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 口
2019-09-10路向东
路向东
这里是个泊船的埠口,装满货物的帆船在这里停泊。船工踩着跳板到岸上买米买菜,顺便买些烟酒;经常跑这条线,和岸上的人都熟识了,见面开一些不咸不淡的玩笑。人们乐意开这种玩笑,说着笑着就把生意做了。
这里又是个渡口。河西的到河对岸赶集,河东的到河西走亲戚,都要坐船。一艘小木船,悠悠地在老河里荡过来荡过去。水小的时候,小船挂在一条维系两岸的缆绳上,船工拉着绳,脚蹬船,听不见桨声,只有河水哗哗地打着船底。
娟和男人在这里摆渡。
以前他们也跑船,船沉了,就流落到这里,是老黑接收了他们。老黑不老,就脸有点儿黑。老黑把他们安顿在生产队里的牲口棚里,队里的许多人都反对,多一口子吃饭,许多人都要少吃一口。娟那时还是个新媳妇,人勤快,不吃闲饭,就去队里干活儿,她风摆柳的样子很好看,她妩媚的笑容很迷人。男劳力干活儿下不去手,女劳力夜里和男人生气。老黑犯了愁。撵他们走吧,小两口儿怪可怜;不撵他们吧,村里要乱套。娟找上门来。没看见人,声音先到了:
“嫂子,俺哥在家吗?”
女人迎出来。
“有事吗?”
“黑哥呢?俺给黑哥说个事儿。”
黑哥已站在门口。
女人看见娟提了一兜子糖果。女人接了进屋,从窗户里看着男人和娟。
后来,娟和男人就到渡口摆渡。渡口是公家的,也是队里的一项收入。夏秋两季,两口子拉着架子车到附近村里收粮食,然后把粮食交到队里,平常三里五村的过河是不要钱的。季节到了,就收船粮。这是个好差事,原来摆渡的是老黑两口子。老黑把渡船给了他们。老黑有他的想法,渡口离村子还有一段距离,他手下的那些老骚胡蛋子,看不见羊母子,还能发情?
渡船是个小木船,漏水。不渡人的时候,娟的男人就撅着屁股往外舀水,老河里空荡荡的,水声悠远。娟站在岸上嗑瓜子,在人堆里和娘儿们家闲扯谁家的长谁家的短,有时候笑得弯了腰。
有一年,娟的娘家人寻了来,看上去就不是善茬儿。娟是上游红埠口的,离这里不远。娟是个黄花姑娘,是这个男人拐骗了娟。他有老婆,还是个船老板。男人早吓跑了,钻到蒿草棵里没敢露头。老黑就去敲钟,呼啦一下,男劳力都出来了。老黑往那儿一站,像一座黑塔。他问娟:“你愿意回家吗?”娟说:“我早就是他的人了,丢人就丢一回,要把我们分开,就去老河里找尸首。”老黑问来人:“听见了吗?现在婚姻自由,你们要棒打鸳鸯吗?”来人怕了,灰溜溜地走了。两口子就请老黑喝酒,喝到天昏地暗。男人吓破了胆,像个娘儿们哇哇大哭,是娟把老黑送回家的。
没几天,男人就撇下娟走了,再没有回到渡口。
没有人知道娟的肚子是什么时候大的,很多人看见娟的肚子鼓起来了。女人们掐算着日子。这里面应该有故事,几乎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老黑家的。人们忽然明白了,渡口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让的。女人感受到了,她钻到屋里不出来。
汛期到了,老河的水一夜之间涨了。滔滔洪水从上游裹挟着杂草呼啸而来。河面顿时宽阔了。维系两岸的那条钢丝绳,埋在了水里,过河变得异常艰难。小船在汹涌的河里像一片树叶,随时都会被打翻。
半夜里又下了雨,老黑翻来覆去却睡不着,他想着队里的渡船会不会被大水冲跑。他拿了手电灯,穿了雨衣,妻子不放心,跟在他身后,到了渡口,船还在。路过娟的窝棚时,老黑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呻吟。
那家伙不实诚,在他偷偷走的时候,没告诉老黑他要去哪儿。他走的前一天晚上,还和老黑在窝棚里喝酒。娟在一旁,甜蜜地看着他们推杯换盏。那几天埠口停满了帆船,船上的人和岸上的人说着笑话。谁也不知道,她男人是什么时候上到大船上的。大船起锚了,他没有下来,之后再没音讯。娟知道男人走了,他去找他的船去了。娟很早就知道他的心思。她像没事儿一样,站在渡船上,迎来送往,河道里的风吹来,秀发飞扬。
老黑的妻子进窝棚一看,娟要生了,痛得在床上打滚儿。
老黑的妻子出来对老黑说:“快点儿把娟送到医院。”
老黑一惊,医院在对岸,这个时候过河,险。
妻子说:“别愣了,你去喊人,我守着她。”
老黑敲响了那口大钟,钟声惊醒了人们的美梦。
“咋着啦?”“过河。”
“过河弄啥?”
“娟要生了,得送医院。”
没有人说什么,老黑选了六个棒劳力,每人拿把铁锨。小船上没有桨,锨就是桨。渡船启动了,人们在黑夜里划着小船,洪水滔天,满世界里都是呼啸。船在浪尖上舞蹈。终于到了对岸,人们长出了一口气。把娟抬到医院时,老黑的妻子却找不见老黑。
大家都上岸后,老黑想把渡船拉到岸上,沒有拉住,船顺水跑了,老黑就去撵。他终于爬上了船——不上船就好了,凭老黑的水性,这点儿洪水还真咋着不了他。船被打翻,老黑被扣在船里,再没有出来。
娟依然在渡口上摆渡。
老黑妻子的怀里抱着娟的儿子,在岸上看着忙碌的娟。
“小乖乖别闹了,娟的奶子发胀了。”老黑的妻子很幸福,她和老黑一辈子没有子女——那个老中医告诉她,她身上的零件都好好的,是她家的男人有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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