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作为谏臣的褚遂良及其与魏征之关系
2019-09-18李时秀
李时秀
摘 要:作為著名书法家,褚遂良同时又是唐初继魏征之后的重要谏臣。他们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魏曾把谏辞给褚看,他们有着在政府同一部门以及共同任事的经历,魏藏有褚的书法作品以及其外孙师从褚学书,他们的许多谏诤之事重合。褚遂良在谏诤品性、谏诤能力及思想主张方面和魏征有颇多相同之处,但褚在谏诤艺术和理论、个人性格及胸怀气量方面又不及魏。
关键词:褚遂良;魏征;谏臣;联系及同异
中图分类号:K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9)08-0110-04
褚遂良作为唐朝乃至整个古代中国的一位著名人物,首先是以书法家的身份为人所知,他与欧阳询、虞世南、薛稷并称为“唐初四大书法家”。学界关于褚遂良的书法的研究著作和论文非常多,占褚遂良研究的绝大部分。其次关于褚遂良的品格的研究也较多,并且主要是与其“书品”相结合。其中《中国书法全集:褚遂良卷》[1]《中国书法家全集·褚遂良》[2]是两本专门著作。此外,还有一篇关注到褚遂良民族关系思想的文章[3],一篇跟褚遂良有关的太宗朝经济政策的文章[4]。然而,应该说褚遂良的第一身份并非是书法家,而是唐初继魏征之后的重要谏臣。白寿彝主编的《中国通史》中有褚遂良的人物传记,三目标题分别是“贞观诤臣”“受命托孤,反对废后”“书品与书迹”,这种认识相当正确[5]1414-1419。总的来说,学界还没有对作为谏臣的褚遂良的专门研究,关于褚遂良与魏征的联系与对比研究也暂时阙如。
本文试图在借鉴学界已有的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更进一步考察作为谏臣的褚遂良及其历史活动,并且重在展现他与魏征的关系。事物之间的“关系”从理论上说应当包含两层意思,一是“联系”关系,即事物与事物通过某种介质存在各种各样的直接或间接的联系;二是“对比”关系,即当事物与事物之间没有明确的联系时,寻找它们之间的“同”与“异”。
一、从魏征把谏辞私示褚遂良说起
众所周知,魏征是唐太宗朝最著名的谏臣,亦被视为人臣敢于谏诤、善于谏诤的千古楷模。因此在太宗朝与他同时期以及后起的谏臣似乎隐没在了他的光辉中,从而不被人们注意。在太宗统治后期及高宗统治时期,随着魏征的逝世,褚遂良作为新一代的谏臣走上了政治舞台的中央,然而这又跟魏征有着莫大的关系。
首先我们从太宗朝关于魏征的一件公案说起。魏征逝世后,唐太宗非常悲痛和惋惜,认为自己失去了“可以知得失”的一面镜子。在魏征弥留之际,太宗亲自许诺将会把自己的女儿衡山公主嫁给魏征的长子魏叔玉,魏征死后太宗又亲自为魏征撰碑。然而,后来太宗罢除了许下的婚约,推倒了撰写的墓碑。原因是“初,魏征尝荐正伦及侯君集有宰相材,请以君集为仆射,且曰:‘国家安不忘危,不可无大将,诸卫兵马宜委君集专知。上以君集好夸诞,不用。及正伦以罪黜,君集谋反诛,上始疑征阿党。”[6]6202而且,“征又自录前后谏诤言辞往复以示史官起居郎褚遂良,太宗知之,愈不悦。”[7]2562这两个事件是否真实?应该说指摘魏征与侯君集等是朋党是不真实的,固不待辩;但魏征曾把谏辞私自给褚遂良看并不是无中生有。
褚遂良和魏征有过在同一个政府部门任职或共同任事的经历。“在其父政治关系的影响下,始终得到唐太宗以及父友魏征、虞世南、长孙无忌等元老重臣的顾眷,尤其贞观初年以贵胄子弟出任秘书省秘书郎之后,不独在魏征(贞观二年为秘书监)、虞世南(贞观四年任秘书少监,七年任秘书监)掌领下,执掌省内甲乙丙丁即经史子集四部经籍图书……”[1]1-2则可知褚遂良初在秘书省时为魏征下属。《旧唐书》职官志“翰林院”一条记载,“武德、贞观时,有温大雅、魏征、李百药、岑文本、许敬宗、褚遂良。”[7]1853则魏征与褚遂良都曾在翰林院供职。《新唐书》艺文志“二王、张芝、张昶等书一千五百一十卷”一条下注:“太宗出御府金帛购天下古本,命魏征、虞世南、褚遂良定真伪”[8]1450-1451。褚遂良与魏征在太宗命令下一同整理书法作品。另外,褚遂良还与魏征一同参与编修《文思博要》《群书理要》两部书[8]1562,[9]133。
同为唐初四大书法家的薛稷,是魏征的外孙,而薛稷的书法跟褚遂良又有着很大的渊源。薛稷“好古博雅,尤工隶书。自贞观、永徽之际,虞世南、褚遂良时人宗其书迹,自后罕能继者。稷外祖魏征家富图籍,多有虞、褚旧迹,稷锐精模仿,笔态遒丽,当时无及之者。”[7]2591魏征藏有大量褚遂良的书法作品,把其谏辞给褚看,似乎是正常“交易”。薛稷早年应该还直接受教于褚遂良,“书学褚公,尤尚绮丽,媚好肤肉,得师之半,可谓河南公之高足,甚为时所珍尚。”[10]214由此可想见褚家与魏家关系之密切。
不管双方谁是主动方,魏征把谏辞私示褚遂良这一事件的目的应当是便于褚学习魏的谏诤技巧与方法,这可以从他们的许多谏诤之事重合中得到证明。
在谏诤唐太宗宠爱魏王李泰而逾制一事上,褚遂良与魏征共同行动。贞观十六年(642)正月,谏议大夫褚遂良上疏反对魏王泰月给逾于太子,以为“圣人制礼,尊嫡卑庶,世子用物不会,与王者共之。庶子虽爱,不得逾嫡,所以塞嫌疑之渐,除祸乱之源也。若当亲者疏,当尊者卑,则佞巧之奸,乘机而动矣。昔汉窦太后宠梁孝王,卒以忧死;宣帝宠淮阳宪王,亦几至于败。今魏王新出合,宜示以礼则,训以谦俭,乃为良器,此所谓‘圣人之教不肃而成者也。”紧接着,魏征又上书反对令泰徙居武德殿,以为:“陛下爱魏王,常欲使之安全,宜每抑其骄奢,不处嫌疑之地。今移居此殿,乃在东宫之西,海陵昔尝居之,时人不以为可;虽时异事异,然亦恐魏王之心不敢安息也。”[6]6174太宗对他们的意见都予采纳。
再以魏征、褚遂良先后反对唐太宗以高昌为州、县并驻兵镇守一事为例说明二人在谏诤上之密切联系。贞观十四年(640)八月,大将侯君集攻灭了高昌,唐太宗“欲以为州县”,魏征进谏说:“陛下初临天下,高昌主先来朝谒,自后屡有商胡称其遏绝贡献,不礼大国,遂使王诛再加。若罪止文泰,斯亦可矣。未若因而抚之,而立其子,所谓伐罪吊人,威德被于遐外,为国之善者也。今若利其土壤,以为州县,常须千余兵镇守,数年一易,每往交替,死者十有三四,遣办衣资,离别亲戚,十年之后,陇右空虚,陛下终不得高昌撮谷尺布以助中国。所谓散有用而事无用,臣未见其可。”[11]17但是太宗没有听从,九月便改高昌为州县,并发兵镇守。褚遂良还是上书反对,其理由和魏征几乎相同,有些遣词造句甚至也相似。一是建议“宜择高昌可立者立之”,好处是“百蛮所以畏威慕德也”;二是派兵驻守弊病很大,“岁遣屯戍,行李万里,去者资装使自营办,卖菽粟,倾机杼,道路死亡尚不计”;三是使陇右、河西地区负担大增,“河西供役,飞米转刍,十室九匮,五年未可复”,相反从高昌地区得不到任何好处,“岂得高昌一乘一卒及事乎?必发陇右、河西耳”;四是总结唐太宗的做法是“耗中华,事无用”[8]6222-6223。
因此我们可以说,魏征和褚遂良二人的联系非常密切,魏把他的谏辞私示褚确有其事。然而问题是,唐太宗真的对这件事感到愤怒吗?合理的情况是,太宗只是因怀疑魏征阿党于后来造反的侯君集而迁怒到了魏把谏辞私示褚遂良这件事上。对于后一件事本身,唐太宗并不放在心上,也并没有追究褚遂良。相反,魏征死后,褚遂良继续得到唐太宗的信任和重用。魏征死于贞观十七年(643)正月,贞观十八年(644)九月,太宗提升褚遂良为黄门侍郎,参与朝政,成为宰相。贞观二十三年(649),太宗临死之前指定褚遂良与长孙无忌同为顾命大臣。
另一方面,唐朝并不像后来明清时期那样深文周纳、文网密织,魏征把谏辞私示褚遂良并不会使唐太宗耿耿于怀。顾炎武论历朝历代“秘书国史”时说“汉时天子所藏之书,皆令人臣得观之……晋宋以下,此典不废……唐则魏征、虞世南、岑文本、褚遂良、颜师古皆为秘书监。‘选五品以上子孙工书者,手书缮写,藏于内库……自洪武平元,所收多南宋以来旧本,藏之秘府,垂三百年无人得见……”[12]736-737明清以前朝廷的史馆管理相对来说是很开放的。魏征的谏辞在唐太宗朝已经大多存于史馆,比如太宗看到魏征著名的《十漸不克终疏》后,就说:“方以所上疏,列为屏障,庶朝夕见之,兼录付史官,使万世知君臣之义。”[8]3897太宗自己已把魏征的谏辞付史官,则魏征把谏辞“以示史官起居郎褚遂良”情节并不严重。
二、作为谏臣的褚遂良与魏征的相同点
基于上文所述,我们认识到褚遂良与魏征有着紧密的、官方或私人的交往,褚的谏诤之道受到魏的极大影响。如果可以说谏诤是一门学问的话,那么褚遂良在这方面无疑向魏征学习了很多,魏也尽量给予褚以指导和帮助。唐太宗酷爱书法,尤其推崇王羲之的书法,虞世南去世不久,太宗对魏征说:“虞世南死后,无人可以论书。”于是魏征便不失时机地推荐了褚遂良,说:“褚遂良下笔遒劲,甚得王逸少体。”唐太宗的反应是“即日召令侍书”,褚遂良得以开始成为太宗的亲信[7]2729。对于这件事,清朝人阮元看得很清楚,“此乃征知遂良忠直,可任大事,荐其人,非荐其书。”[13]12确实,褚遂良在谏诤品性、谏诤能力、谏诤背后的思想主张等方面与魏征有颇多相似之处,不负魏征的期望。
(一)谏诤品性上
其一,褚遂良与魏征一样,在谏诤上都具有独立处事、敢于担当的品性。武德九年(626)七月,玄武门之变后,唐太宗派刚归附自己的魏征宣慰山东。魏征在磁州看到州县官锢送前太子千牛李志安、齐王护军李思行去京师,认为这些人已经赦免不问,便不顾嫌疑把他们放了[6]6017。可见魏征敢于独立处事,甚至自作主张。永徽六年(655)九月,唐高宗“将立武昭仪,召长孙无忌、李、于志宁及遂良入。或谓无忌当先谏,遂良曰:‘太尉,国元舅,有不如意,使上有弃亲之讥。又谓上所重,当进,曰:‘不可。司空,国元勋,有不如意,使上有斥功臣之嫌。曰:‘吾奉遗诏,若不尽愚,无以下见先帝。”[8]4028接下来在高宗面前,褚遂良极谏无故废王皇后而立曾经服侍过太宗的武则天,还把笏放到殿阶,叩头流血。他力争先于长孙无忌、李谏高宗,以谏诤为己任。
其二,褚遂良与魏征都具有敢谏、不委曲、敢于触怒君主的谏诤品性。在古代中国君主专制政治之下,皇帝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臣子触怒皇帝很可能给自己带来严重的惩罚甚至是杀身之祸。上面所述褚遂良谏诤唐高宗废立皇后之事,便惹得高宗和武则天大怒,导致了他很快遭到打击,一贬再贬,客死远方。同时他这次的不委曲求全、敢于触怒君主也是他谏诤事业的最高体现。事实上,魏征也曾因为谏诤多次触怒太宗,“上尝罢朝,怒曰:‘会须杀此田舍翁。后问为谁,上曰:‘魏征每廷辱我。”[6]6096只是由于太宗是圣明之君,魏征才不至于有褚遂良那样的悲惨结局。
其三,褚遂良与魏征一样,在谏诤时还敢于言君主“家事”。从理论上讲,儒家政治学说认为君主以国为家,不存在完全的个人私事。但是实际情况往往不是这样,君主对自己的私生活及皇家事务、后宫事务忌讳很大,臣子也不太敢触及这些领域。长孙皇后去世后,唐太宗曾想过立杨氏为后。杨氏即巢剌王李元吉原先的妃子,后来又被太宗纳为妃,且给太宗生下一子,封为曹王。魏征进谏反对,认为这是自累圣明,太宗最终放弃了原来的打算[6]6249。唐太宗晚年发生了废立太子的政治风波,贞观十七年(643)四月,太子李承乾获罪被废。早有图谋太子地位的魏王李泰很讨太宗喜爱,每天去侍奉太宗,太宗一时口头许诺立他为太子。唐太宗还对侍臣说:“昨青雀(魏王泰小字)投我怀云:‘臣今日始得为陛下子,乃更生之日也。臣有一子,臣死之日,当为陛下杀之,传位晋王。人谁不爱其子,朕见其如此,甚怜之。”这时大臣中只有褚遂良敢于发话说:“陛下言大失。愿审思,勿误也!安有陛下万岁后,魏王据天下,肯杀其爱子,传位晋王者乎!陛下日者既立承乾为太子,复宠魏王,礼秩过于承乾,以成今日之祸。前事不远,足以为鉴。陛下今立魏王,愿先措置晋王,始得安全耳。”[6]6195褚遂良的话对太宗最终立晋王李治为太子、避免朝廷政治动荡起了很大作用。
(二)谏诤能力上
其一,谏臣本人必须拥有对时局的准确洞察力,褚遂良和魏征都具有这个能力。武德末贞观初,岭南酋长冯盎与其他少数民族部落相攻数年,久不入朝,很多地方官向朝廷报告说冯盎反叛。唐太宗准备发兵平定,魏征却说冯盎没有反,“盎若反,必分兵据险,攻掠州县。今告者已数年,而兵不出境,此不反明矣。诸州既疑其反,陛下又不遣使镇抚,彼畏死,故不敢入朝。若遣信臣示以至诚,彼喜于免祸,可不烦兵而服。”[6]6039太宗按魏征的建议做,果然冯盎遣子入朝、相安无事。汉、晋以来,重嫡轻庶的观念很浓厚,唐初依然如此,以至于执掌御刀宿卫的千牛卫的选拔也要讲究嫡庶。褚遂良针对此事上表说:“永嘉以来,王涂不竞,在于河北,风俗乖乱,嫡待庶如奴,妻遇妾若婢。降及隋代,斯流遂远,独孤后禁庶子不得近侍。圣朝深革前弊,人以才进,不论嫡庶,于今二纪;今日荐千牛、舍人,仍此为制,礼所未安。”[14]33褚遂良此谏于世事颇有见地。
其二,褚遂良与魏征的谏诤都善于以史为鉴、多举典故,历史知识丰富。这其实强调的是一种经验理性,谏臣要对君主的行为举措做出规劝、建议,除了对当下时局明白洞悉,还必须掌握以往的历史经验或教训。唐太宗曾问魏征君主何为而明、何为而暗的问题,魏征给出了“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的著名回答,并用大量史实加以证明:“昔尧清问下民,故有苗之恶得以上闻;舜明四目,达四聪,故共、鲧、兜不能蔽也。秦二世偏信赵高,以成望夷之祸;梁武帝偏信朱异,以取台城之辱;隋炀帝偏信虞世基,以致彭城阁之变。”[6]6047贞观十八年(644)二月,唐太宗准备亲征高丽,褚遂良反对亲征,建议派大将征讨,并举出先例说:“臣遍求史籍,讫于近代,为人之主,无自伐辽,人臣往征,则有之矣。汉朝则荀彘、杨仆;魏代则邱俭、王颀、司马懿,犹为人臣;慕容真僭号之子,皆为其主长驱高丽,虏其人民,削平城垒。”[15]515后来唐太宗的失败与高宗朝的得胜证明褚遂良的见识完全正确。
(三)思想主张上
其一,褚遂良和魏征的民族关系思想基本相同,都主张“先华后夷”。唐朝疆域辽阔,周边“蛮夷”之国或部落很多,因此怎样处理好与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唐太宗朝的君臣们必须思考的问题。魏征常常表达“大国之师,岂为蛮夷兴动”“不以蛮夷劳弊中国”“宁可引彼夷狄,示以虚弱乎”[11]4,6,18等观点,强调国家应集中注意力发展壮大自身,对于蛮夷要以静处之。褚遂良在谏诤中也曾说“臣闻古者哲后临朝,明王创制,必先华夏而后夷狄,广诸德化,不事遐荒”[16]281“天下譬犹一身:两京,心腹也;州县,四支也;四夷,身外之物也”[6]6207把蛮夷看作“身外之物”,民族倾向是相当明确的。
其二,褚遂良和魏征的思想里都重文轻武,文事积极,武事保守。儒家传统思想里早就有“马上得之,不能马上治之”的治国理念,到唐太宗登上皇位时国家已基本太平,魏征、褚遂良等文臣都致力于引导君主走上文治的道路。贞观初制定了表现太宗武功的“七德舞”和表现国家文治的“九功舞”,魏征“欲上偃武修文,每侍宴,见七德舞辄首不视,见九功舞则谛观之。”[6]6101褚遂良同时作为一名书法家,更是希望君主实现文治,他的广泛参与修书活动、反对以高昌为州县及征伐高丽等都体现了这一点。
其三,褚遂良和魏征都时时劝谏君主应委任大臣、信任大臣。贞观十四年(640)十二月,魏征上疏指出:“夫委大臣以大体,责小臣以小事,为治之道也。今委之以职,则重大臣而轻小臣;至于有事,则信小臣而疑大臣。信其所轻,疑其所重,将求致治,其可得乎!”[6]6161贞观二十年(646)十二月,房玄龄因为细微的过错而被唐太宗勒令归第,褚遂良上疏劝谏说:“今数十年勋旧,以一事而斥逐,在外云云,以为非是。夫天子重大臣则人尽其力,轻去就则物不自安。”[7]2464当然我们可以试想,魏征和褚遂良也有认为自己就是大臣从而应当受到君主信任和重用的意味。
三、褚遂良在谏诤上不及魏征之处
作为谏臣的褚遂良与魏征具有的诸多相同点,固然与他们处于同一时代背景中有关,也与褚遂良本身所具有的特质有关,但褚明显受到魏的影响甚至刻意学习魏也是重要的原因。然而另一方面,褚遂良在谏诤艺术和理论、个人性格及胸怀气量方面又不及魏。
魏征之所以能成为千古第一谏臣,留下如《谏太宗十思疏》《十渐不克终疏》等大量著名谏疏,受到后世至高的赞扬,除了恰逢圣明之君唐太宗外,跟他本人极高的谏诤艺术和理论有直接关系。比如他善于引用对方的话来反驳对方的做法,证明其前后不一、言行矛盾;善于在闲谈中轻松愉快、潜移默化地进谏;善于臧否历史人物,运用反差对比法劝谏。相比而言,褚遂良的谏诤缺少艺术手法和理论深度。
还有一个重要差别,褚遂良对受谏的君主(唐太宗以及唐高宗)不作要求,而魏征始终强调“君臣同体”“君臣协心”。魏征曾对唐太宗说“愿使臣为良臣,勿为忠臣”,“稷、契、皋陶,君臣协心,俱享尊荣,所谓良臣。龙逄、比干,面折廷争,身诛国亡,所谓忠臣。”[6]6040实际上是要求君主虚心受谏、励精图治。他经常不忘提醒太宗“慎终如始”。褚遂良忠直敢谏,可是却忽略了对受谏方的关注。
褚遂良谏诤时有点过激,不及魏征沉着镇静。魏征“善回人主意,每犯颜苦谏;或逢上怒甚,征神色不移”,所以往往使得唐太宗“亦为霁威”[6]6059。相反,谏臣如果过于激切,从而惹怒了君主,效果可能更差。上面所述褚遂良谏唐高宗废立皇后之事,就表现得行为过激,结果导致事与愿违。
另外,褚遂良的胸怀气量也不及魏征。刘洎同是唐太宗朝的諫臣之一,后来被褚遂良诬陷致死[8]3919。贞观二十二年(648),崔仁师“迁中书侍郎,参知机务。时仁师甚承恩遇,中书令褚遂良颇忌嫉之。”[7]2622尤其在唐高宗朝初期,褚遂良与长孙无忌一同执掌朝政,对不少人进行了打击。永徽元年(650)十月,褚遂良抑买中书省翻译人史诃担宅地,被韦思廉弹劾,导致褚遂良第一次被贬。不久褚遂良复出,便把韦思廉排挤出朝廷去做清水县令[15]1067,[7]2861。此外还有卢承庆,“永徽初,为褚遂良所构,出为益州大都督府长史。遂良俄又求索承庆在雍州旧事奏之,由是左迁简州司马。”[7]2749以及李乾“与中书令褚遂良不协,竟为遂良所构。”[7]2854尽管自唐朝到现在都有人为褚遂良辩解,但这些并非单一偶然事件的记载说明褚遂良确实不像魏征那样成人之美、不嫉贤妒能。而且这些被褚遂良构陷的人并不是史书中常标榜的“小人”。
四、结语
褚遂良作为唐初继魏征之后的又一重要谏臣,本身和魏征便有着密切的关系,褚的谏诤与仕进受到魏的极大影响。就谏臣个人而言,谏诤俨然是一门学问,它影响到自身是否受君主重用以及仕进前途。这种后进学习前辈、前辈帮助后进的现象反映出唐初有着独特的、连续的谏诤群体,从而形成了浓厚的谏诤氛围。这也是唐初形成较为开明、民主的政治局面的重要因素,提到历来为人门所称颂的“贞观之治”,便会想到作为君主的唐太宗及谏臣魏征。太宗朝后期褚遂良的作用也不容忽视。同样,褚遂良为唐高宗初期的国家治理做出了贡献,“无忌与褚遂良同心辅政,上亦尊礼二人,恭己以听之,故永徽之政,百姓阜安,有贞观之遗风。”[6]6270-6271国家政治文明建设需要良好的民主氛围,国家和社会治理需要可持续地培养各方面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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