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的童话
2019-09-10华老邪
华老邪
当我合上书本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周遭每一个物体的生命,一页纸、一幅画、一架台灯、一个垃圾桶,都是我的家庭成员,把我的世界填补得满满当当。
一个人在一个叫做黄沙梁的地方生活了二十多年,写下了和村庄里自然万物的对话。他如国王,臣民即自然万物。他与臣民平等友爱、和谐相处、共生共存。书中的整个村庄似乎是静默的,几乎听不到任何人物的对话,但又是热闹非凡的,能时刻感受到村庄万物和“我”的对话。这一动一静之间形成了强烈的知觉张力,仿若一个黑洞要把好奇的旁观者吸入村庄,使其去感受作者笔下那个无比奇妙的村庄的童话。
一粒虫的呜叫也是人的呜叫
作者在第一辑即以“人畜共居的村庄”为题,把村庄的动物和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狗这一辈子”“通驴性的人”“逃跑的马”“与虫共鸣”,都是基于动物本位的视角来写动物与人的故事。驴不是通人性的驴,人是通驴性的人,驴成了主人,人要去适应。“我”在田野上睡觉,“我”的身体成了小虫子们的温暖巢穴,“我”感到成千上万只虫子蜂拥而来,让“我”血液沸腾,恍惚间实现了成名的想象。作者笔下的村庄,人与动物如此和谐,宛如一个童话庄园。
同时,作者赋予村庄以强烈的生命意识,他善于从村庄的一切,如一颗尘土、一截木头、一条路的种种细节去洞悉人的生命,并从中悟出人生的真谛。关于人的死亡,他写道:“其实人的一生也像一株庄稼,熟透了也就死了。”“冬天总是一年一年地弄冷一个人,先是一条腿、一块骨头、一副表情、一种心境……尔后整个人生。”关于人和万物的共生,他写道:“也许我们周围的许多东西,都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生命的一部分,关键时刻挽留住我们。一株草,一棵树,一片云,一只小虫……它替匆忙的我们在土中扎根,在空中驻足,在风中浅唱……任何一株草的死亡都是人的死亡。任何一棵树的夭折都是人的夭折。任何一粒虫的呜叫也是人的呜叫。”“所以卑微的人总要养些牲畜在身旁方能安心活下去。所以高贵的人从不养牲畜而饲一群卑微的人在脚下。”关于人与万物的彼此通灵,他写道:“人的忧郁是一棵草一只鸟的忧郁,没有名字。人的快乐是一头猪一粒虫的快乐,没有名字。秋天,粮食不会按姓名走到谁家里。粮食是一群盲者,顺着劳动之路,回到劳动者心里。也往往错走到不劳动的人手里。”
读这样的文字,体悟到的不仅是自然万物的和谐,还有作者婴儿般纯粹的精神世界。不禁想起老子的话语:“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
温顺的老牛教我容忍
在作者笔下,村庄的一切非人之物都很有灵性,都比人要高级。一条狗、一头驴、一只鸟,都那么洞悉人性;一个土坑、一把锹、一缕炊烟,都是村庄的生命;牛圈可以把路挤弯,月光像是生了锈,树根呼喊着叶子,树干开了口,太阳和“我”亲热握手……
“我”知道村莊所有东西的名字,没有名字的就给它取一个,随便它应还是不应。
村庄就像一个王国,“我”就是国王。
村庄所有的东西,而不是人,都是“我”的老师。无论是“那条老死窝中的黑狗”还是“那只爱藏蛋的母鸡”,都蕴含了世间的一切道理。温顺的老牛教会容忍,犟牛的鞭痕教会苦痛,鸟儿教会女人的多舌,卧在墙根的猪教会男人的闲懒,土缝的小草教会独立……
作者的文字如此精妙又灵动,透过这种描述,我似乎第一次看清了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平行世界。当我合上书本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周遭每一个物体的生命,一页纸、一幅画、一架台灯、一个垃圾桶,都是我的家庭成员,把我的世界填补得满满当当。
看完刘慈欣的《三体》,会忍不住仰望星空,感受宇宙生命的对话,看完刘亮程的《一个人的村庄》,则会忍不住盯着一切非生命的物体,感受精致的静默的能量的存在。也想学着书中的“我”去做村庄的国王,为每座房子取一个名字,管它应不应,为每一条路记录年龄,管它能否天长地久。
守着一朵花开谢
在你坎坷的人生旅途中,匆匆赶路的你,可曾遇见过“一朵花的开放”?可曾因为它而停下来,守着它的开谢?因为这种不可预期的意外停留,你的人生也许有了更大的风险,既有的目标也更难完成,但你还是愿意为此停下来,你的动力是什么?你守望的价值是什么?
作者说他曾写《风中的院门》,刚进入状态,有一个长篇小说的构思,但是“一朵花的开放”却让他的写作一再延迟、断续。最后,小说写坏了,写成了无数个片段的散文。何为“一朵花的开放”?作者笔下,是“小张”探进没有玻璃的窗口的调皮一笑,是放牛人在野滩中偶遇的一丛野花……但那朵真正吸引它的花,他却小心翼翼地珍藏着,独享着它的美丽。
这一朵花的开放,也许只是荒野中悄然绽放的一蓬青绿,也许是小娃娃天真可爱的面庞,也许是一个女人偶然释放出来的芳香,也许是一个老人藏在皱纹里的阳光……总归是“喜欢的一朵花”,因此愿意为它放下,守着它的轮回。
必定是喜欢的,才会有如此大的吸引力,把自己从惯常的生活轨道中拉扯出来。这种偶尔的跳脱,其实是一种健康的“出位”,帮助我们用一种全新的视角去看待世界、反观自己。同时,这种意料之外的守望,必然又不是功利性的,它需要长久的持续的投入,不仅守望着它的绽放,还要见证它的死亡。你看到它的时候,是它最辉煌的时刻,但你清楚地体验到,接下来就是一天天的衰败。正如龙应台对生命的认知:生命其实是一场时序的完成,犹如花开即是花落的准备。你守着花的开谢,即看见了激情的潮起潮落、日夜的循环交替,见证了生命的轮回。自然万物,果然是最高级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