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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当代昆剧创作观念的嬗变

2019-09-10丁盛

艺术广角 2019年5期
关键词:昆剧剧目戏剧

丁盛

新时期以来,当代昆剧创作与演出的格局为百年来所未有,不仅四大古典名剧悉数以全本戏或多本戏的方式搬上舞台,就连“永乐大典戏文三种”也在昆剧舞台上重现光彩。从整体上看,当代昆剧创作徘徊于传統与现代之间,在传统与现代的碰撞过程中,产生了三种主要创作观念。一是“整旧如旧”,主张从剧本、音乐、表演到演出形式均遵循传统,一切保持原样,像古文物一样做展览演出。二是“新旧结合”,主张传统与现代融合,从而展示精神内涵的现代性与艺术形式的现代化。三是“实验创新”,认为昆剧既属于“遗产”又属于“艺术”,需要做各种尝试、实验与创新。历时地看,“新旧结合”“整旧如旧”与“实验创新”三种观念按时间顺序产生。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形成了以“新旧结合”与“整旧如旧”的观念为主体的二元格局,新世纪后荣念曾、柯军等人具有探索性的实验作品,打破了这种二元格局,形成了多元共存的新格局。当代昆剧创作40年的发展历程,总体上取决于三个基本问题——古今问题、中西问题和主导问题,它们交织在一起,共同影响、推动、决定着当代昆剧创作的发展方向。从创作观念来看,当代昆剧创作观念的形成与嬗变,虽然受制于这三个基本问题,但其更与新时期以来文艺思潮的多元化、戏剧创作的文化转向以及国家为昆剧制定的政策方针有密切关系。本文即从这几个方面入手,试图探讨它们是如何影响当代昆剧创作观念嬗变的,希望能有助于理解和把握当代昆剧创作的发展方向。

新时期以来,文艺创作在各个领域突破了现实主义大一统的格局,呈现出百花齐放的新局面。对戏剧而言,在现实主义戏剧继续关注与反映当代社会之外,现代主义(象征主义、表现主义、超现实主义、未来主义、存在主义、残酷戏剧、荒诞派、叙事体戏剧等)与后现代主义(后现代戏剧、后戏剧剧场等)先后被译介引进,这些现代与后现代戏剧理论对当代话剧创作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也在不同程度上对包括昆剧在内的当代戏曲创作产生了一定影响。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这些现代与后现代戏剧理论被引进后,中国话剧进入了一个全新发展阶段,涌现出《绝对信号》《车站》《野人》《中国梦》《狗儿爷涅磐》《屋里的猫头鹰》《棋人》等一大批具有实验精神的作品,中国话剧由此迎来自其诞生以来的第二次创作高峰。

话剧作为舶来品,并不存在一个统一的创作规范与艺术要求,整个西方戏剧史就是一部不断提出新观念、新方法的戏剧创新史。现代主义戏剧是对写实主义戏剧的反拨,后现代主义戏剧是对现代主义戏剧的反拨,西方戏剧就是在这种不断地反拨过程中螺旋式地发展。与话剧不同,中国戏曲在艺术上自成体系,在文本、音乐、表演与舞台美术等各个方面有一整套创作规范与要求,并且形成了以程式性、虚拟性、写意性为特点的戏曲美学。虽然戏曲也随时代的发展而改进与创新,但其艺术规范与美学精神基本上是不变的。中国戏曲虽然与话剧同处于中国当代戏剧的历史进程中,但因有许多创作规范需要严格遵守,在美学上又不同于西方戏剧,这就使它不像话剧那样容易与西方现代戏剧理论对接。因而,西方现代与后现代戏剧理论对当代昆剧创作的影响,不像话剧那样直接与及时,而是具有一定的滞后性。

可以看到,这一时期的昆剧创作,没有拥抱现代主义戏剧潮流,而是与更早出现的写实主义戏剧合流,走了一条与当代戏剧发展方向相反的路径,呈现出一种写实化的倾向,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话剧化”的倾向——在文本上强调故事性与矛盾冲突,舞台呈现上引入写实或半写实的布景与灯光,表演环境与舞台时空关系在演员上场之前已经由布景、灯光创造出来。这就意味着传统戏曲的舞台时空关系被打破了,转场戏变为定场戏,演员是在一个固定的空间中表演,除非经过换景,否则戏剧空间不会改变。另一方面,在“戏曲导演制”成为惯例后,导演成为昆剧创作的核心,决定了作品的艺术走向,在一定程度上也弱化了演员在创作与演出中的作用。随着越来越多的话剧导演的介入,这种“话剧化”倾向变得越来越普遍。

上世纪末与新世纪初,陈士争与荣念曾等受西方文化影响的文化精英介入昆剧创作,让昆剧与现代和后现代主义戏剧接上了头,由此诞生了全本《牡丹亭》、“荣念曾实验剧场”作品等与“新概念昆剧”作品等。

1997年陈士争导演的全本《牡丹亭》,在现代镜框式舞台上恢复了传统的园林演剧环境,将昆剧与评弹、高跷等中国传统艺术与民俗拼接起来,在局部融入了后现代戏剧的表现手法,总体上是一个传统与现代融合的昆剧作品。而后,香港“进念·二十面体”艺术总监、实验戏剧家荣念曾开始与内地昆剧演员合作,推出《奔》《录鬼簿》《舞台姐妹》等一系列“荣念曾实验剧场”作品,令昆剧与后现代主义戏剧对接。荣念曾的实验作品解构了昆剧传统,将昆剧的文本与表演元素按创作意图进行重构,创造出一种包含昆剧元素、但又不在传统昆剧概念之内的后现代主义作品,以表达他对社会、政治与艺术问题的关注与评议。昆剧表演艺术家柯军在与荣念曾合作之后,受其启发,独立创作了《余韵》《浮士德》《藏》等一系列“新概念昆剧”,将昆剧片段与当代剧场艺术拼贴、组合在一起,通过“我”与角色的自由转换,表达其作为当代艺术工作者对人生与艺术的感受和思考。

晚近几年,当代戏曲也借鉴与效仿小剧场话剧,搞起了带有实验性质的小剧场戏曲。上海戏曲艺术中心和北京繁星戏剧村先后举办了数届“当代小剧场戏曲节”,小剧场戏曲从创作实践到名称概念上开始为业界与学界所接受。上世纪80年代,以《绝对信号》为代表的带有先锋性、实验性与颠覆性的小剧场戏剧在国内诞生,致力于在思想内容与艺术形式上进行探索,推动了当代话剧的发展。在戏曲创作普遍强调创新的大环境下,小剧场戏曲应运而生,通过多元化的实验与探索,为当代戏曲的发展提供实验空间与原动力。近年来,昆剧领域涌现了京昆合演《春水渡》、当代昆剧《我,哈姆雷特》、改编自法国同名荒诞派戏剧的《椅子》等具有实验性质的作品,从题材内容、思想内涵与舞台呈现上做了有益的探索。

综上所述,在中国当代戏剧语境中,当代文艺思潮对昆剧创作的影响呈现出一定滞后性,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昆剧创作深受话剧影响,其创新性主要表现在“话剧化”写实主义倾向上。新旧世纪之交,当代昆剧创作与现代、后现代主义戏剧接上了头,加之晚近几年小剧场戏曲的实验探索,无论是创作观念还是艺术实践,突破了传统昆剧创作规范的束缚,出现了一些具有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特征的实验作品。

1979年10月,第四次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上,邓小平发表讲话,重申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推陈出新”的文艺方针,为当代文艺发展指出了方向。1980年7月,全國戏曲剧目工作座谈会在北京召开,总结戏曲剧目工作的经验教训,肯定了“两条腿走路”与“三并举”的政策方针,对传统剧目的抢救、整理工作以及繁荣剧目创作提出具体建议。在这样的新形势下,具有古老传统、剧目丰富的昆剧得到重视。1985年,文化部《关于保护和振兴昆剧的通知》提出“保护、继承、革新、发展”的工作方针。1986年,文化部振兴昆剧指导委员会和中国昆剧艺术研究会成立,提出“抢救、保存、继承、发展”的工作方针。1995年,文化部在原有昆剧保护政策的基础上,提出“保护、继承、创新、发展”的工作方针,积极稳妥地开展一系列振兴昆剧的活动。

这三个“八字方针”都含有保护(保存)、继承与发展的文字表述,不同的是,1985年强调革新,1986年强调抢救,1995年强调创新。从革新到抢救再到创新,走了一条“之”字型的迂回之路。革新意味着否定旧的,提倡新的;创新提倡创造性与新意,但并不一定要否定旧的。对昆剧而言,革新之说较为激进,创新之说较为温和,不过二者有时也不容易分清,以创新的名行革新之实,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应该看到,这些“八字方针”虽文字表述不大一样,但其内在精神却是一致的,保护、继承与创新、发展是同等地位,二者是辩证关系——在保护、继承的基础上创新、发展,而创新、发展是为了更好地保护、继承。

这些文艺政策对昆剧创作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与新中国成立初期相较,当时革命现代戏数量明显减少,各院团在整理传统剧目的同时,开始不断创作新剧目,涌现了《红娘子》《雷州盗》《西施》《唐太宗》《钗头凤》《南唐遗事》《一天太守》《司马相如》《偶人记》《少年游》《雾失楼台》《都市寻梦》等一大批新编昆剧。

2001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宣布昆剧入选首批“人类口述与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后,文化部制定了《保护和振兴昆曲艺术十年规划》。2004年3月党和国家最高领导人对昆剧作出“抢救、保护、扶持”的重要批示。紧接着,2005年文化部与财政部联合颁布了《国家昆曲艺术抢救、保护和扶持工程实施方案》,连续5年每年投入1000万专项资金用于昆剧的传承与创作,计划5年内挖掘整理濒临失传的昆剧优秀传统剧目(大戏)15部,每年完成3部;完成10台昆剧新创剧目,每年完成2部。

这个政策的效果同样立杆见影。在2006年第三届中国昆剧艺术节上,7个院团的8台参演剧目中,只有《邯郸梦》《折桂记》《小孙屠》等3个传统剧目,《西施》《一片桃花红》《湘水郎中》《百花公主》《公孙子都》均为新编剧目,新编剧目不仅比例超过一半,而且艺术水准不如人意,引发了不少学者的忧虑。十余年过去了,这种情况并没有多少改观。2018年举行的第七届中国昆剧艺术节上,参演作品《顾炎武》《醉心花》《乌石记》《孟姜女送寒衣》《风雪夜归人》都是新编剧目,不仅数量上多于传统剧目的新创作,而且艺术水准也并没有吸收过往的好的创作经验,仍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应该看到,从“八字方针”到“六字批示”,是对昆剧遗产属性认识深化的结果,变创新、发展为扶持,更符合昆剧的实际需要。在落实“六字批示”精神时,抢救与保护的对象是非常明确的,那就是作为遗产的昆剧——传统昆剧折子戏;而扶持的对象,包括传统剧目,也包括新编剧目。这个做法虽然抢救、保持与扶持都有了,却将新编剧目与传统剧目等而视之,实际上延续了“八字方针”的精神。

几十年来国家为昆剧制订的政策与方针,不仅鼓励新编昆剧的创作,也鼓励昆剧创作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创新。也就是说,不仅新编剧目创作强调创新,传统剧目的新创作也同样强调创新。

这一系列强调创新的政策方针,与大多数创作者的艺术观念是吻合的,也得到了他们的积极响应,从而使“新旧结合”(传统与现代结合)的观念成为当代昆剧创作的主流。然而,在具体创作时,如何处理“新”与“旧”的关系,并没有一个可供参照的标准。大家从各自情况出发,依据各自的理解,或重于“新”,或重于“旧”,或将“新”与“旧”等量齐观,或强调“旧”体“新”用,形成了不同表述。例如,同是《牡丹亭》的新创作,郭小男导演的三本《牡丹亭》,在创作理念与舞台呈现上,不同于白先勇的青春版《牡丹亭》,也不同于曹其敬导演的大都版《牡丹亭》。

从当代昆剧创作实际来看,“新旧结合”的创作实践,往往偏于现代意识与创新手法,不够注重昆剧传统,一些不遵循昆剧创作规范、突破昆剧美学的新创作,也得到了肯定与表彰。这在一定程度上使本来就不是主流的“整旧如旧”创作观念日益边缘化。当今只有少数创作者仍坚持这一创作理念。这不仅跟我们的文艺政策有关,也与创作者对昆剧遗产价值的认识有关。不少人认为,为了吸引今天的观众,昆剧不能一成不变,要随社会的发展而变化,要融入现代意识、现代理念、现代技术与现代手法。这种认识,符合昆剧的“艺术”属性,但并不符合昆剧的“遗产”属性。顾笃璜指出:“昆曲是遗产,遗产怎么创新?创新了还是遗产吗?”“在传统的地基上创新,要不得。传统就是传统,只能保护。”这些年他不断呼吁,当前最重要最紧迫的任务是抢救、保护与继承昆剧遗产,甚至发出了“保卫昆曲”的呼声。在创作上,他按“整旧如旧”的原则排演了苏昆三本《长生殿》,摈弃种种不符合昆剧传统的创新做法,避免昆剧遗产在创新过程中隐性失传。

上海戏剧学院丁罗男教授认为,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当代戏剧,总体上经历了两大转向,即政治文化向精英文化转向和精英文化向大众文化转向。这一论断主要是针对当代话剧而言的,虽然不能涵盖包括戏曲在内的所有戏剧创作,但为研究当代昆剧创作的文化转向提供了思路。事实上,政治文化在当代昆剧创作中并没有退出,而是经过自身调整后成为主流文化,引导着昆剧创作的发展方向。同时,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当代昆剧创作,从而形成多元文化共存的创作格局。

“文革”结束之后,全国各大昆剧院团陆续恢复创作演出。如前所述,文艺政策开始调整,文艺不再只是政治的传声筒,而是提倡“百花齐放、百家争鸣”。2014年,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指出, “坚持以人民为创作的导向” , “ 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继承和发扬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坚持和弘扬中国精神” , “追求文艺真善美的永恒价值”。这一重要讲话,是对新时期以来主流文化的一个全面总结与表述,为新时代文艺创作指明了方向。

以此为参照,不难发现国家为昆剧制订的一系列方针政策,实际上是基于昆剧艺术的特殊性与审美价值而提出的,这与当前提倡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是一脉相承的。

新时期以来,大多数昆剧作品也是按这一要求来进行创作的。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白先勇携手苏州昆剧院推出的青春版《牡丹亭》、新版《玉簪记》与新版《白罗衫》。白先勇在这些创作实践的基础上,提出了“昆曲新美学”的概念,尊重传统而不因袭传统,利用现代而不滥用现代,传统为体、现代为用。在尊重昆剧传统与深入认识昆剧艺术规律的基础上,融入现代意识与美学观念,找到一种属于当代的舞台呈现方式,让古老的昆剧在21世纪的现代舞台重获新生。应该说,在“新旧结合”的主流创作观念中,白先勇的“昆曲新美学”对昆剧美学以及对传统与现代关系的认识最为全面,表述也最为准确,提升了当代昆剧的创作水准与舞台美学观念。

如果以“昆曲新美学”为标准来衡量当代昆剧创作,那么会发现许多作品既不传统,也不现代。究其原因,正如顾笃璜所言,不仅是对昆剧传统缺乏必要的认识,而且也是对现代缺乏必要的认识,最后的结果是传统与现代两不靠。

倘若将传统与现代视为当代昆剧创作的两极,那么顾笃璜代表了传统一极,荣念曾和柯军则代表了现代、后现代一极。顾笃璜反对创新,主张恪守传统,哪怕新创作也要符合昆剧的艺术规律与美学风格。荣念曾则认为,昆剧作为活的艺术,博物馆式的保护与展示不是保存昆剧的最好方式,应该在智识的基础上给其注入新的生命力,而非固守过去的传统。柯军将昆剧的属性一分为二,一边是遗产,要抢救、保护与继承;一边是艺术,要实验与创新。在现代这一端,柯军与荣念曾对昆剧作为艺术之属性怀有共识,他们都主张实验创新,尝试拓展昆剧艺术边界的可能性。

顾笃璜是苏州籍江南名士,荣念曾是香港先锋戏剧的代表人物,柯军是当代昆剧武生的代表人物,他们是各自领域里的精英人物。他们所代表的精英文化,从艺术审美与文化传承角度关注当代昆剧创作,不像主流文化那么注重文艺创作的政治与社会功能,也不像大众文化那么强调文化产品的消费功能。

大眾文化是通过大众化媒体传播,按市场化规律运作,以创造感性愉悦为旨归的一种文化形态,注重娱乐性与消费性。上世纪90年代以来,大众文化开始与当代戏剧融合,促使当代戏剧由精英文化向大众文化转向,结果是话剧市场上出现了一系列的白领戏剧、减压喜剧、爆笑喜剧与悬疑剧,其功能也从艺术审美转变为文化娱乐消费。

在普通大众的眼里,昆剧一向被认为是阳春白雪、曲高和寡的高雅艺术,不仅节奏慢,而且需要欣赏者有较高的文化水平与艺术欣赏能力,与相对快节奏、通俗化的大众文化截然不同。新世纪昆剧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人类口述与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后,民间资本发现了其中所蕴藏的商机。在民间机构与商业资本的介入下,当代昆剧创作在向主流文化与精英文化转向之外,又呈现出大众文化转向。民间机构与商业资本介入昆剧创作,目的不在于抢救、保护昆剧遗产,也不在于普及高雅艺术,而在于借昆剧的“世界非遗”之名,推出符合文化产品要求、可以市场化运作的商业昆剧,吸引那些有消费能力的高端观众群体,从而获得经济回报。

基于这样的初衷,最有名的古典作品《牡丹亭》就成了推出商业昆剧的理想选择。过去十余年间,从南到北涌现出厅堂版、园林实景版、古戏台版、花雅堂版、南京版等多种“恢复”传统演出方式的《牡丹亭》。

这些版本的《牡丹亭》演出时间多在90分钟以内,择取原著一些精华片段,串起一个大体完整的故事情节,借助于古戏台、厅堂与园林等传统演剧环境,试图还原一种原生态的演出,复归明清时期昆剧演出时的观演关系。例如北京皇家粮仓厅堂版《牡丹亭》的介绍中写道: “著名戏剧导演林兆华和昆曲表演大师汪世瑜联袂寻找文化复归之路,挑战民国后所有《牡丹亭》版本。抛弃清末以来舞台式的戏曲表演,首次动用昆曲‘家班’演出形式;演员、乐师皆按明代服饰装扮;舞美设计充分尊重皇家粮仓建筑原貌;现场演剧采用明式家具陈设;角儿完全靠嗓子和身段,乐师完全现场演奏,杜绝麦克风和扬声器。”

这种恢复传统演剧形式的创作理念,在某些方面与“整旧如旧”的创作观念是一致的。顾笃璜曾指出,古今剧场形制与舞台形式不同,使得昆剧演出的观演关系、舞台调度、表演节奏以及舞台空间的性质都发生了变化,因而,要让昆剧遗产的本来面貌传下去,最好的办法是把古戏台上传统方式保留下来。顾笃璜站在精英文化的立场上,从保护、传承昆剧遗产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这些试图恢复传统演剧方式的商业昆剧,其初衷却并不是如此,因而在文本整编与舞台呈现上的做法也不会一样。从本质上来讲,这些版本的《牡丹亭》属于以营利为目的的文化产品,对昆剧的普及与传播起到了一定作用,但对昆剧的保护、传承与发展并没有实质性的推动。

当代昆剧创作这三种文化转向,促成了昆剧创作观念的多元化发展。对于主流文化而言,通过国家对昆剧的政策方针引导,“新旧结合”的创作观念成为主流;对于精英文化而言,由于其内部对昆剧是作为“遗产”还是作为“艺术”的认知不同,从而形成了“整旧如旧”与“实验创新”两种截然不同的创作观念;对于大众文化而言,民间机构与商业资本主导的商业昆剧,虽然某些方面与“整旧如旧”的观念有一致性,但其目的并非为了抢救与保护昆剧遗产,因而在具体做法上还是有差异的。

结 语

当代昆剧创作观念的嬗变,不仅取决于影响当代昆剧创作的三个基本问题,也是当代文艺思潮、文艺政策与当代昆剧创作文化转向共同作用的结果。当代文艺思潮对昆剧创作观念的影响,主要表现在现代与后现代艺术理论引进之后,昆剧与现代、后现代戏剧接上了头,产生了以往没有的实验创新观念。当代文艺政策对昆剧创作观念的影响,主要表现在国家为昆剧制订的政策方针,促使传统与现代结合的理念成为主流创作观念,引领当代昆剧创作的发展方向,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让恪守传统的创作观念日益边缘化。当代昆剧创作从政治文化向主流文化、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的三个转向,对当代昆剧创作观念的形成均有一定影响。正是这些因素共同交织在一起,影响、推动并制约着当代昆剧创作观念的嬗变。

(责任编辑 牛寒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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