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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声的安徒生

2019-09-18海莲

延河 2019年9期
关键词:小安小提琴校长

海莲

早上七点,小安准时醒来了,穿好衣服照例跑去墙角自来水龙头那里洗脸。他眯缝着眼睛用湿毛巾胡乱擦了两下脸蛋,就把毛巾随手挂在水管上转身走了,忽然又回身提起还在滴嗒着水的毛巾,准备擦一擦脖子。直到小学毕业,小安都没有擦洗脖子的习惯,因为脖子没有脸那么好洗,要洗得洗一圈,麻烦。来县城上初中后,前桌女生陈小琅老是回头嘲笑他戴着“黑项圈”,最重要的是,他现在是学校小白鹭艺术团的一名成员了,不久将参加学校的艺术节表演,这件事对他非常重要,他不能不讲卫生了。

就在小安拿毛巾滑过细长的脖子时,突然感到脖子正中有什么东西挡了一下他的手,而且在手碰过那个东西时有一点点痛,他急忙踮起脚尖,拉长脖子对准墙上贴着的一片镜子观察,一眼看清脖子正中的皮下凸出了一个小包块,有小指头蛋那么大,不由吃了一惊,心里疑惑:自己没有感冒没有上火,没有磕碰也没有和同学打架,只是睡了一晚上,脖子上怎么会鼓一个包?他吓得大叫一声:“爸爸!”这一声“爸爸”让他受到了更大的惊吓:明明出于自己之口,却像是受了惊吓的公鸭发出的叫声,既沙哑又粗鲁。

自己圆润清亮的声音跑哪去了?

他丢掉手中的毛巾,使劲地咳着嗓子,跑进另一个小房间,爸爸的工具箱不见了,一定出工去了。爷爷还在床上靠着,一见小安慌张地进门,急忙问:“你还没去上学?要迟到了。”

小安惊恐地说:“嗓子破了,还上什么学!”

爷爷镇定地说:“别怕,可能是受凉了,很快会好的。”

小安扬起脖子说:“不是受凉,是脖子上长了个小疙瘩!”

爷爷说:“别急别急,让我摸摸。”摸过后,张着豁牙的嘴巴呵呵地笑起来,说:“好事好事,我孙子长大了。”

小安听得莫名其妙,正要急,爷爷说:“没事,开始长喉结了,哦,我记起来了,我孙子今年十三了,接下来嘴巴上该长汗毛、胳膊腿该长力气了,呵呵,好事啊,要知道我的太爷爷十三岁的时候已经娶媳妇了,呵呵。”

小安一听,又急又恼,涨红了脸说:“爷爷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就一头钻出小屋,心想爷爷一定是老糊涂了,什么也不知道,问他东他说西,还是去学校问问校医吧。

小安一路上唉声叹气,一想到自己的嗓子会影响到自己在学校艺术节的表演,就急得不行,不由使劲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说:“我怎么这么倒霉!”话刚落点,就抱起脚蹦起来,石头没踢多远,脚指头却碰得生疼生疼的。

“哈哈哈哈哈,这叫踢石头砸了自己脚指头。”身后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

小安呲了一下牙,忍疼放下脚,僵直了身子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去,不用回头他就知道身后是谁。

见他不吱声,陈小琅笑了一声,说:“安徒生,你的耳朵大得很嘛。”当地人说耳朵大是影射对方是牛。说自己是牛,小安倒不在乎,一听对方喊他“安徒生”,他的头发就竖起来了,回头黑着脸说:“你的耳朵才大呢!”说完涨红了脸,因为自己的发声简直可笑到极点。

陈小琅惊讶地问:“咦,你声音怎么破了?”

一提这事,小安更烦恼了,随口甩出去一句:“关你什么事!”

陈小琅说:“怎么不关我的事?别忘了我们是参加学校艺术节表演的‘金银组合。”

小安又踢了一下石头,说:“去它的金银组合,我可没承认!”

陈小琅红了一下脸,说:“我们这个组合是老师和同学们评选出来的,你凭什么不承认?”

小安说:“那好,谁承认你和谁组合好了!”

陈小琅被小安话里的火药味呛得受不了,随口说了一句:“你吃‘二踢脚了安徒生!”

小安一听她又提“安徒生”这三个字,终于冒出火来,说:“你管我吃什么了,跑调狼!”

陈小琅见小安情绪越来越激动,就不再理他,自己前面走了。

小安怏怏不快地进了校园,直奔学校医务室,校医听了他的声音,看了他的脖子,笑了,说:“你开始变声了,正常,注意别吃刺激性食物,别大声嘶吼,一年半载会自己过去。”

小安一听,叫了起来:“一年半载?那怎么行!我还要参加学校的艺术节合唱呢,你能不能给我打针吃药治疗一下?”

校医说:“胡闹!你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又不是病,吃什么药打什么针?”

出了医务室,小安的双腿变得机械了,几乎是挪进教室的,老天爷为什么跟自己开这么大的玩笑,这一变嗓子,把自己十几年人生里第一束希望的亮光给生生掐灭了。

小安一进教室,陈小琅就关切地看着他,她是那种一天到晚只知道傻乐、容易把不快乐的事情很快忘掉的女孩,早就忘了路上和小安拌嘴的事,她一看小安心思沉重,就想缓和一下气氛,转过身来笑着问:“没事吧安徒……”话说一半,被小安用指头给指了回去,她急忙改口说:“没事吧?”

小安瞪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陈小琅不明白小安怎么那么反感别人喊他安徒生,班上同学几乎人人都有外号,只有他的外号最有诗意,和世界童话大师的一样。

她哪里知道小安的心思。

小安名叫安丘生,名字是和世界童话大师安徒生只错一个字,从上小学开始,就有同学喊他安徒生,那时他几乎没有读过童话,更不知道安徒生,为此,他一有机会就会跑去镇上唯一一家小书店找安徒生的书看,被里面的童话故事深深吸引的同时,他也知道了童话大师的父亲也和自己的父亲一样,是一个鞋匠。那时,安丘生还在镇中心小学上学,父亲就在街边的一棵大槐树下修鞋擦鞋,大家叫他鞋匠大安,大人小孩鞋子坏了或者皮鞋脏了,就拿去大安那里收拾,安丘生放学后,常被一伙男生簇拥着去父亲大安的鞋摊上玩耍,那些男生都想蹭大安补鞋剩下的轮胎废料,轮胎的橡皮结实又有弹性,如果废料足够长,他们就拿去做弹弓玩,为此他们讨好地喊安丘生为小安,小安为自己有一个鞋匠父亲很是得意。自从他和爸爸来到县城后,似乎一切都不对劲了。到底哪儿不对劲了?小安也说不清楚,也许是因为城里的男孩子不玩弹弓的缘故,所以这里的男生从来都不去爸爸的鞋摊,也不和小安玩,小安呢,也不想和他们一起玩。所以,半学期过去了,小安一个朋友都没有交到,他一向独来独往,几乎对全班同学没有什么印象,只有前桌陈小琅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让他十分痛苦。陈小琅有一大爱好,就是唱歌,按说唱歌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可陈小琅的歌声对人却是一种折磨,因为她一張嘴唱歌就跑调,很严重的跑调,偏偏小安有一种强迫症,一听有人唱偏了调,他就抓耳挠腮的难受,总想立即冲上去纠正对方,为此,他没少和陌生人发生冲突。只是到了新学校后,他尽量忍耐,他觉得,自己的乐理知识也就是从有限的小学音乐课里学到的那点,又没受什么专业培训,就别再强出头闹笑话了,所以,他尽量远离陈小琅。可是,陈小琅偏偏不肯安分,一有时间就转过身来挑他的刺,说他脖子黑了,衣服没扣整齐了,头发像鸟窝了等等,最可气的,是她先喊小安安徒生的,她一喊,同学们立即跟着起哄,有眼尖的男生知道小安的爸爸是个修鞋的,更来劲了,说:“莫非我们班也要出一位世界童话大师吗,不但名字只错一个字,连父亲的职业都是一样的,嘿嘿。”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小安被这话实实刺到了,他没想到同学们这么快就知道爸爸的职业了,而且现在全班都知道了。他又羞又恼,陈小琅却没事人一样,笑呵呵地说:“这有什么可生气的,如果你好好写童话,没准有一天,也能写出让世界惊讶的童话呢,那时候,你不就和安徒生一样有名了吗?”

小安忍无可忍了,咬着牙说:“闭嘴,跑调琅!”

围观的同学先是一愣,立即明白了小安的意思,说实话,陈小琅唱歌跑调也没让他们少受折磨,他们也向她提出过抗议,也说她唱歌是驴叫猫嚎狗汪汪,可陈小琅压根儿就不在乎,他们也拿她没办法,现在听到小安喊她“跑调琅”,顿时转向陈小琅齐声喊:“跑调狼!原来你是北方来的一只狼,难怪你唱歌会跑调。”

小安一听大家这么叫陈小琅,有些尴尬了,他起初并没有这个意思,给一个女孩起狼的外号,再怎么说都有些过分。

陈小琅却不生气,也跟着哈哈大笑,似乎这个外号很有趣,她很喜欢。小安真是服了这个女孩了,她如果不是天生豁达,就是脑子傻掉了。

从此,班上同学几乎忘记了小安和陈小琅的名字,开口闭口喊“安徒生”和“跑调狼”,一来二去,连老师都喊漏了嘴,上课提名也提他们的外号。

对此,陈小琅当然是无所谓的,痛苦的是小安,他总觉得“安徒生”这三个字是对他的一种讽刺,每当同学喊一声,他就会被刺一下,所以他越来越自卑了。

都怪多嘴的陈小琅,小安总想找机会报复她,让没心没肺的她也知道一下什么叫扎心的刺激。

机会很快就来了。

那天上音乐课,音乐老师说要在班上选拔一些有才艺表演特长的同学,参加一个月后的学校艺术节表演,同学们都知道这次选拔不光为了艺术节的表演,还关乎到能否进学校的小白鹭艺术团,一般在艺术节上有表演天分的,都会被选进“小白鹭艺术团”进行进一步的培养,同学们个个都很兴奋,人人都想好好表现,因为学校的小白鹭艺术团是校长一手创办的,不但在整个县城有名,而且在省上都很有名气,校长不光是校长,还是当地有名的小提琴家,如果有机会进学校小艺术团,就有机会得到校长的亲自教导,还有可能随校长一起去省内外演出。

同学们都跃跃欲试,只有小安不动心,他想有才能的同学多了去了,哪有自己凑的热闹。

音乐老师的动员讲话刚结束,陈小琅首先跳起来喊:“老师,我先唱,我先唱!”全班同学包括小安都惊讶地看着她,因为谁也没想到一个跑调跑到无节制的人,也敢报名参加艺术节表演。

小安不由撇了撇了嘴,嘀咕了一句:“真不知害羞啊。”

老师大概被陈小琅的热情感动了,居然答应了陈小琅的请求,让她站起来第一个唱。

陈小琅激动地涨红了脸,浑身微微颤抖着,她才清了清嗓子,全班同学就齐刷刷地捂住了耳朵。

她不管不顾地放声就唱:

“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

微山湖上静悄悄。

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

唱起那动人的歌谣

……”

小安惊讶了,因为这首歌他很熟悉,是爷爷爱唱的,他以为现在的孩子没人会唱这么古老的歌了,可陈小琅居然会唱。

而陈小琅呢,她可真厉害,居然把一首歌从A调降到B调,而且一会儿还升到G调甚至F调去了。

像走进了村里那个古老的米面加工坊一样,破旧的打米机和面粉机同时轰鸣,让小安头晕恶心,他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大叫一声:“停!”

教室里鸦雀无声。

同学、老师和陈小琅同时惊讶地看着小安。

老师说:“安丘生,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小安通红了脸,说:“没……没有。”

老师生气地说:“没有你喊什么‘停?”

小安说:“是跑调琅,她把一首好听的歌曲给生生糟蹋了。”

老师说:“是吗?这首歌应该怎么唱,不如你给大家唱一遍。”

小安拼命摇头,他可不想出这个洋相。

老师带着命令的口吻说:“安丘生同学,老师请你把这首歌唱一遍!”

同学们盯着他起哄:“唱一遍!唱一遍!”大家似乎都等着看他的笑话,小安被激怒了,一咬牙说:“唱就唱!”

他闭上眼睛不看任何人,想象自己在家乡的草坡上站着,围着他的只有花草树木,没有一个人。

他开始唱。

唱完,教室里一片寂静,老师带头鼓起了掌,顿时,教室里掌声雷鸣。

老师说:“我们班上有一位‘金嗓子,我们却不知道呀。”

小安天生对音符和旋律敏感,村里人也曾喊过他“金嗓子”,可是被老师喊作“金嗓子”还是第一次。

老师还要说什么,被陈小琅突然站起来打断了,只好问:“陈小琅,你有什么事?”

陈小琅大声说:“老师,我愿意和安丘生同学组成二人小合唱,唱好刚才这首歌,参加艺术节的表演。”

“我不愿意!”陈小琅话一落点,就被小安一口否决了。

老师笑着问小安:“为什么不呢,我看就很好,陈小琅同学虽然唱歌有些跑调,但是对音乐的热情很大、兴趣很高,况且她唱歌音质纯正,只要纠正了跑调的问题,也是一副‘银嗓子嘛。我看,就由安丘生和陈小琅组成‘金银组合,演唱这首《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

没想到老师一下子把组合的名字都给取好了,这名字可真土,但小安默认了,他当然一百個瞧不起陈小琅的歌喉,也不愿意和她做搭档了,他默认的最大原因,是刚才他唱完歌后同学们那一片喝彩,这让他一直郁闷的心里射出一道亮光,来城里上学的第一道亮光,为了这道亮光,他决定珍惜这个合唱的机会。

老天仿佛爱和人作对,正在这个节骨眼上,小安的嗓子坏了。

一双看不见的残忍的手,掐灭了小安心里唯一的亮光。

小安决定主动去找班主任解释情况,既然自己唱不了,就得早点找同学替补,不能影响了班上在艺术节上的表演。

没想到一站在班主任面前,还未开口小安已泣不成声,老师吓了一跳,耐心地等待着,等他流了一阵眼泪,伤心劲过了,问他,他才抽抽咽咽地说明了原因,班主任笑着说:“我当什么事呢,原来是变嗓子了,这是好事呀,说明你在长大。”

小安哽咽着说:“可我参加不了学校的艺术节了。”

班主任说:“不要紧,这次参加不了还有下次,变声只是一个短暂的过程,变声过后,你的嗓音会去掉奶声奶气的童音部分,变得更加成熟,这可是值得庆贺的事情。”

“可是,这样我就参加不了学校的艺术节了。”小安的眼里又噙满了眼泪。

老师笑了笑,没有说话了。他只得往外走,出了办公室,小安躲在一棵大香樟树后又抹起了眼泪,班主任的话并没有安慰到他,反而让他更伤心了,因为“这次”对他太重要了,他觉得错过“这次”就像错过一辈子一样,尽管他不知道一辈子有多长,但感觉老师说的“下次”对他来说太遥远了,他等不及了。

香樟树的另一边突然露出一张女孩的脸,小安恼羞交加,回身就走。

陈小琅跟上来说:“老师说得对,变声是好事,这次的艺术节参加不了,今后还有机会呢。”

小安恼了,说:“你竟然偷听?谁让你来看我的笑话!”

陈小琅说:“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是关心我们的金银组合才跟过来的。”她也有些沮丧地说:“你这嗓子还真变得不是时候,我还指着你帮我纠正跑调的事儿呢,这下你不能唱了,我们的金银组合真的要散伙了。”

小安回头盯着她说:“真自私!就知道想著自己,班上能唱的同学多着呢,怎么就散伙了?”

“可没有一个比你唱得好!”陈小琅说。

小安就不出声了,心里有点感动。

陈小琅说:“如果你真想参加艺术节表演,我还有个主意。”

小安说:“你能有什么好主意,难道能医好我的嗓子?”

陈小琅说:“你就不能换个脑筋想想,这段时间你不能唱歌,可以找个乐器来练呀,说不定你能进乐器组参加演出呢,而且,我们学校的小白鹭艺术团里最有名的是乐器组,因为乐器组由校长亲自辅导。”

小安有些意外,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乐器?”

陈小琅说:“我不但知道你喜欢乐器,而且还知道你喜欢小提琴。”

小安惊讶地看着陈小琅,是的,小安最喜欢的不是唱歌,是拉小提琴。说起来,小安从小也摸过“琴”,不过,那是家里一把老掉牙的胡琴,是太爷爷留下的,爷爷时不时拉几下,声音吱吱呀呀的,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在哭泣一样,听了让人难过。趁爷爷不在的时候,小安也拿出来拉过,但拉出的声音同样吱吱呀呀的让人发冷。有一次,小安在电视上看到一个少年拉小提琴,那琴声真是动听,就像春天里欢唱的小溪,小安顿时入了迷,从此,他专门留心电视上拉小提琴的节目,他认为男孩天生就该玩这种乐器,假如他有一把小提琴,一定拉得不比电视上的男孩差。那时候他六、七岁,他央求爸爸给他买一把小提琴,结果爸爸给他做了一把葫芦琴。因为那时的爸爸还是方圆有名的木匠师傅,有一手打木器的绝活。爸爸的木匠手艺是爷爷传承的,所以,安家是木匠世家。后来,小镇从南方运来大量的批量生产的家具,手工打家具的木匠渐渐被人遗忘了,这时小安又要到镇上上学,爸爸就改行摆了鞋摊。爸爸给小安做的葫芦琴,是用爷爷种的一只长颈大葫芦做的,那葫芦的个子足足有当时的小安那么高,肚子足有一只篮球那么大,在檐下挂着风干后,爸爸把它一劈两半,拿一半做了一把葫芦琴。葫芦琴只有五根弦,爷爷以他拉胡琴的经验,用了很长时间,硬是调准了这五根弦,起初小安很喜欢这把葫芦琴的,它弹起来没有小提琴好听,却也叮叮咚咚像泉水,小安用它弹过很过曲子,练到最后,居然可以和爷爷的胡琴合奏。后来,小安就不爱弹了,一是玩腻了,二是他大了,觉得这把琴太土了,怕人笑话,只有爷爷时不时拿出抹擦一阵,弹拨几下,顺便校正一下琴弦,所以葫芦琴保养得很好,金黄金黄的,琴弦也铮铮亮。来县城上学时,爸爸替他带了葫芦琴,可小安一直把它高挂在墙上,一回也没弹过。

新学校给小安的第一个意外和惊喜,是再次听到小提琴声,而且是真人版的。

因为爸爸上工早,总是把小安也喊得很早,爸爸一走,小安无聊,只好早早去学校。那天,他去学校后,同学们还没来,就跑去操场边的香樟林里溜达,突然听到一阵悠扬的小提琴声。他偷偷钻进香樟林,看到校长站在一棵香樟树下,正在忘情地拉小提琴,小安躲在另一棵树后面,悄悄地听了起来。校长的小提琴拉得真好,比当年电视上那个男孩拉得好多了,那优美的旋律深深地迷住了小安。

第二天一早,他又早早去了香樟林,校长果然又在练琴。从此他天天早起,去香樟林偷听校长拉琴。他一直以为这是个秘密,没想到这个秘密被陈小琅发现了。

小安回头问:“难道你也去香樟林里偷听校长拉琴了?”

陈小琅说:“是的,只不过我藏在另一棵树下。”

小安问:“你也喜欢小提琴?”

陈小琅说:“可喜欢了,可惜我妈说买不起,要是她每天扫的树叶都变成钱该多好,那就可以买好多小提琴呢。”

小安说:“你妈是清洁工?”

陈小琅说:“现在是,过去不是,过去我妈是有名的桔梗花女王呢。”

原来陈小琅也是从山里来的,她妈妈过去在老家种药材桔梗,种满了村里的一个山头,是当地有名的‘桔梗女王。

陈小琅说:“我妈的桔梗种得可好了,每年夏天桔梗开花,整座山头都是一片亮闪闪的紫蓝,像童话世界一样,为了送我来城里上学,我妈才放弃了她喜欢的桔梗种植,当了清洁工的。”

小安诧异地看着陈小琅,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一直以为陈小琅家庭条件优越,生活在蜜罐里,因为她每天都是又说又笑又唱又跳的,有乐不完的事情,压根就没有一丝烦恼。

陈小琅从小安的神情中看出了什么,问:“你认为我应该烦恼吗?”

小安一怔,说:“我……”

陈小琅笑了笑说:“我看出了你认为我应该烦恼,因为我妈是清洁工。”

小安否认说:“我没有……”

陈小琅说:“你不也因为你爸爸是摆地摊修鞋的而烦恼吗。”

被戳中心思的小安涨红了脸说:“你胡说!”

陈小琅说:“我胡说了吗?为什么同学们一喊你安徒生,你的反应是那样敏感那样激烈?”

小安不说话了,他万万没想到,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一个女孩,心里却明镜似的亮着。

陈小琅说:“我也知道有的大人和有的同学看不起我妈,他们越看不起我妈,我妈在我心里越伟大,我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她永远是我心中的‘女王。”

小安想,爸爸所做的一切何尝不是为了自己呢,可是,可是……他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就说:“你明明知道我爸爸是修鞋的,还怂恿我买小提琴?”

陈小琅说:“我怂恿你买小提琴了吗?我只是说要你找一件乐器来练,并没有要你买一把小提琴呀。”

小安想了想,陈小琅是没说让他买小提琴的话,不由又红了脸,说:“就你多事,提什么乐器。”

“你不是有一件现成的吗,为什么不拿出来?”陈小琅说。

小安一惊,难道她指的是葫芦琴,她怎么知道的?

陈小琅说:“你忘了有一次你给你同桌夸口说,你有一把葫芦琴吗。”

小安说:“不行不行,那也叫乐器!”

陈小琅说:“在我看来,能弹响的就是乐器,人们用锅碗瓢盆不也奏出了動人的乐曲吗。”

小安可不这么认为。

下午放学后,小安一边往回走一边琢磨着乐器的事,陈小琅的话给了他新的希望。他想,如果有一把小提琴的话,一切都不一样了。可他要怎么向爸爸开口呢,听说一把最便宜的小提琴也要几百上千元呢,爸爸每天起早贪黑坐在街边给人补鞋,吃的苦和他吃进去的尘土一样多,却挣不到几个钱,特别是最近,小安看到爸爸变得越来越忧郁,修鞋补鞋生意越来越难做了,因为县城有好多上档次的擦鞋、修鞋店,锃亮的门面房,先进的工具和设施,舒适的环境,人们都去那里擦鞋和修鞋去了,爸爸的生意快要维持不下去了。恰巧在这个时候,爷爷在山上放牛时滑了一跤,摔断了小腿骨,被爸爸接到县城医院接骨疗伤后,虽然骨头长住了,但是只能架着双拐站起来,还不能轻易下地走路,得静养一段时间,妈妈在乡下照顾心脏病的奶奶和庄稼呢,爸爸就把爷爷留在了城里养伤。这种时候,小安怎么忍心向爸爸提出买乐器,还是价格不菲的小提琴。

可是,小安太想参加这次的艺术节表演了。

他决定抱着侥幸心试一试,万一爸爸同意给他买一把小提琴呢,哪怕是几百元的“小孩玩具”也行。这样一想,小安又心存希望。

小安回家不久,大安也回来了,看起来疲惫又沮丧。

小安心里有事,没有看出爸爸脸色不好,急忙上前接下爸爸肩膀上的工具箱,立即打了一盆温水让爸爸洗手,每次爸爸回家,都是自己放下工具箱去水龙头上洗手的,爸爸有些奇怪小安的举动,闷着声问:“学校又要交什么钱吗?你又闯祸了吗?”

小安说:“没有,就是……就是……”

爸爸说:“不能痛快点!”

小安说:“爸爸,能不能给我买把小提琴?”

爸爸一愣,拿起毛巾边擦手边说:“小提琴?大提琴行吧!”

小安没听出爸爸话里有话,以为爸爸同意了,兴奋地说:“不用,我不喜欢大提琴,就喜欢小提琴。”

“天上的星星要吧?”爸爸侧过头沉着脸,说:“你去找一支竹竿,我给你挑一颗天上的星星。”

这下小安听出了爸爸的话外音,不由通红了脸跑进了屋里,心里生出的最后一点希望又破灭了。他越来越感到这个世界的不公平,班上那么多同学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偏偏就自己家穷呢,他越想自己越可怜,越想自己越倒霉,想着想着,真想插上一对翅膀飞走,飞得越远越好。可飞到哪里去呢?对了,飞到幸运城去找小爸。小爸是爸爸的弟弟,爷爷的小儿子,一直在幸运城工作,据小爸自己说,他在幸运城销售水暖器材,挣了大钱,每年过年小爸会回来一次,大冬天的,还穿着蓝西装、白衬衫、红领带,冻得满脸鸡皮疙瘩,头发梳得光的像脚上的黑皮鞋一样,见了大人就发香烟,见了小孩就发大白兔奶糖,村里人羡慕得直咂舌。只有爷爷不待见小爸,因为小爸三十出头了,还没有对象,小爸吹他很有钱,可过年后出远门的时候,还得向爸爸要车费,爷爷骂他,他就说钱都给村里人发烟发糖了。小爸回来后,一天到晚动员村里人跟他去幸运城,说他可以替他们找到好工作,就是销售水暖器材,这工作不用出力,坐在办公室里就能拿到高工资,小爸特别动员过爸爸,说爸爸摆地摊修鞋既掉价又挣不到钱,爸爸也曾动过心,只是放心不下一家老少,爷爷却坚决反对,骂小爸:“你一天云里雾里活着,哪一天从云雾里掉下来栽个大跟头,你才知道疼!”

小安向小爸打听幸运城的情况,小爸眉飞色舞地对他说:“幸运城啊,真是一个充满了幸运的城市。”小爸说,幸运城在古时候盛产黄金,后来黄金淘尽了,众多的淘金人就在那里建了一座城市,那里的人可富有了,有多富有呢?五角、一角的钱都被淘汰掉了,十元以下的钞票像五元呀一元呀,被人随手扔在街上,像树叶一样飘来飘去,没人看得上捡。

小安是完全相信小爸的话的,因为小爸每年带回的奶糖,给小安吃得最多,一想起幸运城里飘的那些“树叶”,小安就觉得可惜的很,都是钱哪,小安长这么大,身上从来没装过一元以上的零花钱,他想,如果他去幸运城,每天什么也不用做,只提一个编织袋捡钱,那该多好啊,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就不用那么辛苦劳动了。可他去不了,爷爷都不让爸爸去,能让他去吗,他鼓动小爸捡那些钱,小爸不屑地说:“哼,谁看得上那些‘破树叶呀,你小爸我可是挣大钱的人。”

晚上,小安第一次失眠了,他想幸运城,想小提琴,想自己破了的嗓子,想摆地摊的鞋匠爸爸,想心头升起的第一丝亮光的熄灭,一直到天亮才迷糊了一下。

早上他比往常起得都早,没洗脸也没吃早点就往学校去了,其实他也不是想去学校,他心里烦着呢,想出去走走,又没地方去,只能去学校。大安在后面一个劲喊他吃完早饭再走,他就是装作没听见。

进了校园,他没听到香樟林的琴声,心里空落落的,不由向校长办公室方向走去,校长是外地人,平时住在学校,周末才回家,他就想偷偷看看校长在干啥,连琴都没练。

校长办公室的门大开着,里屋静悄悄的,周围也没见人,也许锻炼去了。小安想走,一眼看到屋里那张白色的大理石茶几上,放着校长那把栗红色的小提琴。這时太阳刚露头,一缕金色的霞光从门口斜射进去,照在小提琴的琴弦上,那些金色的光线,像在轻轻抚动琴弦一样,小安甚至听到了一种轻微的动人的旋律,他再也忍不住了,心咚咚跳着,像做小偷一样蹑手蹑脚走进去,把手放在琴弦上轻轻划了一下,琴弦发出一些模糊不清的声音,这让小安很不满意,但他不敢把琴放在肩头拉,他怕被突然回来的校长发现了,他把手指头放上琴弦上又用力划了一下,大理石桌面太光滑了,“噼啪!”琴被划到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就在琴落地的一瞬间,一根琴弦“叭”一下弹了起来,小安吓得一个激灵,以为琴摔碎了,拔腿就跑,跑了好远,才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让他冒出一头冷汗,校长正站在办公室门口向他这边张望,他一个箭步跳到一棵香樟树背后,心要从大张的嘴巴里跳出来了:校长一定看到自己了,怎么办?不如回去向校长老实交待,说琴是自己摔的,这样一想,又吓出一身虚汗,不行啊,校长的琴一定是千价万价,自己怎么赔得起!他又后悔又害怕,就感到胃部一阵阵抽搐,拔腿就往外边跑,同学们陆续来了,看到他慌慌张张的样子很奇怪,在校门口他碰到陈小琅,陈小琅看他满头冷汗,脸色青白,急忙说:“你怎么了?”

小安说:“我病了,胃疼,帮我给老师请个假。”

陈小琅说:“快去看校医。”

小安说:“不了,我回家让我爸带我去医院看。”

出了校门,走了好远一段,小安的胃才停止了抽搐,他不由站住了脚步,自己这是要去哪里?学校是回不去了,家也不能回,回家爷爷一定会追问,在该上学的时候没上学,任哪个家长都会担心。

难道自己真的要装病?尽管现在不疼了,可刚刚胃部抽筋似的疼痛可不是装的。

小安茫然往前走,心里烦恼极了,绝望中他的脑子里灵光一闪:幸运城!对,去幸运城捡“树叶”,捡没人要的零钱,在捡够赔偿校长小提琴的钱后,说不定还能为自己“捡”回一把小提琴,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小安这才喘过气来,沉重的心情变得轻松一些了,他知道去幸运城就得坐火车,他急忙往火车站走去,恨不能立即出发就去幸运城捡钱,早一天捡够钱才能早一天回到学校,他离不开学校,就在刚才,他突然明白了,他之所以对变声的事如此烦恼,恰恰是因为他太看重上学了,就想融入到学校生活中去。可他也清醒地知道,现在去火车站,只能看看车次,只有弄到车费才能上得了火车。

从火车站出来,小安心里很高兴,他看到去幸运城的火车每天有一早一晚两班,硬坐车费四百二十元,虽然他还不知道车费在哪里,但他决定坐早上那一班,因为早上那一班火车到达幸运城正好是第二天中午,这样他就可以马上开始捡钱,除了车费,自己没有一分钱,得先捡钱解决吃住问题。

小安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了一阵,一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来到了爸爸的鞋摊前,他站住了,叹了口气,有了难题还得找爸爸啊,哪怕这个爸爸是路边摆地摊的。可是自己见了爸爸该怎么开口?说爸爸我摔坏了校长的小提琴,现在要去幸运城捡钱赔琴,你能给我四百二十元车费吗?

显然不能这样说,这样说不但会吓坏爸爸而且会气坏爸爸的。

怎么办?

小安一紧张,胃又开始抽搐着疼,他突然有了主意,一手捂了胃部,向爸爸走去。

远远看到爸爸在给一位胖青年擦皮鞋,那胖青年躺靠在爸爸面前的旧藤椅上,一边抽烟一边翻手机,一条腿放在地上抖动着,一条腿放在爸爸的怀里,爸爸正拿软布在给他上了油的皮鞋抛光。

小安站住了,突然很心疼很心疼爸爸,他想返身往回走,爸爸一抬头看见了他,惊讶地问:“儿子,你怎么来了,你的脸色咋那么差,病了吗?”

小安放下捂在胸口的手,小声说:“胃疼。”

那胖青年回头看了一眼小安,把另一条腿放在大安的怀里,抖着放下那条腿哈哈一笑说:“一定是和同学打架了,为女生,对不对?哈哈。”

爸爸没理胖青年,也没停下手里的活,一个劲说:“怎么样?要不要紧?”扬头指了一下旁边的一个旧布包,说:“包里有钱,赶快拿上去诊所看医生。”

小安一听,立即拿起了装钱的布包,说:“爸,那我去看医生了。”

大安说:“快去呀。”

小安拿着布包匆匆走了。

晚上大安回家,看起来更加疲惫,而且心思重重,小安给爸爸端了一杯水,急忙把布包拿给他。

爸爸把布包随手放进工具箱,说:“病看过了?胃还疼不疼?”

小安下意识地捂了一下胸口,说:“看过了,吃了药,现在不疼了。”

爸爸说:“那就好。”立即进厨房准备做晚饭,不一会儿提出了煤炉,原来炉火又灭了,得重生。小安家做饭用的还是烧蜂窝煤的铁皮煤炉,这样最省钱,可是很麻烦,要按时续煤,要不就会熄灭,熄灭重生不容易,得用耐心和技巧,爸爸曾好多次教过小安点煤炉,小安怎么也学不会,他觉得点煤炉是世界上最难做的事情,幸亏学校不考点煤炉,要不,他只能得鸭蛋。

看爸爸专心生炉子,小安放心地进了自己的小房间,他拿出压在枕头下的四百二十元钱,心里忐忑不安。下午拿到爸爸装钱的布包后,由于心里有鬼,胃还是一阵阵抽搐,但他根本没有去医疗所包药,而是直接回了家,回家给爷爷慌称胃痛,还说到爸爸那儿拿钱去看了病。爷爷关心地让他喝药休息,他假装去厨房倒了水,端到房间,这才小心地打开爸爸装钱的布袋。布袋不大,是妈妈用小安穿旧的一条牛仔裤的裤筒缝制的,袋口上缝的拉链是从小安的一件旧棉衣上拆的,口袋很丑但很结实,里面放着爸爸全部的家当,爸爸把布袋放在工具箱里带着,好给修鞋、擦鞋的人找钱。

布袋里的钱乱七八糟团成一团,一元居多,五元和十元的也有夹杂,当然还有五角、一角的,小安抓了一把在手上,有些灰心,这些钱整理出来没有多少啊,他不由提起口袋把里面的钱全倒在了床上,一眼看到从零钱堆里滚出了一个红色的钱卷,有指头粗细,用一根黄色的橡皮筋扎着,他的心猛地一跳,打开皮筋数了数红色的钱,不多不少,刚好四张,四百块,他又快速从零钱堆里数出二十块,四百二十块,车费够了,他颤抖着手把钱压在枕头下,心里害怕极了,从小到大,他从没乱拿过家里一分钱,在他刚懂事的时候,爸爸就规定,不经大人同意,不能拿家里一分钱,如果是正当花销,就开口向大人要。他记住了,可现在,他不得不违犯这个规定了,他想,这只是借,等他从幸运城回来,自然会还给爸爸。

只是眼下怎么过关,拿走了这么多钱,爸爸会发现吗?小安想,也许不会吧,爸爸一向最信任自己了,记得有一次班上交班费,需要八十元,爸爸当时也是忙着,顾不上取钱,也是随手把钱袋子递给了小安,小安交过班费后,把钱袋子还给爸爸,爸爸连瞅也没瞅,就丢进工具箱了,爸爸就是这么信小安,当然,小安确实没有多拿一分钱。

这次是自己病了,拿钱看病的,爸爸更不会起疑心的。

为防万一,小安还是想制造假象蒙混一下,他找到几张朱红色广告纸,找来剪刀,剪成百元钱币大小,剪了几张,紧紧地卷在一起,还用那根黄色的皮筋扎上,放在布袋角上,这才把床上那一堆零钱又塞进去。

晚饭好了,小安先端饭给床上的爷爷,才去厨房端自己的饭碗,平时他都喜欢把碗端到外面吃,不喜欢和爸爸挤在一张小桌上,晚上由于重新点炉子,饭吃得晚,外面黑了,小安端碗都走门口了,又回身坐下来吃,边吃边看爸爸,爸爸拱着背埋头吃饭,小安吃了几口搭讪着说:“看病没花多少钱。”

爸爸说:“唔。”继续吃饭。

小安说:“看病只花了八块钱。”

爸爸说:“唔。”

看来爸爸不想说话。

接下来,小安嘴里冒出了一句让自己后悔死了的话,他说:“除了看病,我没有多拿一分钱,不信你可以数数。”

爸爸正在大声吸面条,也许没听清,侧过头问:“你说什么?”

小安说:“今晚的青菜面特别好吃。”

爸爸咽下一口面条说:“唔,好吃就多吃点。”

清晨,小安被恶梦惊醒,摸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翻身伸手去床底下找书包,书包鼓鼓的,像个大肚子癞蛤蟆一样卧在原地,他松下一口气,刚刚在梦里,他的书包生了一对翅膀,像只大笨鸟一样飞走了,他怎么追也追不上,这才吓醒的。他看了看时间,快到七点了,他三两下穿好衣服,拉出书包准备出门,想了想,又把书包放在小床上打开,他想看看放在夹层的钱,一翻,钱不见了!再翻,钱真的不见了!他差点儿晕了过去,他可是清楚地记得昨晚临睡前把钱放在书包夹层的。

他慌了,倒提起书包,把里面的几件换洗衣服抖了出来,又把衣服挨个打开看了,什么也没有,他发了一下愣,立即跳起来把枕头、床单、被子都提起来抖了不下十遍,然后爬到积满灰尘和蜘蛛网的床底下仔细摸了一遍,吃了满嘴灰,还是什么也没找到。无比的惊恐中,他的大脑还算清醒,快速旋转了一圈回憶了一下,确信自己的计划是天衣无缝的,可钱怎么会不见呢?他像挨了当头棒一样,晕晕乎乎跑出小房间,一眼看到大安的补鞋机和工具箱还在门后放着,说明大安还没有出工,哼,一定是大安干的!他愤怒地冲进厨房,想质问大安,想和他大吵一顿,要回自己的钱,完全忘了那钱是他偷偷拿大安的。厨房里没人,小餐桌上放着一碗青菜鸡蛋面条,他知道那是大安给他煮的早餐,碗下压着一张纸条,他拿起来一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留言条上写着:

儿子,我得出趟远门,爷爷就由你照顾了,你们爷儿俩的生活费在小饭桌的小抽屉里放着。爷爷的早餐已经吃过了,你把早餐也趁热吃了,你现在正在变声,别吃生冷辛辣。

爸爸

早6:00留言

小安捏着留言条懵了:大安既没说去哪里,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这分明是……分明是离家出走嘛,一定是他偷了书包里的车费,要不他哪来的钱出远门?

追!一定要把他追回来!他走了,我怎么办?爷爷怎么办?

现在七点,大安才走一个小时,说不定还在某个车站等车。小安一步跨出门,又站住了,县城虽小,却也有东西南北四个汽车站加北城角一个火车站呢,该去哪个车站找?

幸运城!大安一定去了幸运城,他曾经就想去幸运城的,是爷爷反对他才没去成,现在他终于偷偷走了。

小安没命地向火车站跑去,幸好火车站离他租住的地方不到三千米。

一口气跑到火车站进站口,就听里面传来播报:“去幸运城的火车马上就要启动了……”小安急得只想冲进去,却被入口处一位乘务员叔叔拦住了,问他:“票呢?大人呢?”这时,小安听到火车启动了,瞬间呼啸而去。

回家,他一头冲进爷爷的房间,爷爷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一看小安,惊讶地问:“怎么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上学走了。”

小安嘶哑着声音没好气地说:“走个鬼啊,您儿子离家出走了您知不知道?”

爷爷惊得睁大眼睛问:“你说什么?”

小安摇了摇手里的留言条,大声说:“您的儿子离——家——出——走——了!”

爷爷一怔,说:“他每天这个点都去鞋摊修鞋擦鞋,他不离家咋挣钱嘛。”

小安说:“您别给我装糊涂,也千万别说您不知道啊,您是他亲爸爸,他是您亲儿子,他去哪儿您一定知道,您快告诉我,我要去找他!”说完痛苦地捏捏自己发痛的嗓子。

爷爷心疼他,说:“天又没有塌下来,你小声说,慢点说,小心嗓子。”

小安恼怒地说:“别打岔,您快告诉我!”喉咙又疼又痒,不由咳起来。

爷爷笑了笑,不急不慌地说:“我儿子去哪儿了,我不知道,没人告诉我。”

“骗人!”小安眼睛里快要喷出火了,他的情绪糟透了,最近他的情绪一直很糟。

爷爷说:“你凭啥说我骗人?”

小安说:“凭您是他爸爸,他去哪儿,能不给您说?”

爷爷还是笑眯眯地说:“你还是他儿子呢,不是也不知道吗?”

小安一听,卡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就一头冲进自己的小房间了。

爷爷在后面喊:“快去上学!”

小安哪还有心思上学,他关上自己小房间的门,想理一下头绪,可脑子里却是一团乱麻,事情太蹊跷了,在自己即将离家出走的早晨,爸爸抢先离家出走了!

不能这么巧啊,爸爸一定知道点什么。

难道从布袋拿钱的事被爸爸发现了?

“我怎么这么倒霉!”小安不由叫了一声苦。

接下来该怎么办?

小安的胃又开始抽搐。

爷爷在房间一个劲地喊他去上学,他捂着胃部跑去对爷爷说:“胃疼,上不了学了。”

爷爷一听,慌了,说:“胃又疼了,昨天买的药还有吗,赶紧去吃,不能耽误了上学呀。”

小安说:“吃什么药呀,我去躺一躺就好了。”说着往外走。

爷爷说:“要不,我们给家里捎信,让你妈来照顾你。”

小安一听,回身郑重地说:“我正要说这件事呢,我爸离家出走的事,你知我知就行了,千万不能让我奶奶和我妈知道,我奶奶有心脏病,我妈一向胆小,如果听说我爸走丢了,还不天下大乱!”

爷爷笑了一下,说:“还是我孙子想得周到。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小安赌气似地说:“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爷爷说:“那我饿了。”

爷爷这么一说,小安自己也感觉饿了,一看闹钟,已经中午了,就向厨房走,提起煤炉上的水壶一看,早上忘了续煤,炉子早就灭了,得重生。他的头一下子大了,在厨房转了一圈,厨房里只有一个用得变了形的电饭锅,顶多能煮个稀饭或者蒸个米饭,烧水炒菜都得在煤炉上,不生炉子不行啊。

小安提了煤炉到门外生,按照爸爸说过的生煤炉的程序,先把煤炉掏空了,只留一个烧过的蜂窝煤垫底,厨房角落的一个大麻袋里装着小木片和刨花,是爸爸在空闲时间去建筑工地捡的,专门用来点炉子的。小安先架了一些刨花在底下,上面放了一些木片,回屋找了自己的废旧作业本出来点火,作业本烧完了,柴没点燃,呛得他眼泪直流,一个劲地咳嗽。不咳嗽还好,一咳嗽就听到了自己可笑到极点的嗓子,又生气了,心想,男孩为什么要变嗓子,女孩怎么不变,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多不公平的事?这一思量,炉子里的柴火完全灭掉,连烟都不冒了,他不得不重新架柴火上去,这回柴火倒点燃了,可放了个新煤球进去后,冒出一股浓烟又灭了。他只好夹出煤球架第三炉柴,这下,连柴火也点不着了,原来下面垫底的蜂窝煤被柴灰堵实了,不通气,柴火当然点不着了,小安不得不拿火钳把放进去的柴火一根一根夹了出来,夹着夹着,一根柴火紧紧卡在了炉壁上,小安用火钳使劲一戳,用力过度,哗啦一下,煤炉倒了,里面的柴火、柴灰和烧过的蜂窝煤灰一下子倒了一地,一股烟灰扑起来包围了小安,呛得他喉咙又痒又疼,嗓子顿时哑了,一个音也发不出来,咳了半天,又用手使劲地捋喉咙处半天,却越来越糟,他蹲在地上大张着嘴哭起来,却哭不出声音。这一刻,小安狼狈到了极点,完全忘记了维持作为一个十三岁男孩的尊严。

炉子最终没有点燃,饭还是做好了,是五香粉米饭,就是白米饭+五香粉+盐做成的,爷爷边吃边说:“香,这是我孙子做的饭,格外香。”

小安心里不是滋味,爷爷在病中,需要营养补身体,可惜自己生不燃炉子。

第二天是星期六,小安不用去学校,在家里除了看书,就是做饭,他还是生不燃炉子,无奈他想在电饭锅里炒菜,可电饭锅有个自我保护功能,就是加热到一定程度,会主动跳闸断电,没法炒,他只得顿顿吃五香粉米饭,一连吃了几顿,爷爷倒没说什么,小安就难受了,嘴里只剩下苦咸,舌头尖还起了小红泡。

第三天星期天,还是不用上学,他又用电饭锅煮五香粉粥,就是白粥+五香粉+盐,说白了,就是五香粉米饭多添了些水而已,一天三顿五香粉粥,喝得他胃里直泛酸水。

星期一一早起来,小安就觉得胃里难受,爷爷在房间喊他快去上学,他手按在胸口处进屋说胃难受,爷爷说:“胃疼还没好?”

小安点点头,这回是真的。

爷爷说:“你爸爸不是说在厨房小抽屉留着钱吗,赶紧拿去看病,看完病别忘了去学校给老师请假。”

小安早把爸爸留钱的事给忘了,一经爷爷提醒,立即跑去看,心想,自己真傻,家里有钱也不知道去饭店买饭吃,居然把自己的胃都吃坏了。拉开抽屉一看,又一堆乱糟糟的零钱,数了半天才数清楚,不到五十块,哪有去饭店吃饭的钱,萝卜白菜都买不了多少。为应付爷爷,小安出去转一圈,假装去看病了,并且给老师请了假。

回来后,他决心把炉子点燃,他又按照爸爸教的方法开始点火,可是,还是点不着,要么就是煤球放早了,捂灭了刚点燃的火,要么就是煤球放晚了,点燃的火很快熄灭了,煤球还没烧热。

整个露台让他搞得乌烟瘴气,浓烟滚滚,像失火了一样,幸好是星期一,大家都忙着上班去了,没人管,要不,说不定会招来消防队的救火车呢。他自己呢,吞了一肚子烟灰,一双手和一张脸上抹满了煙墨,成了吓人的大花脸,可惜他自己看不到。

“哇哈哈哈哈……”

正当他满头大汗、气急败坏地折腾着炉子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女生的笑声。

他抬头一看,是陈小琅,心里一惊,她为什么会来?

陈小琅指着他的脸,笑得弯下了腰,喘不上气。

小安故做镇定,用手叉着腰说:“有什么好笑的,你不上学跑这儿来干什么?”心里却一个劲地祈祷:“千万别告诉我,校长让我赔琴。”

陈小琅说:“放学了,我来看看你,看你胃疼好了没有,没想到你完全成了黑脸门神,我差点儿认不出了哈哈。”

小安继续捣腾着炉子,没想到一早上过得这么快,一个炉子没点着就放学了,心里却越来越不安,不知道陈小琅找他啥事,他又不想露怯主动问。

陈小琅站在一旁看着他捣腾了一阵,说:“哪有你这样生炉子的。”

小安说:“你又不会生炉子,凭什么说我生得不对。”因为在小安心里,生炉子是世界上最难做的事,大多数孩子当然不会做了。

陈小琅说:“别小瞧人,我家炉子可一直是我在照管,因为我妈上班总是起早贪黑,顾不上。

小安一愣,看她的样子不像是撒谎,就说:“不如当场表演一下。”

陈小琅说:“表演可以,但我有一个前提条件。”

小安一听,不耐烦了,说:“我说你来我家到底干啥?”

陈小琅说:“校长让我来找你。”其实是班主任派她来的,她却脱口说成了校长。

小安吓得手里的火钳“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说:“他让我赔琴?”

陈小琅哈哈一笑说:“赔什么琴?哦,校长的琴前几天摔在地下,是掉了一根琴弦,他自己修好没事了。”

小安一听,长出了一口气,身子却发软,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陈小琅说:“你的胃病还没好?”

小安说:“胃病?哦,好了……没、没好。”

陈小琅说:“哎呀,到底好了还是没好?如果好了,下午就去上学,我还指望你当我老师给我校正音调呢。”

小安一听,这才明白她来的目的,没好气地说:“校正个鬼啊,我自己都唱不了。”

陈小琅说:“我不管,总之你得想办法教我,这也是我替你生燃炉子的前提条件。”

“那你快替我生炉子呀。”小安太想生燃炉子了。

说干就干,陈小琅几下子把炉子里的煤灰柴灰和没点燃的柴火全部清理出来,重新放了一块烧过的煤球做垫底,把柴火整理得短短的,沿炉壁搭成“井”字形,中间空心,四周透气,然后拿出一朵薄薄的刨花,用火柴点燃后,放在柴火心里,柴火很快被点燃了,而且“呼呼”飚出火焰。她夹起一块新煤球,放在柴火上面,很快,火焰就从煤球的圆孔里飚出来了,不到十分钟,煤球点燃了。她拍了拍手上的柴屑说:“就这么简单。”

整个过程看得小安目瞪口呆,在他以为世界上最难的事情,在陈小琅却是手到擒来。

陈小琅说:“怎么样,我替你生好了炉子,你该兑现对我的承诺了。”

小安说:“我承诺你什么了?”

“帮我纠正跑调啊。”陈小琅盯着他说:“你该不会赖帐吧?”

小安一看炉子点燃了,心情轻松了好多,就说:“多大个事啊,我嗓子破了,可我的葫芦琴没破啊,它可以帮你校正。”

陈小琅早就想见识一下小安的葫芦琴了,一定要小安拿出来当场表演一下。

小安接满一铝壶水,放在点燃的炉子上先烧着,进屋拿下挂在墙上许久没动的葫芦琴,擦了灰,校了弦,就端坐在一把破椅子上,弹起了《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琴声有点低沉沙哑,比不上小提琴的清脆昂扬,可在陈小琅听来特有味道,到底是从小弹到大的,葫芦琴在小安手里弹得很自如,关键是音调特别准,惹得陈小琅不停地拍手称赞,她说:“我有了一个特别好的想法,让我们的金银组合不散伙,而且比以前还棒。”

小安说:“你又有什么馊主意了?”

陈小琅说:“你的葫芦琴弹得这么好,我的歌也唱得这么好,你弹我唱,说不定我们会在艺术节上拿到一个大奖呢!”

小安说:“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什么好想法的,你不想想,就我这土得掉渣渣的破葫芦和你那跑调跑得离奇的破嗓子,还想拿大奖,不是在做梦吧?”其实,小安听了陈小琅的话动心了,他太珍惜这次艺术节的表演了,可是,他怕他抱一把葫芦琴上台,同学们会笑掉大牙。

陈小琅说:“你的葫芦琴是没有小提琴洋气,可小提琴弹不出葫芦琴的味道,我唱歌是跑调,可我的嗓子多纯正清亮啊,只要你校正了我不跑调,一切皆有可能。”

小安心想,这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女孩,唱歌跑调厉害,说话可是井井有条,一点儿也没有跑偏。他说:“如果你保证能在短时间内纠正自己唱歌不跑调,我就抱着葫芦琴上台。”

陈小琅说:“我保证。从明天起,我会给我妈说,每天下午放学后到你这里来校正跑调,等我的跑调校正得差不多了,我们就一起去找老师,开始在学校彩排。”

小安看她很有信心,而且,他自己有一个大大的私心,就是万一炉子灭了,陈小琅可以帮他点燃,他就一口答应了,同时答应陈小琅,下午去上课。

尽管才两三天时间没去学校,学校对于小安却有一种失而复得、久别重逢的感觉。想想几天前,他可是决心要弃掉学校到很远的地方去的。

一去学校,小安和陈小琅一起去找老师,老师同意了他们的想法,条件是这个节目一定要出彩。

接下来,两人对待学习的态度更认真了,上课尽量用心听讲,因为听懂老师讲的,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做完作业,挤出时间练节目。

每天下午放学后,陈小琅跟着小安先去小安家里,小安一回家总是先给爷爷做饭,做完饭才和陈小琅一起练校音,小安在做饭的时候,陈小琅就帮他洗泡在脸盆里的衣服,或者进屋去陪爷爷说说话,替爷爷捶捶背。幸好这个县城不大,他们两家的租住房离得也不远,练习一阵,陈小琅就高高兴兴回去了。

送走陈小琅,小安才会吃晚饭,洗锅,给爷爷洗脚,不忘记换好新煤球,封好炉子。做完这一切,小安回房休息。一躺在床上,他就会想起爸爸,想起爸爸,心里就说不出的难过,爸爸为什么离家出走?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小安不是那种粘人的孩子,过去,爸爸每天早出晚归,和小安一起待的时间就是吃飯和晚上睡觉的时间,平时也没有几句话可说。可是,这样已经很好了,只要爸爸在身边,只要爸爸安好,一切都好,小安很安心,很踏实。现在,爸爸不在身边并且不知去向,小安的心悬在空中再也没有下来过,他完全忘记了他曾怨恨爸爸是一个修鞋补鞋摆地摊的,他只想爸爸在他身边,哪怕爸爸是个讨饭的,那也是爸爸呀,是这个世界上自己最亲的人。他不敢给爷爷说出他的担心,爷爷一定也很担心爸爸,可爷爷就不说。小安想,爸爸好粗心,即使一时回不来,也该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呀,难道爸爸的手机没电了?可爸爸那块半截砖头大的青蛙皮颜色的手机,充饱电后可以待机一个月呢,小安突然想起他和爷爷没有手机,爸爸没法给他们打电话。可以给爸爸打电话呀,去公用电话亭或者向老师借手机,这样一想,小安舒开了皱紧的眉头,但马上他把眉头皱得更紧了,而且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混小子”,因为前不久爸爸刚换了新手机号,说那个套餐更实惠,但他没有记下新号码,他跑去问爷爷,爷爷说你爸爸换了新号码的事我都不知道,小安傻了,他记起之前爸爸几次提出让他把新号码抄下来,一方面拿给班主任,更换那个旧号码,一方面让小安自己记住那个号码,小安抄了,可装在书包里没给老师,他不愿意老师知道爸爸的新号码,万一自己在学校闯了祸,老师就没有机会给爸爸告状了。小安也不愿意记新号码,有什么可记的,爸爸天天和他在一起,永远和他在一起,就没有打电话的时候,而且想找爸爸的时候,爸爸不是在家里,就在路边的修鞋摊上,一找准找得着。

现在,没有任何办法联系爸爸了,只有耐心地等待了,小安后悔得直捶胸。

小安用葫芦琴给陈小琅校正跑调半个月时间,陈小琅果然就有了很大的进步,当然小安只盯住一支歌曲让她练习,就是他们要表演的那首《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两人决定去学校给音乐老师表演一回,让她帮忙找找问题。

小安抱着葫芦琴去学校后,引起了哄动,同学们从没见过这种琴,好奇地围着小安问长问短,听说小安会弹,都用佩服的眼光看着他,一点儿也没有笑话他的意思,这让小安很意外,也很高兴。

老师让小安当众弹一曲,陈小琅马上跳出来说她愿意唱,他们合奏一曲后,周围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掌声吸引了校长,校长也来了,一看到小安怀里抱着的葫芦琴,竟然像个老小孩一样惊奇,他征得小安同意,想亲自弹一弹。小安把葫芦琴递给校长,急忙替校长端了一张凳子,心里愧疚摔了校长宝贝小提琴的事。校长坐下后,弹拨起了葫芦琴,弹了几下,还没小安弹得熟,因为葫芦琴根本不是一把正规琴,有好多小毛病得有特殊的办法对付,小安恰恰知道这些特殊的办法,因为他太熟悉这把琴了,可校长不知道,小安就弯下腰给校长指点,同学们就在周围议论,说小安好厉害,校长也说小安厉害,小安突然立正了,对校长说:“校长,是我摔了您的小提琴。”

校长一边拨弄琴弦一边说:“我的琴摔过吗?我都忘了,不就掉了一根弦嘛,它现在好好的,没事了。”校长说着,递过葫芦琴说:“再弹一曲让我饱饱耳福。”

小安急忙接了琴弹起来。

下午放学后,小安抱着自己的葫芦琴第一个冲出了校门,他想以最快的速度回家,告诉爸爸自己在学校的好消息,跑着跑着,突然记起爸爸不在家,立即蔫巴了,鼻子一酸,差点儿哭了起来,他急忙向天仰了一下脸,说:“爸爸我好想你,你快回来吧。”

回家,小安远远闻到家里飘来一股饭菜香,心里一惊,难道爷爷下床做饭了?又一闻,那个饭菜的味道是爸爸做出来的味道,当他看到门口放着两个旅行包时,不由激动万分,一定是爸爸回来了。他冲进厨房,一眼看到爸爸在炒菜,“爸爸!”他高兴地喊了一声,喉咙就哽咽了。

爸爸看到他怀里抱的葫芦琴,问:“怎么,把琴带到学校去了?”

小安说:“嗯,校园艺术节快到了,有我表演的一个节目。”小安說得很平淡,他完全忘了刚刚还想给爸爸夸耀下午在学校发生的一切,而现在,爸爸的回来就是他最大的满足和快乐,其余的事情都无关紧要了。

爸爸说:“去和爷爷说说话,我们马上开饭。”

小安放下琴去房间看爷爷,进门看到爷爷的床前跪着一个头发蓬乱、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的年轻人,那年轻人一边抹眼睛一边说:“爸爸,我对不起您!”

爷爷也抹着眼泪说:“别伤心了,回来就好,今后再也不要胡张狂了,得像你哥哥一样踏踏实实做人了。”

原来是小爸。

“小爸!”小安喊了一声,心想,小爸这是怎么了?

小爸抹掉眼泪,笑着说:“你嗓子怎么了,像只学打鸣的小公鸡一样。”

爷爷笑了,说:“我孙子正在变嗓子呢。”

小爸说:“好事呀,我变嗓子的时候,就知道喜欢漂亮女孩了。”

小安脸一红说:“不理你们,我去帮爸爸做饭。”

后来,小安才知道,小爸在外不务正业,总想干轻巧活拿高工资,结果被人骗进了传销团伙,不但被骗了钱,还被软禁起来出不来,小爸偷空冒险给爸爸打电话求救,爸爸立即赶去救他,临走不敢给爷爷说,怕爷爷急出病,当然也没有给小安说,爸爸去小爸的城市后,找公安机关报了案,才解救出了小爸。

知道了这件事,小安对爸爸更是刮目相看了,感觉爸爸就像个英雄一样,一个会修鞋补鞋的英雄。

责任编辑:刘羿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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