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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卷长留天地间

2019-09-10徐希平

中华瑰宝 2019年12期
关键词:杜甫精神

杜甫精神,内涵博大精深,闻一多先生对此概括得最为精辟,称之为『四千年文化中最庄严、最瑰丽、最永久的一道光彩』。

杜甫生前穷困潦倒,身后却声誉日益卓著。“杜甫精神”非但没有随时间而衰减,反而更显光芒;不仅他被推为独一无二的诗圣,有关杜甫诗学的研究现也形成一门体现中国主体文化精神且博大精深的学问—杜诗学。

历久弥新

樊晃是杜甫生前第一个对其予以高度赞誉者,称“曾不知君有大雅之作,当今一人而已”。其后,元稹评价杜甫“诗人以来,未有如子美者”。韩愈、白居易、张籍、韦庄等唐代著名诗人都纷纷赞誉,宋代王安石、黄庭坚、陆游等人的崇杜情结更是溢于言表。宋代文坛领袖欧、苏也不吝赞词。欧阳修谓其“生为一身穷,死也万世珍”,指出其万古不朽的地位及影响。苏轼认为“古今诗人众矣,而杜子美为首”,推其为第一诗人。可以说前人的这些评价为杜诗研究奠定了基础。

一百年前爆发的那场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五四新文化运动,对中国历史文化的进程和走向产生了巨大影响,同时也给中国传统文化造成了巨大冲击,使中国人的传统价值与观念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即使这样,对杜甫诗歌精神价值的肯定依然没有动摇,仍旧得到五四新文化运动领袖的高度认可。许多学者都高度宣扬杜甫的精神及价值。胡适说:“我们终觉得杜甫能了解我们,杜甫是我们的诗人。”鲁迅则说:“杜甫似乎不是古人,就好像今天还活在我们堆里似的。”两位新文化运动的主将对于其他问题的见解虽存有甚大差异,却同时服膺杜甫,高度认可其精神之时代价值,杜甫及其诗歌的魅力可见一斑。

对内涵博大精深的杜甫精神概括得最为精辟的当属闻一多,他称杜甫为“四千年文化中最庄严、最瑰丽、最永久的一道光彩”。所谓庄严,是指其悲天悯人、民胞物与的慈善大爱情怀;所谓瑰丽,则是其心灵与外表协调统一的明丽和美;所谓永久,则是其最真诚、毫无虚饰的超然品格。杜甫将人间正气、社会良知、至情至性和艺术性完美地统一,具有“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的艺术震撼力,可担当“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的历史重任,不愧是中华文化的杰出代表。2012年,文化部与四川省政府举办纪念杜甫诞辰1300周年大会,称其为“飘扬在中国历史天空中一面精神的旗帜”,可谓恰如其分。

地负海涵

志存高远,胸襟博大。忧国忧民,矢志不移—这是杜甫精神最突出的特征和根本所在,且具有永恒生命力的价值和意义。“许身一何愚?窃比稷与契。”“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无论是身居宫闱,还是漂泊乱离,无论是长期怀才不遇、夙志难酬的经历,还是安史乱中困于围城的生死抉择,杜甫没有改变他对国家民族的热爱和眷恋,始终一往情深地为国家民族而歌唱呼号,真正是“葵藿倾太阳,物性固莫夺”。国家的兴衰、人民的利益,是杜甫立身行事、评判是非的最高标准,也是其出发点和归宿。“上感九庙焚,下悯万民疮”“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默思失业徒,因念远戍卒。忧端齐终南,鸿洞不可掇”,这些诗句中蕴含着杜甫对苍生发自肺腑的关爱,因而感人至深。

杜甫为了苍生社稷,不惜献出生命:“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時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济时敢爱死,寂寞壮心惊。”这种发自内心的仁爱,激励着杜甫关注社会人生,忧心民瘼国疾,促使杜甫奋挥如椽之笔,创作出流传千古的不朽诗史。其人文情怀和精神品格代表着人类不可或缺的社会良知,具有永恒的精神价值。

更为可贵的是爱国精神贯穿杜甫的一生,矢志不渝,无怨无悔。从“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少年壮志,到“居然成濩落,白首甘契阔。盖棺事则已,此志常觊豁。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取笑同学翁,浩歌弥激烈”的中年受挫,直至“死为星辰终不灭,致君尧舜焉肯朽”“欲陈济世策,已老尚书郎”的暮年悲歌,壮志未酬而壮心不已,伤时忧国,百折不挠。最后贫病交加,漂泊湘江,直到临终前写下《风疾舟中伏枕书怀三十六韵奉呈湖南亲友》的绝笔诗时,杜甫忧心的仍然是“公孙仍恃险,侯景未生擒。书信中原阔,干戈北斗深。畏人千里井,问俗九州箴。战血流依旧,军声动至今”。这种精神由屈原“虽九死其犹未悔”而发端,经宋代范仲淹“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进退俱忧和陆游“位卑未敢忘忧国”“但悲不见九州同”的传承,再到清代顾炎武“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优良爱国传统一以贯之,杜甫精神在其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杜甫一生维护公平正义,谨奉孟子民本思想,主张施行“仁政”。从君王到各级官吏都予以劝诫,勇于陈言,希望执政者真心爱民。“吾闻聪明主,治国用轻刑”“君臣节俭足,朝野欢呼同”“不过行俭德,盗贼本王臣”……他恳切地告诫友人:“众僚宜洁白,万役但平均。”频频向官员建议:“子干东诸侯,劝勉防纵恣。邦以民为本,鱼饥费香饵。请哀疮痍深,告诉皇华使。……恻隐诛求情,固应贤愚异。烈士恶苟得,俊杰思自致。”更无情地痛斥贪腐,疾恶如仇,强调严明纲纪,除恶务尽:“当令豪夺吏,自此无颜色。必若救疮痍,先应去蝥贼。”救民瘼于人祸,针砭时弊,可谓一针见血。

杜甫一生勇于担当,据理力争,并且身体力行。肃宗至德二年(757年),当他九死一生从叛军拘束中逃脱,赶到凤翔行在所,官拜左拾遗时,他并没有尸居其位,而是为营救房琯上疏直言,虽然得罪皇帝被治罪,最终却幸而得免。诗人于此无悔而自豪,“斯时伏青蒲,廷争守御床。君辱敢爱死,赫怒幸无伤”。

正因为杜甫心底无私,故能对友人直言期待。在成都期间,他受到剑南节度使严武关照,当严武被召往京城时,他赠以“公若登台辅,临危莫爱身”诗句予以送行鼓励,可谓掷地有声,公而忘私。杜甫一生穷困,常靠友人接济,但后来入严武幕府时,有人向他送礼,他却想到那些受贿徇私的权贵最终身败名裂的可耻下场,毅然决然予以辞还,“皆闻黄金多,坐见悔吝生……锦鲸卷还客,始觉心和平”,可见其廉洁清正,慎独自省的君子秉性。

任左拾遗时,因疏救房琯得罪,自顾不暇,未能为另一位叫吴郁的朋友申辩,故而对其蒙冤被贬深感内疚,自责不已。“余时忝诤臣,丹陛实咫尺。相看受狼狈,至死难塞责”,更见其忠厚正直。杜甫一生追求真理,实事求是,反对虚妄夸饰和愚昧迷信。作于成都的《石笋行》《石犀行》对各种荒诞无稽的迷信传说和所谓驱邪保安厌(压)胜之法大胆揭露,“安得壮士掷天外,使人不疑见本根”“先王作法皆正道,诡怪何得参人谋”,这一切体现出他求真务实的科学精神。

杜甫秉承儒家博爱情怀,胸怀宽广,对亲友同胞一往情深,对各族兄弟真诚相待,和睦友善。给民族友人诗“朝野欢娱后,乾坤震荡中……勿云俱异域,饮啄几回同”,表现出通达的民族观,不存偏见,广泛吸纳各族文化精华,同时又对各民族产生深远影响。杜甫旗帜鲜明地反对战乱和穷兵黩武,期盼和平。在《兵车行》、三吏、三别等诗篇中,他揭露战乱之祸,谴责叛军罪行,同时主张不得已而战也应有所节制,“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他最大的愿望是“安得壮士挽天河,净洗甲兵长不用”“男谷女丝行复歌”,天下太平,永无战争,各族百姓安居乐业。

集大成者

杜甫创作以严谨认真著称,表现出一丝不苟、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元稹称其为诗歌艺术之集大成者,“尽得古今之体势,而兼人人之所独专矣”。尤其是杜甫晚年于夔州创作的七律,沉郁顿挫,炉火纯青。杜甫热爱诗歌,自觉诗艺有家承。所谓“诗是吾家事”,孜孜不倦,千锤百炼,至善至美。杜甫自述其“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新诗改罢自长吟”“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别裁伪体亲风雅,转益多师是汝师”“晚节渐于诗律细”,终于不负众望,达到“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的完美境界。

杜甫兼收并蓄,兼儒释道之长,热爱生活,关注社会,也喜爱自然生灵。杜甫不单是“诗圣”,梁启超还称其为“情圣”,正因其情感细腻,深沉广博,由人类而爱及众生。“一重一掩吾肺腑,山鸟山花吾友于”,与自然为友。夔州所作《缚鸡行》为细微性灵的命运而担忧纠结,“虫鸡于人何厚薄”“鸡虫得失无了时,注目寒江倚山阁”,可感受佛道思想对其的影响,诗中反映出杜甫天人合一、返璞归真、众生平等、万物共生的理念和民胞物与的精神。

由此,我们可以最深切地感受到杜甫精神不朽的生命力。“爾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杜甫以此诗句来评价初唐四杰,这两句诗同时也是杜甫及其诗歌的精神写照,以此总结杜甫精神的意义与价值,可谓再贴切不过。

徐希平,四川杜甫研究中心首席专家、西南民族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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