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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生态文明建设的重大理论问题探析

2019-09-10文传浩滕祥河

改革 2019年11期
关键词:理论创新理论体系生态文明建设

文传浩 滕祥河

内容提要:对中国生态文明建设重大理论问题的思考,有利于催生生态文明原创性的理论建构和战略构设。现阶段,对“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内涵把握不准、对生态文明建设与“其他建设”间融入关系认识不全、“行政域”生态文明与“流域”生态文明协同互补滞后、政府主导语境下社会动员机制的发育不足、践行手段不科学引发新环境伦理危机、自身发展优势与国际话语体系不匹配等问题尤为值得深入研讨。直面这些现实问题,需要立足于“中国发展实践—世界变化格局—人类历史文明演进”三维结合的实践问题导向,强化多学科整合的开阔思维,推进学术界理论创新精神的培育与复归,不断深化中国生态文明建设的理论研究。

关键词:生态文明建设;理论体系;理论创新

中图分类号:X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7543(2019)11-0147-10

伴随中国生态文明建设步入“爬坡迈坎”阶段,生态文明建设的深层次理论认识滞后于实践的问题日益凸显。迟滞的理论研究难以消解生态文明建设的实践困惑。对面向生态文明时代的典型问题的深入思考,有利于把当前生态文明建设的理论研究引向深入。

一、相关文献综述

工业革命兴起后,生态环境问题发生了质的变化并逐渐由发达国家转向发展中国家,进而演变成一种全球性危机。人口、经济与资源、环境协调发展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生态环境问题受到国内外学者的广泛关注。其中,国外对生态文明的主流研究首先从生态环境问题开始。蕾切尔·卡逊在《寂静的春天》一书中所揭示的生态环境问题引发了人与自然关系研究的大讨论。国外理论界在生态美学、环境政治以及环境伦理等方面取得了一大批重要成果。进入20世纪80年代后,生态文明这一术语才作为一种正式的学理性概念出现。经过前期数十年的理论积淀,到21世纪后,生态文明建设理论研究进入更加多元化的新阶段。

关于生态文明建设问题的研究一直存在一个传统,即强调生态文明的内涵与历史定位的研究。主流观点认为,生态文明是一项文明要素或全新的社会形态。生态文明应该包含一种与社会文明并列的作為领域文明成果的生态文明概念,其在时间上具有普遍性,在内容上具有系统性,在内涵上具有限定性,在价值上具有基础性[1]。另有学者从认识误区的角度对生态文明理论内涵进行再认识,并指出生态文明建设内容既不同于以往的农业文明、工业文明建设内容,又不同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建设内容。生态文明建设内容更具有系统性、前瞻性、全面性等特点,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是超出民族、国家、阶级的一种人类高度文明形态[2]。还有学者从产业—生态复合系统的视角指出,生态文明是从产业偏利共生向产业与生态互利共生演进的模式,它使生态安全达到稳定的健康状态,是一种比新工业文明更高级的文明形态[3]。值得指出的是,将生态文明置于这种宏大语境和前提下进行观察、理解与讨论,对于生态文明内涵的界定、主体框架的形塑以及建设路径的找寻都具有重要意义。

大量文献探讨了生态文明建设的理论渊源。一些学者认为,在朴素的生态文明思想萌芽时期,人们在长期的生产和生活实践中逐渐形成了具有深刻生态文明思想内涵的哲学思想、生活方式、生产模式、组织形态和价值理念。在华夏大地上土生土长的以“天人合一”为核心思想的儒家以及以“道法自然”为理论内涵的道家为人类如何正确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起着非常重要的启迪意义和警示作用[4]。儒道传统思想生态观和生态哲学的元理论体系成为朴素生态文明思想来源的主要阵地,代表了中国最早关于生态文明理论与实践形态的初始认知,而现代生态文明的建设需要继续发掘和传承创新这些传统生态智慧。另有学者指出,生态马克思主义基本上是在马克思主义的旗帜下进行理论活动的[5],生态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或当代中国的生态马克思主义等概念为我们分析社会主义生态文明理论与实践提供了一个重要的话语语境或视域[6]。

学者们主张以综合性的动力机制开展生态文明建设研究,并基于自身擅长的领域,从本专业作出相应的学术思考和回答。一些法学文献考察了生态文明建设的法治建设路径,认为需要确立与生态文明相适应的法治系统[7],包括环境权实践以及刑法机制保障等,尤其是“生态文明”入宪对我国经济转型、国家治理、环境保护和人权保障都将产生重要的法治意义[8]。一些关于制度建设的文献指出,推进生态文明体制改革,应着力在综合性上下功夫,建立综合性的领导决策机制、综合性的行政管理体系、综合性的法律政策体系、综合性的政绩评价考核标准、综合性的宣传教育格局和综合性的配套改革试验区[9],也包括在跨区域的横向生态补偿中构建生态共建共享格局[10]。环境管理学领域的文献认为,新时期应基于生态文明思想,重构中国环境管理学的规范价值、知识体系、政策工具与制度机制[11],并与新闻传播学、环境哲学、环境伦理学、环境政治学以及环境史学的观点交叉融合,共同从传播机制、价值观导向机制、生态补偿机制、产业转型机制、试点试验机制以及多主体参与机制等建设路径为生态文明建设提供基础性贡献。也有学者从生态建设的区域差异入手,认为农村生态文明建设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中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并提出了农村生态文明建设的重点领域与路径[12]。此外,在生态文明建设的量化评估主线上,基本共识是主张打破生态文明建设的狭隘内容,将与生态文明建设有关的环境、经济、社会、文化等内容统一纳入指标体系。科学的量化评估应做到不同评估体系的优势互补、良性互动,单纯的官方评估或学院派评价都有着自身的局限性[13]。

综上所述,既有生态文明建设理论研究的历史发展进路既与生态文明建设的阶段性问题高度相关,又深刻嵌入在国家经济社会变革的大背景中,折射出了不同历史演进阶段的变迁,这种内部和外部因素互动的过程也共同形塑了生态文明理论研究的历史发展脉络,表现出明显的阶段变化特征,且产生了颇为丰富的研究主题。然而,目前学者们对面向未来的中国生态文明建设理论的发展趋向还缺少针对性分析和研判。日新月异的生态文明建设实践要求生态文明建设理论研究不断深化与创新。

二、当前中国生态文明建设理论研究亟须回应的重大问题

中国生态文明建设走的是一条自己特有的道路。这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当前中国推进的生态文明建设必然要面临和回应各种现实问题,也必然要从理论上寻求突破。

(一)生态文明时代语境下对“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内涵把握不准

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将工作重心从“以阶级斗争为纲”转向“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不断解放和发展社会生产力。更具体地说,中国过去发展的重心和改革的重心,都主要围绕经济建设而展开,经济发展以速度优先、效率优先为发展导向,发展效果以GDP为评判标准。基于实践基础上的理论研究由此也就形成了经济建设理论研究占据主流的局面,进而在一定程度上导致生态文明建设理论与经济建设理论研究不匹配、不平衡,因而很难确立生态文明建设理论的应有地位。

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从原来的“物质文化需要”到“美好生活需要”,从解决“落后的社会生产”问题到解决“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问题,反映了我国社会发展的巨大进步,更反映了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环境的不懈追求。在此背景下,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具体内涵实际上得到了丰富,至少中国的经济建设已经具有统筹推进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和生态文明建设的“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和现代经济体系建设的发展导向。但前期发展导向在理论界和实务界大部分人群中形成了固定的思维模式,单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惯性思维依然占据主导。实际上,环境保护和经济之间不能有任何偏废。在新发展语境下,需要学术界为实务界廓清笼罩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之上的认识迷雾。

(二)生态文明建设单向融入“其他建设”导向下对双向融入关系的认识不全

党的十八大在“四位一体”的基础上,将生态文明建设纳入“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并要求“把生态文明建设放在突出地位,融入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各方面和全过程”。一方面,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对过去那种机械论的文明观(将文明整体人为拆解为物质的、精神的和政治的等組成部分)或狭隘的生态文明概念(仅仅是与自然的关系问题)的矫正[13]。但另一方面,也间接影射出对生态文明建设“单向性融入”的前置性预设。实际上,“融入”至少体现了“融入方”与“被融入方”角色定位的差异,也即生态文明建设与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的关系实际上是一种不对等的关系。从更符合实际情境的角度来看,某些特殊区域的生态文明建设不仅仅是一种简单地、单向性地融入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和社会建设的过程,也可能是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和社会建设融入生态文明建设的反向过程,甚至是相互融入的更为复杂的工程。这种不对等关系又会深刻影响生态文明建设实践的发展,尤其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主流发展语境之下,彼此之间的模糊关系容易将彼此陷入隔离,地方政府优先发展经济还是保护环境的态度取向在某些时空下也会被有意或无意地进行结构性置换。简单地说,这两种融入方式并不完全等同,前一种融入方式中“其他建设”的主要地位和优先地位十分明显,而后一种融入方式中生态文明建设的主体地位更为突出。

比生态文明融入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和社会建设这个具有统合性质的单向融入发展旨向更为重要的,是我国生态文明理论建构过程所遵循“和而不同”的发展理念和实践过程中立足区域发展差异的一种转化应用。这是既符合生态哲学思维,又契合中国区域不同功能定位的实际情境。对于前者的认同将是寻求一种合乎逻辑建构的生态文明理论话语的前提,对于后者的应用拓展将是决定中国生态文明是否能够经得起实践检验的关键,至少在不同时空情境下,理应给予生态文明建设与其他建设之间的关系存在差异化的空间。

近年来,国家层面上的相关新提法实际上也隐含了生态文明与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双向深度融合的发展趋势。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生态环境保护大会上提出的“产业生态化”和“生态产业化”的思想,就明显反映了生态文明建设与经济建设在中观层面上的双向深度融合。其中,“产业生态化”侧重的是将生态文明建设融入经济建设,“生态产业化”则侧重将经济建设融入生态文明建设。在某种程度上,这也为生态文明建设如何实现融合发展提供了方向指引。依此而论,过去的“单向融入”实际上是经济建设生态化、政治建设生态化、文化建设生态化和社会建设生态化的过程。双向融入则是在过去的“单向融入”的基础上,强调将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和社会建设融入生态文明建设。单向融入与双向融入都具有“过程性”指向,均为生态文明建设向前发展提供动力。

(三)“行政域”生态文明建设模式主导下协同互补的“流域”生态文明研究滞后

长期以来,各级政府将生态省(自治区、直辖市)、生态县(县级市)、生态乡(镇)、美丽乡(镇)、生态村作为生态文明建设抓手以及落实可持续发展、推进生态文明建设的重要载体和组织形式,这已成为各地的广泛共识[14]。早期选择以行政区划方式推进生态文明建设(即“行政域”生态文明建设模式)有其特定历史条件下的合理性。在中国特色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制度背景下,全国经济社会发展以行政区划为界限,形成多个空间约束下的、彼此相对独立的经济社会发展地域单位。在经济社会欠发达和生态环境问题尚不突出的初期,行政区划主导的经济社会发展模式在很大程度上放大了科层体制下基于业绩排序的锦标赛效应,形成了一种有效的激励机制。不过,将这套基于以属地管理为主的传统经济社会发展模式沿用到生态文明建设领域存在较大的问题,具体表现在:一是在区际竞争中,地区间生态文明的低水平重复建设,相关空间规划重叠冲突,容易造成大量的资源浪费;二是环境污染是多源的,往往难以区分边界和责任[15],行政区内在治理流程、治理责任和治理信息上的分割性与排斥性割裂了生态系统之间的关联性和完整性,导致区域生态环境治理碎片化以及环境规制断裂,统筹推进“山水林田湖草”的系统治理难以被彻底地贯彻落实,进而依然会产生“公地悲剧”和“污染真空地带”。

尽管生态文明建设面临上述危机,但处在实践阵地前沿的实务工作者和学术图谱探索地带的学者未能较早跳出固有的窠臼来寻求更大的“突围”。近年来跨域生态环境治理已在一些地方展开先行实践,然而,不同部门、不同地区以自身为中心展开的跨域生态环境治理制度设计和政策制定往往容易使具有整体性特征的生态环境被技术性地“碎片化”。尽管传统“行政域”生态文明建设也可以通过体制机制的科学设计应对跨域生态环境问题,但设计维持这个建设模式运转的体制机制没有触及跨域生态环境治理最本质的症结。既有解决思路都不约而同地将切入点锁定在生态文明的社会科学属性上,而不是其自然科学属性上。也即更多的是试图将自然界生态环境问题置于人类社会中去克服和解决,而没有注意到要首先回归到自然生态环境中去揭示问题产生的根源,再借助人的能动性去改变和解决这些问题。其结果是剥离了公共性属性的生态环境治理缺乏足够的系统性发育空间与稳定的缓冲地带,治理效果不可避免地走向式微。加之学术界对具有替代性或互补性的重大理论命题发展的超前预判不到位,对跨域生态文明建设方向和模式缺乏坚定而清晰的认识,试图扭转业已形成的生态文明建设传统载体的发展格局也变得异常艰难。

就解决具体问题的导向来说,实现跨域生态文明整体性协作建设的关键在于,针对问题产生的根源对症下药,即克服跨域生态环境治理的技术性“碎片化”问题。从现实来看,流域地理单元作为地球系统的一种微缩,具有鲜明的结构完整性、过程连续性和功能一体性特征,恰好契合了跨域生态文明整体性协作建设载体的空间治理要求。欧洲的莱茵河、多瑙河和美国的田纳西河、密西西比河以及南美洲的亚马孙河等流域生态环境治理取得显著成效,表明基于流域的系统性和全局性治理思路有利于解决生态环境所依附的完整地理单元与现行属地管理之间的冲突问题。将以自然地理区划为特征的流域与具有中国行政管理特色的县域经济单元、县域生态文明建设单元有机结合,以此推进流域经济、社会、环境的协调、健康发展,继而开创以流域为基本建设单元的生态文明建设模式,是对传统“行政域”生态文明建设模式的一种创新。

应该看到,以“行政域”和“流域”为基本建设单元的生态文明有着迥然不同的理论依据、方法指引、管理模式和建设路径,意味着“行政域”生态文明现有方案要相应作出调整或进行重构。流域生态文明建设应遵循流域共同体的价值理念,从整个流域视角全局出發,统筹安排、综合管理、合理利用全流域的各种自然资源和社会资源,涉及各个系统的运行机制、系统之间的联动机制、系统内与系统外的关联机制、系统之间交叉融合区域的综合效应等多个方面。比如,流域具有的地域分异性(流域上下游、干支流、左右岸的空间差异性和梯度性)和功能不对称性(经济发展和生态环境的支配与依附地位会因地域分异而变化),流域内的生产、生活、生态三大空间以及城镇化、农业发展、生态安全三大格局都需要重新进行理论优化或创设;而流域空间内的工业化、信息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不仅需要考虑自身之间的协调优化,而且要在流域上下游、干支流、左右岸实现整体性协调融合发展。因此,加入流域视角的生态文明建设需要超越传统属地主义下的理论,单纯沿用“行政域”生态文明建设的理论必然有其局限性。这实际上为学术界提供了一个颇具研究价值但又具有挑战性的课题。当然,建立两种模式之间的有机平衡和良性互动机制,无论对实务界还是学术界而言,都是一个十分漫长而艰难的探索过程。

(四)政府主导的生态文明建设语境下社会动员机制的发育不足

20世纪90年代以来,我国的生态环境治理长期由政府主导。政府的产生、本质属性、主要职能以及生态环境问题作为关系国计民生的重大公共问题的性质、特点等,决定了构建环境友好型社会必须强化政府的环境意识和环境责任,推行政府主导型的生态环境建设[16]。在本质上,传统的环境保护手段是以政府行政命令控制为主的,是在市场不能有效解决外部不经济性情况下实行政府强制干预的产物[17]。实践表明,政府管制型环境治理模式能够短时间内快速调动大量资源,进行有组织整合、有目标设定并开展规模较大的专项生态环境治理行为。尽管在某些时空下政府失灵和其他行政干扰因素也会不可避免地带来低效率、资源错配和生态文明建设精准度下降等问题,但面对具有影响大、投入多和突发性特征的生态环境问题,政府作为环境治理主体这种模式在我国现行体制设置下还是显示出了较强的优越性。2002年后,中国陆续开展了一些财税(特许证经营政策以及税收政策)、金融(信贷、证券、保险等领域)、价格(推进减排的价格政策)等方面的环境经济政策的试点,市场调控手段逐渐介入生态文明建设的各个领域并不断得到强化,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以政府行政命令控制为主的治理手段的缺陷。

从历史发展长期趋势来看,生态环境问题说到底是人的问题,解决生态环境问题不仅需要党和政府高度重视,而且需要公众的共同参与和支持,开展一场以绿色政治参与和制度创新为内容的绿色政治文明建设[18],也即未来中国生态文明建设获得更大突破和更持久的力量最终还是来源于社会公众的广泛参与。从发达国家的经验来看,生态环境事业的最持久推动力主要来自社会公众。正是公众对环境保护的广泛参与,才逐渐推动了环保法规、环保机构以及环保民间组织的建立,并正式拉开了声势浩大的生态环境治理序幕。与政府供给主导、自上而下的强制性生态文明建设机制相比,社会力量主导的“自下而上”生态文明建设机制则以社会民众自主建设为载体,充分发挥公众在生态文明建设项目的选择、设计和实施中的积极性和主体作用,提高了生态文明建设项目的精准度和运行效率。但其作为一种分权式的建设机制,也可能存在协调成本过高和利益更多被精英阶层俘获等问题。这些问题在信息不对称严重、监督机制不健全的地区会愈发突出。当前开展的“构建政府为主导、企业为主体、社会组织和公众共同参与的环境治理体系”总体思路,正是“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两种生态文明建设机制的有机融合。

社会公众参与的多与寡只是表现形式,参与机制的不健全才是主要原因,因此解决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在政府主导的生态文明建设情景中形成一套独特的社会动员机制。从社会公众参与的内源动力来看,首先需要的是社会公众深度参与意识的觉醒,包括生态权利意识、科技意识、道德意识和法制意识等多个方面。但有效的制度安排也需要将支撑生态文明公共性生产的成熟的公众参与制度与公共财政预算制度、政府绩效评估制度、政府审计问责制度、民主协商制度以及监督管理制度等“捆绑”在一起,支持公众切实地参与到生态文明建设的公共决策活动中去。当然,我们既不能过分强调或夸大公众参与的作用,又不能忽视或贬低来自其他方面的作用。正因如此,关于公众在生态文明建设中的角色及其动员机制问题大有深入研究之必要。

(五)生态文明建设过程中践行手段不科学引发新环境伦理危机

近年来,污染防治各项工作总体上稳步推进,污染防治效果明显,但在政策落实和执行中也产生了新的矛盾和问题,新增了污染防治风险和工作障碍。尤其是在生态环境治理改善过程中新的环境不公平问题以及各种环保后遗症逐渐凸显,已经成为全社会的重大现实关切。譬如,少数地方为解决污染防治问题和应对环保压力,采取的技术应用行为常常“用力过猛”,技术进步在推动人类文明进程的同时激化了人类社会与生态环境之间的冲突,走到了生态文明良性建设的对立面。从“环保设备停用”到“环保数字掺水”再到“技术专利跑马圈地”,环保治理中的形式主义行为滋生,违背了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生态文明建设的理念。又如,强环境规制下不同地区与不同群体在生态环境保护者与生态环境受益者之间的矛盾突出,差距拉大,其中农村环保后遗症尤为突出。一方面,乡镇污染性中小企业以及生产作坊关转并停,产业空心化进一步加剧;减产、停产引发失业潮,囿于传统落后技能、就业观念等农村失业人员难以获取新工作;绿色环保产品等生产成本较高,导致生活成本增加;基层污染防治队伍缺乏必备专业理论储备和充足的人员岗位设置,导致农村环保后遗症进一步加剧。从全国地方层面实践来看,这些新生的突出矛盾和问题具有普遍性、快速传染性和严重的危害性,急需在环保“热”下进行“冷”思考。

实际上,“技术—文化”语境变迁下种种异化行为的背后,是技术发展与技术伦理的相互割裂和分离,乃至技术的发展僭越了伦理红线。概括地说,技术不断升级背后的哲学、思维方式没有变[19]。从技术进步与人类文明演进的发展关系看,文明之器物维度反映着人类所创造的技术水平,面对全球性的环境污染、生态破坏和气候变化,人类必须在器物和技术维度改变“大量生产、大量消费、大量排放”的生产和生活方式[20]。但生态环境问题不仅仅是自然科学工程技术问题,更多地要从管理、社会的角度来看。唯技术论抑或技术无用论的背后都是环境伦理的缺失,这也是中国生态文明建设的短板之一。在强环境规制执行力度下,如何在生态环境保护者与生态环境受益者之间建立有效的利益分享机制,并基于环境正义实现各方利益的帕累托改进,亦需要环境伦理的及时介入与调和。

环境伦理作为一门新的伦理学,是生态文明建设中的一支积极、潜在的力量。中国生态文明建设需要基于本土经验的环境伦理,这是本土实践给我们的启示。中国的环境伦理学研究实际上是从研究西方生态思想开始的,但基于中国模式和中国话语体系的环境伦理如何建构呢?环境伦理与世界观、价值观和思维方式存在什么样的联系?不同区域和异质群体间的主流生产生活方式与既有知识体系和信仰体系之间如何协调?各民族地区包括诸如独具特色的山区梯田稻作农耕文化、生态环境习惯法以及伦理规范习惯法文化的地方性知识体系如何适应新情景去芜存菁并嵌入国家层面的普适性知识体系?这都是下一步中国生态文明建设理论研究在环境伦理方面不能不探讨的重要问题。

(六)实现生态文明建设的自身发展优势与国际话语体系不匹配问题

地理大发现使世界原本独立平行发展的状态被打破,人们开始以更加广阔的视野认识全球生态系统的复杂形态和多样面貌。20世纪30年代以来全球涌现的“八大公害事件”是生态环境危机全球蔓延乃至全球生态环境危机临近生态环境容量极限的表征,这使得全球生态环境治理进入了一个充满高度不确定性和复杂性的历史节点。近年来,绿色发展已成为大势所趋。无论是以美国为代表的国家选择生态行政主义模式,还是以欧盟为代表的共同体组织选择生态现代化的发展模式,抑或以日本为代表的后起发达国家选择绿色技术模式,都试图在新一轮转型发展中开启制高点的争夺,引发了全球的高度关注。

全球性生态环境治理体系与模式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转型与重构。从生态马克思主义分析到社会生态转型理论,再到全球治理转型理论,都在呼吁每个国家和地区立足于本土经验泛化而成的理论范式以维护全球生态可持续性的“生态逻辑”。在这样的全球性生态危机和国际政治经济格局背景下,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向世界宣示了积极参与全球环境治理的中国主张和方案。中国要致力于创建更加公平、民主与有效的全球生态环境治理体制。推动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进一步迈向更加科学完善已经进入一个非常緊迫和关键的时期。在此背景下,如何能够讲好中国生态文明建设的故事,并提升中国生态文明国际传播的有效性,亦是当前及未来中国生态文明建设研究亟待开拓的领域。

不过,中国所探索的本土生态文明建设与西方有较大的差异,中国生态文明“走出去”的道路需要付出较大努力。一方面,在这场本应携手共进的全球生态环境治理行动中,各责任主体分歧明显,不同利益主体博弈色彩浓厚。另一方面,尽管中国的生态文明建设取得了很大进展,而且也开始以更开拓的视野和在更高的平台上重新定位自己,但是还需在构建具有全球影响的国际话语体系上持续发力。

这样,我们就必须回答如下两个相互关联的问题:中国特色的生态文明建设的个体化建构是否具有一般性规律?面向未来,中国生态文明建设如何更好地“走出去”?前者可进一步转化为,中国特色的生态文明建设经验和模式是否能够为世界其他国家提供参考价值和示范作用?只有从中国特色中提炼出一般意义,才更有可能与国际展开对话。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从生态文明建设的中国特色中提炼出普遍适用的一般规律?这就需要学术界拓展深化理论研究,从更高理论层面加以论证阐述,从本质上提升有关生态文明建设知识生产的专业性和系统性,特别是超越对于相关生态文明建设政策的单纯性阐释,要从学术知识体系建构的角度对生态文明建设的内涵及其逻辑发展路径作出深度的学术思考。后者则可以进一步理解为,中国生态文明参与全球生态治理的切入点和具体抓手是什么,即要寻找中国生态文明深度“走出去”的新进路。为找到这样的进路,就需要对国内与国外生态文明建设的理路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当然,最终对外传播的效果和影响力也离不开学术界针对性对外传播框架的建立和选择。

三、面向未来中国生态文明建设理论研究的战略思考

总的来说,中国生态文明建设理论研究滞后于实践发展既有客观因素,又有主观因素。一方面,人类社会发展的任何文明成果都是一个不断完善的过程,生态文明建设的理论问题也是从不成熟走向成熟再到定型过程中所存在的一种客观现象,当前仍处于探索过程中的生态文明建设理论研究也必然缺乏一定知识性积累。另一方面,在对生态文明建设内涵这个元问题具体给出定义以前,我们对生态、环境以及生态文明等之间的内在关联认识不够清晰,相当程度地简化了生态文明建设本身所具有的丰富内涵,加之实践过程中夹杂着急功近利的利益诉求,在生态文明建设的实践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形成了一种碎片化的建设模式。而且,理论界对生态文明建设理论创新性的想象和追求也受自身社会定位、价值理念取向和思维方式的深刻影响。不仅如此,现阶段对中国生态文明建设理论研究的建构目标尚缺乏统一性的认识。从问题解决的路径来看,要在延续传统理论研究范式的同时超越其固有局限性,以一种更加全面的视角、开阔的思维和创新的活力直面现实问题。

(一)在“中国发展实践—世界变化格局—人类历史文明演进”三维视野中检视生态文明建设理论研究的实践问题面向

生态文明建设理论创新源于生态文明建设的伟大实践。无论是作为现代性的学理概念,还是作为边界清晰的实践范畴,目前渐趋成型的中国特色生态文明实践及其话语建设、全球可持续发展运动引领的全球共治以及人类历史文明构建与演进的三重维度,都是众多学者乃至普通民众观察、理解、诠释和分析生态文明建设的极为重要、不可割裂的观察视域和实践积淀。显然,在三者关系上,中国特色生态文明实践及其话语建设是具有“本体反思性”指向的,只有认识了自身的生态文明建设的发展性内涵,才能更好地认识发展中的世界。全球可持续发展运动引领的全球共治是“横向反思性”的,中国生态文明建设的许多问题是在全球化过程中产生的,因而将中国生态文明建设置于一个更广阔的全球范围场景,是有利于在比较中认识中国自身的话语和实践的,也有利于解决生态文明建设国际话语体系与自身发展优势不匹配的问题。在新全球化背景下,中国致力于承担新型全球“碳政治”的世界领导者角色,仍将首先是话语性的领导者,而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的成效无疑是最为有力的支撑性因素[21]。作为一种发展中的生态文明,中国生态文明建设实际上内在蕴含了在充分考虑国内实践形势基础上建立具有国际话语体系视野和符合时代发展要求的概念体系以及理论框架。

中国破解自身生态文明发展难题,需要“抚今追古”和“登高望远”。对生态文明内涵认识受到具体历史情境的影响,某一时期对生态文明的认识,总体上属于某个特定时代的产物,而对生态文明内涵的拓展与丰富实则源于实践基础上认识的不断深化和发展。因此,准确、科学把握生态文明就需要回归到历史发展中。只有从历时性角度把握生态文明内涵及其理论内容的动态性和复杂性,才能解决新发展语境下生态文明建设理论的弹性与张力问题,并最终在人类社会历史的大变局中清醒认识和正确判断人类文明演进的本质与走向。

(二)从多重理论视域中探索生态文明建设理论研究的“生长点”

从生态文明建设内涵的主导型解释来看,它不仅关乎纯自然性的关系,而且与生产生活方式有关,更涉及认知、心理、文化等精神层面上的“反思性”、“批判性”和“形而上”的问题,从而致使生态文明建设具有了多元文化与知识整合的内涵。从这个意义上讲,生态文明建设理论演进的过程,就是不断寻求跨学科演变的过程,在向“他学科”拼命汲取理论营养中而不断建构理论“生长点”。

然而,跨学科视域下生态文明建设理论创新问题尚处于缺乏一定知识性积累的领域。中国生态文明建设的主要理论特质是在面对知识体系日益分化和学科体系壁垒林立时保持自身理论相对独立性的同时,坚持以开放创新的姿态推动包容式理论发展,进而在理论发展演进中实现理论“二元性”(指本学科理论独立的知识体系排外性与学科间理论体系的互补性)的统一。这种不同学科、不同角度、不同维度、不同领域互涉因其在避免生态文明建设理论或学科的局部性叙事而达致“盲人摸象”的寓言结果中所发挥着的独特功能,也可以被视为实现该理论体系的创新和诊治生态文明建设问题“症结”的另一剂“良药”。具体就生态文明建设理论需回应的重大问题而言,不仅生态文明建设与其他建设的融合发展取向深刻影响了其理论建构理念和思考方式,而且关于流域生态文明建设的理论研究、关于环境伦理的研究以及关于生态文明国际话语体系的理论研究范式等都需要超越本学科范围,从经济学、社会学、政治学、法学以及新闻学等跨学科、跨领域过程中寻找思想来源,用多元学科的阐述弱化或消解单一学科理论话语叙事的霸权,进而推動单一学科的理论话语迈向具有多学科交叉性的理论发展构设。

(三)推进学术界生态文明建设理论创新精神的培育与复归

理论界在思考生态文明建设理论创新过程中很容易形成两极分化的基本逻辑或学术阵营,“唯智主义”与“唯上主义”往往各执一端,在理论研究上持有不同立场。其中,“唯智主义”倾向于过于强调学者的独立性,并试图以纯粹的理论分析替代对复杂社会现实的洞察,以自身的追求替代其他参与者对理论发展的实际诉求。实际上,对于生态文明建设理论研究的先导作用,过分强调或夸大也会陷入另一种极端性理论误区。相反,“唯上主义”则固守于经济社会发展情境所设置的游戏规则,在这种特定语境下,理论界对生态文明建设的学术研究持相对谨慎的态度,对既定的、公开的生态文明讨论议题往往不愿尝试突破,尤其在某些没有公开认定的但具有前沿性和超前性的理论研究方面也不敢探索,因而逐渐主动抑或被动地弱化了其在社会科学发展中理应扮演的理论创新先锋的角色。

习近平总书记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指出,“历史表明,社会大变革的时代,一定是哲学社会科学大发展的时代。当代中国正经历着我国历史上最为广泛而深刻的社会变革,也正在进行着人类历史上最为宏大而独特的实践创新。这种前无古人的伟大实践,必将给理论创造、学术繁荣提供强大动力和广阔空间。这是一个需要理论而且一定能够产生理论的时代,这是一个需要思想而且一定能够产生思想的时代。”中国生态文明建设理论的发展和深化,需要充分展现作为“能动的主体”的人类特质,不断引导人们有效发挥能动地反映、改造世界的能力和作用,而这在很大程度上有赖于具有创新精神的学者的理论贡献和引导。生态文明建设理论研究需要呼唤学术界具有创新精神学者的复归,并鼓励学术界围绕生态文明建设若干重大实践问题进行理论创新与突破,营造出有利于学术界理论创新的健康氛围。

(四)不斷深化中国生态文明建设的理论研究

从学理上来看,生态文明建设理论体系是一个包含理论基石、核心概念、基本原理、基本特征、战略布局、实践主体等基础性问题以及新方法体系的完整学理链。不过,从当前中国生态文明建设所面临的现实问题以及从推进具有自主性和原创性的重大学术价值的理论问题研究层面来看,中国生态文明建设的主体内容无疑是加快构建和发展生态文明建设理论体系最为紧迫和关键的一步。笔者认为,一个更加成熟、准确、全面和学术性的中国生态文明建设内容理应包括生态经济文明、生态政治文明、生态社会文明、生态文化文明和生态环境文明五个有机融合的子系统[22]。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继生态文明建设与“其他建设”实现相互融合之后一种可预期的结果,同时实现了与“五位一体”总体布局的紧密勾连。就每个子系统的内涵及其主要内容来看,生态经济文明是指经济活动领域中如何推进传统经济产业向生态经济发展模式转变的生态文明产业类型,包括生态农业、生态工业和生态服务业;生态政治文明是面向生态文明建设的一种进步的政治形态,包括法律、制度和规范等生态制度和生态管理;生态社会文明是约束和规范生产生活过程中所有的经济、社会、文化的行为方式;生态文化文明是指形成一种基于生态意识和生态思维的文化体系;生态环境文明则侧重将生态环境系统作为生态文明建设运行机制的最基础因素[22]。不可否认的是,上述五个子文明系统的学理依凭、内涵特征、内在关联以及实施路径等都需要理论界为此超越传统理论研究范式而展开进一步的探索。

当然,推进中国生态文明建设理论的研究与创新是一项复杂的战略性和系统性工程。因此,面向未来生态文明建设理论创新的战略构设也并不囿于上述若干议题。以更加多元化的方式推进传统生态文明建设理论如何借助新时代的新问题和新路径重新获得应有的解释力和现实指导力,正是这个时代赋予生态文明建设理论工作者的历史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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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The reflection on crucial problems of Chinese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theory is conducive to the original theoretical and strategic construction. At the present stage, theoretical researches have defects in different aspects, including the nonstandard connotation of the economy-centered construction, incomplete cognition on the integration of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construction and other construction issues, the lagging relationships of the coordinative and complementary civilization constructions based on administrative regions and watersheds, the insufficiently developed mechanism of social mobilization in the context of government-led ecological construction, the new environmental ethics crisis caused by unscientific practices, and the mismatching problem of international discourse system and competitive advantage. To solve these problems, it is worth persisting in practice-led problems of the three-dimensional integration of “China’s development-the pattern of global change-the evolution of human history and civilization”, strengthening the open mind through interdisciplinary theory integration, promoting the cultivation and restoration of theoretical innovation spirit in academia, and deepening gradually the researches of China’s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construction.

Key words: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construction; theoretical system; theoretical  innov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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