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农民理性的嬗变逻辑及其生态理性的重塑
2019-09-10王腾
摘要:我国农民理性经历了从生态理性到有限理性再到经济理性的演化过程,这与西方学者提出的人类理性是从经济理性到有限理性,再发展到生态理性的规律存在一定差异,体现出一种“逆向演化”逻辑。我国要实现农业的绿色发展,其根本任务就是要通过农村社会结构的重建,唤起农民对“生态理性”的记忆并赋予其新的意义。根据科尔曼的理性选择理论,可以通过完善农民理性行为结构的方式构建农民的生态理性,并依次可从价值、实力、权利、信息以及声誉等五个方面重建我国农民的生态理性,为我国乡村振兴战略下实现农业绿色发展提供内生动力支持。
关键词:农业绿色发展;生态理性;理性选择
2018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了《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年)》(以下简称《规划》),其中以专章形式明确了“农业绿色发展”的任务。同年11月,生态环境部与农业农村部又印发了我国第一个“农业农村污染治理攻坚战行动计划”(以下简称《计划》),提出实施农业绿色发展的行动目标。实现战略规划内容与目标,首先需要解决的一个关键问题是:如何协调环保与农业发展之间的矛盾?解决这一问题的关键钥匙是让农民实施绿色行为成为其理性行动,让农民从事农业生产实现生态自觉,只有如此农业绿色发展才能具有坚固的社会基础,才能真正实现“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内在要求。因此,重建可激发我国农民实施绿色行为动力的新理性,成为当前需要深入研究的问题。
一、人类理性发展的一般规律
对任何事物现状与未来的认识,都离不开对其历史发展规律的探究,为了精准了解与分析当前我国农民理性现状与问题,有必要首先对人类理性发展的一般规律进行探索。
(一)人类理性发展的三次跨越
1.第一次跨越:从蒙昧无知到理性至上
理性概念起源于古希腊哲学,是指概念、判断和推理等系统化、理论化的思想、理论和学说,以及按照逻辑思维合理解决问题的能力[参考文献:
[1] 张淑君. 理性与非理性地位互易的历史及两者关系[J].社会科学家,2010,(4): 137-140.][1]。在原始社会,由于生产力水平和人的认识能力低下,面对变化莫测的自然现象人们无法做出科学的判断和合理的解释,对自然界的变化规律也知之甚少,于是人类就创造了神话和原始宗教[[2] 王焱麒. 西方哲学中的理性之起源[J].大庆师范学院学报, 2015,(2): 13-16.][2]。这个时代人类还没有能力通过足够的概念体系以及一定的逻辑思辨力去应对认知世界、改造世界的需要,只能借助神话故事降低自身对周遭世界的恐惧感,人们认识世界的基本工具就是经验与感性。西方世界在经过漫长的中世纪宗教统治时期后,迎来了理性的曙光,笛卡尔的理性主义昭示着人类开始可以借助自己的逻辑推理作为认识世界的知识来源。同时,理性对科学技术的推崇直接促进了工业革命与资本主义的诞生,在资本主义时代人们对财富与效率的执着追求更是让理性至上的观念深入人心,因为在当时的资本家看来,理性的本质就是效益优先[[3] 吴宁.批判经济理性、重建生态理性——高兹的现代性方案述评[J].哲学动态, 2007,(7):14-19.][3]。
2.第二次跨越:从完全理性到有限理性
西方的经济理性以人的完全理性为逻辑基础,即人类对作出理性选择所需的决策信息具有完全的获取能力,在此基础上,西方经济学才创造了大量经典的“决策模型”“效用函数”等来预测与分析人类的经济行为规律。但是,西蒙却认为,面对复杂的生存环境,适应性要求人类必须能够适当简化对环境的分析,因为人类对环境信息的处理能力是有限的,而且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与社会分工的不断加剧,社会环境信息数量庞大、内容复杂,对这些信息进行快速精准计算并及时作出反应对人类而言是无法完成的。为了克服未知风险,减少决策負担,必须降低对完全理性的依赖,转为寻求能够满足人类长期生存需要的次优方案,即按照一般满意原则确定行为的决策标准。满意原则是指人们在决策过程中不是追求实现“最大化”的选择,而是寻找到“令人满意”的选择为止[[4] 周雪光.组织社会学十讲[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163.][4]。有限理性概念的提出为人类进一步深入理解自身行为的决策机制与规律提供了新的工具,但必须承认,从理性的具体内容而言,有限理性与完全理性仍然属于同一种决策模式,这一模式尚未根本改变人类对经济理性的执着追求,经济学者们仍然可以通过拓展传统经济学模型来解决传统经济理性解释力不足的问题。因此,有限理性从本质而言仍然属于经济理性的范畴。
3.第三次跨越:从有限理性到生态理性
有限理性虽然提出了需要通过简化决策结构与机制的方式实现对信息的有效处理与行为的合理选择,但却并未系统阐明这种决策结构与机制如何通过人类大脑产生一个稳定的适应性策略。托德与吉仁泽等人认为,大脑中存在一个长期学习和演化形成的适应性工具箱,其中包括适应各种环境的行为策略。环境结构中的信息或“线索”首先映射到大脑中的适应性工具箱,然后大脑通过某种机制将这些信息或“线索”与已有的行为策略相匹配,选择一个适应性策略,这里的“适应性”即是这些策略的工具箱与环境结构相互作用的结果。学者们将这种适应于特定决策环境(包括社会环境和自然环境)的决策工具称之为生态理性[[5] Todd P M,Gigerenzer G.Environments That Make Us Smart[J].Current Directions in Psychological Science,2007,16(3):167-171.][5],它反映了决策者和现实环境之间的交互作用,表明在什么情形下认知策略是成功的[[6] Rieskamp J,Busemeyer J R,Mellers B A.Extending the Bounds of Rationality:Evidence and Theories of Preferential Choice[J].Journal of Economic Literature,2006,44(3):631-661.][6]。换言之,生态理性是人类通过长期与周围环境交互作用并作出决策的过程中自然演化而成的一种适应性理性,这种理性的评判标准并非内在的合理性,而是行为外在的一致性与延续性[[7] 张炜,薛建宏,张兴.生态理性的理论演进及其现实应用[J].宁夏社会科学,2018,(2):83-88.][7]。必须承认的是,生态理性作为一种实践理性,其并非是简单的对传统理性分析框架的拓展,而是人类对理性本质重新认知的结果,是人类对理性认知的革命。
(二)人类理性演化的基本规律
作为人类认知自身行为决策的工具,理性在被人类发现并不断深入理解过程中呈现出一定规律。第一次跨越表明了理性的诞生实际上是人为建构的结果,因为资本主义的发展与工业时代的来临需要一个有效率、可预测的方式应对社会风险,因此经济理性概念应运而生并为建立解释人类行为的高度抽象的科学模型与研究范式提供了重要基础。第二次跨越体现了人类在应对更加复杂多变的社会实践过程中的一种现实选择,这一选择试图通过改良完全理性假设以解决人类理性决策信息不足的问题。第三次跨越实际上体现出人类对完全理性决策的彻底解构,体现出人类在行为认知方面从建构主义到经验主义的转向。从内容上看,三次跨越虽然表现不一,但从本质而言,理性的嬗变可以总结出一条基本规律,即理性是在人类与自然和社会环境的互动过程中产生与发展的。西方工业社会的理性源于人们征服自然的勇气与试图超越社会环境束缚的探索,而随着人类在行为实践过程中的经验积累,人们逐渐认识到社会的复杂性与认知的局限性,从而通过简化认知结构建立更契合社会环境变化规律的生态理性。
二、我国农民理性发展的嬗变逻辑
对人类理性认知的分析有助于从历史宏观层面把握当前我国农民所处的理性认知阶段,从而为分析我国农民理性发展的状况提供理论基础与基本框架,更为重要的是,上文提出的人类理性演化的基本规律可以为我国农民在当前建立更加符合绿色发展需要的理性认知模式提供针对性的理论指引。
(一)我国农民的原始理性——生态理性
我国是一个传统的农业国家,在广大农村地区,绝大多数农民坚守一方水土,世代繁衍与耕作,建立了以血缘为核心纽带的乡土社会。在传统农业这种自然生态资源高度依赖型的产业发展过程中,农民学会了与自然生态相处之道,积累了大量的生活与生产经验,很久以前便形成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活习惯与生产方式。我国农民的生产实践主要遵照自然规律,协调作物与外部环境的关系,这种思想贯穿于传统农业的始终[[8] 胡火金.中国传统农业生态思想与农业持续发展[J].中国农史,2002,(11):48-52.][8]。因此,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中,我国农民的农业生产坚持的是一种生态理性,即将自然生态环境作为约束条件纳入到人类的经济活动决策中,农民的生产活动坚持一种保守的理性观,这种观念既意味着农民的农业生产行为决策并不盲目,也不要求农民的生产行为实现农业利益最大化,而是一种对农民而言“够了就好”的朴素的生存理性,这种生存理性是在复杂巨大的生态环境系统中,农民自觉敬畏自然,在生产过程中做到取舍适度,留有余地,并尽最大可能实现农村生活系统、生产系统与生态系统的互动平衡。这种理性至少具有三个核心内涵。一是适应性。即农民在农业生产过程中自觉接受生态环境约束,在生产收益获取意愿方面秉持的是一种满意策略,这主要是基于农民敬畏自然,将农村一切自然资源系统作为自身生产生活之永续资源与财产来看待的,因为只有守住这方土地与资源,才能在资源匮乏时有能力抵御饥荒与外来侵略等多重风险。二是演化性。即这种理性的形成是农民在长期与自然资源打交道过程中自然演化的结果。我国农民世代以土地为生,其生产生活严重依赖相对固定土地、水源等自然资源,他们迁徙意愿较低,与自然资源之间上千年的多重博弈早已让他们学会与农村生态环境资源的相处之道。三是一种信息节约式的行为规则。解放前,我国农民文化素养普遍不高,社会经验欠缺,处理社会复杂信息的能力较为不足,农民无法通过精细计算与最优策略选择的方式应对农业生产的复杂环境,因此在理性选择过程中必须采取简化机制,即通过在自身的策略工具箱内根据外在条件选择一个能够满足自身需要的方案作为行为选择依据,这实际上就是一种生态理性,在这种理性支配下,传统农民作出的行为选择偏向于稳定、保守,较少去做那些风险较大、会带来长远收益的投机行为。
(二)解放后到改革开放前我国农民的实践理性——有限理性
新中國的建立揭开了我国农村建设与发展的新篇章,在建国后到改革开放前的40年时间里,我国逐步形成了以农村基层组织为核心、一体化和同质化的乡村社会政治秩序[[9] 易新涛.建国初期乡村社会的政治整合与重构[J].理论学刊,2015,(2): 91-97.][9]。在这种政治整合与重构的条件下,乡村治理模式不可避免地朝着高度集中与城乡同构化的方向发展[[10] 吴理财.中国农村社会治理40年:从“乡政村治”到“村社协同”[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2018,(4):1-11.][10],在此因素影响下,农村过往相对封闭的社会环境结构被打破,城乡人口、物质要素等互动开始增多,农民开始需要处理较过去更复杂的信息。在此背景下,农民的理性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一方面,长期稳定的农村社会结构开始动摇,农民为了生存必须接受并开始习惯对社会复杂信息特别是国家政策的识别与处理,以往基于经验理性的策略工具箱已经无法满足现实的需要;另一方面,农民人口流动性的限制因素严重制约了他们在复杂信息识别与认知能力方面的提升,农民必须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应对社会变化,以解决农村社会开放给他们带来的风险与信息不对称问题。因此,农民的理性在此阶段演变成了一种在认知能力与计算能力不足前提下不得已而进行简化决策的理性,这种理性类似于有限理性。
(三)改革开放后我国农民的理性变迁——经济理性
改革开放40年来,我国推行了影响深远的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与农村税费体制改革。前一项改革不仅释放了农民种粮的积极性,而且促进了农民从土地上解放出来,从而掀起了农民“离土不离乡”和“离土又离乡”的务工、经商或创业的热潮,形成了规模巨大的流动于城乡之间的、独具特色的社会群体。后一项改革破解了积重难返的农民负担不断加重的难题,消解了因此而引致的愈发密集且日渐加剧的干群冲突以及由此而引发的农村社会治理危机。但是,以上改革也为农村社会发展带来了一些意外后果,即随着外流与迁移的农民日益增多[[11] 丁波,王蓉.新型城镇化背景下农民工定居地选择意愿的研究——基于科尔曼理性选择理论视角[J].西北人口,2015,(4):118-122.][11],农民个体与村庄集体乃至农村基层政府的疏离加剧,农村基层政府身陷“悬浮性治理”之中,“空心化”“个体化”成为当下农村社会的突出特色。在这样的背景下,农民开始自觉吸收与接受市场经济规则,并在经济利益驱动下实施多元化市场投资,其中一个重点投资领域就是人力资本,具体表现为大批农民进城务工[[12] 文军.从生存理性到社会理性选择:当代中国农民外出就业动因的社会学分析[J].社会学研究,2001,(6):19-30.][12]。农村人口的流动与城乡市场的开放让农民有了充分获取市场信息的机会与权利,农民对村集体依赖度的降低也让农民有了更大的自由决策空间,这些要素构成了农民经济理性的基础。
(四)我国农民的理性嬗变规律——理性发展的逆向演化逻辑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发现,随着农村市场的逐渐开放与农民流动自由度不断增长,我国农民做出理性决策的能力不断提高,农民理性经历了从生态理性到有限理性再到经济理性的演化过程,这一过程与人类理性演化的一般规律出现了偏差,换言之,我国农民理性发展的逻辑体现出了一种“逆向演化”趋势,即与人类理性演化的发展阶段具有根本差异。导致这种差异的原因主要有二。一是理性作为经济分析的假定概念,它是工业文明的产物,因为只有通过认识人的理性,才能真正把握在经济社会中从事经济活动的所有人的基本特征以及其行为规律,从而为经济运行与发展提供前提,因此西方社会对理性的认知与运用是源于发现社会规律的需要,这种理性是社会建构的产物,其适用范围一般是在开放、追求效率的工业社会中。而我国农村的理性发展的背景是在农业社会,两个社会在结构、传统、特征以及经济发展水平方面存在着巨大差异。二是我国农村长期以来作为封闭的社会,在漫长的历史发展中,农民无须掌握理性即可生存,因此我国农民的知识结构中缺乏理性概念生长与发育的土壤,农民所形成的是一种无须计算的理性,这种理性是农民在与农村环境长期对话中逐渐形成的,具有典型的经验性。解放后,我国农民的理性演化是在农村社会结构发生重要变化后发生的,其背后的驱动因素是农民理性行动所处的社会结构发生了重要变化,农民过去依赖于经验的决策系统在新的社会结构条件下面临着低效甚至失灵的严重问题。
我国农民理性的逆向演化体现了农业社会与工业社会在影响人类行为认知系统方面的巨大差异,笔者认为,现阶段我国农民经济理性得以充分发育主要是我国农业社会的工业化趋势导致的,即我国农民逐渐淡忘了几千年来形成的生态理性观,丧失了敬畏自然、珍惜资源之心,工业化带来的农民的“个体化”开始让他们在自身的生活系统与农村的生态系统以及生产系统之间筑起藩篱,工业化社会中人类对征服环境、冲破社会结构束缚的意识在农民群体中普遍滋长。在这种理性支配下,农民认为可以无视自然生态环境与社会结构的约束来发展生产,农民曾经的命根子——自然生态环境资源成为无限利用的生产资料,对效率的追求与对投资回报的算计成为首要甚至唯一考虑的行为动机,在这些条件的共同作用下,农村生态环境恶化的趋势必将难以遏止。因此,我国要实现农业的绿色发展,其根本任务就是要通过农村社会结构的重塑,改变农民理性行为的决策结构,增加农民行动与社会环境结构的互动,加强农民对自然生态环境与社会结构的认知,从而扭转农民经济理性的演化趋势,唤起农民对“生态理性”的记忆并赋予其新的意义。
三、生态理性的分析框架及其对培育农民生态理性的启示
在新时代农业绿色发展的具体需求下,如何从农民既有的“生态理性”中获取经验知识,并为构建新的“生态理性”提供支持呢?这就需要对农民传统的生态理性的社会基础进行分析。
(一)生态理性行为的分析框架
对人类理性行为进行解释的相关研究主要集中在心理学、经济学与社会学三大领域。其中心理学与经济学一般是从微观视角分析行为人的动机与利益机制,概括而言,如果行为人实施某一行为满足其理性要求,那么实施这种行为的收益须大于成本,而社会学则更多地从宏观环境因素来对人的理性行为进行解释,比如韦伯认为人的理性化是在一定的习俗、制度、情感、规范、意志和信念下产生的有意义的行动。20世纪90年代,科尔曼的理性选择理论从个体行动者与法人行动者出发,试图整合社会学理论微观主义与宏观主义,因而在经济社会学领域中占有重要地位。科尔曼的理性选择理论力图在理性行动理论的框架内统合社会学领域内存续的宏观与微观的二元区隔,并在融合了经济学、心理学以及社会学的理论经验的基础上,建立了一个系统的理性分析框架,这一框架重视对人的理性行动与社会结构互动的分析,强调必须从行动者的角度来理解他们的行动,即一个人作出某一行为必须对他是有价值的,而这个价值蕴含在其与社会结构的相互影响过程中。这一理论告诉我们,人的理性行动不是孤立的自我利益计算的结果,而是在人与环境及社会结构间进行密切时空互动中做出的,这正是生态理性形成的社会基础。因此,科尔曼的理论实际上可以为人类生态理性的建立提供精准的理论工具。
根据科尔曼的理性选择理论,人行动的价值取决于行动者在这一行动中具有的效益。其中效益由两个方面组成:一是微观上人的内部决策机制,即行为的收益大于成本,这是经济学理性决策模型构建的基础;二是人的行动结构,即影响人们行为成本与收益的外在社会结构。科尔曼将人的行为结构概括为四个要素:行动指向的资源价值、个人实力状况、权利与信息的分布状况以及行动的后果。具体而言,行动结构的实现一般需要具备四个要素。一是价值。即行为指向的资源必须具备一定的价值,其中资源既包括社会资源,也包括自然资源[[13] 侯钧生.西方社会学理论教程[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0:430.
][13]。而价值不仅包括市场价值,还应包括文化价值、社会价值以及生态价值等,比如城市自愿服务者去义务植树,这个行为本身没有对自身的市场价值,但是其有社会价值与一定的自然生态价值,但无论如何,该行为本身必然是需要对主体有价值的。二是实力。即行为主体应具有足够的行为实力,这是行为的基础,比如一个没有认知能力的婴儿是无法实施理性行为的,因为其无法控制其行为并对行为意义与预期作出合理判断。三是权利。即行為主体应具有一定的行为权利与信息优势。一个人的行为权利即行为的自由空间,这种空间既包括法律赋予的,也应包括传统习惯、道德规范以及文化赋予的,比如一些婚内出轨行为也许对男性有一定的价值,但却受到社会公序良俗的约束,其行为的权利空间受到较大限制。另外,行为的发生也是需要信息优势的,如果行为人在与他人的互动中长期处于信息劣势,必然会逐渐退出这一互动过程,因为相对人将利用信息优势不断扩大利益,行为人的行为利益从长期而言将会受损。四是反馈。即行为主体实施的行为后果应对行为人有正向反馈或声誉机制。比如,路人见义勇为后受到政府表彰,行为人并非是为了表彰而实施见义勇为的行为,但是表彰作为一个行为结果可以对其未来实施此类行为起到正面强化作用。以上四要件构成了一个理性人的行为结构,只有在此结构下,人们的生态理性才能启动并正常运转。
(二)理性选择理论对当前培育我国农民生态理性的启示
根据以上分析框架,我们可以很容易理解为何在传统农场中农民的原始理性是一种生态理性。首先,传统农村社会较封闭,自然生态资源是农民赖以生存的生产生活资料,是农民的生存资源与发展依托,其价值极大,所以农民倾向于作出保护生态环境的行为;其次,我国传统农村的自然生态资源一般归属具有血缘关系的家族所有,农村的自然生态资源不仅具有生产价值,更具有历史文化价值,以家族长老为首的农村集体具有极强的凝聚力与责任感去守卫自己的自然生态资源,而农村的这种家族力量在对外交往中具有很强的实力;其三,古代中国社会有“皇权不下乡”的说法,国家政权对农村的影响较小,农民自给自足,没有什么与外界交换的,其对外界依赖较低,因此乡村氏族在处理自己农村领域范围内农业生产以及对外交易方面的权利空间很大,而且他们对自己农业生产生活的规律更加熟悉,具有较外地人更多的信息优势;最后,传统农村是生态空间、生产空间与农民的生活空间高度重合的封闭性社会,在这个有限资源供给的社会中,增加污染排放会直接侵蚀农民的生活空间,自然资源浪费更会让他们立即陷入集体生存危机,因此这种空间重叠效应打通了农业绿色发展后果的反馈渠道。
对传统农村农民生态理性社会基础的分析为新时代重塑农民生态理性打开了一扇窗户。虽然当前传统农村的外部环境发生了改变,但是从微观而言,农民对实现利益最大化理性目标的追求没有发生变化,只是农民的理性行为结构发生了改变而已。首先,农村开放后农民流动的加速,极大地削减了过去作为农民重要生存来源的农村自然环境资源的价值,因为农民有了更多的生存资源(比如进城务工),他们保护农村自然生态资源的积极性显著降低。其次,随着城乡一体化的发展,城乡之间人力、资源以及环境之间的相互依赖逐渐加剧,农村的发展需要城市的支持,农民的生产生活也对城市的发展具有重要影响,这种城乡功能分化趋势导致了乡村对外谈判空间的降低与交易实力的下降,因此当污染从城市向农村转移时,农民没有与污染转移者对抗的实力,乡村污染就此发生。再次,随着农民的“个人化”、农村的“空心化”以及农村集体组织功能弱化,农民实现对外平等交易权利的权利有所降低。最后,由农业生产造成的自然环境资源的损坏一般具有长期性、潜伏性特点,同时大量成年农民不在农村生活,在农村管理方面长期缺位,对农村环境变化并不敏感,所以农民与农村社会结构的互动渠道存在阻塞状况。因此如果我们试图要让农民恢复到以往的生态理性,必须针对性地调整农民理性行动的外在结构,强化农民与农村社会结构的互动,以重启农民的生态理性。综合上面的分析,我们可以通过表1展示农民在不同理性类型下行为结构的差异。
四、当前重建我国农民生态理性的具体路径
恢复农民的生态理性以促进农业绿色发展并非单纯需要通过利益激发农民的经济理性,而应从调整农民理性行动的外在结构入手,建构当前我国农民生态理性的社会基础,使农民真正具备节约资源、清洁生产以及保护农村环境的行为自觉。基于科尔曼理性行动理论中行动结构的一般分析架构,可以从以下五个方面入手以调整农民的行为结构。
(一)价值路径——提高农村生态环境资源价值
首先,应提升农村生态环境资源品质。当前,因为工业点源、农村面源等各种污染原因,我国农村生态环境遭受了一些破坏,影响了农村生态环境以及资源的市场竞争力,出现生态资源品质降低而带来的价值贬损问题,这种价值的损害实际上降低了绿色发展给农民带来收益的预期,从而也会影响农民参与绿色生产的积极性。因此,在加强农村生态环境保护的同时,国家应加强政策、技术、资金支持力度,在乡村振兴战略实施的过程中,落实好农村生态优先的理念,实施农村生态环境资源价值提升工程,在加强农村环境资源质量建设的同时,还应加强环境资源内涵建设,将生态环境资源与农村历史文化价值结合起来,提高农村生态资源的附加值,从而不断增强农村生态环境资源产品市场竞争力。其次,要开展针对农村、农民的全面的环境教育,教育的内容不应限于单纯号召农民保护自然资源与环境,而要将重点放在如何实现自然环境资源的价值化、商品化,让绿色农业成为农民可持续的致富之道。再次,要完善农民自然资源资产评估与保护责任制度,一方面通过资产评估让农民明确乡村资源环境的财产价值,以此作为农村开展绿色生产的基础;另一方面要完善生態环境与资源价值损害的赔偿或者补偿制度。2017年,我国颁布实施了《生态环境损害赔偿制度改革方案》,初步构建了我国的生态环境损害赔偿制度,但该方案主要针对的是重大生态环境的赔偿问题,而在广大农村,大量生态损害事件尚未进入制度规范的视野,所以应积极探索构建针对农村的一般性生态损害赔偿制度。
(二)组织路径——加强农村组织建设,提升农业绿色发展主体的市场交易能力
农户实力代表农村绿色商品生产者的市场话语权,有实力的经营者必将在市场上获得更多的谈判空间与预期利润。过去,我国农户以各自分散经营、单打独斗为主,他们在市场中大多处于劣势地位,高品质的农业商品因为缺乏组织管理经验以及过高的经销成本而最终没有实现价值最大化。当前,我国正在进行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我们应此次改革为契机,鼓励个体农户以农村自然环境资源作价入股,形成具有独立法人地位的农业经营主体,因为通过法人化运作,可以为提升绿色产品市场经营主体的交易能力,降低市场交易的成本提供资源与动力支持。此外,还应通过加强农村基层政治组织建设与农村基层党组织的领导力,改善农村政治生态环境,理顺“村两委”关系,为提高我国农村基层组织凝聚性、向心力以及决策的科学性提供政治保证。
(三)权利路径——进一步为农民“增权”,降低农民生存发展对城市的依赖
农民发展能力不强的制度性根源在于权力的贫困。提高农民发展能力,根本的解决之道就在于维护农民的合法权益,真正让农民享受到平等的经济权利、政治权利和社会权利。首先,要确保农民平等参与市场竞争的权利,要建立农村独立的绿色农业市场,通过完善制度体系保障农村市场与城市市场的对接,建立统一化的绿色农产品市场准入、产品认证标准、绿色环保农产品税收减免、产业政策扶持、经营渠道、农户社会保障制度。其次,要建立平等的城乡要素交换关系。即要在要素配置效率提高和收益均等分享的基础上,通过产权主体明晰化、交易市场完备化、收益分配均等化、体制支持长效化等途径,完善农村土地制度、金融制度、户籍制度、社会保障制度和农业农村扶持政策,形成自发型、内驱型的城乡统筹发展方式。
(四)信息路径——建立绿色农产品服务机构与信息平台,提高市场信息透明度与传递效率
完善农民与社会结构互动的反馈机制的首要条件是建立通畅的信息渠道,即要利用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等先进技术,打通城乡绿色商品市场信息沟通渠道,让城市居民拥有更多机会了解乡村绿色商品。这里的乡村绿色商品不仅包括绿色农业产品,还应包括乡村生态旅游、生态社区建设、生态民宿等一系列能凸显农村生态环境资源价值的服务型产品。另外,通过电子商务、移动互联等信息平台,建立区域联合农村绿色产品物流网络,缩短农村绿色商品物流周期与成本,彻底消除因农产品外销严重依赖外来集中采购者而导致农户谈判实力较低与利益受损的情况。
(五)声誉路径——建立绿色农业社会声誉制度,畅通绿色农产品反馈机制
声誉机制是从社会宏观层面打通反馈通道的高效工具。当前,一些绿色农产品中蕴含的生态资源环境价值没有真正凸显出来,关键原因是我国没有完善的农产品社会声誉机制。一个地方自然环境资源好,这个地方农产品的价格就应该更贵,但是当前我国这类产品鱼龙混杂,比如有的地方自然禀赋好,但污染严重,生产粗放,城市居民对产地的自然生态资源与生产过程不了解,只是通过地名简单地识别产品质量与绿色品质;而有的地方则因缺乏包装,一些好的绿色产品与生态资源却“常在深山无人问”。因此,有必要建立全国统一的农业绿色发展指标体系,按照科学方式确定每一个乡村地域对应的绿色发展水平与指数,并以此为基础确立地方绿色产品的指导价格。此外,可根据农业绿色发展指数完善国家农产品绿色商标制度,并通过各类媒体广泛宣传,让民众知晓、理解农产品绿色商标内涵,认可与购买具有生态资源环境价值的农产品与服务。
协同推进以上五大路径,构建新时期符合农民生态理性的行为结构系统,可以为实现我国乡村振兴战略中的农业绿色发展目标提供新的策略工具,这一工具的创新性在于摒弃了以往从经济理性来观察与思考农民实施绿色产业转型的驱动力来源,而从农民传统理性的本土资源中寻找灵感,并试图通过从农民与农村社会结构动态互动的视角来分析农民理性决策的社会事实,阐释构建生态理性对我国当前农民积极主动参与农业绿色发展的重要意义及其社会基础。我们坚信,对“生态理性”理论与构建路径的研究,必将为我国农业绿色发展转型提供新的有力的科学指引,也同时可以为在新时代顺利推进我国乡村振兴提供有益的理论保障。
The Reconstruction Path of Chinese Farmers' Ecological Rationality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Agricultural Green Development
Wangteng
(School of Law,Hubei University of Economics ,Wuhan,Hubei, 430205)
[Abstract] Chinese peasants rationally experienced the evolution process from ecological rationality to bounded rationality and then to economic rationality. This is different from the law that human scholars put forward that human rationality is from economic rationality to bounded rationality and then to ecological rationality. There is a "reverse evolution" logic. In order to realize the green development of agriculture, its fundamental task is to arouse the peasants' memory of "ecological rationality" and give it new meaning through the reconstruction of rural social structure. According to Coleman's rational choice theory, the peasant's ecological rationality can be constructed by perfecting the peasant's rational behavior structure, and in turn, the ecological rationality of Chinese peasants can be reconstructed from five aspects: value, strength, rights, information and reputation.The five major paths can provide endogenous power support for the realization of green development of agriculture under the rural revitalization strategy of China.
[Key words] agricultural green development, ecological rationality, rational choice
來稿日期:2019-09-06
基金项目:湖北经济学院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湖北水事研究中心一般项目(SSZX201909)
作者简介:王腾(1982- ),男,湖北武汉人,湖北经济学院法学院副教授,湖北水事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社会学博士,研究方向为环境政策与法律。
联系方式:17318041380 wangtenghbue@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