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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改造记

2019-09-10

今古传奇·人物版 2019年10期
关键词:管理所战犯溥仪

周恩来说:“我们把末代皇帝改造好了,这是世界上的奇迹。

后代的人也会说,最后一代的皇帝给共产党改造好了……

历史上还找不出这样的例子,溥仪创造了一个新纪元。”

1995年1月26日,末代皇帝溥仪的骨灰被安葬在河北省易县的“华龙陵园”。溥仪的墓碑上只镌刻着“爱新觉罗·溥仪”六个字。与遥遥相望的光绪皇帝的崇陵相比,他的墓地已经是一个普通人的墓地。

溥仪的一生,做过皇帝,做过汉奸傀儡,做过苏联人的俘虏,也做过新政权的阶下囚。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中,他终于成了崭新国家里一名真正的公民。在行将告别这个世界时,他感慨道:“改造我这样一个人不容易,把一个封建统治者变成一个公民,无论什么国家都很难做到,中国共产党办到了。”

毛泽东:“要放,就先放‘皇帝’,我们共产党有这个气魄”

1959年12月4日,辽宁抚顺,战犯管理所。

这一天,气氛非同寻常。在押的300多名伪满和国民党战犯被集中到战犯管理所大礼堂中。写着“抚顺战犯管理所特赦大会”几个大字的红色条幅,分外醒目。简短的开场白后,辽宁省高级人民法院副院长刘生春代表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宣布特赦名单。

所有人都没想到,在这份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十周年的特赦名单中,第一个竟然是曾经的末代皇帝——溥仪。甚至连溥仪自己也没想到,他可能会是最后一个被释放的人。

的确,单从劳动改造的表现而言,溥仪并不突出。在一篇回忆文章中,战犯管理所所长金源曾描述过这样一个尴尬的场面:大家都在外面排好队,溥仪最后一个出来,衣服纽扣也扣错了,裤扣开着。毓喦(溥仪的族侄)看他这个样子,便大声训斥说:“溥仪,衣服怎么穿的?出列!”溥仪只好站出队列系扣子。“群臣”们见“皇上”还不如自己,哄堂大笑。

其实,战犯管理所向中央报请的第一批特赦名单中是没有溥仪的。据说,当年毛泽东看到送来的特赦名单后说:“要放,就先放‘皇帝’,我们共产党有这个气魄。”

这一天,距离溥仪来到战犯管理所,已经过去近十年。十年的时间,一位前皇帝是怎么被改造为共和国公民的?

“当1950年回祖国时,我心里充满恐怖。认为一回到祖国,一定立判死罪”

1945年8月19日,溥仪在沈阳机场被苏联远东军俘获,并被押送至苏联境内的赤塔。此后,由于中国国内形势变幻,从1945年8月到1950年7月,溥仪在赤塔和伯力被拘留了5年。

新中国成立以后,中国国内大局已定,毛泽东和周恩来在1949年12月16日至1950年2月17日访苏期间,与斯大林、莫洛托夫等人在克里姆林宫举行会谈。其中一项重要内容,就是引渡溥仪等日伪战犯回国。

1950年8月1日上午,一列押送伪满战犯的苏联列车开进绥芬河火车站,车厢中的溥仪愁肠百结,心神不宁,甚至自言自语:“这里是我当满洲国皇帝的地方,大概开会的人已经到齐了吧,马上要对我公开审判了。”

尽管在他被苏联引渡回国前,斯大林曾亲派苏联内务部的一位官员找他谈话,以解除其对回国的种种疑虑。然而,溥仪完全不信。他后来回忆:“在苏居住期间,我曾先后三次写信给斯大林大元帅,请求允许我留住苏联。我并不是真心愿住苏联,只因为怕回祖国,会受中国政府和人民的严厉惩办。因此,当1950年苏联政府送我回祖国时,我心里充满恐怖。认为一回到祖国,一定立判死罪。”

溥仪不知道,其实早在伪满垮台之际,毛泽东、周恩来等中央领导同志就对进入东北作战的部队下达了对溥仪“妥善保护”的命令。他被引渡回国时,周恩来在获悉其思想状况后,曾明电沈阳方面:由东北战犯管理领导小组(也称东北战犯管理委员会,由时任东北人民政府主席高岗担任主任)负责同志亲自出面,做好溥仪等人的思想稳定工作。据时任东北行政委员会公安部政治保卫处处长的王鉴回忆:

进入会议室,溥仪竟视台桌和茶点为“催命宴”,伸手抓起一只苹果就往嘴里塞。当有人向溥仪介绍就在身旁的高岗时,他啃着苹果,不予理睬。高岗让大家谈谈在苏联五年生活的感想,溥仪嚼着苹果口气生硬地说:“我有什么想法你们都知道,又何必问我!”说完,他旁若无人地从桌上抓起水果、糖块、香烟等往族侄毓嵣的衣袋里塞,塞满后也不顾高岗正在讲话,着魔一般站起来大喊:“别说了,快走吧!”然后,摆出慷慨赴死的架式,要求赶快行刑。

在座的人都忍不住笑了,高岗也笑了,且悠然不迫地跟溥仪聊起天来。高岗向溥仪询问伪满时的宫中生活,还告诉溥仪,他的叔父载涛应邀出席了一届二次全国政协会议、族侄宪东现在解放军中服务,又指着刚进屋的张绍紀说:“你们看小张,都参加工作了,很好嘛!”张绍纪是伪满总理大臣张景惠之子,与溥仪等同时囚居苏联,仅提前数日归国,他的出现以及他对伪满各大臣家属情况的介绍,终于使溥仪缓解了情绪。

最后,高岗向溥仪等人宣布说:“政府给你们找一个学习的地方,沈阳没有合适之处,所以还要送到抚顺去,大家不要胡思乱想,到那里休息一下,安心学习吧!”

谈话后,溥仪等人的思想顾虑终于消除了,他们轻松地登上了战犯列车。

放不下“皇帝”的架子,“独特生活丑习”很多

1950年8月4日,溥仪等60余名伪满战犯被押抵抚顺,开始了改造生活。刚来到抚顺的溥仪,内心活动很复杂。

一方面,将被处死的恐怖阴影并未完全消散,“一连几夜心惊肉跳,草木皆兵”。另一方面,1950年10月25日,中国人民志愿军跨过鸭绿江入朝作战,政治形势严峻,旅顺战犯管理所向哈尔滨迁移,溥仪担心自己被炸死,或者被共产党人杀掉。同时,溥仪还有一层心理:不愿放下“皇帝”的架子。他被同伴视为“独特生活丑习”的实例很多:

他继续保持着深居简出的帝王习俗,不愿与“微臣贱民”接触。平日,他除了跟他最亲近的毓嵒谈几句话,很少和别人交谈。就是跟他的岳父荣源、弟弟溥杰、妹夫万嘉熙也保持一定的距离。

溥仪过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剥削阶级生活,懒得出奇。他十几天甚至几十天懒得洗一次脚。大家都说他脚臭,他才同意让毓嵒替他洗洗脚。

我们每天起床后,都由两个值日的倒便桶。溥仪害怕粪便洒到自己身上,总是把便桶拎得高高的。由于便桶失去平衡,粪便经常洒到别人身上。所以有些人宁愿一个人倒粪便,也不愿意跟他一块抬便桶。在生活会上大家批评他损人利己。

洗澡的时候,他每次都要抢先第一个下池子里,如有另外一人下池子里洗,他就出池子穿衣服。池子里若先有人洗,他就干脆不下池子,有时宁愿用洗脸盆接点儿温水擦擦身子了事。当我说他还没放下“皇帝”架子时,他还不服气地说:“我从来没有用过别人洗过的水,所以,我宁肯不洗,也不用别人洗过的水来洗……”

溥仪每天出入房门时,总是等别人在前把门打开,他才跟着进出屋。当他自己出入门时,又总是用手帕和纸垫着门拉手,然后才开门进出屋。他所以要这般地不嫌麻烦,就是因为他与众不同,高人一等。一次,溥仪检查思想时曾说:“我从来没自己开过门,现在别人用手开门,我就不愿再用手碰门。因为大伙都用手摸门拉手,那就太脏了,所以,我要用纸和手帕垫着开门……”

这时的溥仪仍有着“高人一等”的思想,就连他的随从人员,一开始也仍将他当“皇上”看待。据溥仪的随侍人员李国雄回忆:“溥仪的侄子们平时称呼溥仪为‘皇上’或‘上边’,作为奴才,我的叫法稍有不同,称之为‘万岁爷’或‘上面’。我们一齐成为俘虏之后,在内部时沿袭旧时称呼。然而,不时有外人杂处,只好有所回避,不当着外人面直称‘皇上’‘万岁爷’……”

再有,为了逃避惩罚,溥仪“有两种不老实的活动,一种是装作善良的公开表现,另一种是暗地里管束家里人”。为了对付迟早必将到来的审讯,在一次院中游戏时,溥仪悄悄走近从前的随从李焘(院子里四周都有警卫哨兵),叮嘱他:“你记得在天津有一次要搬家吗?问起你来,就说收拾过行李,别的全不知道。”溥仪还写了一份后来被他自己称作“骗人的自传”的文章交给所方,其中这样写道:“我看到人民这样受苦受难,自己没有一点儿办法,心中十分悲愤。我希望中国军队能打过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所方没有一点儿要审讯的意思,也没有追究溥仪的“自传”写得究竟对不对,只是再三叮嘱,要好好学习、改造。这时,抗美援朝的胜利消息不断传来,溥仪“由半信半疑而逐渐相信了,认为共产党的江山既然坐定了,大概就不会对我们这些人操之过急,于是逐渐又放松了心弦”。

这时溥仪还不知道,在三年多时间里,外界几乎无人知曉在抚顺、在哈尔滨关押着他们这些人。原来,考虑到当时的国际国内形势,同时为了保护溥仪等战犯,中央一直没有将其踪迹对外公开。1961年6月10日,周恩来会见溥仪和溥杰时,当面谈到“有一段时间把你们藏在抚顺”,这一个“藏”字说得何等准确又何等形象!

自1950年至1954年担任管理所生活管理员的高震回忆说,他外出联系工作时,从不亮出“战犯管理所”的招牌:

1953年在哈尔滨市发生水灾后,我找到松江省粮食厅批调“富强粉”和“砂子面粉”时,跑了三趟,均因不便公开真情而未办成。后经上级同意,松江省公安厅才批准动用“东北战犯管理所”印鉴和介绍信,直接面见厅长才办妥。这批精白面粉是预备做精粉面包,供战犯在回迁抚顺的路上食用的。

溥仪等人就这样一直被“藏”到回迁抚顺以后。

连曾经的随从人员都看不惯他,更别说出身赤贫、身经战火的看守人员了

真正在溥仪心里引起惊涛骇浪的,并非对美国人的炮火、对人民的审讯的恐慌,而是他的“小家族”的变化。

有一天,对溥仪最好的一个侄子真瑞偷偷传给溥仪一个纸条,上面写道:“我们都是有罪的,一切都应当向政府坦白。我从前给您藏在黑皮箱里的东西,您坦白了没有?自己主动交代,政府一定宽大不究……”

溥仪后来形容:“这个纸条所给我的震动,可以说不下于当初乍一听见把我送回中国的时候。”“不过一年多以前还称我为‘上边’的人,现在居然也把政府人员的语汇,什么有罪咧,坦白咧……拿来教训我。”“我不由得不同想这一两年间,我这个小家族究竟有了些什么变化。”

最早令溥仪感觉到的,是楼下住着的这些年轻的战犯们,“总比楼上伪满那些老家伙的话多……有一次,他们谈起了刚回国时的害怕心情,谈起每个人的疑神疑鬼的笑话,还笑个不住。这是他们离开我身边之后,开始无拘无束的表现”。

1950年春节时,所方给战犯们组织了文娱活动,溥仪的侄子子显表演了一段他自己编的破除迷信的话报剧,暗指当时年岁大的战犯中间普遍存在着的念经信佛的活动,而溥仪也是其中之一。子显的表演大大刺激了溥仪,“这个变化比起和看守员说说笑笑就更严重了”。

从1952年起,溥仪逐渐由自己洗手绢、袜子进步到能洗衣服、洗被子了。这一方面是由于逐步锻炼,另一方面也是迫于家人变化的情势。这种变化就是他们对溥仪的服侍不但不积极,甚至已经很不耐烦。

有一次,溥仪的眼镜架子有点儿松动,于是请看守员替他送到李焘那里修一修。过了一会儿,从下面传来李焘的嘟囔声音,溥仪虽听不清他说的什么,却觉出了他正表示从来没有过的不高兴。

据李国雄后来回忆:“溥仪总嫌别人脏,出门进门或是用脚把门踢开,或是先在门环上垫了纸再去拉……有一次我终于顶撞了他:‘你嫌脏,难道别人天生是埋汰人,都不嫌脏?’我们已经不自觉地对溥仪有了看法,并开始以平等的态度对待溥仪了。”

对于溥仪的一举一动,就连曾经的随从人员都看不惯,更别说出身赤贫、身经战火的看守人员了。尽管如此,管理所的同志牢记周恩来的指示,对溥仪的照顾不变。

溥仪非常感谢管理所的同志对他的照顾,同时,有了前述可虑的变化之后,到1952年夏天出现小纸条事件时,他越想越觉得这不是一件小事了。他反复思考,觉得有一份“宽大的机会也要争一争,何况自己交代总比被人告发出来强”。于是,他求见所长,流着泪说:“我真混蛋!政府对我这样宽大和关怀,我竟这样没良心!我唯有把这些掠夺的人民的宝物,归还人民……”

“我就是你们痛恨的汉奸皇帝呀!‘康德’就是我,祸害老百姓的就是我呀!”

1955年春,贺龙、叶剑英来战犯管理所,会见了溥仪。溥仪回到监房后,大家一拥而上,打听首长说了什么。溥仪将见面的情形说了一些,当说到贺龙临走时最后说的几句话时,一位同犯立刻兴奋异常,说:“恭喜你,保了险了。”“什么保险?”“首长说叫你好好学习改造,好好锻炼身体,还说你看得见社会主义,这还会杀你吗?”溥仪听了不禁大喜过望。这从天起,过去听过的无数次“争取改造”的话,又回到了溥仪的心里。如何争取?这成了溥仪不断思索的问题。

首先是劳动。不过,溥仪承认:“我在这时候的劳动成绩,依然令人气馁。”有一次拔草,他觉得很容易,不料刚拔了一把草,在他附近砌砖的蒙古人老正就气急败坏地朝他嚷道:“老溥,你,你拔的什么?”

“我拔的不是草吗?”

“你看这是草吗?”老正把溥仪手里的“草”夺走,把其中又粗又长的植物挑出来一半,一伸伸到溥仪的鼻子尖,说:“你连草和花都分不出来吗?你啊,你啊,你真是个废物!”

在劳动中感到的苦恼,直到1955年下半年开始种菜以后,才渐渐减少了。溥仪后来自豪地写道:“锄土掘地抬水之类的活我却出了风头,因为我到底比别人年轻,力气自然也足一些。而且似乎越干力气越足,我索性专挑粗活来干……”

其次是学习组和生活检讨会。一次,生活委员真瑞在院中集合队伍,溥仪照例迟到了一步,刚跑进队伍,还没站好,真瑞便对他叫起来:

“溥仪!”

“到!到!”

“又是你迟到!看你服装七扭八歪的,扣子也扣错了!”

溥仪一边顺从地扣好了纽扣,一边在心里反思:“就看这件事,可知学委会反映我的情况就好不了。根据我对民主的理解,我认为共产党无论什么事是只相信多数的,既然多数人说我一点儿进步也没有,说我虚伪……政府凭什么还能宽大我?”溥仪不断反思自己,不断改进自己。

1955年夏,管理所宣布允许犯人和家属通信;1956年3月中旬,溥仪的家属来管理所看望溥仪……管理方面越来越放宽。日本战犯一批批地回国了,伪满战犯也开始在抚顺市区和农村参观访问。有一次,溥仪到附近的农业生产合作社参观。老百姓控诉伪满时期全家遭受的残害,溥仪听得站不住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后来却狠狠心从人群里走出来,站到了老百姓面前。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不认识!”

“我就是你们痛恨的汉奸皇帝呀!”

“啊——”

“是的,‘康德’就是我,祸害老百姓的就是我呀!”

“好好改造吧!”

“一定的!一定的!”

1956年的“五一”勞动节和“十一”国庆节,溥仪与市党政领导及各界人民代表一起出席节日庆典,登上了抚顺市的观礼台。同一年,“福贵人”李玉琴不断来探监,后来和溥仪一起解决了离婚问题。

缅甸国会议长来访,惊叹:“这哪里是监狱?简直是一座大学校!”

溥仪在监狱的最后三年里,心里对惩办的恐惧消失了,他开始面向生活,自觉地改造自己。

他后来这样记述:

人民政府为什么要这样苦心孤诣地来改造我们这些罪犯呢?我曾多次听管理所长讲过:“共产党的使命是改造世界,甚至过去对人民犯了罪的人,也有可能被改造为有益于新社会的人。”

有一次,缅甸国会议长肖恢塔先生来我国访问,曾到抚顺战犯管理所参观,他说:“这里哪是监狱?简直是一座大学校!”的确,正如他所讲的,我们在管理所的概念是:监狱=医院+学校。

曾经有位外宾告诉我说,西方有人把我的改造说成对我是坏事。我回答他的时候,只随手举了几个我个人的今昔对比的例子,请他看看,如果他替我做主,他会选择哪一种生活。

比方说:我的前半生中,我几乎没有一天感到安全,在故宫里我怕太监害我,在天津日本租界我怕中国人打我,在伪满我怕日本人杀我,而今天,我感到比任何时代都安全。

比方说:我在前半生中,每天二十四小时总有一群人围着……实际上我是住在故宫、张园(天津)和长春(伪宫)里的第一号囚犯,而今天我享受到了真正的自由和平等。我可以游览祖国各省,我可以逛公园,上商店……

比如说:我在前半生每日不离药缸子。北京、天津、长春专门有药库。可是总是弱不禁风,吃不下,睡不好……而现在呢?四十来年的胃病已然消失,一百斤的担子能挑得起,一顿饭四五个大馒头也不在话下,一躺下就睡着。

但最重要的是,在我前半生中,我不懂得什么叫羞耻,什么叫人的尊严,什么叫人生的价值……现在我懂得了什么叫善恶美丑,什么是人生高尚的目的,懂得了怎样正确掌握自己的命运,因而也有了最大的人生乐趣。

帝国主义和反动派常常摆出一副资产阶级人道主义的虚伪面目,说什么在新中国是一切冷酷无情,对待犯人惨无人道。而我的体验恰恰正相反,事实证明我们的国家是最讲人道,是最懂得人的价值的国家。我自己就是一个例子。我参观过东北一个改造罪犯成就展览会,又见到无数例子。我知道有无数的罪犯在党的宽大政策感召下,洗心革面做了新人,破坏者变成了建设者,鬼变成了人。

在离开战犯管理所时,他写下了一封《保证书》:永远跟着党和毛主席走

1959年12月4日,是溥仪光荣的新生开始,是他永远不能忘记的一天。他后来激动地写道:

我永远记得那天的情景。在抚顺战犯管理所的特赦战犯大会上,当我意外地听到最高人民法院代表宣布特赦的战犯中有我的名字时,在全场紧张注视下,我不禁痛哭失声。

1956年,当我还是一个战犯时,曾经有一个英国记者问我:“作为清朝的最末一个皇帝,遇到这样凄惨的下场,你不觉得悲哀吗?”如果是在从前,以至于在我最初在战犯管理所的一两年,我是会抱着感激回答这个“同情”的。但是,几年以来,我逐渐认识了自己前半生的罪恶和丑恶。有了这个认识,战犯管理所对我已不是什么监狱,而是像佛经上说的菩提树,在它的华盖下面,我领略了像那位迦毗太子证菩提果时一样的心情。因此,我对这个英国记者说,在中国历史上,不管那个朝代的末代帝王,都没有我这样的光明前途。只有过去当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清朝末代皇帝和日本殖民地的伪满洲皇帝时,我所处和环境才真正是悲哀呢!

我看出这个英国记者脸上有一种惊奇和不相信的表情。是的,这也许不是十分容易体会的,如果人们不了解我的过去、我的改造过程和我现在的生活的话。

在离开战犯管理所时,他写下了一封《保证书》:

保证书

1、永远跟着我的母亲共产党和毛主席走。

2、为祖国社会主义事业、为人民贡献自己一切力量,直到脉搏停止。

3、以毛主席指示的六项指标为自己行动指南和鉴别香花、毒草的准绳,向一切反社会主义、反党、反人民言论行为作坚决斗争,并揭发检举。

4、从不断的实际劳动中,改造自己,成为脱胎换骨的真正新人。

5、永远不忘自己罪恶,争取立功赎罪。

1959年12月7日 爱新觉罗·溥仪

对于溥仪,毛泽东曾说:“有一个皇帝,他在北京,名叫溥仪,他从3岁到6岁统治全中国,统治我们,后来被推翻了。他现在很有进步,他已经被赦免,不是战争罪犯了,恢复了他的自由,他说他现在真正解放了。他是这样的人,我们也并不杀他,改造好了,还有工作能力,只是不能再做国王就是了。”

毛泽东的定论,总结了溥仪的前半生,也开启了他的后半生。

在溥仪接到特赦证书的当天,美联社、法新社,甚至台湾地区都播发了末代皇帝被特赦的消息。就在全世界为新中国的信心和气度惊叹时,溥仪已经和同一批特赦的狱友们踏上了南下北京的火车。

“社会已不是从前的社会了,我也不是那个皇帝了,而是一名中国公民”

1959年12月9日,溥仪回到北京,暂住在五妹韫馨家。两天后,他来到了位于麻状元胡同的厂桥派出所办理户口登记。接待他们的是民警吴静深。

“他高个子,穿得很普通,脸挺瘦,架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得知来人是办户口的,吴静深拿出户口登记簿为他登记,“他一说姓名——爱新觉罗·溥仪,我才知道敢情这人是小宣统啊!”

虽然深感惊讶,但吴静深还是一项一项地为溥仪做了登记。吴静深记得,其中的几项溥仪不太好回答。被问到职业,溥仪答:“刚特赦回来,政府还没安排。”吴静深在“职业”一栏里填上无业。“文化程度?”溥仪答:“私塾十一年。”当被问到婚姻状况时,溥仪叹了一口气,说:“死的死,离的离。”这该怎么填呢?不得已,吴静深只得继续追问:“最后一个是死了还是离了?”他记得,溥仪小声回答道:“离了。”于是吴静深在婚姻一栏内填上了“离婚”二字。

登记完毕后,吴静深把办好的户口本递给溥仪。溥仪接过户口本,深深地给他鞠了一个躬。这位曾经的皇帝,第一次领到了作为一名普通公民的身份证明。

1960年2月16日,溥仪在周恩来的安排下,来到位于香山的中科院下属北京植物园参加劳动。

带着溥仪干活的植物园工作人员冀绪英回忆,开始溥仪总是一声不吭,开生活会时也只是闷头做笔记,从不发言。直到很久以后,他的这种拘束才慢慢消除。跟同事们熟络后的溥仪总是给人十分随和乐观的印象。“好玩!”是大家对他共同的评价。

溥仪爱跟年轻人开玩笑,拍人肩膀时也特别使劲。一次小伙子们逗他讲清宫秘闻,溥仪说自己小时候爱吃春饼,有一回吃多了,两个太监就拎着他的胳膊往地上蹲,说是帮他消化。溥仪讲故事时的样子引得大家哈哈大笑,他自己也跟着畅快地笑起来。

第一次独立生活,溥仪的糊涂和邋遢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植物园研究员董保华记得,溥仪来的第一天傍晚,他突然看見溥仪在他家周围转悠,一问才知道溥仪晚饭后出门遛弯,走着走着就走不回去了。另一位研究员范增兴则经常看到溥仪系错了衣服扣子便出门。“说他,他也不生气,哈哈一笑,说:‘我怎么这么笨啊!’”

不过大家记得随和的溥仪也有发火的时候。植物园所在的四王府附近住着很多旗人,一天溥仪刚从公共汽车上下来,站台上忽然跪倒一片,还口称“皇上”!溥仪向同事们讲了这件事,非常生气地说:“解放都这么多年了,还来这一套!”

1961年初,溥仪结束了在植物园的劳动。回北京后,溥仪一直想找一个伴侣,开始新生活。主动给他介绍对象的人不在少数,一位过去的随侍想“攀龙附凤”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溥仪,被溥仪拒绝了。他说:“他们要嫁的是那个‘皇帝’,不是我这个普通百姓。”大家看出来了,跟清贵族沾边的溥仪是一概不要,他要找的是一个新社会的新女性。毛泽东也非常关心溥仪的个人问题。1962年新春佳节,毛泽东在颐年堂私人宴请溥仪时,曾风趣地对他说:“你还没有结婚吧?‘皇上’不能没有娘娘哟,你可以再婚嘛!”

后来经人介绍,溥仪结识了护士李淑贤。1962年4月30日,溥仪和李淑贤结婚,开始了他的最后一段婚姻。

曾有一位英国记者在溥仪再婚后采访他。当记者得知,“皇帝”居然和一个职员的女儿结了婚,大吃一惊。他说:“这在英国是无法想象的。”溥仪回答:“不仅英国人难以理解,在中国的过去也无法做到。如今我与平民女儿的结合变成了现实,因为社会已不是从前的社会了,我也不是那个皇帝了,而是一名中国公民。”

“我们把末代皇帝改造好了,这是世界上的奇迹”

1964年3月,溥仪三易其稿的自传《我的前半生》出版。不久,这本书被译成英、德、日等文字对外发行,引起了全世界的轰动。后来,李宗仁回到祖国大陆,溥仪也到机场迎接。李宗仁百感交集地对溥仪说:“您的大作,我在国外就拜读了,对我启发很大。”

1964年对于溥仪而言是最快乐的一年。他这样写道:

五年来,我开始过着一个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的新生活。1960年我在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北京植物园工作。现在(从1961年开始),在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当专员……我们爱新觉罗家族的其他成员也都过着充满阳光的朝气勃勃的新生活。我的老叔父今年七十九岁,非常健壮,现在还当人民代表和全国政协委员。我的二弟溥杰和我在一起工作。我的四弟溥任当小学教员。六个妹妹和妹夫都在不同的工作岗位上为人民服务。所有这一切,怎么能不使我感到新生活的无限光明和幸福呢?从年龄说,我今年是已五十九岁(溥仪出生于1906年,此时应为58岁,虚岁为59岁),但是,我觉得自己的生命似乎还刚刚开始。

更重要的是,1964年12月30日,溥仪第一次以全国政协委员的身份参加全国政协会议。会上,溥仪做了发言,他说:“最近,有许多外国记者访问我,他们觉得像我这样的人,能够在新中国存在,是个奇迹。不但生存,而且生活得很好,更使他们迷惑不解。在我们的社会,确实出现了这样的奇迹:把战争罪犯改造成新人!”

作为一名曾经的政治人物,溥仪对于政治生活的热情,是旁人无法想象的。李淑贤后来回忆,1963年3月的一天,溥仪下班回家对李淑贤说:“小妹,明天一早我要去投选票。”李淑贤说,每当溥仪心情特别好的时候,都会称她为“小妹”,可见那天他特别高兴,以至于一宿都没有睡好。

获得特赦后的溥仪共参加过三次选举,第三次是他刚刚做完肾切除手术出院不久。那一次,溥仪拖着病体在李淑贤的陪伴下,与街坊们一起听取了街道负责人对候选人情况的介绍。介绍结束后,溥仪还抢着发言。直到几天后把选票郑重地投到票箱内,他才在李淑贤的搀扶下回了家。

普通人看似平常的选举权,溥仪却格外珍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一张薄薄的选票对他意味着什么,它代表着新社会对于他作为一名国家公民的认可。

一次,在接受外国记者的采访时,溥仪曾幽默地说:“我曾经做了四次皇帝。第一次是3岁时继承先人的皇位。第二次是1917年,张勋在北京复辟,拥戴我做了十天的皇帝。第三次是1932年,日本人在东北把我扶上了伪满洲国皇位,这一幕在1945年结束。第四次当皇帝,是在前年。我成为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获得了选举和被选举的全部权利。现在我同其他中国人民一样,是一个‘集体皇帝’。”

1967年10月17日,凌晨2时15分,溥仪因腎癌晚期在北京人民医院永远地闭上了双眼,终年61岁。

周恩来说:“我们把末代皇帝改造好了,这是世界上的奇迹。后代的人也会说,最后一代的皇帝给共产党改造好了,能交代了,别的皇帝就不能交代。历史上还找不出这样的例子,溥仪创造了一个新纪元。”

(责编/陈小婷 责校/闻立 来源/《末代皇帝溥仪改造全记录》,王庆祥著,天津人民出版社2009年10月第1版;《末代皇帝溥仪改造历程:约会当众拥抱很时髦》,黄加佳/文,《北京日报》2009年7月8日;《我的前半生》,爱新觉罗·溥仪著,群众出版社2007年1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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