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念:从“兵团司令”到经济“名旦”
2019-09-10
“我们刚刚革命胜利的时候,也是非常缺少财政人才的。
于是,我们只好抓个‘大兵’来管钱,
事实证明,我们这样的做法也沒有什么不好。”
1949年3月,李先念到西柏坡参加七届二中全会,会议期间的一天晚上,毛泽东特地把李先念叫到住处谈过一次话。毛泽东告诉李先念:“中央已确定湖北解放后,让你回湖北工作。”
这是湖北有史以来,最彻底、最大规模的一次土地制度改革
1949年初,李先念面临着一个选择:是继续留在军队,还是到地方去。“当时邓小平曾征求过他的意见,问他是愿意到三兵团工作,还是等湖北解放后,回湖北做地方工作。”曾任李先念秘书的黄达说,李先念选择了后者,他放弃的,是一个“兵团司令”的职务。
因为长期艰苦作战,李先念落下了胃病的病根,有时病情发作,疼得满头大汗,要靠止痛药才能缓解。此外,李先念还有神经衰弱问题,经常失眠,有时甚至半夜起床,爬山锻炼。在反攻的日子里,鼻窦炎、额窦炎又经常发作,每天额头内发痛、发冷、发热,昏昏沉沉,在那段时间,李先念是一边养病、一边坚持工作的。与此同时,中共高层也开始谋划一些关键城市的领导人布局,邓小平与李先念的谈话显然即出于此意。
在当时的中共高层领导人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来自湖北,为何被选中的是李先念呢?“从1926年参加黄麻起义,一直到1949年解放,李先念在湖北斗争了近20年,非常了解情况。”李先念传记组的工作人员高敬增说。更重要的是,此前,李先念曾长期领导革命根据地的工作,“建立一个根据地,考验的也是吃、穿、用等方方面面的情况,李先念无疑在这些方面已展露了他的领导能力”。
西柏坡会议后,李先念先到北平协和医院,治疗长期困扰他的鼻窦炎。手术很成功,此后再也没有复发。在北平治病的李先念,已在考虑湖北的建设了。5月17日武汉解放当天,李先念就写信过去:“原伪《和平日报》一部转筒机已坏,但可以修理,现仍放在《和平日报》。据说已拨给四野,四野同志谈,他们并不需要,为此请将此机器拨给省委宣传部,以便筹办《湖北日报》之用。”
5月中旬,李先念被正式任命为湖北省委书记、湖北省政府主席、湖北军区司令员兼政委。不久,李先念不顾医生的劝阻出了院,带着随行人员南下。他先从北平坐火车赶到河南漯河,因南下铁路中断,乘汽车到汉口,再乘轮渡过长江到武昌红楼——当时湖北省委所在地,开始肩负起支援大军南下和建设新湖北的重任。
那时的湖北,百废待兴,百业待举。“他一上任时就遇到‘黑白之战’。”黄达说,“黑”是指煤炭,“白”指大米和布匹等,一些资本家趁新政权立足未稳,抬高物价,黄金白银价格也暴涨。黄达说,李先念联系上海等经济实力强的城市,往湖北调集物资,善于用人的李先念也充分发挥一些资本家的作用,比如著名银行家周苍柏等人,在他的领导下很快稳住了市场,控制了局面。
对一个城市的经济管理工作,李先念是完全陌生的。在他身边工作11年的黄达,对老领导印象深刻的一点是,“他非常善于调查研究,了解情况”。黄达的一个老同事下放到湖北浠水县,有一次,这位同事进城来看黄达,碰巧遇到李先念到黄达办公室退还文件,李先念于是把这位同事叫到楼上办公室。两个多小时后,同事才下了楼。黄达问谈什么谈了这么长时间?同事说:“我们谈的面很宽,谈土改、农会、问减租的情况,先念同志问得很仔细,听得很认真。”告别时,李先念还说:“以后你有什么情况,可以随时给我写信来汇报。”
还有一次,李先念到荆州考察防洪时,遇到基层的一个区长。李先念向区长问了人口、经济情况后,又问供销社建起来没有。区长答不上来,说供销社是由另一个副区长分管,对互助情况也说不清楚,李先念发了火说:“你这样的区长应该重新去学习!”
湖北全境解放后,“城乡改革”成为李先念首要的工作。对此,湖北省作了大量的扎实的准备工作。为了解放和提高(发展)社会生产力,必须从根本上制度上解放城乡生产力。在农村,一是为土地改革准备了条件,抓剿匪反霸,减租减息,二是进行农村土地制度改革。
到1952年底,湖北省共有12570个乡完成土地改革,占全省总乡数的97.4%,人口总计2376万人,占全省农业人口的97%,这为下一步在农村进行社会主义改造和建设奠定了坚实的政治、社会、制度基础。史学界称赞道:这是湖北有史以来,最彻底、最大规模的一次土地制度改革。
“他在湖北期间做得很出色,中南财政特别稳定,没有出现像其他一些城市物价飞涨等情况。”高敬增说,“陈云在上海与资本家打经济仗时,李先念也在中南各省同资本家打经济仗。”当时,主管全国财政经济工作的陈云,对李先念主管湖北省财政经济工作取得的突出成绩十分欣赏。“李先念在湖北期间起草的很多文件,都由中央转发全国、向全国推广。”这也为李先念日后走上全国政治舞台,主管财贸工作打下了基础。
要是一件事没办好,他就一直追下去,直到完全解决……
翻阅档案,在新中国成立之初,湖北仙桃有一起“民告官”事件,李先念曾两次批示,并在《湖北日报》上刊登。《湖北日报》曾记载了事件经过。
闵全贵,沔阳县十区(今仙桃市沔城镇)人。1947年,13岁的闵全贵由表姐作主,许配给洪湖县(今洪湖市)六区的丁家旸。1951年冬,17岁的闵全贵出嫁。婚后两人性情不合,经常闹矛盾。1952年3月,闵全贵向沔阳县法院起诉,要求离婚并拿回陪嫁财物。
沔阳县法院以管辖不合为由,将案件转至洪湖县法院。洪湖县法院接案后,将传票转给六区区政府,后来,管理民事案件的人员更换,案件一直积压到9月也没办理。
1952年9月23月,闵全贵请人代笔写信给李先念,详细说明了起诉以来的艰难生活和两地法院的答复情况。解放初的湖北百废待兴,然而身兼多职的李先念无论多忙,每天都坚持看群众来信、写批语。
很快,10月12日的《湖北日报》刊登了李先念的批示和闵全贵的信中内容。李先念写道:“令洪湖、沔阳两法院立即调查处理,妥善安置和保护好闵全贵,不得遭受意外侵害,并将处理结果送《湖北日报》公开發表。”
“妥善安置和保护好闵全贵”,在当时涵义深刻。当时,妇女因婚姻问题引发的事件多发。闵全贵起诉离婚后,婆家不能住,娘家也没有温暖。闵全贵走投无路,只得借宿亲戚家。
李先念的批示给了她强大的精神力量,她在信中写道:喜了几夜,想了几夜,人民政府就是我们贫苦农民的青天,就是我们这些受压迫人的亲人。10月30日,闵全贵收到一纸离婚证书,但陪嫁财物没有解决,她又于11月15日托人写信给李先念。
11月23日,《湖北日报》再次全文登载了闵全贵的来信及李先念批示:闵全贵同志第二次来信,洪湖法院仍未合理解决她的婚姻问题与她的财产问题,必须依据《婚姻法》迅速处理,省法院及司法改革委员会应派人检查,并将检查的结果送《湖北日报》登载。
省司改委工作组立即进行走访,了解情况,然后做通丁家人的思想工作,后来工作组又帮闵全贵把财物搬回了娘家。闵全贵很感激,表决心要在修堤中积极工作,争当模范。
当年,省工作组同志曾说:“李主席虽然很忙,每天早晨坚持看人民来信,看党报上的批评文章,写批语,限期要承办单位处理答复。要是一件事没办好,他就一直追下去,直到完全解决……”
李先念重视人民群众对党的监督,经常阅看《湖北日报》“读者来信”栏目和《人民来信》简报,从中发现问题并及时纠正。
主政湖北期间,李先念还始终注重加强党员和干部队伍的思想、作风建设,要求党员和领导干部脚踏实地,重视人民来信,解决群众反映的问题;强调对待来信“不仅要看好的一面,而且特别要看批评的一面”。他重视群众意见,责成“省委或省政府召集有关机关开一次会议,彻底打通思想,并规定办事细则,务必做到件件有落案,件件处理透彻,敷衍塞责者以党纪与法纪制裁”。
1952年初,李先念从报纸中看到某县委书记工作不踏实,一年只下地方3天,随身带着会写文章的大学生在报上发表文章,然而所报道的与工作实际相差甚远。他当即写信给荆州地委并告各地,批评这位县委书记欺上压下、华而不实,指出此行为若属实,就是“欺骗党、欺骗人民”。他要求各地“时常注意检查”,“哪怕很小的一件工作,也应做透”;一旦发现这种恶劣风气,就“毫不留情地给以斗争”。
1953年1月,李先念给湖北相关领导人和荆州、宜昌地委写信,要求采取有力措施、同歪风邪气做斗争。起因是他在年初看到《湖北日报》“读者来信”中,揭发了某县区长和工作组长虚报复查情况、某县乡浪费劳动力现象的严重问题。他提出:群众来信揭发很有意义,“问题不是一转送给相关机关就算了事”,必须同这些不正作风做斗争。他在信中对弄虚作假者和官僚主义、强迫命令、违法乱纪的行为作了严厉批评,并责令相关领导检查纠正。
在处理人民来信的工作中,李先念总结出了反对官僚主义、强迫命令和违法乱纪的方法。他从人民来信反映的情况中作全局性思考,并适时提出指导性意见,为新中国成立初期湖北地方政权建设及各项工作的开展提供了政治和组织上的保证。
大力发展教育
在湖北工作期间,李先念高度重视教育事业发展,使湖北成为20世纪50年代中南行政区教育事业发展的典范,并走在全国前列。
新中国成立前夕,湖北教育事业极为凋零,教师流散,学生失学。1949年5月,湖北刚一解放,李先念就在《湖北省人民政府主席就职公告》中称:“清剿残匪,安定社会秩序,兴修水利,恢复与发展教育文化事业,为当前急务。”
6月至9月,湖北省政府接管省立大学2所、省立师范学校15所、省立职业学校7所、省立中学25所。各地接管县立中学82所。针对接管后的旧教育、旧教师问题,7月14日,李先念签发指示,要求“各市县在处理时应格外慎重,接管期间,原有教员一律发给生活维持费;认真教学者、有教学能力者可继续留用”。全省各地较好地落实了这一指示精神,共留用教师38296人,保持了各类学校教师队伍稳定,为教育恢复创造了条件。
在注意做好教育接管工作的同时,李先念还要求相关部门要全面保障教育经费,通过采取各种措施,使湖北教育事业得到迅速恢复和发展。到1952年秋,全省小学达到1.6万所以上,入学儿童超过140万人,占学龄儿童的41%,和新中国成立前相比,无论是学校数量还是学生人数均增加了10倍以上,最大限度地满足了荆楚学子的求学需求。
在实现湖北教育的基本恢复和初步发展后,李先念要求全省下大力气建设工农教育,让当家做主的工人、农民掌握科学文化知识。
李先念是较早关注高等教育发展的省委、省政府领导人之一。在李先念领导下,湖北省采取了“接管一批、创建一批、调整改造一批”的方针,促进了高等教育的大发展。
1952年3月24日,在给省政府副主席刘子厚、聂洪钧的信中,李先念指出“我们的高等学校太少”,高等教育与全省经济建设快速发展不相适应,并提议“省委主持召开一次高等教育会议,讨论一下方针政策及要解决的具体问题”。李先念明确指示,对高等教育“多费点儿人力与财力是很需要的,对经济建设有重大意义”,他力排众议:“多在高等教育方面投点儿资,是可以做得到的,而且也是应该的。”
在中央的高度重视和大力支持下,湖北省委、省政府加强了政策扶持,使湖北高等教育进入到了一个全新的发展时期,并奠定了现代高等教育发展格局。
到1956年,湖北有武汉大学、华中工学院、华中农学院、华中师范学院等19所高校,在校学生数为27535人,专职教师3658人,分别是1949年的6.13倍和6.54倍。1951年至1956年,湖北高校毕业人数达到18470人,为全省乃至全国经济建设和社会事业发展提供了高级人才支撑。
大到宝钢设备的引进,小到女人头上戴的发卡,几乎都是他一手经办的
1954年5月,中共急需调一批年纪轻、能力强、有管理经济和财政工作才干的领导干部到中央担任领导职务。时任湖北省党政军一把手和中南局副书记、中南行政委员会副主席的李先念,成为人选之一。
在新岗位上,李先念很快就赢得了信任。新中国第一任财政部长薄一波在回忆录里坦率地说:“开始,我真有点为他担心,但先念同志却以他的聪明才智,很快交出合格答卷。”1960年,时任古巴国家首任银行行长的切·格瓦拉访华,毛泽东安排财政部长李先念与他见面,还向格瓦拉介绍:“我们刚刚革命胜利的时候,也是非常缺少财政人才的。越到后来,我们越注意培养各类干部。但是,我们培养的人手,总嫌不够用。”他指着李先念风趣地说,“于是,我们只好抓个‘大兵’来管钱,事实证明,我们这样的做法也没有什么不好。”
李先念后来在国务院主管财贸工作长达22年,成为周恩来的得力助手。毛泽东曾称赞李富春、谭震林、薄一波、李先念为中国经济工作中的“四大名旦”。对李先念在当时中国经济生活中的作用,最形象的一句话是:大到宝钢设备的引进,小到女人头上戴的发卡,几乎都是他一手经办的。
不过,“经济学家”是李先念生前一直拒绝承认的身份。1966年,阿尔巴尼亚劳动党第一书记霍查接见来访的李先念时,称李先念是经济学家。李先念说,我就是位实干家。1977年,李先念接待日本创价学会代表团,他们也称赞李先念掌握这么大一个国家的财政,是位了不起的经济学家。李先念很坦诚地说:“我就是做具体事情的。我只读了3年书,后来虽然有机会到延安学习,但一心想打仗,课也听不进去。”但是李先念确实是在实干当中摸索到了一套行之有效的管理经济的办法。
(责编/袁栋梁 责校/陈小婷 来源/《李先念:从乡村木匠到共和国主席》,李菁/文,《三联生活周刊》2009年第1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