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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调查中的民间文献搜集整理与利用研究

2019-09-10冯明

三峡论坛 2019年3期
关键词:田野调查利用

冯明

摘  要:田野调查中所获取民间文献资料以家谱、碑刻、契约文献为主,具有丰富的史料、文化、社会、生态和民族融合等价值。对民间文献进行系统搜集是一个系统而复杂的工程,研究与利用要注意避免雷同化和碎片化,应该结合田野调查,开展史料的综合性研究和学科交叉研究。还应当有比较宏大的历史视野,注意对重大历史问题的探讨,进行不同区域民间文献比较研究与对话。

关键词:田野调查;民间文献;搜集整理;利用

中图分类号:G25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332(2019)03-0097-04

田野调查是民族学、人类学研究的基础和最主要方法,田野调查中所获取的大量文献资料多为民间文献,是中华传统文化的基本载体,也是深刻认识与全面了解我国民间社会和中华历史的主要路径。我国是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在少数民族地区存有大量民间文献,不但记录了这些地区少数民族自身的历史与文化,还是各民族相互交流与融合的见证,对深化中华民族的“多元一体”格局研究,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笔者拟对田野调查中的民间文献搜集整理与利用略作探讨,以丰富民族学、人类学田野调查的实践。

一、民间文献的种类与价值

民间文献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指民间保存的所有记载历史文化信息的文献,包括产生于民间的文献和散存于民间的官方文献。[1]狭义仅指直接产生并保存于民间的文献。民间文献种类众多,包括家谱、碑刻、书信、账本、契约文书、民间唱本、宗教科仪书、日记、笔记等,它们从各个方面反映了民间的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和日常生活等内容。

(一)民間文献的种类

我国民间文献浩如烟海,文化底蕴深厚、历史传承悠久,为历史学、人类学、民族学、法学、社会学、语言学、民俗学等学科高度重视,对民间文献的搜集整理与研究已取得了丰硕成果。民间文献以家谱、碑刻、契约文书为常见,备受青睐,历为学界所重视。

1.家谱。又称族谱、宗谱、家乘、谱牒等,是我国古代三大文献(正史、地方志、家谱)之一, 内容包括世系图、家谱正文、附录等,主要记载一个家族的生命史,涵盖家族起源、血统关系、迁徙轨迹、文化教育、家法族规等。家谱源于先秦,周代已有官修《世本·帝系篇》。经魏晋南北朝与隋唐发展,宋代转向私家修撰,注重程朱理学。明清时鼎盛,官方大力提倡,民间高度重视。不仅汉族修谱,少数民族也群起仿效。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家谱被视为封建糟粕和“四旧”之一,许多被付之一炬。改革开放以来,随着传统文化复兴,民间修谱持续升温。[2]122-123海内外收藏我国家谱众多,尚无准确统计数据。2008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家谱总目》,收录了全球华人家谱52401种、608个姓氏,其中少数民族家谱近1000种、168个姓氏,包括满族、蒙古族、回族、彝族、土家族等。

2.碑刻。作为重要的“同时文献”,被誉为“刻在石头上的历史”,为出土文献的一种。形制上分为碑碣、石阙、摩崖、墓志等七类,内容上分为记事、赞颂、哀诔、纪念等九类。碑刻起源于新石器时代的良渚文化,形成于战国,发展于东汉,鼎盛于唐朝。宋代之后,产生大量少数民族文字碑、法书碑、图碑、白话碑以及社会生活碑等。清代之前的碑刻,至少在10万件以上。[3]2我国历代碑刻精品众多,如良渚文化石钺原始文字、战国《石鼓文》、秦代《泰山刻石》、宋代《淳化阁贴》等。

3.契约文书。又称“书契”“约契”等,古人将所商定之事,用刀、笔等刻在或记录在青铜、竹木、简帛、纸张等上面,作为约束各方的一种凭证。契约文书起源西周,《周礼》载有傅别、质剂。秦汉时田房契约初具规模。东汉以后,纸张逐渐取代青铜、竹木,成为唯一载体。晋朝创立契税制,出现“红契”。隋唐时出现契约“样文”。北宋正式建立印契制度、税契制度和契尾制度以及官方统一印制的“官契”。明清时期,契约文书渗透到百姓日常生活,种类繁多,有卖田文契、卖地文契、田单等。民国之后,官方统一印制的买契取代官契,我国进入现代契约化时代。[4]105现今发现的契约文书,数量多、分布广、价值大,多以“卖契”、“典契”、“合同”等为名,包括买卖、典押、租赁、借贷、析产、立嗣等内容。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以来,学界开始系统整理契约文书,估计在1000万件以上。[5]2-3以西夏契约文书、敦煌契约文书、吐鲁番文书、徽州文书、清水江文书、清华馆藏契约文书等影响较大。

(二)民间文献的价值

民间文献深藏于民间,反映了乡土社会的风土人情和社会风貌,也记录了古代国家与地方的互动过程,具有丰富的史料、文化、社会、生态和民族融合价值,值得我们高度重视和深入挖掘。

1.史料价值。民间文献保存了大量珍贵史料,可以弥补正史和官方文献的不足,丰富我们的研究内容。在古代,基层治理主要依靠宗族和士绅。明清时期,由于官方扶持,宗族力量强大,修谱之风盛行,在我国广大地区(包括少数民族地区)保留了数以万计的家谱。这些家谱与碑刻文书、契约文书和档案文书、日记、笔记、地方志等文献相结合,记载了该地域的历史、政治、人文、地理、物产、民俗、文化等基本信息,为研究宗族、乡村社会史和区域社会提供了丰富的史料。

2.文化价值。我国地域辽阔,民族众多,文化绚丽多姿,民间文献蕴含珍贵的文化价值,在民间唱本、碑刻和家谱等多有记载。如鄂西十堰和神农架地区,有许多民间手抄唱本,其中“大本头”长篇叙事歌,通过民间口头和仪式传播,不仅体现了鄂西“集体记忆”和“地方性知识”,还保留了鄂西最原始生态音乐文化。

3.社会价值。民间文献对于古代基层社会治理发挥了重要作用,如家谱中的家法族规是家族的基本法律规范,对家族成员有广泛约束力,并得到官方的认可。如湖北咸丰县土家族的《严氏族谱》记载《宗规十六条》,包括涉及地方秩序、国家赋役、基础教育、家族和谐、司法诉讼等领域,清朝光绪初年刻在严家祠堂内的碑刻上。

4.生态价值。我国传统文化主张“天人合一”,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注重保护自然和生态环境,家谱、碑刻、契约文书、唱本等对此有大量记载,对我们当今进行生态文明建设,具有借鉴意义。如湖北长阳土家族龙舟坪《覃氏宗谱》规定:“祠堂所有山林树木,非经正副族长指定,族中任何人,不准私行砍伐变卖。违者追究赔偿。情节严重者,公同禀究。”

5.民族融合价值。我国是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各民族共同创造了中华文明,民间文献彰显了民族融合价值。如王昭君是西汉“和亲”使者,在其家乡湖北兴山县流传着大量与之相关的民间故事和民间传说,如《楠木井》、《梳妆台》、《桃花鱼》,还有民间歌谣《明妃曲》、《唱昭君》等,赞诵王昭君作为“民族友好使者”,为增进中华民族大团结所做的杰出贡献。

二、民间文献的搜集与整理

民间文献的搜集与整理是一个系统而复杂的工程,既需要事先做大量的准备工作,又要深入到乡村进行深入的调查和搜集,还要对搜集到的民间文献进行科学整理。

(一)民间文献的搜集

民间文献数量众多,类型各异,内容丰富,大量散存于民间,故而民间文献的调查与搜集工作任务繁重,要做好相应的准备工作。

1.在调查与搜集之前,做好基础工作。首先,要了解民间文献的种类、特点和价值,对民间文献有大致了解,便于在实际搜集过程中对民间文献的识别。其次,针对某一研究课题或选题,认真阅读相关地区的地方志、民族志和已有研究成果,初步梳理出该地区民间文献的基本情况,如类型、分布和存留情况等,以及相关问题。最后,通过各种途径,与调查地点的相关政府机构和地方文史专家联系,为到基层调查和搜集民间文献提供方便。

2.在调查与搜集过程中,深入田野乡村。首先,到达调查地点后,拜访事先联系好的相关政府机构负责人和地方文史专家,与之商定自己的调查计划和行程,并请教相关问题。其次,到地方档案馆、图书馆、博物馆、地方史志办公室、政协文史委等机构查阅地方文献资料,深入了解该地区民间文献大致分布地区、存世情况和收藏者等信息,为进一步到基层调查与搜集准备。最后,深入到有关城镇、乡村,走进祠堂、庙宇、道观等古建筑,拜访乡村知识分子、非遗传承人等,进入到有关农户和居民家中,广泛收集家谱、契约文书、唱本、日记、碑刻、账本、宗教科仪书等民间文献。目前,对民间文献搜集,已逐渐改变过去单纯“文献搬家”的方式,而是将原件保留在原地,只复制副本,并详细记载原件所保存的详细信息。故在搜集民间文献时,主要是对原件进行复印、拍照、拓印和摄像等,对其基本信息进行记录。

(二)民间文献的整理

民间文献搜集之后,还要进行系统整理,将搜集到的契约文书、碑刻、家谱等按内容进行分类,保持这些民间文献的内在固有系统性,对其保存现状信息进行详细记录。应遵循以下基本原则:

1.坚持民间文献原始保存状态,注重归户性和保持文献原有系统。需要对民间文献原始现状进行客观和详细记录,包括文献被发现时的留存状态、文献自身流传与保存信息、以及文献流传与搜集过程。如中山大学历史人类学研究中心对清水江文书的整理以村寨为单位,每个村寨给定一个顺序号;村寨之下根据不同家族或家庭分卷,即来自同一家族或家庭所收藏的文书编为一卷;而同一卷之下依照文书收藏者的原有分类,即分别列为若干帙;每一帙内的文件则依照时间先后顺序排列。每一件文书的编号所包含的信息为:卷宗号—卷号—帙号—文件号,对应于村寨—家族—文书类别—文件。[6]

2.坚持多层面揭示文献关联性,系统揭示文献内容信息,根据有关人物对关联文献进行整合。[7]122-123民间文献内容丰富而多元,很多文献有内在联系。如从鄂西咸丰龙洞的严氏家族文献有家谱、碑刻(祠堂和家族墓碑)、牌匾、口述史料等。家谱记载清代乾隆初年时,其始迁祖为严琅,后裔世系明晰。可以严琅为中心,对其相关的家谱、碑刻、匾额、口述等资料进行整合,有助于研究严琅家世和迁徙原因,深化对清初移民和改土归流的研究。

3.坚持民间文献原地保存原则。民间文献为产生于特定时空条件和社会环境下的文献,在其原有土壤有其自身的文化传统与关系网络。民間文献只有回到“地方性知识”脉络下,才可得到解释并被理解的鲜活材料,并感悟历史和地域与现实的关系。如清水江文书的搜集,是实施原件就地保留原则的典范,中山大学历史人类学研究中心只复制和保留文书副本,原件多收藏于清水江地区的各县市档案馆。这使清水江文献保留在其原有土壤上,不但使其历史脉络、系统性和完整得到维护,还最大限度地保证其可解读性。

三、民间文献的研究与利用

自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以来,以傅衣凌、梁方仲先生为代表的史学大师,率先运用民间文献来研究中国史学,取得了令人瞩目的研究成果,开启了运用民间文献来进行中国史学研究的风尚。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区域史”、“社会史”和“历史人类学”研究的兴起,运用民间文献从事各方面研究的队伍不断壮大。

目前,对民间文献的研究与利用,已从“就文献论文献”走向了“结合田野调查在文献留存现场解读文献,构建多元史料群”。[8]75但是,民间文献研究存在雷同化和碎片化倾向,应该结合田野调查,开展史料的综合性研究与学科交叉研究,加强对民间文献的研究与利用。

(一)结合田野调查,回到历史场域

家谱、碑刻、契约文书、宗教科仪书等民间文献散落于民间社会,对其搜集和整理要做大量的田野调查,对其研究同样也要做田野调查,这点常被人们所忽视。我们不能仅单纯研究民间文献的文本本身,还应回到历史的现场,深入到这些民间文献产生的所在地区进行田野调查,了解产生这些民间文献的原生态的土壤、社会背景、民风民俗等。如《汉土疆界碑》为研究鄂西容美土司的重要碑刻,清雍正三年(1725)立有两块,分别立于湖北五峰县白溢寨漂水岩和竹桥,碑文内容一致,为解决清政府和容美土司争地所立,记载了容美土司与汉地的历史传统疆域。我们在研读《汉土疆界碑》碑文基础上,还应到容美土司通往汉地的桥头堡白溢寨进行田野考察,实地踏勘容美土司所侵占的汉地,结合雍正时期推行改土归流的历史背景,深入了解末代容美土司田旻如与清王朝的复杂关系,才能明晓田旻如为确保容美土司及民众安宁而委曲求全的过程,从而正本清源,对一代土司有客观和理性的认识,深化清代改土归流的研究。

(二)结合史料,进行综合性研究

若单纯依靠某种民间文献来进行研究,结论可能会存在偏颇。如我国民间家谱众多,祖先牵强附会的也不少,使用家谱进行研究,不仅需要鉴别,还要与其他史料结合起来使用。如笔者做博士毕业论文《张居正改革群体研究》时,偶然从湖北省荆州市张居正故居获得一套张居正家谱——《太岳宗谱》,记载其先祖埋在湖北宜都县白洋(今属枝江市),后结合《张居正集》、顺治《江陵县志余》、康熙《荆州府志》、光绪《荆州府志》、同治《宜都县志》等地方志,南宋陆游《入蜀记》、明人袁中道的《游居柿录》《宋史》《古今图书集成》等文献,再到白洋镇与当地文史专家座谈,通过实地踏勘文献所载的传磬寺遗址、北宋宰相张商英墓地、张商英所开凿无尽井、张居正远祖墓地遗址,又电话采访白洋镇籍的几位老人。通过多种文献资料梳理、现场访谈和实地踏勘等,确定白洋镇的“张公唐望国老之墓”,不是当地所传的张居正曾祖父张唐望墓,而是张居正高祖张旺与张旺父亲张唐的合葬墓,与《太岳宗谱》所载之张旺卒后“附葬白羊”相吻合,从而厘清了张居正家族研究中的一个重要问题。

(三)利用多种资料,进行学科交叉研究

对民间文献的研究,不仅需要口述资料、文献史料与田野调查的结合,更需要不同学科的交叉研究,从不同领域和视角开展研究,才能更加接近历史的原貌,并揭示民间文献所呈现历史的多面相。比如严家祠堂修建于清光绪初年,位于咸丰县龙洞(今唐崖镇大水坪村),毗邻世界文化遗产——唐崖土司城遗址,建于清朝光绪初年,是咸丰县保存最完整的祠堂,总建筑面积为736平方米,1992年被列入湖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严家祠堂是集当时石木和装饰工艺精粹为一体的典型古建筑,是土家文化和儒家文化融合的杰出代表,是晚清以来龙洞严氏家族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也是精神家园和灵魂故地。我们可把历史学、民族学、人类学、社会学、民俗学、古建筑学、文化遗产学等学科结合,考察祠堂建筑、家谱、碑刻、契约文书、口述史料等,以探讨其所保留和传承的土司时期的一些土家文化、民风民俗、生产方式和建筑特色等,进而揭示唐崖土司城遗址唐崖土司城和严家祠堂所展示的我国传统社会的“齐政修教,家国同构,民族融合”的特点。

结语

对民间文献进行搜集整理与利用研究,不但要注重田野调查,回到历史的现场,开展史料的综合性研究与学科交叉研究,还应当有比较宏大的历史视野,注意对重大历史问题的探讨,进行不同区域民间文献比较研究与对话,这样才有助于我们深刻揭示民间文献所承载的深厚的文化底蕴与中华民族优秀的历史文化传统以及人类宝贵的文化遗产。

注 释:

[1] 乔福锦:《挖掘民间文献的多重价值》,《人民日报》,2009 年7月17日。

[2] 岳文莉:《家谱档案的历史沿革及研究现状》,《历史档案》,2008年第4期。

[3] 毛远明:《碑刻文献整理研究回顾与前瞻》,《吉首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3期。

[4] 任吉东:《近代中国契约文书及其研究》,《历史教学(高校版)》,2007年第7期。

[5] 杨国桢:《明清土地契约文书研究》(修订版),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但日本學者岸本美绪却认为估计可能过大,实际没有这么多。

[6] 张应强、王宗勋:《编辑说明》,《清水江文书》(第3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

[7] 王蕾、申斌:《徽州民间历史文献整理方法研究——以中山大学图书馆馆藏为例》,《图书馆论坛》,2014年第4期。

[8] 杨培娜、申斌:《走向民间历史文献学——20 世纪民间文献搜集整理方法的演进历程》,《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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