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个好老师，先做一个好人

我多次说过：“一个好老师，首先是一个好人。”的确，无论做什么，首先应该把“人”做好。傅雷曾给儿子傅聪写信说：“先为人，次为艺术家，再为音乐家，终为钢琴家。”因此，我在谈刘朝升的新教育实践之前，想先谈谈他的为人。

在担任成都市武侯实验中学校长期间，我曾这样评价刘朝升：“这个小伙子是我见过的少有的还没有被污染的人之一。”我至今坚持我的评价。我这样说，并非意味着朝升是一个多么“感动中国”的“道德楷模”，不，在我校，他既非党员，也非干部，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年轻老师。但朝升常常给周围的人带来阳光、温馨和感动。

朝升是甘肃天水人，大学毕业后来到四川。他的脸上随时都挂着阳光般的微笑，这微笑让人舒服，并对他产生信任。和他稍一接触，便能够感到他身上那浓浓的“西北味儿”——憨厚、朴实、真诚、勤奋、低调。

我当校长不久，朝升给我发电子邮件说，他欠着学校六千元钱。那是他大学毕业从甘肃到四川时，甘肃方面要他交六千元钱，否则不放他。当时他哪有钱呢？于是，当时的校长便同意学校借给他钱。可他一直还没有能力偿还，他感到不安。读了信，我为他的诚实而感動。事情已经过了好多年，校长也已换了两任——因为我当校长时，前任校长没给我说，学校其他副校长也不知道这事。如果他不说，很可能这钱就不了了之了。可他说，学校对他那么好，他不能对不起学校。后来，我邀请他一起写了一本《给新教师的建议》，第一次领了稿费，他就用来还债。几年后，学校安排他赴西安参加一个班主任教育艺术研讨会。回到学校好几天了，也不见他来报交通费呀会务费呀之类的。我问他，他真诚地说：“不用报销的。”我说：“学校派你出去学习，该报销的费用也应该报的，这是制度。”他憨憨地笑着说：“我有钱了！现在实行绩效工资，我的收入比过去有了很大提高。”

朝升工作从来不讲价钱，绝对服从大局。我当校长这几年，他在完成正常教学任务的同时，还先后被安排在行政办公室和德育处做过干事。所谓“干事”自然就是干事啦——说白了，就是打杂。他教地理，课本来就很多，而行政办工作的特点是杂事多而琐碎，可以想象，朝升多么辛苦，可依然干得乐呵呵的。没干多久，学校又把他调到德育处，这更是一个难题成堆的地方，且突击性强，但朝升依然二话没说，任劳任怨地工作着。有一段时间，他还当着班主任。我常常看着他楼上下楼跑得气喘吁吁，可他依然连眉头都没皱过。

朝升在教学上很爱动脑筋钻研，他搞科研不是为了“应付”上面的“任务”，而是自己对自己的要求。他爱读书，一看到什么教学经验，他就尝试着结合自己的实际创造性地运用。他是我们学校最早学习杜郎口中学课堂教学模式的老师之一。杜郎口中学的老师第一次来我校上课的第二天，朝升便依葫芦画瓢地在自己所教的班尝试起来了。后来他去杜郎口中学参观，还在杜郎口中学上了一堂地理课。他把这次上课当成是学习的机会。上课伊始，便对孩子们说，“我是来学习的，你们是我的小老师。”接下来，朝升果真把课堂任务交给学生，让他们按照平时老师上课的模式来自主学习，他则在一旁观察、询问。下课前，他让每位同学写上他们老师上课时使用最好的策略和给他的建议。后来，朝升成了我校课堂改革的先锋人物之一。

有一次，胡鉴老师对我说：“李校长，刘朝升特别爱读书，可能他是我校读书最多的老师呢！”这个我多少知道一些，因为我不止一次看到他在校园里一边走一边拿着书读。朝升常说自己在农村长大，书读得太少，因此他有一种内在的紧迫感，想拼命地补上过去欠下的阅读。只要我在大会上给老师们推荐了什么书，朝升一定会去买来读。有时候和他聊天，他会问：“李校长，您最近读什么书呢？”然后他会记住书名去网购。有一次我和他一起从北京开会回成都，在飞机上的两个半小时里，他一直低着头，目不转睛地在阅读着什么书，因为隔着几个座位，我看不清他在读什么。下了飞机我问他刚才读什么，他给我扬起手中的书，是苏霍姆林斯基的《爱情的教育》。

卸任校长那一天，我对老师们说我办公室书橱里的书不带走了，都送给老师们。散会后，老师们纷纷到我办公室“抢”书。然后，请我在他们选的书上签名，并和我合影。朝升抱着一大摞书，有点不好意思地对我说：“李校长，是不是，多了一点？”我乐了：“不多不多！这些书到了喜欢它们的人手里，我最开心！”

我担任武侯实验中学校长时，给自己定了一个重要的工作目标，就是培养年轻人。除了通过听课、谈心、阅读、教师论坛、青年教师沙龙等方式从“面”上引领老师们，我还成立了一个工作室，公开招收徒弟，从“点”上轮流手把手地教年轻人。刘朝升就是正式拜我为师的徒弟之一。2008年9月， 我出任一个初一的班主任，没当过班主任的朝升主动要求做我的助手。他虚心好学，读了我所有的著作，又善于思考琢磨，很快便熟悉了班主任工作。

现在想起来，和朝升一起带班的日子真的值得怀念——我俩每天都和学生一起跑操，我俩一起设计班会课，我俩分别找同一个“问题孩子”谈心，我俩一起攻克班上一个又一个难题，我俩创作了一个又一个成功的教育案例，后来我俩又一起走进《中央电视台》讲这些精彩的教育故事……比如《破案之后》，班里出现了失窃，当时我在外面，朝升很快破案，但我将这件事作为一个教育契机，在全班上开了一节震撼人心的班会课。案例发表后，许多老师对我的所谓“教育智慧”赞不绝口，其实这是我和朝升共同的成功杰作。

当然，作为年轻老师，朝升最初的确不熟悉班主任工作，有时也急躁，也发愁，但我们一起商量，一起破解。慢慢地，朝升越来越成熟，越来越有从容。搞了绩效工资后，为了平衡工作量，我把班交给了他，我只当副班主任。这个班毕业后，他独当一面做班主任，深受孩子们的爱戴。

朝升虽然说是“向李镇西老师学做班主任”，可决不是亦步亦趋地模仿，而有着自己独特的智慧。他也是我校的新教育实验的先行者。但他不是简单生硬地将新教育的概念套用在自己班上，而是结合自己班上学生的实际情况而加以创造性实践。比如，他的“绝对悦读”和“小组日记”就是带有“刘朝升特色”的新教育“格式”。

营造书香校园（班级）是新教育实验的重要行动之一。朱永新老师说，一个人的阅读史就是一个人的精神成长史;《朗读手册》的作者吉姆崔利斯说，阅读就是消灭无知、贫穷与绝望的终极武器;新教育说，“教育是唤醒，每一个生命都是一粒神奇的种子，蕴藏着不为人所知的秘密，而阅读能够唤醒这种蕴藏着的美好与神奇。”根据这些理念，刘朝升老师在其班上开展了他称之为“绝对悦读”的实践。

所谓“绝对悦读”，就是每天中午利用半个小时的时间，让孩子们绝对安静地在教室里沉浸在自己喜爱的书籍中。具体做法是，每天中午12：50—13：20，全班自由阅读，可以阅读班级书架上的书，也可以阅读自带的书。阅读的范围还是没有做任何限制，只要你喜欢，你就可以读。唯一的要求是，这四十分钟内，学生不能做其他作业，只能阅读。所以叫“绝对悦读”。在学生阅读的时候，刘老师巡视一遍，看看他们看的什么样的书。如果看到有的同学还在看漫画、言情小说、恐怖小说、玄幻小说等流行书籍，刘老师便私下和他们交流，告诉他们，这些书可以看，但不能沉迷其中，因为这些书属于营养价值不高的精神快餐。在班務小结上或者小组日记上，刘老师经常告诫同学们：我们的阅读面一定要宽，虽然文学方面的经典名著是我们阅读的重点，但是我们还应该涉猎一些历史、地理、军事、文化、艺术、科技等方面的书籍或者刊物。只有宽泛的、大量的阅读，才能开阔我们的视野，激发我们的思考，增加我们的智力背景，从而更加有助于我们文化课的学习、提高我们的考试成绩。

除此之外，刘老师还经常向同学们推荐或者讲解他阅读过的书籍，因为刘老师感到，这好书对他们的影响比自己的说教更有说服力和感染力。刘老师先后给学生们读完了《少有人走的路——心智成熟的旅程》（9.2—9.19）《与心灵对话》《优秀是教出来的——创造教育奇迹的55个细节》《第56好教室的奇迹2——点燃孩子的热情》《第56号教室的奇迹——让孩子变成爱学习的天使》《成功无捷径——第56号教室的奇迹》……

这些“悦读”明显地调动了孩子们的热情，他们喜欢上了中午这半个小时，不但许多孩子的精神面貌变了，而且整个班级也形成了浓浓的阅读氛围。刘老师曾对我说：“每天中午，我班‘绝对悦读’的时候，连平时最调皮最不爱学习最坐不住的孩子，也是那么安静地捧着书在读，那么投入，进入了痴迷状态！”

新教育理念注重孩子的自我教育，主张唤醒孩子内在的向上激情，让学生集体也成为自我教育的载体。刘朝升老师创造性地运用了“小组日记”的形式，让孩子们彼此感染，互相教育，共同进步。

请读读刘老师给家长们的一封信——

“每天我最幸福的时候莫过于和12位同学‘谈心’——阅读、批改他们的日记。因为是四人小组内轮流写日记，这样我每一周能把每个同学的日记至少读一篇——了解他们的所思所想，写下我的感想，和他们交流。有时候，给有些同学写的‘批语’，比他写的日记的字数还要多。虽然每天批阅日记占用我两节课的时间，但是，我乐此不疲，喜欢享受这种交流的幸福。从他们的日记中，一旦发现闪光点，我及时表扬，发现问题，及时沟通解决。我想，如果家长能经常读孩子写的日记，可能和我一样，也会怦然心动，拿起笔来，和孩子通过文字交流。”

“小组日记”由四人小组的每一个同学轮流写，这是孩子们放飞心灵的平台。因为刘老师少硬性规定小组日记的内容，提倡同学爱写什么就写什么，只要思考了、用心写了就行。所以，在小组日记中，涉及到的内容很广泛，有对同学的表扬，有对同学批评，有对家庭幸福的表露，有对家庭矛盾的带来痛苦的流露，有自我表扬，更有自我反思，有对友情的思考，有对爱情的思考……

借助他们在小组日记中反映的情况，刘老师可以做很多引导孩子们的事——好的方面，不余遗力地公开表扬;不好的方面，书面交流或者私下当面交流。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同学很喜欢读刘老师写的“评语”，尽管有时只有三言两语。有些同学如果不同意刘老师的观点，还要等到下次他写日记的时候跟刘老师长篇大论一番。在这小小的日记本上，师生是平等的。

朝升一直真诚地说“向李老师学习做班主任”，其实在带他这个徒弟的时候，我真的也在向他学习，他的勤奋，他的纯粹，他的好学……都是非常值得学习的品质。我这里特别想说说朝升的心态。朝升心态很好，随时都那么乐观、阳光。面对学校一次次考核、评优、选先、提干……他从来都与世无争，我从没听到过他一句抱怨。他难道就没遇到过“不公”吗？我想肯定也遇到过的，但他会以积极的心态去化解，用宽广的胸襟去包容，更主要是的，对朝升来说，还有更有价值的事吸引着他去关注去投入。这里我特别要说明的是，我决不是主张面对不公不平逆来顺受，不，如果我们的权益与尊严受到了侵犯，我们完全可以也应该依法维护自己的权益与尊严。问题是，由于种种原因，很多时候事情并不那么简单，也不是所有的“不公平”都达到了“法律的高度”，而且种种不公也不可能在一个早晨彻底消失。那怎么办呢？还是得调节心态，从容应对。何况，很多时候缠绕我们的不过是一些琐碎的烦恼，完全可以一拂了之。李白有一句诗：“空长灭征鸟，水阔无还舟。”不是天空没有飞鸟，而是晴空万里，辽阔无边，一两只鸟简直微不足道;不是水面没有船只，而是烟波浩渺，水天一色，一两只船也就微乎其微了。这是胸襟，也是心态。某种意义上说，拥有了好心态，便拥有了幸福。我想，朝升正是这样的人。他迄今为止，连区级荣誉都没有。可他依然那么快乐地工作着，因为他信奉“幸福比优秀更重要”。

而在武侯实验中学，这样的老师还有很多。正是有了朝升和像他一样的许多老师的存在，我这个校长感到了自己工作的价值，并随时都收获着温馨与感动。

（作者单位：新教育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