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傩戏人生

2019-09-10刘冰清郭婷赵颖

三峡论坛 2019年3期

刘冰清 郭婷 赵颖

摘  要:辰州傩戏的发展离不开传承主体的力量。土老师张高岸是辰州傩戏的县级传承人,他主要在湖南沅陵以及张家界一带进行傩事活动。在采访对话中,土老师张高岸讲述了他与傩打交道的一生,回忆了儿时学傩的不易以及行傩的难忘经历,最后他还透露了将不忘师恩,继续把辰州傩戏传承下去的决心。

关键词:辰州傩戏;土老师;张高岸

中图分类号:J8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332(2019)03-0111-06

辰州傩戏主要流传于湖南省怀化市沅陵县七甲坪镇及周边一带,2006年被列为国家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辰州傩戏不仅表演内容丰富,且文化内涵深厚,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已受到了各界人士的广泛关注。

张高岸,男,出生于1946年,湖南省沅陵县七甲坪镇丁家岗人,初中文化。张高岸的父亲和叔叔都是土老师,由于从小耳濡目染,使张高岸对傩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1969年他拜叔叔为师,正式开始学习傩技。1983年,张高岸熟练掌握了傩祭、傩戏和傩技后,即正式度职,由此成为了一位能独自掌坛的土老师。其后,他经常受到民众邀请,前往湖南沅陵以及张家界一带进行傩事活动。在傩事活动中,他表演的上刀山、下火槽、踩梨头等巫傩绝技广受好评,他还擅于演唱《八郎买猪》、《观花教女》、《梁山土地》等多种傩戏剧目。他致力于辰州傩戏的传播,曾多次外出参与各种表演活动。

本文根据2017年4月20日和2018年9月18日对张高岸的两次访谈录音整理而成。除将会话式转为自述式,剔除了对话中累赘、重复的语言以外,都是对张高岸访谈的真实记录,以确保其口述史的原真性。

一、勤学苦练的学傩历程

学傩要靠师父教导,我们张氏坛班出了五代师父,到现在我还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法名,第一代师父是老坛胡法兴,第二代师父是总师胡法升,第三代师父是张法应,第四代师父是张法印,第五代师父是我的叔叔张法正,到我这里就是第六代了。我叫张高岸,我的法名叫张法明。在我学傩的时候,就常听师父说,我们这一坛的祖师爷叫胡法秀,他是我们张氏坛班创始人胡法兴的师父,他是我们七甲坪的人,很有本事。据说清朝时,我们这里好久不下雨,田里的庄稼都枯了,县令就很着急,找到了胡法秀。他就做了一场法事,三天之后就下雨了。人们都觉得他是真有本事,于是许多人找他去学傩戏,他就收了很多徒弟。胡法兴跟他学了以后,张氏坛班慢慢地传到了我的手上。

我的父亲也是一名土老师。1952年,我六岁,父母要卖猪,没人照看我,就带着我一起卖猪。记得有人请我父亲去做事,不管多累,我父亲都会去,我父亲说主要是替人了难,也可以补贴一点家用。我小时候就喜欢缠着父亲,父亲到哪里我就到哪里,做事的时候我会跟着他去看。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了1959年,那时候粮食开始短缺 ,大家都吃不饱饭,我家也没有饭吃,所以我高中读了一年就没上了。16岁时,因为家庭条件困难,我就去食堂做工,一天能得二两米,还能为家里减轻负担。那时候在食堂做工,空余的时间没什么事,我就想还是去学傩吧,一方面能赚点钱用,另一方面自己还感兴趣。我的父亲去世得早,我就拜我的叔叔张法正为师。他的三个儿子都不愿意学傩,于是叔叔就收了我这么一个徒弟,他把所有的技艺都传授给了我。刚开始我学傩是觉得好玩,还能赚一点钱,后来发现学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背很多科书,我就开始偷懒不想学了。但叔叔对我很严格,有时会检查我有没有把他教的都记下来,在我没背完或者背漏了的时候,他就会拿棍子打我。这样,我觉得很丢面子,就不想学了,但又想,我要是不学傩,祖辈传下来的这门手艺就要失传了,心里感到很为难。但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让我坚定了学傩的决心。

1980年,七甲坪有一个老妈子[1]叫全翠范,她得了一种病,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那时科学也不发达,医生告诉她没有多大事,但是她还是晚上睡不着,就很着急,不知道她通过什么途径打听到了我,还亲自上门来找我,点名要我做法事,帮她治病。我当时技艺还不熟练,不敢去,但我师父叫我不要担心,放心去做。因为他之前去看过这个老妈子,了解到她只是普通的胸闷,只是她太过在意自己的身体了,每天就想着我为什么喘不过气,以为是冲撞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吃饭没胃口,睡觉也失眠。师父告诉我,做事的时候一定要让这个老妈子明白,不好的东西都被赶走了,她可以安心睡觉吃饭了。我当时很疑惑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还是照着师父的话做了,最后这个老妈子放宽了心,病也慢慢好了。通过这件事,我发现我与傩似乎有着不解的缘份,我领悟到了傩的作用,原来傩可以救人,于是就下决心一定要跟着师父学好所有的本事。我一改往日懒散的态度,努力刻苦地学习傩戏。(20世纪)80年代以前政策还没放开,我们只能偷偷学、偷偷做,那时政府让我们主动上交演傩戏的道具,但我们把道具都藏在家里,到了晚上再偷偷地去做事。1980年以后,政策慢慢地放开了,政府还鼓励支持我们演傩戏,我就更安心地跟着师父学了。

在学傩的过程中,师父经常带我出去做事。每次做完法事,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就在心里记下来请教我叔叔,他都会耐心地回答我。他还传给我一些科书,比如《十场立标》、《出标》、《大度关》、《点兵遥猖》、《翻案科》、《和神科》、《和霄》、《接驾》、《开洞》、《立寨》、《上熟》、《申发》等等,这些科书还保存在我家里。那时我白天要做农活,晚上睡觉前才能看看科书,点着煤油灯,反复念、反复记,这样才能把它们记得滚瓜烂熟。

除此之外,我师父还亲口传授我咒语,我们这儿有句老话叫“不是亲传不灵验”,因此咒语就是这样一代一代地由师父亲口传授给徒弟的。我每次在外面做事念咒语的时候,必须在心里想着师父、默念着师父,师父告诉我只有这样做才能有效果。而且咒语是很隱秘的,我们口中念的咒语是不能让别人听清楚的,有时候嘴型也不能让别人察觉。光说咒语是没用的,还要配合动作。比如在踩火槽的时候,我要一边念咒语,一边赤脚踩在火槽上走过去,咒语是这样念到的:

一望北方雪门开,雪山童子降雪来,

左手提起千年雪,右手提起万年霜,

千年雪,万年霜,冷过五湖四海江。

一更之时下大雪,二更之时降浓霜,

三更变成鹅毛雪,四更雪上又加霜。

五更金鸡来报晓,山中树木响叮当,

要问大姑借斗雪,要问二姑借斗霜。

若还不退等何时,吾奉太山太君急急如律令敕。

化吾身变吾身,吾身化为雪山太子,

左脚穿起铜草鞋,右脚穿起铁草鞋,

手化为金砖两块,罐头化为红鳅鲤鱼,

师人化为雪山太子,此地化为泥池一座。

我觉得最难学的就是手诀,它要手指灵活配合才能做好。叔叔教了我很多遍,我才学会。手诀有祖师诀、兵马诀、羊虎诀、吞天诀、大金刀诀、天诀、日月二宫诀等等。你不要小看它,认为它只是一个好看的手势而已,其实里面要学习的地方有很多。除了做手势以外,口中还要念口诀。一旦动作出错或者口诀记错,那就没有效果了。不同的场合,使用的手诀也不同。祖师诀是用得最多的手诀,除了“和娘娘”和“和神”的时候不用它,其它时候基本都要用到。

现在回想起来,我真的要感谢叔叔,虽然他对我要求很高,但确实是一个优秀的土老师,不仅教我学傩还教我如何做人。正是因为他对我严厉,我才能学会。他还很照顾我,每次跟着他出远门,别的徒弟都是要帮师父挑装有道具的担子,而我的叔叔怕我吃不消,就没让我挑他的担子,我只要挑自己的担子就可以了。那时候师父大概五十岁了,也不年轻,却还总是时时刻刻想着我。

到了1983年,师父见我学得很快,就想让我独立掌坛。在掌坛之前,先要度职,度了职就相当于可以学成出师了。我还记得当时帮我度职的几位师傅,掌坛师是张光全,引度师是全玉菲,还有其他帮忙的师父全顺池、张大界、张刚怀和全兴阶,他们都是已经度职的老师傅了,加上我自己一共是七个人。在度职的过程中,我师父张法正,也就是我叔叔,也会把他的秘诀和文书传授给我,我接住了这些东西,也是接住了一份责任,这是师父多年辛苦教给我的。师父告诉我害人的事情不要做,害人的事做了对自己和子孙都不好,我们是要帮人。这句话我一直记着,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都是帮着别人做好事,从没有用自己学的东西害过人。

二、兼容并包的从傩技艺

我们这里的土老师主要分为上岗教和河边教两个派别,上岗教的人比河边教的多一些。我是上岗教的。我们和河边教主要是朝科不同,比如有的地方步骤不同,前后不一,他们的宽茶[2]在后头,我们的就在前头。如果两个教派一起做,就看掌坛的指挥,掌坛的要是上岗教,就按上岗教的顺序做。两个教如果同做一场法事,有时候他们会接着我们的唱,有时候我们也会接着他们的唱,这样相互之间可以协调,也得到了一个相互学习的机会。其次是法器的区别,牛角、司刀、令牌和竹卦这些法器两个教都有,但我们上岗教有柳旗,河边教没有;河边教有傩铃,而上岗教没有。两个教派做多少场法事也有区别,河边教有38场,而我们上岗教是37场法事。除了现在已经失传的,绝大部分我都会做。在做法事过程中,还要戴面具唱傩戏。法事的科书和傩戏的唱词,我小时候经常背,现在还时不时地拿出来看看。符、手诀光看书还不行,符要画出来,手诀要按要求摆正手势。上刀梯、过火槽、踩犁头这些巫傩绝技我也都熟练于心,就连伴奏的鼓和锣我都知道是几下。只有把这些全学会了,师父才给你度职。

我行傩已有三十多年了,这期间发生了不少让我印象深刻的事。我记得在李家庄的龙虎湾,有一个叫周明希的人,50多岁,忽然有一天什么东西都吃不下,整个人都没有精神了,找医生花了八千块钱都没有治好,家里人很着急,经过多方打听,找到了我。我看了看,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精神恍惚。做法事之前,我慢慢询问他,原来是他看到有人喝醉酒一不小心跘死在了后山上,被吓到了。我弄清楚整个事情以后,就开始进行收魂仪式,想让他明白跘死的人不会来找他。这是之前师父告诉我的方法,无论治什么病要找到源头,从源头下手。之后,他的精神状态渐渐地变好,饭也能吃了。除了收魂仪式,我还会安香火、安土地、还愿、小儿度关、安胎、开天门、安床、和神等等。安香火就是别人搬新家,请我们去做一场法事,以求在新家平安幸福。安土地就是祭祀土地神,为主人家保平安、保收成。小儿度关就是保佑小孩子健康长大,不得病。安胎就是保佑孕妇肚子里的孩子平安出生。开天门是为去世的土老师举行的丧事活动。

我做过最多的法事是和神,有些人的家里出了怪事,就会找我去做和神,告诉菩萨要保佑家里平安,不要作乱。在大沙坪有户人家,发生了一些古怪的事情,小孩子不开口讲话,还有一头牛死在他们家堂屋后面。这家人觉得很害怕,怕家里还要出什么事,就请我去看看。我就去做了和神仪式。和神的时候要唱很多菩萨,要唱得他们都开心,菩萨就会保你们全家平安。和神之后,小孩子就开口说话了,这家人也没再出什么事情。我做和神的时候,首先要身穿法衣,吹响号角请神过来,递交文书告诉神发生了什么事情,再把菩萨请来安位。请菩萨来的时候,要像请别人到自己家做客一样,给他们筛茶。和神之后,就是禳星,禳星也就是保佑人平安,最后就可以把神送走了。简单来说,就是请神、申文、神南、宽茶、安位、上书、和神、禳星、送神,这一整套法事有三个土老师做就可以了,需要一天一夜,不像还愿那么复杂,至少六个人才行。

还愿我也经常做,还愿按时间长短分两种,一种是三天两晚的“夹傩愿”,另一种是两天一晚“单傩愿”。还愿是主人家先向神许愿,说愿望如果实现了就会酬谢他们。要是愿望实现了,却不还愿的话,神灵就会作怪,对后代子孙很不好。在我们这里,如果有人向神灵许了愿并实现了的话,即使不在世了,后代子孙也要帮他还愿。

还愿还有很多规矩。首先要确定还愿的吉日,再提前一天由此次掌坛师带来的其他师父一起在事主家里布置傩坛,主要是剪纸,剪纸是我们土老师必备的技能,不同的图案代表不同的神灵,在布置傩坛的时候要把它们挂起来。剪之前还要举行“剪纸法事”,要请剪纸郎君、东山圣公、西山圣母对剪纸进行加持,以增强剪纸的法力。扎傩坛的时候,还要把傩公傩母的木雕像供在方桌中间,摆上水果、香烛和食品,方桌旁边挂上对联。傩坛用五颜六色的剪纸布置起來,有各种图案,非常好看。

傩坛布置好后,就吹响号角请神,申法、结界、立寨、造桥、下马、开洞、出标、八郎买猪、呈牲、上熟、接驾(迎神)、迎朝王(引路)、请戏、和神、唱戏、出标、进标、观五岳、和菩萨、倒旗封洞、禳生、上马,最后吹响号角送神走,送往桃源洞,送回三山五岳,这些步骤大致就是还愿的过程。总而言之,就是把神请来,神来了以后各自安立营寨,再迎接神进傩坛。神都是骑马来的,因此要请神下马,把还愿的事情告知神明,还要给神好处,要杀猪杀鸡来供奉诸神。此外,还要戴面具唱戏,唱到判官勾愿的时候,判官勾完愿,戏就唱完了,愿也还了,最后送诸神离开。

我还会“整癫”,之前经常跟着师父去做,自己慢慢地也体会到了“治癫”要因人而异。记得三十多年前在桃源县瓦儿岗有一个癫子,才二十多岁,癫了好多年。他癫起来就要打人,家里人就把他关在家里,不让他出来。他母亲找到我,说明情况后就让我去看看。我一看到他,就问他母亲发颠的原因,但他母亲也不知道,这样按照师父找源头的方法就不能用了。于是我换了一种方法,尽管我不知道这个方法行不行,但我还是试了一下。我做事的时候就让他母亲在旁边看着,我在法事中加入了他母亲这么多年照顾他不易的唱词。这个癫子听着听着就清醒了,最后自己就不颠了。被我整好的癫子太多了,有时候逢年过节,他们还会提着东西专门来看我,向我表达感谢。我看他们都过上了正常的生活,也觉得自己学的一身本事还是值得的。

关于绝技,我多少也会一些。在传度或者做还傩愿法事时,就我要做绝技表演,主要是为了增强自己的法力,比如上刀梯、过火槽、踩犁头,我一边做一边要念咒语。比如上刀梯时要立起一个梯子,梯子的每一层都装有一把锋利的刀,要赤脚踩刀攀登梯子,口中要念:

化吾身,变吾声,吾身化为白鹤一只,飞上三十三天,开刀为鹅毛三十六匹,铜皮千层,铁皮万层。灵官灵官,手执金鞭,心忧天下,杀鬼万千,前面画一个狮子后面画一个烂石山。

除此之外,我还会画符。符有108种,在画符之前,我要先洗手静心,一心一意地画符,绝对不能与人交谈,不然这个符就没有效果了。符能發兵、遣将、驱邪、伏魔、赐福、佑人等,同时也是我跟神灵沟通的重要法宝。画符用朱砂画是最灵的,其次是画在桃木板上或者画在黄裱纸上。符有五种用法,第一种是将符画好之后贴在门楣之上,平时用在家里可以保平安;第二种是在傩坛上把香点燃,口中念着咒语,然后手拿符的一角将其点燃,把烧出来的灰往上扬;第三种是将符缝入小布袋佩戴在身上,走到哪里也都能被保护;第四种是要站定凝神,用自己的右手中指和食指虚空画符咒,这是在做事的时候最经常用的;最后一种是要点火把符烧尽,产生的灰就放在装满水的碗里,给人喝下,有时候一些小毛病就能被解决了。这五种用法要用多少以及怎么用要根据事主家的场面,由土老师来决定。我们上岗教的土老师在画符之前要默念《符书咒语》:

弟子一关祖师,二关本师,弟子张高岸叩请祖师,五营众将,降吾身前身后。书画灵符,随心随口应。吾赦此符,普扫吉祥,口吐三昧之火,飞移门廷之光,斩妖压邪,付之安康。

做事中最好玩的当属傩戏,我很喜欢演傩戏。傩戏有正戏、大戏、小戏之分,正戏是我们土老师的法事演变而来,带有简单的情节。我经常唱的正戏有《判官勾愿》和《出标游标》。而大戏要在事主家的傩坛外面扎上戏台演出,我经常唱的《孟姜女》和《七仙女》。小戏最有意思了,里面有一些角色常常能把大家都逗笑,我经常演唱的有《八郎买猪》、《土地戏》和《孟姜女》。《八郎买猪》的主要人物叫蛮八郎,他杀猪的过程很有意思。每次我唱到这里,观众都会被我逗笑:

一把尖刀五寸长,每日人家宰猪羊。

一把尖刀长五寸,每日人家宰三牲。

一刀宰了此猪头,酬恩过后免忧虑。

二刀宰了猪的腰,酬谢过后顺滔滔。

三刀宰了猪的尾,酬恩过后多顺利。

白刀子进红刀出,前面搭它一尖刀,后面杖它四杆长,

当头一瓢冷水浇,猪儿修得白飘飘。

当头一瓢冷水淋,猪儿修得白如银,

破了肚,翻了肠,猪儿挂在镣环上。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梁山土地戏,主角是土地公公,用你问我答的方式告诉你怎么挖地、整土、播种、锄草、施肥、收割等,还教妇女种菜和喂牲畜。每次我进行土地戏表演时,我都戴着土地公面具对着村民演出。村民都很热情,很多人都会搭我的话,还时不时地为我欢呼喝彩。

唱傩戏都要戴面具,我家里有土地公、傩公、傩母、判官和蛮八郎的面具。面具都是用木材制作,拿在手上很重。做面具很有讲究,首先要选好木材,再按照人物的轮廓勾画出来。画好基本形状后,就用工具挖出大概的形状。此时面具的原始模样就出来了,还要继续用小刀细致地雕刻出嘴巴、耳朵、鼻子等具体器官。雕刻的部分在这里就完成了,下一步就是工匠师父拿石头打磨它,把表面磨平。然后把面具放入锅中油炸,让它更有光泽,从锅中捞出晾干以后就可以上颜色了。最后也是关键性的一步,就是土老师为面具开光,只要在额头或者眼睛上画上一笔就算完成了。我戴上面具唱戏的时候,看戏的人都觉得我演什么角色像什么角色。例如土地公的面具的嘴巴笑口开着,还露出了三颗牙齿,脸部还画出了很多皱纹,我一戴上就立马变成了一位慈祥长者。而我戴判官面具的时候,面具张着血盆大口,獠牙都能看见,表情很严肃,很多人会被吓到。

除了唱戏之外,我会打乐器。我们在外面做事要用到的乐器一般有锣、鼓和钹,不用唢呐。打乐器是土老师必不可少的技能,这样你的唱词和脚步才能有节奏。我经常和黄兴福、张安贵、全兴发、全胜杰等几个土老师一起去做事,我们几个人都会打锣鼓,不唱戏的时候就轮流去击打,唱一段,击打一段。在这些人中,最大的是全胜杰,九十多岁了。他现在没有做了,因为年纪大了精神状态没有以前好。我年纪虽然也不小,但我希望我能一直做下去。在我手脚还能动的情况下,只要别人喊我去做事,我都会去做。

三、与时俱进的传承之路

现如今,年轻人都不愿意学这个。第一,他们嫌学这个太苦太累。我年轻时背书吃了很多苦,也挨了很多打,直到现在我都印象深刻,不下功夫是学不出来的。第二,他们觉得挣钱太少,做一场法事才一两百块钱,而且一年也没有几场能做,不如去外面打工挣的钱还多一些。又苦又累再加上来钱太少,有哪个年轻人愿意做啊!我现在的村子里,年轻人绝大部分都出去打工了,我也能理解,毕竟别人还要养活一家人。我的儿子也是一样,对这些不感兴趣,在外面开车赚钱,我的孙子们在读书,都要靠他赚的钱生活。我师父的三个孩子也没有做这行的,都在外面打工。我们土老师自己家里也没有几个学的。现在年轻人看过我们演的傩戏少了,更别说对这个有兴趣。

我很担心辰州傩戏就这样失传了。符、咒、手诀都是要有师父花时间教才能学会,自己学很难学会,拿着科书也要有人教才行。这几年就有好几位老师傅去世了,他们大多没有收徒弟,他们的手艺就这样失传了,真是可惜。我想,有人要是找我学,我很乐意教。我也慢慢老了,就怕以后教不动。以前有一个年轻人来找我学过,他那时是看了我在外面做事,觉得很有兴趣,学了一段时间觉得辛苦又不赚钱,也去外面打工了。

好在现在国家对民间文化很重视。2006年,辰州傩戏被评为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这说明国家开始重视傩戏的传承与保护了,也给辰州傩树立起一块闪亮的招牌。这几年有很多专家学者来我们七甲坪进行交流和学习,辰州傩戏也有了越来越多亮相的机会。我被评为了县级传承人,乡政府还组织我们去外面参加各种有关傩的活动,去了沅陵张家界那边,还给我们每人发了一点工资。电视台、报纸的记者还专程到七甲坪来,我们一换上法衣、拿起法器,他们的镜头就围着我们拍,别提有多光荣了!一开始我们还觉得有些放不开,现在都已经习惯了,这也是一种传播傩文化的形式嘛!辰州傩戏的名气越来越大,我们表演的机会也更多了,上刀梯、过火槽、仙人合竹都是我们拿手的绝技,每次表演都能赢得观众的鼓掌和惊叹,有人对我说,这是“百闻不如一见”,亲眼看见更觉得它神奇。每到这时候,我就打心眼里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没有白费,我也为辰州傩戏的传承贡献出了一份力量。

虽说现在国家很重视,但辰州傩戏传承下去还有很多问题。我希望国家能多多关注我们辰州傩戏的传承人,给土老师们多发放点补贴。现在因为赚不到什么钱,很多土老师的收入就全靠在外打工或者种地,把它当成了副业。做事的时候,一些土老師因为很长时间没有做,就会在唱的过程中忘词,这种事情也不算少见,这样还怎么把它传下去呢?发放一点补贴也能鼓励更多的年轻人加入到学习辰州傩戏的行列中来。

如今,时代不同了,我们国家的经济发展很快。外面到处都是高楼大厦,许多像我们这样的传统文化都被冲淡了。虽然辰州傩戏列入了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有了些许名气,但是这些古老的传统文化,如果找不到人来传承,也会面临失传的危险。每次想到这个问题,我心里都会难受。我时常在想,互联网这几年发展很快,平时生活中,我都会拿着手机看小视频。在小视频里,我能看到世界各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要是我们辰州傩戏能够制作成短视频就好了,这样越来越多的人都会知道我们的辰州傩戏。可是我自己对于这方面的操作不是很熟练,如果有专门的人在网上制作并上传小视频,那么即使辰州傩戏没有后人传承,我们年轻的一辈还是能通过小视频来了解它。辰州傩戏,你慢慢地接触它,就会发现它有很多吸引人的地方。在我们七甲坪,我们这里的人就很喜欢傩戏,一旦有人家中唱傩戏,都会跑去看。

辰州傩戏之所以在这里受人喜爱并且传承到今天,我认为主要是因为它反映了我们普通百姓的生活,是真正属于我们老百姓的文化。辰州傩戏在很多方面都赞扬劳苦大众,傩戏中很多角色都是我们这类人群,大家多少能找到一些共鸣。我每次演傩戏的时候,堂屋内外都围满了人,大家都看得很认真,这说明百姓也需要娱乐活动。辰州傩一方面是作为巫傩仪式而存在,另一方面也可以作为寻常百姓家的娱乐活动,这两个方面在一起就表现出了我们辰州傩的价值。当然啦,辰州傩还有很多不好的地方需要完善。时代在改变,辰州傩也要跟着前进。我不希望祖传的东西在我手上断掉,我要努力把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发扬光大,再借助互联网让更多人知道。传承这条路,很不容易走,我一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需要更多人的参与。

注 释:

[1] 老妈子:对老年女性的称呼。

[2] 宽茶:给神倒茶并双手奉献上,以表示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