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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巢传奇四种》词语研究与《汉语大词典》补正

2019-09-13

甘肃开放大学学报 2019年4期
关键词:污秽蒙蒙书证

马 钺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石巢传奇四种》是明代戏曲家阮大铖创作的传奇戏剧,包括《燕子笺》《春灯谜》《牟尼珠》和《双金榜》。阮大铖(约1587年—约1646年),字集之,号圆海,又号石巢、百子山樵等。一说为安徽安庆人,又说为安徽桐城人。晚年旅居南京,在此期间创作了不少传奇戏剧。但因其暗中勾结阉党魏忠贤,政治上为世人所诟病,因此,后人对其文学创作关注度不高。即便如此,也不能否认阮大铖创作的戏剧是研究近代汉语的重要语料。他的戏剧反映了明清时期的语言,保留了古白话俗语。本文以《石巢传奇四种》(明末吴门毛恒刻本)为主要研究对象,并参考《怀远堂批点燕子笺》(明末刊刻本)、《咏怀堂新编十错春灯谜记》(清初刊刻本),对其中的词语进行考察,试图考释较难理解的词语,并结合《汉语大词典》①,尝试补正词典中义项失收、词条失收、书证较晚等情况。《汉语大词典》反映了较高的词典编纂水平,“是当今收词最多的一部辞书,集中体现了当代汉语词汇研究的总体水平。同时我们也注意到《大词典》在收词方面还可以进一步补充”[1]。通过对《石巢传奇四种》的词汇进行研究,考察所收录词语,以期对《汉语大词典》所收词条义项有些许补充作用。本文对“厌污”“打荡”“楦头”“妆次”“不耐烦”“蒙蒙松松”六则词语进行研究,偏颇之处以就正于方家。

一、厌 /厌污

“厌”在明阮大铖《石巢传奇四种》中有如下用法:《春灯谜·呼卢》:“【生跪拜默祝介】【道姑将纸摊在箕下介】【内作细吹道姑念咒步诀烧符介】往常间一请便来,怎么今日不动?想这位女娘身上带了厌来了。【村妇】今日还愿,洗浴过的,若带厌,怎么敢来?”从例句可知女子“带厌”会冲撞神灵。与之相似的用法在其他文献中也有不少例证,如明姚际隆《卜筮全书》卷七天玄赋:“玄武若临咸池动,多是女人带厌来。急求蚕福来扶救,庶免春蚕目下灾。”清张琰《种痘新书·调理法三条》:“禁忌生人往来,禁忌师巫邪说,禁忌腥膻臭秽之气,禁忌蛇虫污秽之物,至于猪大牛羊,俱能带厌;鱼虾之类,腥气难闻,厌污不能枚举。凡遇不洁之物,总当屏叱,切莫与近。”清汪绂《医林纂要探源·药性·毛部》:“而血腥所触,幽接神明,尤能无所不感。人每以猪、狗血并言,而谓其带厌,抑知其非厌,且非猪血所可并言者。”从以上书证中可以归纳出“厌”的语义为不洁、污秽之物,能够冲撞神灵。将“厌”不洁、污秽义项与《汉语大词典》中“厌”的所收义项的本义、引申义进行比较(见表1),发现“厌”的污秽义难以从其他义项中孳乳分化出来。

表1 “厌”的字际关系

表1(续)

《说文》:“厌,于艳切。”厌属于影母谈部。《集韵·艳韵》:“,于赡切,音厌,污触也。或作殗、。”“厌”与“”同母同部读音相同。考察“殗”的使用情况,如南北朝周武帝《无上秘要·右出南岳夫人传》:“《太上九变十化易新经》云:‘若履殗秽及诸不净处,当先澡浴盥解以除之。其法用竹叶十两,桃皮削取白四两,以清水一斛二斗,于釜中者之,不令沸出,适寒温以浴形,即万殗消除也。既以除殗,又辟湿痺疮痒之疾。’”此例中的“殗”与阮大铖戏剧中“厌”的用法、语义相同,若带厌,用水洗之,可达到去厌的效果。在共时范围内的文献材料中,“厌秽”与“殗秽”有通用的情况,如宋白玉蟾《金华冲碧丹经秘旨·服丹之法》:“忌五辛、猪羊血及厌秽之物。”宋蒋叔舆《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卷十二:“凡书词之时,当入静室,几案敷净巾,朱笔朱盏,勿用曾经殗秽之物,口含妙香,闭气书之。”宋东轩居士《卫济宝书·论治》:“忌一切厌秽妇人孝子见之,下后仍不许他人揭看。大凡无淫肉不生,淫上有一层淫,淫如黄绵在肉之上也。”宋张君房《云笈七签·审耳鸣吉凶法》:“闻恶气者,必有殗秽之事,急更沐浴、烧香、扫除寝室,此是帝君戒劝于人也。”“厌”与“殗”在共时层面内,读音相同、字义一致、用法相近,故“厌”是“殗”的通假字(借字)[2]196。在“殗”表示污秽义时,借作“厌”。据此可知,“厌”的本字应为,亦写作殗、、,指不洁之物。《汉语大词典》为(殗、、)列出词条,但未有书证,上述“厌”的例句均可作为的书证进行补充。

“厌污”一词在《汉语大词典》中未收录。该词较早见于东晋时期,东晋《摩诃僧祇律》:“时有众生为非法者,惭愧厌污,藏隐不出,或一日、二日乃至一月,于是便兴屋舍而自障蔽。”唐窥基撰《瑜伽师地论略纂》论本第二:“羯逻蓝者。此名杂秽。父母不净和合,名杂。染可厌污,名秽。”唐义净译《根本说一切有部比丘尼毗奈耶》卷二:“此女容仪,端正无匹。外道既见,咸生染心。虽极厌污,不能远离。”“厌污”在明清时期使用较广泛,明汤显祖《南柯记·念女》:“【玉山颓】(贴)目连尊者为救母走西天,经过羽州追阳县,旷野之中,见一座血池地狱。有多少女人散发披枷,饮其池中污血,目连尊者问狱主:‘此是何因?’狱主言道:‘这妇人呵,生产时血污了溪河,煎茶供厌污了良善。’”明周游《开辟衍绎通俗志传·无乙无道被雷震》:“邻人于雷前求曰:‘莫非神被厌污,故不能去?’”明无名氏《同窗记·一山伯千里期约》:“后来‘梅不酸姜不辣’,说你立地解手。我问你,你又道,怕厌污日月三光。”结合“厌”本字“”的污秽之义,笔者认为“厌污”是同义连文,指污秽之物,由名词污秽之物,引申为动词带来晦气,冲撞神明之义。其他学者对“厌污”一词也有过一些研究,曹小云《汉语历史词汇研究》(2014)认为“厌污,厌恶之义。”[3]柴红梅《汉语复音词研究新探》(2014)将“厌污”解释为“讨厌、厌烦”,认为“‘厌污’为动宾式,由人们对污秽或污垢的憎恶和讨厌之情而转指“讨厌”做动词,较早见于佛经。”[2]196通过考证“厌污”在文献中的使用情况,并结合“厌”的本字,笔者认为“厌污”的本义为污秽之物,是同义语素并列使用,后引申为带来晦气,冲撞神明,而非以上两位学者提出的动宾式,且《汉语大词典》应收录该词。

二、不耐烦

《汉语大词典》中“不耐烦”的义项有三条:❶不能承受烦剧的事情。❷厌烦,不能忍耐。❸程度深。“不耐烦”在阮大铖《石巢传奇四种》中也有用例,但语义并不限于以上三种。《春灯谜·偕泊》:“小姐身上,着实有些不耐烦,不知怎么说,吃茶饭都吐了。”从例句中“不耐烦”的结果来看,吐了茶饭,可见身体不适。故“不耐烦”有身体不适、生病之义。《说文·页部》:“烦,热头痛也,从页从火。“烦”本义为发热头痛,后引申为烦闷。如《素问·生气通天论》:“因于暑旱,烦则喘满,静则多言。注:烦,烦闷。”在后世文献中,“烦”作烦闷、烦躁有诸多用例,“不耐烦”也多用以形容烦躁的状态,但一些文献中仍有“烦”病痛的本义。明清溪道人《媚史》第五十一回:“我惜怒道:‘我身子甚不耐烦,咽喉中干燥欲呕,偏要你絮聒问的不了,可恨,可恨!’”例句中“咽喉中干燥欲呕”与上文“不耐烦”相呼应,说明生病的具体症状。可见“不耐烦”是指身体不适。“不耐烦”作身体不适义在明清白话小说中有不少用例。如明《鼓掌绝尘》第七回:“听得相国唤了这一声,连忙答应道:“老爷,玉姿昨晚身子有些不耐烦,着蕙姿代他伏侍哩。”清曹雪芹《红楼梦》第三十五回:“请了半天,只有探春惜春两个来了,迎春身上不耐烦,不吃饭,林黛玉自不消说,平素十顿饭只好吃五顿,众人也不着意了。”清酌元亭主人《照世杯》卷二:“缪奶奶愁眉道:‘我身子不大耐烦,你老人家同着姑爷去兑了房价来罢。’欧滁山听见又有九千银子,好像做梦的,恨不得霎时起身搬了。”《汉语大词典》“不耐烦”的义项缺失,应补充身体不适义。

三、妆次

“妆次”在《汉语大词典》中的义项仅有一条,“旧时信函中对妇女的尊称,犹对男子尊称足下、阁下等”。所引书证为元王实甫《西厢记》第五本第一折:“奉启芳卿可人妆次”等。在元《居家必用事类全集甲集·女人问候女人书》中详细说明了“妆次”做敬谦词的用法,“动止蔓福,入事云云未由款对惟祈顺时,倍育慈爱不宣,某启上某位某人妆次”。很多文献均采用《居家必用事类全集》中所提到的敬称书信格式。明《国色天香·锦娘割骨救亲》:“其书曰:‘同心人白景云奉书于三美人妆次:云此生何幸哉!’”《聊斋志异·白于玉》:“后书‘琳娘夫人妆次。’”“妆次”一词较为广泛的用法是在书信中作为敬称词,格式为“某人+妆次”。在《燕子笺》中若将“妆次”理解为女子敬谦词义,与文意不合,如《燕子笺·笺合》:“【前腔】燕来妆次,衔笺去也。曲江堤上,君亲检得。”《燕子笺·诰圆》:“【前腔】乌衣小尾多情况,妆次频来往。衔将一纸笺,勾却三生帐。”以上书证,显然与“女子敬谦词义”不符,从句中语法关系看来,“妆次”在句中做地点状语,可以理解为燕子飞到郦飞云的妆台前衔走了笺。这里的“妆次”指女子妆饰之处,有梳妆台之义。“妆次”做梳妆台之义在其他文献中也有用例,明佚名《萤窗清玩·玉管笔》:“自是幽思深情,结不可解。乃书莺花词二阕,以摅其怀。书成置诸妆次,偶为秀英所见,取纳袖间。”除此之外,“妆次”还有打扮面容之义。元杨朝英《朝野新声太平乐府》卷六套数一:“【最高楼】发生各自随时,艳冶非人所使。铅华满树添妆次,远胜梨园弟子。”套数中描绘了花朵争奇斗艳的美景。植物随着时节生长,美丽鲜明,但美景不是人所造成的。落花为树增添了姿色,使树远胜过戏曲名伶。可知“妆次”在语境中有装扮使美丽的词义。在明清的文献中,也常见“妆次”打扮面容义,如明冯梦龙《太霞新奏·浣溪沙》:“揽镜奁,闲妆次,撇银筝,雁柱慵支。”《汉语大词典》应补充“妆次”的两条义项,一是梳妆台周围,二是打扮使美丽。

四、楦头

《汉语大词典》中收入“楦头”词条,“楦头,亦作楥头,楦鞋用的木制模型”。选取书证为清方以智《通雅·谚原》:“鞋工木胎为楥头,改作楦,至今呼之。”还有清王念孙疏证:“今人削木置履中以为模范,谓之楥头是也。”本文疑该词条为书证较晚。在明代,就有不少“楦头”作“楥头”的例子,如明阮大铖《石巢传奇四种·双金榜·廷讦》:“大家齐搬出楦头来,凭皇上处分便了。(生)只怕他的楦头就是你的楦头。”“楦头”是做鞋用的木胎,该句用楦头来代指人的出身;明冯梦龙《醒世恒言·勘皮靴单证二郎神》:“众人都笑起来说道:‘冉大,又来了!这只靴又不是一件稀奇作怪,眼中少见的东西,止无过皮儿染皂的,线儿扣缝,蓝布吊里的,加上楦头,喷口水儿,弄得紧棚棚好看的。’”明毛晋《六十种曲·寻亲记下》:“【丑】张公惯会裁靴底。日出卯时方做起。【外】地角移来方寸间。天涯写在笔锋里。【丑】楦头放在皮担间,钻儿放在皮盝里。”除戏剧小说之外,明张自烈在《正字通》卷五中也提到“楦头”与“楥头”之关系,“楥,方言鞋工木胎为楥头,俗改作楦”。故认为《汉语大词典》对“楦头”一词书证收入较晚,应提前至明代。

五、蒙蒙松松

蒙蒙松松,一作“蒙蒙凇凇”或“蒙蒙淞淞”。《汉语大词典》中仅收录“蒙蒙松松”一条,义项细雨迷茫貌。书证为清华广生《白雪遗音·马头调·细细雨儿》:“细细雨儿蒙蒙松松下,地下甚是滑,可意的人儿,不曾在家,外边作生涯。”《汉语大词典》中所收词条释义,如只检验所引书证,无异议。若验之于它例,就会发现释义可能缺乏广泛的适用性。通过查阅其他文献,发现《汉语大词典》对该词的收录主要存在两个问题。第一,首证偏后。“蒙蒙松松”一词在明代就已开始使用。明阮大铖《石巢传奇四种·燕子笺· 奸遁》:“【副净】不是这等说我因连日多用了几杯了,这眼睛蒙蒙淞淞的认得字不清楚,烦你念与我听了,就晓得帖中是甚么话头。”第二,义项失收。《汉语大词典》中“蒙蒙松松”所修饰的对象是雨,形容细雨迷茫的状态。从明阮大铖《燕子笺》例证中可以看出,该词所修饰对象并不局限于细雨,并有模糊不清之义,且该词条义项并非孤证,如清吴骞《拜经楼诗集·画壁山水歌琴坞属题》:“蒙蒙淞淞岭头雾,夭夭矫矫岩腹树。崖倾斧劈路疑绝,下飞泉铁生铸壁。”“蒙蒙松松”形容山顶雾朦胧模糊的样态,不局限于修饰细雨。可见,“蒙蒙松松”最早的书证可见于明代,修饰对象不限于雨,有模糊不清的词义。

六、打荡

《说文》:“打,击也。”《说文·水部》:“荡,水。出河内荡阴,东入黄泽。从水声。”《广韵》:“荡,徒朗切。”后引申出摇动、飘荡、震荡、洗涤等义。如《荀子·劝学》:“是故权利不能倾也,群众不能移也,天下不能荡也。”《管子·侈靡》:“动人意以怨,荡荡若流水,使人思之。”《礼记·昏义》:“是故日食则天子素服而修六官之职,荡天下之阳事。”由“打”“荡”两个语素组成连谓结构“打荡”,具有激荡使混乱的意思。在明阮大铖《石巢传奇四种》中有例可证,《燕子笺·招婚》:“仲尼阳货怎恁般多?叫我眼睛打荡,心迷乱。”描述了霍都郎改名更姓做卞参军后,与贾小姐成亲时他内心的疑虑。霍都郎看到贾小姐,发现她与郦府小姐、云娘模样一样,心生迷惑,眼睛打荡。可知,“打荡”指受到外界刺激(尤指情感)而混乱。《汉语大词曲》其《收词原则》:“词组不等于两千单字常用义项的拼合,已经有了引申转换的,应予以收列。”[4]“打荡”不是“打”“荡”两语素的简单叠加,而是专指由情感波动引起的激荡混乱。“打荡”的这种用法并非孤例,如明康海《沜东乐府》卷二:“【幺】一会家麾毫,划度,笑语儿曹,细和《离骚》。自酌香醪,强对佳肴。且把这难打荡的情肠按着。”明阮大铖《石巢传奇四种·春灯谜·轰谜》:“【锦缠道】(庙)后街上直往,那厢笙歌更绕梁,那消茶饭时把眼睛打荡。我晓得尹相公心事了,是打着孟光两个字动了心了,故此切切要回船去,敢则是难抛德耀在孤航。”可见,“打荡”在文献中为情感波动引起激荡混乱之义,《汉语大词典》应予以收录。

通过对阮大铖《石巢传奇四种》中的六则词语进行分析,试图从词条、义项、书证等方面对《汉语大词典》有所补充。笔者囿于自身见闻,研究范围有所局限,不足之处,恳请专家学者们批评指正。

注释:

①本文所参照的《汉语大词典》为2010年第1版,由罗竹风主编,汉语大词典编辑委员会、汉语大词典编纂处共同编辑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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