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新工笔”人物画创作的同质化现象探析
2019-09-10盘俐敏
盘俐敏
【摘要】当代“新工笔”人物画创作,就其题材、技法、表达形式及其精神格调而言,均有很大的突破,但这同时也暴露出一个同质化现象。优秀的作品被人借鉴是好事,不论是传统的艺术,还是西方的艺术,甚至是当代的艺术,这些可借鉴的图像,作为素材可以,断不能直接挪用抄袭。自我作为艺术家身份独立的标志,如何在自己的艺术创作中很好地予以体现,也就显得尤为重要。“新工笔”人物画创作需要不断进行自我突破,建构自身学术框架与价值书写。
【关键词】自我;新工笔;人物画;同质化现象
近年来,当代“新工笔”人物画创作不论从全国美展获奖情况来说,还是从市场拍卖行情来论,无不有着可喜的成绩。“新工笔”概念,就其考证,首次提出者是批评家杭春晓在2006年发表的《灰色的影调:“新工笔”收藏价值浅说》一文①。那么,在已过去的十年时间中,“新工笔”创作队伍也在不断壮大,作品风格各式各样,不一而足。但同时令人忧心的是,真正具有“高峰”之作仍為少数,而绝大多数的“高原”之作却存在同质化创作现象。一个艺术家没有自己鲜明的创作风格,一味地抄袭传统、过度地借鉴西方以及复制当代艺术样式,都不是最佳的艺术创作出路。当然,这里不是说,向传统艺术学习,对西方艺术借鉴,植入当代艺术就如同洪水猛兽一样万不可以靠近,相反,它们不仅是当代新工笔人物画创作的取法上策,也是美术史一再告诉艺术家它是其创作的指路灯。这里关键在于,如何向传统吸收的问题,如何转换性借鉴西方艺术的问题以及如何植入当代艺术的问题。须知,美术史书写的前提在于转折点,而不是其延续性。可见,同质化是艺术家创作之大忌,它不仅影响艺术家的创作水准,也会被美术史所遗弃。那么,对于今天新工笔人物画创作出现的同质化现象,有必要对其关注并加以研究,从中探析同质化原因所在,意在希望当代“新工笔”人物画创作群体不断为美术史书写提供有效文本与价值。
一、走进传统容易,走出传统难
李可染曾经说过:“用最大的功力打进去,用最大勇气走出来。”②传统,对于艺术家来说,既是取之不尽的源泉,也需要考虑如何吸收消化的问题。翻阅中国美术史,不难发现,载入史册的艺术家,对传统的重视与吸收无不是之。反观当下不少新工笔人物画创作者,对传统的研读不够,同时又急于树立“个人风格”,从而导致画出来的作品,不是这像就是那像,拼接传统的痕迹过重,导致被人诟病不少。“新工笔”之所以“新”,就在于对当下生存环境进行艺术化解读,技法为画面服务,借鉴传统的技法,不是不可以,而是如何借鉴转换的问题。连刘海粟也曾说:“中国工笔画要发展、要创新,离不开对传统的研究。”③简言之,即如何创造性转换已有的丰厚传统文化资源,为“新工笔”人物画创作带来积极意义,也就显得尤为重要。时下“新工笔”人物画创作风格,各艺术家之间的作品面貌差异性太小,多为类似,甚至难免雷同之作。历代流传下来的工笔人物画名家名作数不胜数,风格也是各有千秋,诸如出土帛画《人物御龙图》、顾恺之的《女史箴图》、阎立本的《步辇图》、张萱的《捣练图》、周昉的《挥扇仕女图》、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周文矩的《重屏会棋图》、武宗元的《朝元仙仗图》、唐寅的《孟蜀宫妓图》、陈洪绶的《陶渊明故事图》、曾鲸的《葛一龙像》、任伯年的《群仙祝寿图》等这些家喻户晓的经典工笔人物画作品,拿来作为课堂学习之用无可厚非,但不能因为临摹得像,就贸然挪用它,继而说成是自己创造的风格。这种生搬硬套的取巧之法,不仅不能赢得作品的名声,反而连带创作者自己也会遭人鄙视。
就拿线条来说,古代人物画创作有“十八描”之说,历史发展到今天,面对的现实环境并不一致,现代人的服饰、色彩、面料、质地多有变化,早已不是“十八描”所能概括得出来,各种新出现未被命名的表达形式、题材、工具与方法,等着美术史研究者做深入研究。贡布里希曾说过:“整个艺术发展史不是技法熟练程度的发展史,而是观念和要求的变化史。”④一个艺术家即使对传统技法掌握得极为熟练,而不能转换出新的变化,最终也是徒劳无功的。面向传统,作为艺术家,需要足够的底气与创新意识。检阅近现代中国美术史那么多艺术家,能称得上转折性意义的工笔人物画艺术家只有那么几个,绝大部分艺术家,被强大的传统力量所束缚住,而没有从传统中走出来,吴湖帆即为一例。言及当下“新工笔”人物画家,可谓比比皆是。要么这些创作者不适合当艺术家,要么与过于取巧的心理有关。
二、借鉴西方,却迷恋西方
借鉴西方,尤其对于近现代中国画创作群体来说,在“西学东渐”的影响之下,中国画与西画之间的论争频繁不断,以至于康有为主张“今宜取欧画写形之精,以补吾国之短”⑤的观点;陈独秀发表《美术革命:答吕澂》一文中甚至提出“若想把中国画改良,首先要革王画的命。因为要改良中国画,断不能不采用洋画的写实精神”⑥的主张;徐悲鸿对待西画的态度则是“西方绘画之可采者融之”⑦的论调。不仅前辈这么说,就连当代“新工笔”人物画家张见也难以掩饰地说道:“我欣赏传统中国画对待的理解,但当我窥探到西画色彩的无穷魅力时,我便不再甘心在几种样板的标准色中间挑挑练练。”⑧这些言论,毫无疑问的证明,西方画大有可借鉴之必要,对今天的“新工笔”人物画创作来说,更是一个绕不过开的有机路径。但是,从中分析也会发现不少所谓的“新工笔”人物画作品,对西方画包括对日本浮世绘等艺术的借鉴过重,一味地追求新意,而丧失工笔画的自身本体语言符号,作品显得花里胡哨,“假大空”的元素太多。可见,“新工笔”之所以“新”,并不仅仅是因为构思想法和面貌上的视觉的变化,而是如何真正体现“新工笔”内在的本质属性。当下不少“新工笔”艺术家,虽然对西方艺术有一些了解,但没有做到更深入的研究,只是简单的解构、借鉴,转而就说是自己的构思想法,起码来说,这属于比较低级的借鉴方式,因而作品显得过于生硬。当然,不可否认,很多当代“新工笔”艺术家通过借鉴西方艺术及其优秀作品,创作出不少好的作品。当形式外化成为当今“新工笔”人物画创作导向之时,如何与传统已有的风格模式拉开距离,同时又与当代大家的作品面貌产生差异化,是今天很多“新工笔”人物画家不得不思考的问题。
之所以,很多的“新工笔”人物画家不约而同地对借鉴西方艺术,甚至到了迷恋的程度。笔者以为,一方面是创作本身的需求。为什么这么说?“新工笔”人物画创作的表达方式、创作手法、媒介材料以及语言风格在越来越信息平面化的今天,新的审美诉求取决于当下审美语境,有什么样的日常生存体验,就会什么样的书写方式。工笔画艺术,其实在整个中国美术史当中是被边缘化的,文人画群体感兴趣的是逸笔草草的水墨游戏而已。工笔画创作的任务基本上由历朝各代宫廷画家所操手,它才得以有一条比较完整的发展史脉络。那么,向西方取法,寻找“新工笔”多种可能性发展。除了规避传统已有的风格之外,如何寻找更多的可能性,瞄上西方也未必是坏事。关键在于西方艺术,也有好坏之分。更不能自以为,国内不太了解西方艺术及其图式,随意拿来使用就能蒙骗过关!显然,这是一种掩耳盗铃的想法。另一方面则是西方的写实人物画创作,确实有它的过人之处,从西方至今流傳下来的人物画作品来看,不论是蛋彩画方式的人物画,还是油画方式的人物画,抑或是素描方式的人物画,人物刻画技法、造型理念及其开放意识,可以说精彩绝伦,令人叫绝。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年康有为鼓励徐悲鸿留学法国学习写实主义艺术,借此拯救走向式微的中国画艺术的原因所在。那么,这些精致入微的“新工笔”人物画作品,绝不是为了靠近清时期郎世宁等人的艺术风格。反而,需要从中汲取有效元素,为当代“新工笔”人物画注入新的元素与发展活力。
三、追随当下潮流,而没有自我
这里说的当下潮流,可以包括师承的派别、市场的喜好以及评委的口味等。现今很多年轻的工笔画艺术家,绝大部分受过专业艺术院校的教学训练,从本科读到硕士,有的甚至读到博士毕业。那么,这么一来,导师对学生的影响,特别是本硕、硕博连读的学生,绝大多数受导师的影响很大,也很少有敢于反叛导师的创作理念的学生。除了属于一种潜移默化的影响之外,尚存一种则是导师有意让学生画得像自己,所谓继承导师的个人艺术风格,其实是为其个人树立门派打下基础。那么,国内不少中国画系的学生,为不让导师“失望”,甘愿泯灭个人艺术创作性格,为其导师效力呐喊,以至于国内不少的书画展也好,还是师生展也罢,一看就知道是谁谁的学生、导师是谁谁的尴尬现象。古语有曰:“取法乎上,得乎其中;取法乎中,得乎其下。”⑨作为导师,其实和学生一样,共同研究传统以及研读经典作品,而不是让学生直接吃导师的残羹剩饭。这一现象,尤其在“新工笔”人物画创作群体里面体现得很明显,这是其一。
其二,市场的喜好越来越在影响今天的“新工笔”人物画创作者。今天市场流行哪种好卖的,就有相应的创作者跟风上去。须知,市场的地位受制于学术的深度,一个艺术家的作品受市场追捧,肯定不是跟风者的水平。所谓跟风者,其实是追逐市场当红的艺术家,从中希冀分一杯羹而已。这类同质化作品,非但不能影响原创艺术家,反而影响跟风者自己的艺术创造力。
其三,则是评委的口味。这类“新工笔”人物画同质化作品也是当今画坛一大景观。今天的“新工笔”人物画艺术创作者参与全国美展的心态不再如过去的陈之佛、于非闇、徐燕孙、潘絜兹、刘继卣、王叔晖、刘凌沧、任率英等艺术家,对作品反复构思,力争拿出最好的水平来参展,反而想得更多的不是在作品上面下工夫,而是在评委口味上琢磨来琢磨去,有的甚至不惜走走后门。要知道,评委就那么几个,各自口味也是极其有限,而参与拿奖的创造者却是成千上万,一场全国美展下来,不知倒下多少同质化参赛作品。艺术创作的魅力在于独创性,没有独特的个人感受与学术立场,也就不会诞生优秀的“新工笔”人物画作品出来。“师其意而不师其辞”⑩才是当代每个艺术家建立自己艺术作品的立足点所在。
结语
“新工笔”人物画创作成为当下一道亮丽的景观,不得不与批评家的关注、市场的推广以及学术性的梳理有很大的关联。这里没有专门提及“新工笔”人物画的技法、题材、工具与表达形式,但对“新工笔”人物画创作同质化现象进行诊断把脉,从中告诫当下的“新工笔”人物画创作者,艺术没有自我,也就没有艺术家存在的必要,抄袭永远没有出路。人物画作为中国画重要组成部分,有着悠久的历史,比山水画、花鸟画的美术史建构有着不同的演进逻辑,虽然在这过程中,人物画也难逃不扮演沉浮上下的角色。那么,今天“新工笔”人物画虽然属于工笔人物画范畴,但它有与传统工笔人物画不一样的地方。即便“新工笔”有着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但在演进过程中,历史总会留下好的“新工笔”人物画作品。西方观念对它的影响,或者自身学术诉求也罢,“新工笔”人物画之新,必须在题材、绘画形式、技法及其格调方面都要有所突破,如此才能彰显“新工笔”人物画创作自身的美术史价值与地位。
注释:
①杭春晓:《灰色的影调:“新工笔”收藏价值浅说》,《东方艺术》2006年第21期。
②李可染:《李可染论艺术》(增订版),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00年。
③刘海粟:《刘海粟画语》,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97年。
④贡布里希:《艺术的故事》,南宁:广西美术出版社,2008年。
⑤徐建融:《中国画的可持续发展》,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00年。
⑥郎绍君、水天中:《二十世纪中国美术文选》,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9年。
⑦刘曦林:《二十世纪中国画史》,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2012年。
⑧张见:《我画之我见》,《中国书画报》2013年第78期。
⑨语出自唐太宗《帝苑》卷四,原句为“取法于上,仅得为中,取法于中,故为其下”。
⑩见唐·韩愈《答刘正夫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