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仓:隋王朝的命中之劫
2019-09-10田栋
田栋
在唐朝御使马周看来,隋朝灭亡的直接原因,便是在百姓困顿、国力耗竭的情况下与民争利,建立了大批粮仓。客观上说,这些粮仓并没有发挥应有的王朝支撑作用,反而成了隋王朝快速灭亡的“加速器”。
都知道民以食为天,国以粮为本,为什么隋朝末年会出现粮仓堆积如山、饥民饿毙如蚁、百姓思乱日甚的局面?隋王朝在粮仓管理制度上又存在怎样的问题?
一项国策,一朝失衡
《隋书·张须陀传》中有这样的记载:“会兴辽东之役,百姓失业……须陀将开仓赈给,官属咸曰,须待诏敕,不可擅与。须陀曰:今帝在远……百姓有倒悬之急,如待报至,当委沟壑矣。吾若以此获罪,死无所恨。”
张须陀要开仓赈济灾民,但属官认为不能擅自赈济,须要先向朝廷请示,得到皇帝准许后方能开仓。可见,皇帝授权是地方官开仓赈济的制度规定。但正如张须陀所言,此时皇帝正在辽东亲征高丽,等诏旨传来,必然迁延时日,难解百姓饥饿的“倒悬之急”。最终,张须陀宁愿自己获罪而开仓济民,所幸最终皇帝也没有责怪他。
史料记载,隋朝末年“百姓废业,屯集城堡,无以自给。然所在仓库,犹大充爨,吏皆惧法,莫肯赈救,由是益困”(《隋书·食货志》)。刚开始百姓还有树叶吃,没多久就发展成了人吃人,但官吏惧法,不敢开仓赈济。就连守着几个大粮仓的洛阳,在饱受杨玄感、李密等势力的围攻之际,也不能充分利用洛口仓、回洛仓的巨量存粮,坐视其被瓦岗军据为己有,进而大举围城。
那么,如此悖谬的制度是如何形成的呢?
隋朝时期,国家管理粮仓的形式有很多种,除去大型国家粮库,与百姓关系最为密切,在抗灾中作用最明显的,便是“义仓”。这种粮仓形式发源于民间推行已久的社仓,是开皇五年,由长孙平提议,得到皇帝支持的新制。
社仓本是民间结社进行公共积累和自发救济的一种方式,是历经魏晋南北朝数百年战火纷争考验形成的一套行之有效的民间机制,而隋朝的义仓则把社仓的经验推广到国家层面。但是,民间自发经验一旦上升到国家制度层面,就必然体现国家意志。
開皇十四年,关中发生了大旱,隋王朝自然把手也伸向了义仓。文帝下诏:“本置义仓,止防水旱,百姓之徒,不思久计,轻尔费捐,于后乏绝。又北境诸州,异于余处,云、夏、长、灵、盐、兰、丰、鄯、凉、甘、瓜等州,所有义仓杂种,并纳本州。若人有旱俭少粮,先给杂种及远年粟。”
隋文帝首先否定了百姓因灾自救、自我赈济的合理性,反而说他们“不思久计,轻尔费捐”,没有长远眼光,还明确规定,如果真发生因灾缺粮的情况,可以先赈以杂粮和旧年陈粮,这就等于将百姓本来具有的自我救济措施完全剥夺。此后,隋文帝还以上中下三等税,规定了百姓各家各户上交义仓的粮食定额。这就必然导致救济政策制定和实施与蔓延迅速的灾情实际之间的脱节。
将本属民间的义仓收为国有,一旦有水旱之灾,文书往来路途遥远,程序繁琐,再加上贪官污吏巧取豪夺,鱼肉百姓,大发国难财,或者逢迎上意,粉饰太平,视民命如草芥,“守着粮仓饿肚子”的情况自然普遍存在。中小义仓尚且如此,国家大型粮仓情况必然更加复杂,管理更加严苛繁琐,赈济之功难以兑现。而此时若有一二黔首振臂一呼,四方民众应者云集的景象也就不难想象了。
一种更替,一纸血泪
然而,隋朝两代皇帝置“宁积于人,无藏府库”的政治许诺于不顾,将仓库管理权牢牢抓在自己手里,最终导致民众反叛,王朝覆灭,这只是制度上能看得到的弊病和表现,其背后,还有着隋王朝短命而亡的内在逻辑和历史动因。
众所周知,隋文帝是以外戚和权臣身份篡位北周而建立隋朝的。这在信奉“打天下、坐天下”的封建时代自然显得不具备合法性。为防止别人效仿自己再行篡弑,隋文帝大杀北周宗室,并对反抗势力和拥戴自己的功臣集团一并清洗,引得天下风声鹤唳,臣民噤若寒蝉。
隋文帝晚年猜忌重臣高颎,本欲杀之,结果自己都感叹:“去年杀虞庆则,今年杀王世积,现在如果再杀高颎,天下是不是会骂我太无情了?”文帝为人之刻薄寡恩、残忍好杀由此可见一斑。
隋朝建立之初,隋文帝曾经主持制定了著名的《开皇律》,相对于北周不仅减轻了刑罚,而且“刑网简要”,但隋文帝猜忌臣下,喜怒无常,公然令有司于律外行杖,使各级官吏笼罩在残酷刑罚的阴影之下。是以隋王朝诸司属官,皆“以残暴为干能,以守法为懦弱。”(《隋书·刑法志》)
对功臣的猜忌诛杀,对朝野的绝对控制,必然让隋文帝将法网扩张到全体臣民头上。开皇十七年,垂暮之年的隋文帝甚至命令“盗一钱以上皆弃市……三人同窃一瓜,事发即时行决。”(《隋书·刑法志》)法令之严苛,民众之惶恐令历代史家瞠目。隋朝灭亡的原因,其实在此时就已经种下了。
对于粮仓管理,《隋书·刑法志》还记载着这样一件事:开皇十六年,有司上奏合川地区仓库储粮少了七千石。在得到“主典所窃”的审理结果后,隋文帝明令将主管官员斩首示众,并将其全家没为奴婢。不仅如此,还命令其家人买粮来填补粮库亏空。
判决已然酷烈,隋文帝随后的一道命令更让人心惊:以后盗取边粮者,一升以上皆处死,家人没入官奴。可以想象,在如此严苛无情的皇权专制氛围之下,管理粮仓的官员岂敢拿身家性命开玩笑,擅自开仓放粮,赈济百姓?
更为不幸的是,继隋文帝后,靠搞掉太子而登上皇位的隋炀帝同样有着“得位不正”的先天不足。为表明自己即位的合法性,隋炀帝登基伊始便以“大业”为年号,表明了自己意欲有所作为、比肩秦皇汉武的政治决心。
其后,隋炀帝更是营建洛阳、大造江都、开凿运河、三征高丽,把父亲留下的巨量财富作为成就自己“千古一帝”的筹码,只以事功为先,不以百姓为念,结果却操之过急,役民过重,最终输掉了战争,输掉了民心,输掉了天下。
可以说,正是因为隋朝两代帝王由于王朝自身的先天缺陷和执政之过,造成了国家意志强大而民众权利卑微,最终导致了王朝的二世而亡。而粮仓,由于被赋予了太多治乱兴亡的时代意义,成为了这个短命王朝最为典型、也最为悲情的注脚。
摘自《看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