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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欢离合数谁哀?

2019-09-10卫世平

美与时代·下 2019年12期
关键词:袁枚帝王百姓

摘 要:从袁枚《马嵬》诗可以看出婚姻离别、悲伤情感,分阶层寓意,虽然君主爱情与百姓爱情有相通之处,但是悲伤的情感滋味大不相同。君主爱情是施恩,百姓的情缘是互通,如果遭遇棒打鸳鸯,贫困百姓的挥泪哀别实在超过君主的痛苦离别。

关键词:袁枚;马嵬;家庭情感;地位差异

歌咏爱情是古往今来文学永恒的话题,爱情是男女双方相结合、永不衰竭的精神追求。人们通过丰富多彩的爱情方式,来满足人和社会的多种精神需求,在享受物质生活时,以情感为媒介,把个人的激情、智力、体力、意志等方面的感情抒发出来,不断地展示出人的精神活动与情感内容。但是,爱情又受到社会历史等条件的制约,不同阶层的人演绎着不同的爱情故事。文学对爱情的描写与追询从未停止过,一首拨动千万人心弦的爱情诗——《长恨歌》,被后人反复吟诵,“连理枝”“比翼鸟”等美妙喻语被后人传诵。连理枝:枝干合生一起的植物,又名相思树、夫妻树;比翼鸟:神话鸟名,又称鹣鹣,雌雄并翼飞行,形似凫或野鸭。这些比拟,富于情思韵致、旨远寄深、打动人心。从唐代唱到清代,激励人心,提炼着人们的真纯情感。后人不断地用诗的良缘情境,衡量着家庭生活的苦与乐、得与失、损与益。

辞以情发,情以物迁,与时推进,激荡情怀。到了清代的袁枚(1716—1798),却发出不同的声音,质询起这首爱情诗,提出了爱情的社会地位问题。不要仅唱帝妃爱情的卿卿我我、情感悲离,更应该睁眼看看百姓家庭的割爱离散、苦难的泪水有过之而无不及,比起帝妃的情伤要痛苦得多。含泪啼泣、剥肤之痛,应该叫人移目关注。袁枚的《马嵬》诗云:“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1]40下面分析一下这首诗。

第一句“莫唱当年长恨歌”,作者提出“莫唱”之意,首先发端,含有感时抚事之意。打住,打住,别再哼唱传颂不停,不辨爱情层次对象而瞎哼。爱情是有条件的,穷苦人来不及品尝爱情滋味,绠短汲深、难以探取。爱情应该是激情与理智的混合物,是男女双方憧憬与向往的生活,袁枚怎么不让唱呢?此中内蕴无限话机。《长恨歌》是白居易诗歌,白居易感叹唐玄宗与杨贵妃的生离死别,掬同情之心,写下此篇叙事诗,因其结局悲哀,故篇名《长恨歌》。诗中所写人物形象,感情缠绵悱恻,潜沉着悲剧意识,叫人惋惜。诗中语言音节发挥了乐府歌行的特点,流畅匀称、优美和谐,便于理解吟唱。高级别的爱情,昂贵的情思,成为借镜。当时号为“元和体”(注:元和为唐宪宗李纯在位十五年的年号),影响久远。《长恨歌》描写爱情的一些诗句,为人赞美。如“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相知”[2]216“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2]216。但是袁枚却以“莫唱”感慨系之,对历史人物的爱情问题有审视之意。帝王的爱情惆怅与情感失落,是有心理损伤,但是比起下层百姓的离散痛苦相差甚远,不足吟叹。帝王的家庭组合以及爱情的获得太容易了,以九五之尊的身份选择配偶,如同配置社会资源般容易。财多位尊、珠围翠绕,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在“夫妻权利与义务”等方面是不对等的,即使产生情感失落,很快就会有替补填缺,弥补伤痕缝隙快,回嗔作喜转瞬间。下层百姓却难上加难,啼饥号寒、叹老嗟悲、四壁萧然,重组家庭或弥补情感,谈何容易?难遇荆钗布裙去续弦。帝王贵胄婚姻则不同,娶正纳侧,且不言其几房太太声应气求,其休妻换妾如换衣服般容易。芸芸女性,要想靠近帝王就得有过人之处,顾盼思唤,施展百媚妍态,甚至要打通关节,曲意逢迎、奉令唯谨。女性的“色、才、艺”三者具备,缺一不可。色为容貌,是人的外在美,也是人的生理基础的自然反映。色美乃天生丽质,能激起人的感官审美情趣。杨贵妃姿色之美,“回眸一笑百媚生”,让人回味其可人的动态,难以忘怀。才为技能,是能歌善舞的演技。清歌妙舞,妙语解颐,让皇家一室生春。情是流荡心理底蕴的滋味,以灼热的情感、内心的热度膨胀,浮现在有动态效果的脸面上,让人屡见不厌、相悦沉醉。有情尚在,就能在“后宫佳丽三千人”中,拨开人群,走向帝王,犹有万夫不当之勇,到达目的地。天下女子能够博得帝王的垂念,实属不易。受宠者难免要飘飘然,仰首伸眉,扬名显亲。回头看看寻常百姓女子,在色、才、情方面没有那么多擅长表现,也没有那么多潇洒与机会。百姓爱情建立在男耕女织的劳动过程中,赡养老人、抚育子女、家庭负担多,感情交流与精神慰藉也都融会在辛勤的劳动中。能够为对方提供一些生活用度与照顾,就算是尽了心意,情蕴其中,不敢奢想什么吹竹调丝、贪欢逐乐的事情。

第二句“人间亦自有银河”。天人路隔,俯瞰人世沧桑,人世间也存在着牛郎织女的离别情景。这种离别是强硬扯拽的,形劫势禁,人为因素。天上的牛郎织女,“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只有七夕才能见上一面。传说“七月七日,为牵牛织女聚会之夜”,“织女七夕当渡桥,使鹊为桥”。这种分离带来的无限痛苦,使其情感备受煎熬。“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悲曲谁诉。这是上天安排,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只能逆来顺受,等待条件成熟,瞅准机会相逢。可是人世间存在着男女离别痛苦,是人类社会自相残害造成的。绵绵此恨,无处消释。“人事多错迕”,尤其是百姓遭遇流亡、徭役、战乱、迁徙、抓壮丁等,无数家庭妻离子散。下层百姓难以招架当地官兵的骚扰,“破门的县令,灭族的知府”,官家是万万惹不起的。小鬼比阎王厉害,衙门胥吏凶神恶煞,百姓何敢申恨!劫人抽税,逼得多少恩爱家庭颠沛流离。噫呜流涕,悲莫悲兮生别离。情丝被浊浪掀翻而扯断,比起天上银河轻轻一划的河界崩开要厉害多了,不是一年一晤,而是欲逼死一方,永不相见。

第三句“石壕村里夫妻别”。这里举出典型事例石壕村。杜甫诗有《石壕吏》,石壕村位于今河南陕县观音堂镇,现在为河南三門峡市陕州区(2016年陕县改名为陕州)。“战乱中,丁男俱尽,役及老妇”。抓不着青壮年丁,来抓老翁,老翁踰墙走,殃及老妇。“老妇之应役夜,哀哉。”连个贫穷的老太婆也不放过,可见差役之凶狠。面对老妇哭诉,差吏无动于衷,老妇三子陆续被抓走,已死了二子,另外一子生死不明。算是为地方官府出了力,可是依然享受不了“烈属”待遇。“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2]131。夜晚老夫妻相对悲泣,面对政令高压,只能饮恨吞声,临别互嘱,不知生死所向,联想散子别伴,情感上遭受何等打击,这比起帝王家庭情感别离要痛苦几倍。平民百姓相依为命,被活活拆散,任凭你有多大的离愁别恨,面对凶吏,只好自认倒霉。无妄之灾、血泪盈襟、呼天不应。

第四句“泪比长生殿上多”。这是用对比手法,说出百姓苦难的泪水要比当权者的泪水多。下层百姓遭受残酷压榨,穷困不堪,“出入无完裙”[2]131,穿的破破烂烂,年纪大了也别想逃避劳役,“晚岁迫偷生”[2]120,生活在苦雨凄风中,旷日弥久。当权者有时也遭受一些困难,但其苦难史毕竟短,再说很快有乖巧的人凑前去擦泪宽慰。《长生殿》是传统题材,清代洪昇进行再创作,把唐明皇李隆基与妃子杨玉环的爱情故事加以改编,意图讲述“乐极哀来,垂戒后世,意即寓焉”。主要写李隆基对杨贵妃的追念,后半部用浪漫主义手法写李杨终于在天上重新聚首。情感真挚感动上天,所以安排一个大团圆结局,真是至诚则金石为之开。这就成为清代袁枚的取材点。长生殿位于西安市临潼区的华清池,唐代将该殿称为七圣殿,骊山之下,建于唐代天宝六年(公元748年),供奉唐高祖李渊、太宗李世民、高宗李治、武后、中宗李显、睿宗李旦以及老子李耳等七圣。唐玄宗与杨妃七夕盟誓之地。这是帝王逗留的地方,可是下层百姓处境寒酸,动辄坟头上哭诉一番,负屈衔冤无处倾诉。即使家毁丧偶,也只能泪水抛洒,垂悯人少,哪有什么阔气的追思场面显摆呢。所以说百姓泪水比帝王殿上洒得多,经济上捉襟见肘,情与物的双重苦水袭来,没个消停。

细思之,古代女性的爱情生活来之不易,命运好些,受到宠爱;宠爱过度,似乎要“女色亡国”,危急时刻,就要成为替罪羊,香消玉殒,真是“绝代佳人绝代冤”。选入宫中的女性,存在着一系列角色冲突与竞争压力。一方面要乞恩生育,“母以子为贵”,给皇家延续后代;另一方面要邀宠得幸,整日担心色衰爱驰,争风吃醋是难免的。虽然说“女主内”,可是主内的身份缠夹不清,今是昨非,漂泊不定。妇女身心枷锁太多,要想拔得头筹,“三千宠爱在一身”[2]215,非得下一番功夫不可。打败无数情敌,争得个半职身份,不断地修饰打扮,“女为悦己者容”,“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2]378。被选在君王侧,算是交了好运。有的得宠太短,稍不留神就被打入冷宫,再想让人惜玉怜香,重新疼爱则颇费周折,“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已经没有人拨冗来搭理了。另有多少锁在深宫的人,一辈子幽闭,浪费青春。入宫时“脸似芙蓉胸似玉”[2]207,等到年老色衰,没有明确身份与地位,只能是“零落年深残此身”[2]207“一生遂向空房宿”[2]207。正如唐代元稹所形容那样,“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行宫》)。一大批美女孤独失落,只能凄楚地诉说往事如何。涉及到亲情、夫妻感情问题,就自叹红颜薄命。即使是得宠的妃嫔媵嫱,在家庭核心结构中,也是地位脆弱,血亲纽带是松弛的,难怪有的宫女倒羡慕贫民的自在生活。

如果帝王认真对待爱情,保持热恋时的情感神态,只会被认为是“荒于嬉”,只有淡化感情才算符合君尊礼仪。帝王的爱情是施恩,在充满“强权即公理”的社会中,女性必须无条件地屈从、奉承、献媚,想尽一切办法去承颜候色,博得君主欢心。君主以及富甲一方的贵主不必像“老鼠爱大米”那样低婚配,而百姓则更多地为温饱谋食筹划定终身,“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看重衣食供给,“人生归有道,衣食固其端”。百姓家庭组合大多是贫门户对,自由搭配,相敬如宾看起来很自然。皇家情感极少有伉俪情深、从一而终的情形。百姓家庭在物质条件方面相对贫乏,彼此悬殊不大,少些情感上的造作,少些依附于人的诚恐心态。

袁枚站在不同的历史角度,重新审视皇家贵戚的爱情。《长恨歌》那种情调缺乏普适性,不能涵盖广大贫民阶层。这就不去循旧有思维去引申谈论,而是要跳出情感小圈子,眺视天下百姓情感疾苦,方知真正的苦难与情感折磨存在于此。家庭爱情是男女双方实现自我价值的一个尺度,也是互谅兜底的扶持。可是具体的社会环境生成具体的感情标准,这就好比古人所说风的区别。大自然对人的光顾,当然是不分尊卑贫贱,飒然而至的风,不择贵贱高下而加之。但是宋玉偏偏另有超妙解释,存在着“大王之风”与“庶人之风”(《风赋》)[3]270—271。“大王之风”吹来,过宫廷、越草坪、穿亭榭,清爽宜人、提神醒目。“庶人之风”吹来,过棚户、越污沟、穿灰堆,昏尘蔽天、生病燥热。这是环境不同生成风的神态不同。与此同理,爱情在身份地位不同的人身上,表现演绎内涵也不同。帝王爱情,可以追求精神理念,不必为衣食奔波、惠然肯来,有人恭候台光。百姓家庭多考虑生计问题,七病八痛、含辛茹苦,夹杂更多的苦涩辛酸。下层百姓的家庭时常遭受外来袭击,整天是危心潜虑,朝不保夕。地方胥吏虐人害物,凶焰无比,“官刑不敌私刑恶”(郑燮《私刑恶》)[1]36“掾吏搏人如豕搏”[1]36,地方官吏治理百姓花招多,层层盘剥,假公济私。如果遇见刁钻狠毒的胥吏,“又值奸刁取自肥”[1]36,便会逼得多少百姓家业凋零,造成无数怨女旷夫,无法婚配。穷苦百姓始终难以摆脱各种骚扰,他们遇见年灾月晦,只能泣血捶膺。生活折磨,使得许多青年人早已失去高标的“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之勇气,寻求配偶哪敢奢想体貌娴丽的女子,羞花美女的胭脂粉与闭月娘子金钗钿是负担不起的。虽然有“女要高嫁,男要低娶”的说法,但是毕竟靓女难觅“高富帅”的汉子,个别人找到幸运伴侣,也许是“麻雀飞到枝头变凤凰”。可是许多未发迹的穷小子“饥不择食,贫不择妻”,随便找个“大麻点、塌鼻豁嘴”(《红高粱》颠轿子歌词)的女伴,也算成家一回。如果碰見灾祸,就会大难来临各自飞,妻离子散、割舍情缘。因此可以说百姓家庭的悲伤泪水,是最为凄厉痛苦的。这比帝妃的情感失落要激愤得多,受伤程度也严重得多。

参考文献:

[1]朱东润.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下编 第二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2]朱东润.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中编 第一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3]朱东润.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上编 第一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作者简介:卫世平,河南商丘学院人文分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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