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少年:他们可能被误解了
2019-09-11
试图从8层高的教学楼跳下被拦住后,父母才意识到女儿如此让人“不省心”。闻讯赶到学校,父亲举手就要打她。巴掌没打上,父女关系的破损却落下了,“不理解”成了横亘在两人间的一面墙。
2017年夏,广州,18岁的陈默站在教室走廊,把随身携带的30多粒精神类药物全倒进嘴里。这是她第二次想结束自己的生命,起因多少让外人摸不着头脑——一篇英文作文没背下来。
距离广州仅百公里的广东中山市,18岁的小哲正打算从当地精神病院逃跑。“医护人员都是坏人,爸妈是一切的主谋,他们会杀了我的!”他越想越害怕,挣脱父母,向精神病院大门跑去。
2018年6月,新西兰奥克兰,18岁的张宁这周只刷了一次牙,洗了一次澡,剩下的时间都躺在床上,感觉浑身没劲。消极想法、反抗父母、浑浑噩噩,也许很多人会把这种情况理解为青少年叛逆。事实并非如此——他们病了。
看不见的痛苦
试图自杀前一个月,陈默被医生诊断为抑郁症。确诊前,疾病的痛苦早已包围她。先是疼。“头疼、心脏疼、呼吸疼、疼的不能讲话,疼的流冷汗。”接着是耳鸣,后来是胡思乱想。“不想讀书,觉得做什么都没有价值,不管干什么都觉得累,有自杀念头。”
陈默去看了精神科医生,遵循医嘱服药后,药物的副作用很快显现。
“头还是疼,自杀的念头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强烈。”陈默有些沮丧,“既然吃药也没有明显改善,干脆结束吧。”没能背出的英文作文,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开头的那一幕便出现了。
如果说陈默的病痛激烈而明显,那张宁的痛苦则隐性而缓慢。“连吃饭、喝水这样的小事,也不愿意去做。”
从初冬到仲夏,身在异国他乡的张宁觉得自己被掏空,只剩一副躯壳。熬到去年11月放假,回国。在妈妈的陪伴下,张宁到北京大学第六医院精神科,医生给出了诊断结果:抑郁、焦虑偏执状态。
很多时候,精神疾病的痛苦像藏在海底的冰山,无法看见却又真实存在,小哲的情况就是如此。
2017年夏天,高中晚自习。这天晚上,小哲意识到自己“不正常。”“我坐在窗边,盯着窗外路灯,看着灯光折射出来的两条光线。那一瞬间,大脑好像摁下了某个开关键,脑袋里的想法控制不住地涌进来。就像很多杂乱无章的线头被缠绕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他说。
与陈默相似,一件小事成为小哲“爆发”的导火索。与辅导员谈话的时候,小哲将他的幻想带入现实,冲着周围人大呼:“救命,他要杀了我!”事后,小哲去看精神科,医生诊断他为偏执型精神分裂症,休学一年。
在家的一年,小哲最深的感受是“无聊”。任何事情在他的眼里都没有意义。“每天都很煎熬,就像无数只蚂蚁在啃你的骨头,啃你的脑子。”小哲说。
“抑郁症病人就像一个骨折的人,你不能鼓励一个骨折的病人向前跑”
许多患有精神障碍的青少年把自己封闭在狭小的内心世界,很少主动与父母交流。
在陈默的记忆里,父母的严格要求让她很早就学会察言观色。尽管2017年才被确诊,但早在5年前,陈默就有了抑郁状态——开始是用手工刀割伤自己,进而,她第一次产生了结束生命的念头。试图从8层高的教学楼跳下被拦住后,父母才意识到女儿如此让人“不省心”。闻讯赶到学校,父亲举手就要打她。巴掌没打上,父女关系的破损却落下了,“不理解”成了横亘在两人间的一面墙。
尽管如此,陈默也感受到父母为她做的某些改变。“只要平平安安就好。”她觉得自己与父母之间的关系就像一面有着裂痕的镜子,照出彼此,也映出裂痕。
在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丁若水看来:“家长在孩子治疗中起着重要作用。如果亲子关系出了问题,家长更要积极寻求专业帮助,尝试家庭治疗。”
小哲与父母的关系相对和缓。他承认父母十分合格,但仍然觉得父母不了解他,无法沟通。“谁都很难理解我,可能是我比较奇怪。”他说。
与父母沟通的问题上,张宁幸运很多。最初,张宁的妈妈杨霞与许多家长一样,完全没法理解孩子的状态。
得知诊断结果后,杨霞逐渐冷静下来,开始搜集资料主动了解疾病。查阅大量资料后,杨霞开始明白抑郁症并不是性格原因造成,而是一种器质性病变。
“抑郁症病人就像一个骨折的人,你不能鼓励一个骨折的病人向前跑,这是不对的。同样,也不能安慰抑郁症人要坚强,好好学习,因为她生病了。”
当杨霞越来越了解疾病,女儿也慢慢开始向其倾诉患病的感受。
杨霞有时候一想到女儿患病就忍不住流泪:“有时候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特别难受的时候,就对她说咱们两个反正相互扶持,一直到老。”
愿意伸出一双手,对他们来说就是莫大的宽慰
对于患有精神疾病的孩子,学校对他们的影响非常重要。
那次试图跳楼后,陈默休学1个月。返校后,同学们开始躲着她。“她有精神病,离她远点,要不然会自杀。”这些流言在班级里疯传。
上了高中,陈默换了新环境。确诊抑郁症后,陈默曾在英语课上没有缘由地哭泣。老师看到后,回办公室拿了巧克力和明信片放在她桌上。明信片上写着:“你是小太阳,我们爱你。”
学校每周发3个苹果,同学都帮陈默把苹果皮削好,不让她用刀。“他们担心我想不开,所以用他们自己的方式保护我。”
陈默在同学老师的关爱下,顺利通过高考,进入了本科院校,专业是她喜欢的地理科学。她还参加了国旗护卫队,去了7个城市旅行,养了2盆小番茄。
相比陈默,张宁的运气不算好。患病后的张宁对学习充满罪恶感,她总是对妈妈说:“我觉得他们都不喜欢我学习,学习好是一件不好的事情。”直到现在,张宁还是会一个人偷偷躲在厕所里学习,怕别人看见。张宁计划今年年底回国与妈妈一起进行心理咨询,帮助她更好的恢复。
小哲则迷恋网络虚拟世界。在休学的日子里,他下载了很多聊天软件,网络中的陌生人成为他与外界唯一沟通的对象。小哲目前还在休学中,他在上百个网友中找到了一个愿意倾听他说话的陌生人,虽然每天还是觉得“无聊”,但至少有了沟通对象。
“原本性格腼腆、敏感的孩子在经历这些事件后,一直都处于一个高度应激状态,这可能是他后天更容易产生抑郁症的一个因素。”丁若水说:“不要觉得孩子得了精神疾病,就是珍稀保护动物。然后告诉所有同学,他得了精神病,我们要友善地对待他,我们要一起帮助他。”
丁若水认为,这些患有精神疾病的青少年其实只是普通人,有人愿意倾听他的声音,愿意伸出一双手,就是莫大的宽慰。(《北京观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