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中起舞 悬崖边歌唱

陈营营

摘 要：現代文学发展的前三十年中，文学大师匠心独运，创作出文坛上经典不朽的篇章。作品中出现迥异于传统深刻复杂的女子形象。《金锁记》中的曹七巧——被誉为我国现代文学史“最美丽的收获”，张爱玲将她写的可怜又可恨，读者各品其中滋味。繁漪是曹禺先生《雷雨》中最具有争议的女性形象，她在反抗压迫中苦苦追求幸福的同时也破坏了别人的幸福。文中将从两位女性的家庭环境，成长经历，性格形成，婚姻选择等方面分析两位女性的人生悲剧，以及对现代女性人生价值观的启示。

关键词：繁漪;曹七巧;人生悲剧

一、痛其不幸，恨其癫狂——曹七巧

（一）七巧爱的缺失与性格形成

曹七巧生于小市民家庭，家里开着一间麻油店维持生计，在人情练达的市井中在长，不像大户家小姐般受到教养和约束，七巧作为少女时是自由洒脱的，是无拘无束的。多数穷人家的孩子，到谈婚论嫁的年龄，自然会嫁给与家里“门当户对”的穷人家，继续操劳的度过辛苦的一生。但曹七巧命运最终被改写，走上一条看似幸福的悲剧之路。哥嫂为了金钱，为了攀上好亲戚，把她嫁给姜公馆患有天生骨痨的二少爷为姨太太（后又聘为正房太太），一辈子困在了姜家。七巧的一生被金钱禁锢，变成一个寂寞又冷酷的空影。

文中写七巧娘家人来看望她的情景，借助丫鬟小双和凤箫之口说出七巧的哥哥是不体谅七巧的，甚至是给七巧带来一些“话柄儿”。“舅爷的脚步走得勤了些，就丢了一票东西。”可见七巧的哥哥不是那安分守己的人。哥嫂去姜家看望她，她在见到哥哥曹大年在院中背着手弯着腰站着等她的时候，也是止不住的心酸。但转眼谈话间又说道：“他哪里有脸来见我”。她恨哥哥为了金钱把自己嫁给天生残疾的二少爷。她恨哥哥为了一时的富贵而轻易的葬送自己青春和幸福。在听完嫂嫂劝说：“是他的不是，他的不是！姑娘是受了委屈的。”七巧的感情喷薄而出，以痛哭诉讼着自己的悲哀与不幸。如果说是时代的动乱和社会的黑暗让穷人无路可逃，那么人性的自私与卑劣推着人一步一步走进深渊。

七巧的原生家庭，有着精致的利己主义，打着亲情的招牌，为所欲为，她也形成尖酸刻薄，敏感多疑，疯狂恶毒的性格特征。曹七巧人生的悲剧以及她给儿女带来的不幸，固然有性格的因素，但无爱的家庭，自私的哥嫂却是让她走向深渊的第一把推手。

（二）半主半仆的新家庭

曹七巧在姜公馆不得人喜欢，时刻讨人嫌，她出身低贱，搬弄是非，说话粗俗毫无顾忌。连她的丫鬟小双都嘲笑她的麻油店活招牌的出身，话语中充满对曹七巧的冷嘲热讽，可想而知七巧在姜公馆的地位，在他人的眼里，七巧不过顶着“姜家二少奶奶”桂冠的“高级丫鬟”，七巧丧失的是作为一个独立人的尊严。在分家一幕中，冰冷的家庭氛围体现的最为淋漓尽致，正是感受不到家庭的温暖，七巧一步步丧失了爱的能力。

她搬弄是非，在老太太跟前吹风，要把小姐提前送往婆家，小姐和妯娌是厌恶她的。她说话口无遮拦，没有一点礼法的约束，使人感到难堪，大家都不愿与她做过多的交谈。她试图与三少爷姜季泽产生一些类似爱情的东西，也被季泽无情的否定，只因七巧是那样的一个人，人缘又不好，嘴又碎，他不敢招惹她。总而言之，七巧在姜家是孤立无援的，她的人际关系糟糕到了极点，于是她以同样的冷酷回馈别人。

七巧是哀怨的，她的怨声却无处散发，她刻意的争强好胜，只是想得到别人轻而易举可得到的尊重。她如履薄冰，害怕别人算计她以青春和幸福为代价换来的家产。她自私狠毒，亲手摧毁儿子女儿的幸福。但当我们想要指责七巧时，何尝又想不起她也是时代的牺牲者和受害者。她所经历的不公，教会了她如何残忍的对待别人。

（三）玫瑰凋零后无限感伤

七巧在姜公馆的地位不如一个丫鬟，丫鬟有获得自由的那一天，而七巧只能煎熬着，她熬过了有先天疾病的丈夫，熬过了家里最高权威代表，姜家老太太。她等来了分家，用半生的禁锢等来了自由。哪怕分家的结果不如七巧所愿，孤儿寡母还是受了欺负。自立门户之后，她独自养育着女儿和儿子，时刻提防着别人来图谋她的财产。相思过的情人季泽来找她，她为之动容。她年轻时，他躲着她，并不招惹她。可到这时候他又来哄她，哄她卖了田来买他的房。七巧不是不明白，要想接受他，就必须接受他的坏和算计。在这最后的悲哀中，她失去了理智，丧失了仅存的温情。七巧恼怒了，她恨这世人为何都来算计她[3]。她爆发了，她要问个明白，可这个世道，谁又是真的无忧无虑，无欲无求？她与季泽决裂，不仅丢了脸面，连着最后的盼望一起葬送在黑暗中。

儿子长白成家后，她窥探新婚夫妇之间的秘密，转脸又在牌桌上讲出，让儿媳无地自容。七巧纵容儿子纳妾，眠花问柳。在这精神无禁止的折磨中儿媳死去了。女儿长白所享受的母爱也是异于常人的。七巧为了和姜家各房较劲，她匆忙的送长安去上洋学堂，但时常为了一些琐事闹得长白无法在学堂自处，只能又匆忙的退了学，结束短暂的学校生活。为了约束长白，七巧一意孤行自作主张的给女儿裹脚，一年过后，七巧失去了兴致，而长安的脚也恢复不了原状。应对长安的婚事时，七巧固执己见，长安被自己的母亲耽搁着误了青春，再后来像是命运的馈赠，长安认识了童世舫，并与之订婚，仿佛幸福之神向长安招手，长安遇到一个可以走上人生正轨的机会。可病好后的七巧，开始她的阻挠，将这段已经发芽的爱情又悄无声息的扼杀在太阳之下。她以恶毒的方法，彻底让长安无路可走。

七巧把痛苦和不幸报复在了自己儿女的身上，她所伤害到的正是她能轻而易举伤害的，对于其他人，七巧还是一样的无能为力，她终究逃脱不了命运的网。畸形文化背景下没有正常人性生长的土壤，七巧和在同秩序的惊心动魄的对抗中走向心理异化。对抗与疯狂之间的联系绝对不是出自偶然，昭示出文化传统在人性的巨大投影。七巧在同命运的抗争中先是沦为服从的奴隶，又从反抗走向疯狂，首先是被视为疯狂，随之又在疯狂中彻底迷失了自我，成为一朵凋零的玫瑰，令人唏嘘不已。

二、其乱情迷，其失心志——繁漪

（一）出身良好依旧难逃折磨

出身优越家庭的繁漪，有知识有教养，有理想有追求，有对美好爱情的幻想。十七岁时的她，正当美好青春，做着最纯真的梦，却被家人嫁与大她二十岁的周仆园，做他的第三任太太。原生家庭出自商业利益的目的，亲自毁掉繁漪少女时的美好，把她拖入婚姻与封建家庭的无底洞。宇宙正像一口残酷的井，落在里面，怎样呼号也难逃脱这黑暗的坑[5]。这是曹禺先生为繁漪的悲剧命运所做的最为形象的注解。

繁漪自己声称“与周朴园只是生了冲儿罢了”，在压抑的周公馆中白白的消耗青春，承受着精神的折磨。婚后畸形的生活引发她人格巨大变化。她努力反抗丈夫“暴君”般的行为，却毫无作用。她奋力抓住的“救命稻草”却转身置她与万劫不复之地，最后的繁漪“母亲不像母亲，妻子不像妻子”。心理学上认为：人的本能欲望如果得不到满足就会压抑在人们的潜意识之中形成情结，通过其它途径释放并寻找宣泄和释放的突破口[6]。繁漪正是在极端的压抑中形成了极端的性格。繁漪的情感富有强烈的爆发力，那是一种绝望中反抗，那是“雷雨”的力量，“雷雨”的性格。

（二）新家庭无形压迫与黑暗

压抑的周公馆中，繁漪的到来并没为之注入活力。黑洞般的家庭将年轻的繁漪消磨殆尽，成为一个家庭牢笼中的金丝雀，一个丧失思考与理智的人。繁漪与丈夫是一种近乎冷淡隔膜的状态。周朴园常年在矿上工作不回家，未有过迫切看望妻子的意愿，甚至两人相互有些故意的躲着不见面。繁漪不关心周朴园是哪天从矿上回来的，更不会充满期待的等待离家在外丈夫的归来。相反，繁漪与周朴园的关系已经冷漠客气到了极点。繁漪经常在楼上待着，她甚至不知道家中的家具又发生了变化，自己新添的家具被人搬走。这正显示了周朴园在家里处于绝对的权威，无人敢挑战，也无人能挑战，他说一不二，不允许人辩驳，仿佛是一道圣旨不容违抗。他坚信自己的家庭是最健全的家庭，自己培养的子弟是最有礼数的子弟。他用“存天理灭人欲”的思想武装自己，教导家庭。

“喝药”经典的一幕中，周朴园的专横残暴体现的淋漓尽致。繁漪是反抗的，她拒绝喝药。周朴园先后又让周冲和周萍“强迫”她喝药，她的反抗毫无作用。周朴园炮制人生的苦药，用爱当做借口，威逼繁漪喝下。繁漪在如同地狱般冷库死气沉沉的家庭中消耗了十八年的青春。

儿子周冲是信任母亲的，愿意与母亲分享秘密，关心母亲。他夸赞母亲“您不是一个平常的母亲，您最大胆，最有想象，又最同情我的思想”。周冲天真的与母亲分享自己初恋的秘密，他喜欢上了佣人四凤。但繁漪总是把门关上，拒绝外来世界的干扰的同时，也拒绝了来自儿子的关心。她也自知“自己不是个好母亲”，却深陷泥淖无力自拔。剧本最后一幕中，繁漪甚至是想利用儿子来挽救自己的冠名堂皇的“爱情”。

森严周公馆中另外一段见不得阳光的关系，则是作为继母的繁漪和长子周萍的关系，可谓是冬天黑暗中两只微微发亮的萤火虫，不仅照亮不了世界，连自己的生命的存在也控制不了，只能在黎明到来之前，将生命的能量用尽。这种被视为“乱伦”关系的感情在作品中也不是偶然的巧合，女性生存环境的封闭性使她们情感没有对外延伸的机会，乱伦带来的罪恶又使她们陷入深深的困境中，如此恶性的循环往复，她们的处境往往更为难堪[8]。

（三）悬崖边上的释放与毁灭

繁漪生活的周公馆冰冷，黑暗。有着雷雨天气来临之前的压抑与狂躁，于此相照应，是人超常态的欲望和欲望被压抑产生的痛苦，总有爆发的那一天，这种异于常情的爆发，对自己，对别人都是一种致命的伤害。

繁漪从丈夫周朴园那得不到作为一位妻子应该享受到的温情。她的内心是寂寞的，是空旷的同时也在悸动着，她未停止寻找，寻找一个灵魂的支点重新唤起她生命的活力。年龄相仿的继子周萍成为她的支撑。周萍性格懦弱，缺乏主见，胆小又有些自私。周萍自小失去母亲的关爱，他又惧怕着他的父亲的权威，不敢反抗，甚至他远不如繁漪勇敢。在压抑的周公馆，两颗同样不安的心在靠近，试图通过对方取暖，来体会生命的温度，来获得彼此的关心。繁漪认真的对待这段“来之不易”又“危险脆弱”的关系。她在剧本中所说“是他让自己感受自己是个女人，是被需要的，她只需要周萍承认自己是他的，她否认了自己的丈夫，否认了自己的孩子。”

但这一段感情就像历史背后所隐藏的种种黑暗，无法暴露在阳光之下的。同时也是经不起考验的。果不其然，周萍很快感到罪恶和自责，他无法面对自己的父亲和弟弟。他找借口躲避繁漪，他爱上了年轻的充满活力的四凤，试图与过去告别。如果说周萍是绝望中的繁漪的救命稻草，那么同样四凤也成为周萍的救命稻草。他们都不约而同想要借助对方的新的力量获得生命的新生。命运啊，强大的命运却爱开起玩笑。让人无可奈何。

繁漪当众宣告了自己与周萍的“乱伦”关系。她已经顾及不到自己作为妻子，母亲的身份。繁漪的疯癫直接揭示了夹杂在剧本人物之间复杂关系，她的歇斯底里导致了年轻人的相继丧命.尤其是对于天真的周沖，敬爱的母亲和亲爱的哥哥竟然是这样一种关系，让他如何自处。对于善良的四凤，繁漪让她辞工回家。又在雷雨交加的夜晚站在四风家的窗外偷听他们的谈话。浑身湿透的繁漪狼狈的回到周公馆时，内心充满愤怒的绝望，她认为自己受到两代人的捉弄。她要报仇，她要反抗。她要那些人同样体会到背叛的滋味。她失去了理智，像一只愤怒到极点的野兽，她与他们同归于尽。

于是在周家的客厅，在午夜两点钟，一切的矛盾和历史的纠葛爆发了。故事的结束是年轻的一代，周萍，四凤，周冲，都以死亡终结了悲剧的命运。而年老的一代，与历史有着更深的纠葛的他们还活着，带着罪恶感和痛苦活在这世上。不能不说，繁漪的婚姻生活是悲剧的，她努力的想要跳出来，却在这一过程中同样伤害了别人。她伤害了单纯年轻的周冲，抛弃了一个做母亲的职责。她毁灭了一个真诚善良的姑娘的爱情幻想。她无意中也践踏了另外一位做母亲的伟大的心。她们都被逼迫着走上了一条残忍的令人心痛的道路。

三、新之精神，新之气魄——新女性

无论是压抑的繁漪，还是疯狂的七巧，她们的本性皆非如此。是吃人的旧时代和罪恶的封建旧家庭葬送了她们了幸福和理智，她们是时代和自我性格的牺牲者。连同她们失去了做女儿时的可爱与善良，变成新的刽子手，她们所能伤害的也只是身边最亲近的人，如此循坏往返形成了让人唏嘘不已的人生怪圈。

令人在感叹的同时，又不得不反思，在我们生活的新时代，作为一位新女性该如何维护自己应有的权益？该如何避免来自社会或者家庭中无形的压力？该如何拥有让自己幸福的能力和让身边的人幸福的能力？这正是我们要从以上女性悲剧命运中所总结和引以为鉴的。这是每一个女性应该学习的必修课。

现代新生活中，物质生活条件的逐步提高，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发生了很多改变。大多数家庭都会选择让孩子多读书，女性也能够逐渐享受到读书的权利，现在大多数女性接受的教育水平越来越高，学历层次逐渐提高的不乏其人。具有高层次文化程度的女性，更具有开阔的眼界和心胸，她们具备了自我独立生活的能力。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女性的独立不仅仅停留在教育上面，我们现阶段所实现的只是教育的相对公平。从职场来讲，越来越多的女性走出家庭，当今时代的女性走出家庭，已不同于五四时期走出家庭的女性，五四时期的女性的勇气促使她们走出第一步，社会的重压和能力的缺乏使她们止步不前。今天的女性职位已经涉及到社会的各个领域，她们能够很好展露手脚，有所作为。新女性在保持经济自由的同时，爱情观，家庭观早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她们不愿也不会一直寄期望与旧家庭，她们敢于和能够选择自己的人生。她们追求爱情的平等和独立。新女性信奉和践行的是做好自己，找准定位，实现自我独一无二的价值。

参考文献：

[1] 陈思和.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9.

[2] 张爱玲.张爱玲文集：第二卷.[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

[3] 秦军.论张爱玲小说中的悲剧人生[J].黑河学刊，2006.

[4] 徐娜.浅析《金锁记》中女性的命运[J].安微文学，2008.

[5] 周芳芸.中国现代文学悲剧女性形象研究[D].天地出版社会，1999.

[6] 黄立华.繁漪和七巧——两个现代文学女性形象的比较阅读[J].黄山学院学报，2007，9（2）.

[7] 曹禺.曹禺戲剧集：《雷雨》[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

[8] 乔以钢.《中国女性与文学》乔以钢自选集[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4.

[9] 陈志红.反抗与困境：女性主义批评在中国[M].杭州：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2.

[10] 黄萍.高压下的病变与疯狂[J].江苏科技学院学报，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