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挺住意味着一切
2009-10-14郭灿金
郭灿金
一
唐太宗的朝堂之上可谓群星闪烁,人才济济:长孙无忌、杜如晦、房玄龄、尉迟敬德、秦叔宝……他们要么是李世民的创业班底,要么是李世民的长期合作伙伴,要么和李世民有姻亲关系,和他们相比,魏征无法不自惭形秽。
虽然唐代并不十分讲究门第出身,但出身名门望族依然是可以傲视他人的原始资本。当然一个人的出身无法选择,退而求其次,那就要看一个人的“出处”,也就是看一个人的政治身份,所谓“英雄不问出处”那是掌握话语权的人做贼心虚之时的自我安慰。所以一个人要想在风云变幻的朝廷之上站稳脚跟,要么同时具备良好的“出身”和“出处”,要么二者居其一。但是,魏征既无良好的“出身”,也无过得硬的“出处”。在和李世民相遇之前,魏征的个人信用几乎丧失殆尽。
魏征出身河北巨鹿魏氏,要说也勉强算是北齐之名门望族,其父曾任北齐屯留令,只是魏征时乖命蹇,距他出生还有三年之时,北齐就被北周给消灭了。在他刚满一周岁之时,北周又被隋朝给取代了。连续的改朝换代,连续的政治洗牌,生生把原来马马虎虎可称得上望族的魏氏给弄成寒门。因而,对魏征来说,所谓的“名门望族”只是可供自己精神胜利的一个温暖回忆而已,他从来没有从中得到过一丝一毫的实惠。反而因为家贫,年纪轻轻的魏征很早就出家做了道士。
魏征亲身感受到了离乱之苦,所以他说“自古丧乱未有如隋世者”。“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对此,魏征有着深切体会。
挺住挺住再挺住,是魏征的生活信条。在这一信念支撑之下,魏征先后或主动或被动地改变了五次主人:先投举兵反隋的武阳郡丞元宝藏;后服侍瓦岗寨首领李密;后随李密降唐效力于李渊;不久因被俘开始效命于另一个义军首领窦建德;窦兵败后,魏征开始作为主要谋士奔走于李建成的鞍前马后,在此期间,他曾为李建成献出了及早动手除掉李世民的毒计。在这一系列的跳槽过程中,魏征经常遇到来自外界的巨大压力,冷嘲热讽,挖苦打击,好在魏征总是以自己的机智从容化解。魏征为太子李建成做事的时候,眼见李世民一天天坐大,曾多次建议李建成先行下手,除掉李世民以消后患。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率先发起斩首行动的居然是李世民。
辛苦了几十年,连个稳定的靠山都没有找到,每一次押宝都押错了地方,这就是魏征在遇见李世民之前所有的政治履历。“出身”就不用说了,这样的政治履历让魏征对自己的“出处”也无法说得清楚。可以这样说,在唐太宗的文臣武将之中,像魏征这样一生几易其主,数跳其槽的人并不多见。我们无法想象魏征将如何面对世人,面对唐太宗。
李世民干净利落地干掉李建成之后,所有的人都知道魏征这次玩完了。果然,李世民刚坐稳位子,马上就把魏征喊来痛骂:“你个垃圾,当年为何明目张胆离间我兄弟情感?”可以想见,当时的场景多么恐怖——秋后算账的时间到了,魏征似乎已在劫难逃!谁知魏征却不卑不亢,慷慨自若,他从容说道:“当日皇太子若听从我的劝告,哪会遭逢今日之祸?”在场的所有人都预测,这次魏征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面对作为胜利者出现的李世民,魏征居然连一点悔过的表示都没有,反而在公共场合大放厥词,岂有此理!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面对死不悔改的魏征,唐太宗居然“为之敛容,厚加礼异,擢拜谏议大夫。数引之卧内,访以政术”。
魏征的回答看似狂傲、扯淡,实际上却是当时情景之下他的唯一活路:他如果痛哭流涕地忏悔,或者无原则地自我贬低,反而会让唐太宗满怀厌恶地将他杀掉。于是,他反其道而行之,大肆标榜自己的先见之明,同时又巧妙地道出了李建成的不听良言,自己怀才不遇的基本事实,而这一切又都是为了衬托李世民的伟大,李世民胜利的必然。因此,在关键时候,魏征以自己的才华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同时更赢得了李世民的青睐。
面对唐太宗的盛气凌人,背负原罪的魏征只好拿出自己曾下过功夫的“纵横之说”来应对,瞬间就化解了杀机,并赢得了主动。即使如此,魏征仍然不时遭人非议,时人曾经骂魏征“有奶便是娘”。李世民面前的第一红人,朝臣中的当权派长孙无忌曾语带讥刺地对魏征说:“当年您可是李建成的心腹大将,和我们势不两立,没有想到今日居然同席饮酒。”可以想象,魏征当年面临多大的道德和舆论压力。
二
挺住!除了“挺住”还是“挺住”,才是魏征能够成功的所有秘诀。魏征将挺住发展成为自己的信念和生活信条,坚持了终生,并将之发展成为一种为官艺术。
魏征先声夺人,他充分利用李世民对他刚建立起来的好感,利用自己的纵横特长,大大方方地和李世民来了个中国人最易误解的文史常识方面的词义辨析——“忠臣”与“良臣”的本质差别:能让自己获得美名,辅助君主获得尊贵的声誉,子孙相传,福禄无疆的臣子是“良臣”;而自身遭受杀戮之祸,又让君主背上陷害忠臣的恶名,使“小家”和“大家”都遭受损失,只留下空名的臣子是“忠臣”。这是中国古人最擅长的“正名”。魏征将自己置于了道德高地之上,从而让唐太宗处于守势。杀兄夺权的李世民如果还想笑着走进历史,只能老老实实地接受魏征的“进谏”。
魏征巧妙地说:“陛下导臣使言,臣所以敢言。若陛下不受臣言,臣亦何敢犯龙鳞、触忌讳也?”你看,魏征的应对总是如此得体!这难道不是所谓的巧言令色吗?
这就是魏征的纵横术。在李世民的朝堂之上,魏征以其纵横术开始了纵横驰骋。他把整个朝廷变成了自己唱独角戏的地方。于是,我们看到了一个成功的“持不同政见者”的形象:
后妃越礼,他犯颜直谏;太子越礼,他犯颜直谏;皇上想去泰山封禅,他依然犯颜直谏……“直谏”成了魏征生存的武器,成了邀宠的法宝,以至于李世民有一天就曾情不自禁地说:“人言魏征举动疏慢,我但觉其妩媚。”魏征终于以其“纵横之术”赢得了巨大的成功。唐太宗以皇帝的身份总结道:我当皇帝前,功劳最大的是房玄龄,而我做了皇帝之后,功劳最大的非魏征莫属。魏征终于可以在同僚面前站直腰板了。
然而,一个人不可能将所有的一切做得如此尽善尽美。
魏征生前,曾经力荐过杜正伦和侯君集,认为他们有宰相之才。因为魏征的推荐,杜正伦被提拔为兵部员外郎,后又改任太子左庶子,侯君集也官至检校吏部尚书。魏征死后,他们俩人都因牵连到太子李承乾事件,一个被流放,一个下狱被杀。
荐人失当,魏征难辞其咎,世人甚至推测,魏征此举有暗结同党之嫌。魏征在唐太宗心中的高大形象,第一次打了折扣。让李世民更郁闷的还在后面:有人作证,魏征谏诤唐太宗的奏章,都自己偷偷地录下副本,交给了史官褚遂良,以求录之国史。只顾自己名扬千载,却不顾此举会给君主抹黑。魏征的形象因之轰然倒塌。盛怒之下的唐太宗不但令人毁掉了自己给魏征题写的碑文,而且还取消了将衡山公主嫁给魏征儿子叔玉为妻的允诺。
这对以独到的深刻关系而著称的著名君臣,其最终的结局不过如此。
(摘自《各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