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妈
2019-09-12何世平
何世平
我那年到县城开店的时候,是2001年。那时站在大街上,从衣着上,很轻易地就能够从走在街上的男男女女,认出哪个是城里人,哪个是乡下人。现在已经分不清了。可那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够分辨得清清楚楚。
所以,在我门面开业的那些天,住在边上的上了年纪的大妈,出于好奇,到我店里来,问我是哪个乡镇来的。我说我是西乡草屋村来的。草屋村虽然离县城不是很远,但由于是个自然村,太小,她们都没去过。没去过,不要紧,她们一听草屋两个字,就立马判断,那肯定是一个很穷很穷的地方。不穷,怎么叫草屋村呢?
她们还有一个判断,没有说出口,那就是,不穷,我怎么会到县城来开店呢?
的确有道理,我是真的一无所有,拼着一股劲来到县城的。她们问了我的住址后,就拈自己熟悉的乡下地名,说她们见到的贫穷。不一而足。有些地方,她们说对了,有些地方,已经发生了变化,早已不是她们眼里的样子了。她们说的,是十多年前,抑或是更早时候的乡下。就连站在一边的妻子也听出来了。她们说到贫穷时,口里还“啧啧”有声,好像那里的贫困,已经是世间少有的,令人同情。可是,这样的贫穷,从她们口里说出来,就有点变味了。从她们口里说出来的贫穷,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还有一种明显地看不起乡下人的表情。
她们走后,妻子嘀咕,怎么这些街巴佬,这么瞧不起乡下人?她们在店里的时候,妻不敢说,她们在这的时候,妻热情四射地喊她们:大妈妈。
她们那样津津乐道地品评乡下人,只有一位中等个头、身材微胖的大妈妈,带着一个孙子刚刚,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她不参与评说乡下人,顶多笑一下。我和妻当然也喊她大妈妈,,有时她单独到店里,身边跟着像尾巴一样的刚刚。妻就问她,大妈妈,她们那样起劲地说乡下人,你怎么不说?大妈妈笑,然后小着声音告诉妻,她们自己也是乡下人!
妻明白了,难怪她们说得有点远,原来她们说的衣不遮体的乡下,是她们那个年代的乡下。大妈妈说,她们说,你们听,其实她们也没有坏心!
妻从此跟这位大妈妈亲近了。我警告她,街巴佬,半边脸。妻信心满满地说,这位大妈妈,不是这样的人。她原来在县城的国营纺织厂上班,后来,厂里的效益不好,现在在家里,退休工资也没有。我不相信,没有退休工资,她吃什么?妻说,她现在靠低保生活。自从妻说了这个大妈妈后,我也跟这位大妈妈亲近了不少。
店里来了一个男人,大大的眼睛,乍看温文尔雅。次数多了,发现他的动作,就是没有正常人利索。妻说,他是大妈妈家的儿子,叫小兵。原来是在居委会的搬运队里上班。现在搬运队倒了,他每天与街上的同伴,给街上做个体的,下汽车运来的瓷砖,还有其它杂货为生。当时,街上这样的下货人很多,小兵有时候天天有货下,有时候,在家里歇着。有时候,把板车拖出去,就像去做事,没一会儿工夫,他又回来了。看样子,是没有找到下货的事。
小兵要是没有找到下货的,他就喜欢站在街边上,看大街上的行人。有时候,也到我的店里来,脸上挂着笑,一副如来佛的模样。由于知道他是边上的邻居,我见他进来,一般都递烟给他。小兵吸着烟,站在边上,问一句话,他答一句,从不多话。
大妈妈来店里,妻就说,小兵人老实,不多话。大妈妈说,就是没有话,人又老实,老婆才跑了。大妈妈说,为小兵,心里都愁死了。妻安慰她,想开一点。大妈妈说,不想开也没办法,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把刚刚带好。
大妈妈每天早上带着刚刚,从城边上的藕塘埂过来,然后去菜市场买菜。中午烧给刚刚和小兵吃。晚上把这边的菜烧好,还要回藕塘埂那边,去烧饭给小兵的父亲吃。
妻说,大妈妈就拿几百元的低保金,她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妻说,就一个炒豆腐干子,大妈妈能炒出几个花样来,而且可口得要命。
妻说,她吃过大妈妈好多的菜,真的比饭店里的菜还可口。妻这样说,我就相信大妈妈的菜,肯定是像她说的那样可口。因为妻自己就能烧得一手好菜。
有一天,店里闲,我就走到后面去。发现店的后面是一大间古色古香的灰色小瓦房。大妈妈在门口搓衣服。见我过来,对我说,小兵在家里。我走进大门,屋里光线明显暗了不少。小兵在房里喊我,我顺着小兵的声音,探头往房里瞅去,半晌,眼睛适应了屋里的光线,才看清,在光线暗淡的房间里,小兵坐在床边上的沙发上,正对着我笑。
我走进房间,一张高底床,床头边上,一个刷了红漆的床头柜,还有一张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时兴的那种赭褐色的、能坐四个人的组合沙发。小兵坐在沙发上。见我进来,用手拍拍沙发,让我也坐。我坐下来时,他拉亮了电灯。这时,我才看清,屋里的这几样家具,还在透着一股数年前的时髦劲儿。因为,它们看上去,还是新崭崭的。
我从小兵屋里出来,看见就在我的店后面,是呈阶梯形的水泥楼梯,通往二楼。正在洗衣的大妈妈告诉我,那个说乡下人穷的大妈妈,就住在三楼。
我走到店门口,正是五月的中午,外面阳光灿烂,初夏的风,带着明显的热度,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我到店里时,感觉温度明显不同。妻问我到哪去了?我说去大妈妈家了。我还说了那个大屋子。那个屋子本来是有光线的,就因为门前建了一座楼房,屋里便没有光线了。妻说,屋里本来有几户人家,都搬走了。就剩下大妈妈一家。小兵太老实了,就知道下货,挣不到钱,没有办法。
我拿眼瞄妻子,你怎么像仙姑佬兒一样,什么事都知道?妻不满地说,怎么啦?我听大妈妈告诉我的。
看来,我们来的时间不长,大妈妈跟妻的关系,还真的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
真正跟大妈妈接近,是第二年春天,妻子生病住院。我一个人在店里。有时到仓库去拿货,店里就没人。我正在左看右看,大妈妈来了。她说,你去吧,我给你看着。有时候,大妈妈送刚刚到学校去的时候,还招呼我,到学校就回来,你要是急,小兵在家里,你去喊一声,他就来。
有时没有办法,我就硬着头皮去喊小兵来给我看店。
从这一年开始,街上有货运车开始给各家带货,小兵的搬运队,货源愈加的少,小兵在家休息的时候,就更加多了。
妻那年在医院住了几个月,回来时还不知道是什么病。到店里的时间也少了,店里基本上不是大妈妈,就是小兵在给我看着。
有时候,夜里长途货运车来货,我一个人又下不来。妻要是身体好,她帮我,现在我一个人,只好喊小兵给帮忙了。妻打招呼,一定要给人家工钱,不能让小兵白干。这个肯定的,我就去喊小兵,小兵睡在床上,不连着喊好多遍,他是起不来的。我回家抱怨,妻说,他人老实,看在大妈妈的面子上,就喊他。
有一天夜里,又来了货,我站在他的窗口,喊他起来。没人应声,我喊了好多遍,里面就是没人答应。我打量着窗口,里面拉着布帘,我甚至能听见小兵在床上的呼吸声。可是,就是没人答应。我只好悻悻地走了。
第二天早上,我才拉开店门,楼上的大妈妈悄悄地走进店里,神神秘秘地问我,昨夜里,你喊小兵的门,喊不开吧?
我很惊讶,我在楼下喊小兵,而且,声音也不大,她在楼上怎么听见了?
我故意说,我没喊他呀!楼上大妈妈说,你还没喊,那个声音像打雷,还没喊!
我没了声音,表情有点失望的感觉。这样也算承认我的确是喊了,至于我的声音像不像打雷,我自己也没谱了。我知道我的心里,到现在还在生气。
楼上大妈妈又神秘兮兮地告诉我,你就是打雷,他也不会起来。就是他的亲娘来,他也不会起来。
怎么回事?我问。
楼上大妈妈说,他昨晚带了一個婊子回来,包一晚上,他怎么舍得起来?
我想起来了,我分明听见床上有呼吸声,就是没有人答应的原因了。妻病恹恹地到店里,我说了小兵昨夜的事,妻说,他也可怜,你不要生他的气。
妻说,现在刚刚都上小学一年级了,刚刚还不满一岁,他妈妈就离家走了,好几年了,也孤单!妻遇到事情,总是设身处地地为别人着想。
那一天,大妈妈送刚刚上学,接刚刚放学,从店门口路过。一天没有到店里。小兵连影子也没见到。我已经慢慢地不生他的气了。
一连几天都没见到他,大妈妈到店里来。说他在家睡觉。妻问她,怎么一连几天在家睡觉?街上不会连着几天都没有事情做。妻这样一说,倒提醒了大妈妈,她晚上带刚刚回藕塘埂的家时,拐到店里,说她回去问了小兵,原来他把手机丢了。手机丢了,当然没人喊他做事了。大妈妈气咻咻的,说我怎么养了这么个儿子?妻安慰大妈妈,回去叫小兵去买一个。大妈妈说,他面前肯定没的钱了,不然他早买了。
看着大妈妈带着大头大脑的刚刚,走在街上,妻叹了口气。
小兵买回手机,是在几天后,他又出去做事了。再到店里来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地问他,那天夜里,怎么不回我的话。小兵笑嘻嘻地说,好久没见过女人,乍见到女人,怎么舍得起来!我看见,一缕真诚,在小兵的眼里和脸上闪现,我递了一根烟给他。
小兵说,人就是这个命,我家本来在对面的街上,也有一间小门面,被我妈换掉了,不然我现在不做事,也有饭吃。
我看见,对面卖山地跑车的店面,气派异常。可那个店的一半,原来是大妈妈家的。几年前,街上的门面,租不到什么钱,何况大妈妈临街的门面,只有十多个平米。那一半的临街房,也有十多平米,那家的主人,就要跟大妈妈换住房。大妈妈哪有住房给他。那家的主人告诉大妈妈,他藕塘埂那里,倒是有两间住房,大妈妈去看了,就拿街上的门面,跟他换了住房。才换时,街上的门面还租不到什么钱,这几年,不一样了。小兵时常拿街上的门面,找大妈妈的茬,那间门面,成了大妈妈心里的痛。
楼上的大妈妈,就在妻面前说过,小兵的妈没有远见之类的话。她那时条件也不好,就靠在街边上摆香烟摊子,赚了不少的钱。直到前几年,她男人死后,她才收了摊子。依大妈妈的说法,她靠卖假烟,赚了许多钱。
这一段时间,楼上的大妈妈,忽然讲究起来,她每穿一件衣服,都要到店里来,问妻子,这个衣服好看不?由于肥胖,还由于岁数的原因,她穿的衣服,实在不敢恭维。可妻子却耐心赞美她。楼上的大妈妈,那一段时间,在跟一个老头子谈恋爱。拿她自己的话说,是她在追那个老头子。妻问她,怎么认识那个老头子的?她说,是在麻将桌子上。妻喊她,老妖!
老妖的爱情,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在一个风雨飘摇的秋天,老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告诉妻子,那个老头子,不买她的账。她一段时间以来对他的爱情,只能以疼痛收场。
老妖泪水涟涟。
老妖走后,大妈妈进来,说那个老头子她认识,人家怎么可能看上她?她矜持地对妻说,她要是长得有我这样的脸蛋,人家不会拒绝的。妻这时仔细打量着,已经七十来岁的大妈妈,虽然经过岁月和沧桑的洗涤,大妈妈的皮肤和大眼睛已经失去光彩,但昔日的美人坯子,还依稀可见。
妻忍不住问大妈妈,小兵长得就像你,人长得那么帅气,怎么讨个老婆,还走了?大妈妈叹口气,她说,小兵面子上,像我,性格却像他的爸爸。
小兵的爸爸,我们见过他来过这里,一个走路拖拖沓沓,不爱跟人说话的老者。
一次我在店里坐着,妻急火火地来告诉我,小兵的前老婆来了,她来看刚刚。现在后面小兵的屋里。我听后,还端坐在桌子边,妻拉着我,说带我去看一看那个女人。
我们走出店门时,刚要往小兵家的方向走,就见一个妇人,从里面出来,边走边擦眼泪。妻对我使了个眼色,此时,那个妇人已经跟我们擦肩而过,走到了大街上。我虽然没有看清她的脸,可见她白皙的皮肤和窈窕的身段,猜想她,应该是一个很具姿色的女人。妻说,就是她,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我们走到小兵的家里,大妈妈站在门口发呆,刚刚在忙着打开妈妈带来的一个食品袋,小兵蹲在地上,一口接一口,拼命地吸烟。
大妈妈下午来店里,妻问她,小兵的老婆来,怎么那么快就走了?大妈妈说,她回娘家,顺便来看刚刚。她每次来,见到刚刚就哭。我发现,大妈妈虽然说得轻描淡写,心里还在难受。
妻每年都要在医院呆上几个月,大妈妈在那几个月里,除了送刚刚到学校,除了买菜,烧饭,都站在我店门口,帮我看店。有时,我去仓库,大妈妈还没来,我就到后面她家里去喊。见大妈妈在洗衣服,她见了我,知道店里没人,她要么放下正在洗的衣服,要么喊正在睡觉的小兵起来。
大妈妈对我和妻,就像对亲人。妻每年的正月,都要买上一大包东西,送给大妈妈。她哪里肯要,妻说我平时买给你,你不要。我现在是来拜年的,没听说还有人退拜年的东西?
小兵有一段时间,天天在家歇着。天天除了送刚刚到学校,其余的不是到店里坐一下,就是在家里睡觉。大妈妈愁死了,大妈妈的愁,只能放在心里,又不能问他,只要一开口,他就发火。
楼上的老妖,一天邂逅小兵,问他怎么在家歇着?小兵本来笑嘻嘻的,她这么一问,小兵板下脸,说我在家歇着,管你屁事?老妖摇头。
妻找我商量,看在大妈妈帮我们的份上,帮一帮小兵!我不知道怎么帮他。妻说,听大妈妈说,小兵想踩大街上跑的人力三轮车。我说,这个还不容易吗,去踩就是。妻说,哪有那么容易,还要到那个公司,去交一千块钱的押金。
我找到小兵,问他愿不愿意踩人力车?小兵抬头打量着我,然后又低下头,笑吟吟地不吱声。大妈妈在一旁急了,问他,愿不愿意踩人力车?小兵低着头,回大妈妈说,那个要钱抵押,不是我愿不愿意的事情。大妈妈说,别的事你别管,你就说你愿不愿意踩?小兵点了点头。我说光点头不行,你得不怕吃苦,天天出去踩。小兵说,那我肯定尽力踩。大妈妈在一旁说,他有事情做,还是能吃苦的。大妈妈的兴奋,溢于言表。
我带着小兵,去办了手续。
小兵那些天顶着夏天热辣的太阳,起早贪黑,天天有不少的进账。妻也为小兵高兴,有事情做,比在家光歇着,强多了。大妈妈来店里,一次一次地说着感谢的话。妻说,大妈妈说哪去了,我生病住院,就你和小兵带我家看店,这么点小事,是应该的。大妈妈告诉妻,小兵自打长这么大,这个夏天这样的苦,从来没吃过。大妈妈的意思,还是打心眼里心痛她的儿子。大妈妈又自言自语,说,没有苦中苦,哪有人上人?妻顺着她的话,说,小兵现在正当年,也是应该吃苦的时候。大妈妈点头。
大妈妈菜篮子里,明显丰富了许多。大妈妈脸上的气色,明显好于已往。妻说,这些天来,大妈妈的美人坯子又出来了。我说她吹,她说,我说的是真话,人活着,的确要好的心情。大妈妈这些日子,看上去,年轻多了。我仔细地打量大妈妈,还真的像妻说的,年轻多了。我有一天早上到店里,见到了久违的小兵,他这段时间,皮肤晒成了古铜色。可看上去,他精神抖擞。他把人力车停在我店门口,早上从家里出来,边走边吸烟,他吸烟的手势,看上去,就像电视上,那些黑道老大那样,既决绝,又优雅。小兵原来走路的样子,就像妻说的,活着没埋。今天小兵走路的样子,就像一个暴富的土豪,趾高气扬。
尽管在小兵的眉宇间,已经流露出自信和满足,我还是问他踩人力车怎么样?小兵微笑的样子,就像弥勒佛,他说,还好,多谢大哥!小兵随手递给我一支烟,我摆手,说我没早上吸烟的习惯。他硬是把烟送到我嘴里,然后,利索地掏出打火机,给我点上。这才又迈动趾高气扬的步子,走了大约两步时,回过头,告诉我,过几天就把押金还给你!他走到人力车面前时,就有一位顾客,上了人力车,向车站方向而去。小兵踩人力车的姿态,优美而充满力度。
那个夏天,天很少下雨,店里的潜水泵,供不应求。与潜水泵相应的水带和电缆线,也卖了不少。天天晚上回家,虽然辛苦,可一沓厚厚的钞票,够数上一会儿。这成了我每天早上起床的动力,再累也要往起爬。到了秋天,一场雨水下来,卖潜水泵的季节告一段落后,县城的几个小区交房。店里每天要发好几家装潢材料,乡下还有批发的要上货运车,人忙得屁颠屁颠的。
那段时间,大妈妈时常到店里来为我们打下手,刚刚站在一旁,也陪着奶奶,有时为我看店。到中秋的时候,店里才闲了一点。
一天早上,我剛到店里不久,楼上的老妖,煞有介事地走进了店里。她气定神闲地夸赞我这段时间的生意,好匹得子。好匹得子,就是夸我生意好得像水一样,往外溢了。好像这个话,是城里做生意人的专用语,乡下人一般不说这样的痞性言语,属于城里人专利。而说这个话的大都是年轻人,但话从曾经在街边卖过香烟为生的老妖嘴里说出来,显得是那么悦耳,得体。
我被老妖的话逗笑了,说,大妈妈过奖了,生意是还好,也没有匹得子。老妖说,看样子,你是做生意的料子。虽然从乡下来,像这样下去,要不了几年,就会翻过来。老妖说的翻过来,就是发财了。我诚惶诚恐地谢谢她的美言。
老妖接着问我,借给小兵的押金,他还了你没有?我被她问蒙了,这件事,她怎么也知道?老妖看透我心思般地告诉我,你不管我怎么晓得的,你就说那个钱他还了你没有?
我说没还。
老妖说,他已经在家里睡好几天没有出来了,看样子,那个人力车早已经不在了。我说,那怎么可能?前一段时间,看着还在。老妖说,你去问问他,看到底在不在了?
我走到后面,走到小兵的大屋里,屋里的光线在早上充足阳光的辐射下,异常清晰。我走进小兵的房里,一台台式电风扇,还在不辞辛劳地对着睡在床上的小兵,送着凉风。我问小兵,怎么到现在还不出去踩人力车?
小兵从床上爬了起来,低着头,坐在床沿上。刚才进屋时,我还不相信,老妖说的话,是真的。现在见小兵这个样子,看来老妖的话,是真的。
我还是半信半疑,索性屋前屋后地找了一遍,人力车的影子,也没见到。我站在大屋的门前,看着已经走出来的小兵,问他人力车怎么不见了。小兵低着头,那个可怜样子,我没法描述。
我又问他,人力车怎么不见了?
他还是低着头,片刻,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在眼前:小兵忽然间,躬起腰,像个好斗的公牛,把头往墙上撞,一下,一下,额头转眼就往下淌着红丢丢的鲜血。我被他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震撼了,我没想到,他这样决绝地把头往墙上撞。
就在我发愣的时候,妻来了,妻见状,一把拉住了小兵。说,小兵,你这在做什么?小兵还在犟,小兵企图挣脱妻的手,还想往墙上撞。小兵此时,就像一头红了眼的公牛,好像跟墙壁对上了。
妻拉不了他,索性站在他面前。小兵的头,往哪转,妻就往哪站,小兵这下没辙了。他这才开始说话了,他信誓旦旦地告诉妻,欠你家的钱,我会一分不少地还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