汉代之前,知识获取代价昂贵,依靠背诵学习典籍的现象很普遍。东汉延笃跟从唐溪季度学习《左传》,借本诵记。东汉荀悦、王充,都是家贫无书,见书辄诵记的典范。这样在思考的时候,已经不需要查阅书籍,读与思很容易融为一体。宋代雕版印刷术普及后,书本易得,读与思分离的现象变得突出。朱熹总结这一现象说:“今缘文字印本多,人不着心读。汉时诸儒以经相授者,只是暗诵,所以记得牢。”接触知识的方式越便捷,取得成就的可能性就越高,而不是走向它的反面。苏轼在《李氏山房藏书记》中提出这样的疑问:“近岁市人转相摹刻,诸子百家之书,日传万纸。学者之于书,多且易致如此,其文词学术,当倍蓰于昔人。而后生科举之士,皆束书不观,游谈无根,此又何也?”读书者手边常有书本备查,不需要牢记,就会产生依赖性,记忆因为有书依仗而逐步荒废,原本逐渐体悟认知的进程因此停滞不前。最后连理解都成问题,更加难以超越前人。因此,知识获取的平易化导致了浅阅读的发生。第十五次全国国民阅读调查数据显示:数字化阅读方式接触率已经由2009年的24.6%逐年上升至2017年的73%,阅读主要集中在短平快的信息短讯上,近四成的成年国民认为自己的阅读量较小,即便是拥有集中阅读时间的大学生也不例外。张世兰针对大学生群体的随机调查结果表明,平均每天能坚持阅读经典书籍超过1小时的学生不足20%。

如何在新时代解决老问题呢?还是要借鉴传统方法,进行时代融合,具体方式就是经典片段的反复诵读。聂震宁曾在《人民政协报》撰文提出:《论语》是一种碎片式结构,先秦时期的经典文本大多也是短文,记忆的负担不重,且便于拆分。这种方式,古人也曾用过,《华阳国志》曾记云:“徐诵字子产,少读书,日不过五十字,读千遍乃得,终成学儒。”经过千百遍诵读的碎片化知识,更有利于理解和体悟。同时,碎片化的知识点与碎片化的时间更易结合。董遇提出读书百遍法时,就附带有“三余”读书时间法:“从学者云:‘苦渴无日。遇言‘当以三余。或问三余之意,遇言‘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馀,阴雨者时之余也。”

就此看来,古今读书仍有相通之处。阅读经典文本片段与碎片化阅读并不完全冲突,尽管宋人提倡用专门时间静心阅读的方式不能与今天开放高效的生活相适应,但是利用经典文本凝练短小的特征,结合便捷的大数据查找,及时验证记忆的准确性,再辅之以多媒体手段,用图形、音乐调动感官,构建联想记忆,这些正是网络时代的优势所在。尤其需要提出的是,新时代沟通交流方式的深广程度是前人所不能企及的,这使得信息时代的“读书百遍”更趋向于多样化,由自我阅读进入共同阅读的新时期。

三、且读且行:新阅读时代下传统阅读法的创新传承

反复诵读的对象从篇章改为段落或字句,只是解决了“怎么读”的问题,还不是“读书”的根本目的。传统阅读法强调的熟读深思,才是深入阅读的最终形态。反复诵读只是实现这一目标的充分条件,如果只注重于形式,并不一定有良好的结果。

宋人郑樵《尔雅注》序把读书的内容分为两类,一类是“人所不应识”但易于了解的客观知识,如“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雎鸠”“河洲”是什么;另一类是“人所识者”却不能深入的文化内涵,如《論语》《孟子》中的“仁义”“义利”观念。传统阅读法所体悟的就是“释而不显”的内在文化精神。虽然看上去简单易懂,但放到现实中,就会有复杂的表现,进而产生各种不同角度的认知和解读。面对这种现象,阅读者即便读了百遍、千遍,或者“生疑”而莫衷一是,或者拘泥于他人的解释而片面接受,并不能获取深层次的自我认识。因此,尝试把海量信息转化为深入思考的助推力,或许是传统阅读法在新时期传承与创新的一种方式。

现代化的信息集中规模和提取方式,让我们可以拥有远超前人的知识积累,如同将“人所不应识”的知识装入了口袋之中,而且调取便捷,查找及时。得以用最短时间缩小语言、文化、制度等方面的差异,加快了我们对外在事物的认识过程。以此为基础读出“人所应识”的表面意义,再结合网络所提供的大量现实生活实景,反复验证和深化书本经验,提炼出本质认识。缩短阅读时间,深化实践认知,让读与思的目标更为明确。这与“读书百遍”的细读深思、逐步感悟,有异曲同工之妙。把握住传统阅读法的朴素原理,使经典文本的精神价值穿越时代的界限,融入今日的社会生活中,不失为传统与现实结合的一条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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